倚在窗欞邊,東方御平靜如常的外表下,千頭萬緒在心底。
榻上,李沐霏在昏迷中,仍然發出痛苦的喘息,緊閉著雙眼,不停的顫抖。
想必……是很痛的吧!
那一劍劃開她白皙的背,縱使未深到見骨的地步,但是卻造成嚴重失血,更別說,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長約一尺的傷口,是個很嚇人的傷痕。
直到現在,他仍無法置信,她哪來的勇氣,替小紅擋下這一劍。
她是李長浩的女兒,她應該是個貪生怕死,是個愛慕虛榮,是個驕傲恃寵的千金小姐,她不該……她不該有那樣的勇氣,去為丫鬟承擔那些。
但是她做了,還做得沒有半分遲疑,讓他連想出手替她擋下都沒有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受了那一劍。
那樣的奮不顧身,教他震懾了。
他緩緩回身,將視線調回李沐霏身上,看著她因背傷無法平躺,側著身子,任由那一頭青絲垂落床畔。
那頭黑得徹底的發,將她蒼白的臉頰,襯得似雪一般,紅艷的唇失去顏色,她美得不像真的。
看著看著,怎會覺得……那頭黑亮的發,好似垂進他的心坎,撩得他的心湖,泛起一陣又一陣不正常的波動。
「冷……好冷……」床榻上的人兒,纖細的身子微微的顫著,胡亂的囈語,小手在榻上揮舞,似是在渴求著什麼。
東方御皺起濃眉,全身僵硬得像石像,緊握的拳頭裡,有著強力忍耐的波動,隔著距離瞪視著在榻上呻吟的李沐霏。
她的模樣憔悴蒼白,仿若風一吹就要消失……
細微的情緒又開始蔓延,深入了骨骸之內,他無法置之不理,心裡的堤防,終於潰堤。
他大步邁向前,用最溫柔的力道,將她輕緩的抱進了懷中。
因為失血過多,寒意正由內而外的侵襲著她,寒顫讓她全身的骨骼都在格格作響。
造成她今日痛楚的人,不光是那些擅闖入林的人,他自己更是始作俑者。
他才是讓她受到這麼劇烈傷害的人,也是讓小綠喪失生命的人。
他的仇人是李長浩,但是,他的憤怒卻傷害了其他無辜的人,那他跟李長浩這種惡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一思及此,他深感自責。
大掌終究還是握住她的小手,將她的緊緊包覆在掌心裡,提供他僅有的溫暖。
但,彷彿這一握已足夠,她渾身的輕顫慢慢的平穩下來,偎在他的胸口,她逐漸睡得平靜。
輕緩的呼吸,一陣又一陣的拂在東方御的胸口,虛弱得像是會在下一刻停止喘息。
他閉上了眼,攬著她身體的大掌,緩慢移上她的發,心裡湧上陌生的心疼。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刻裡,李沐霏的影子,慢慢的落在他的心口,若有,似無……
也許,在很久很久的以後,他才會察覺這一點。
或許在某一天,這一抹影子,將竄出他的心裡,也將興風作浪地地吞噬他。
一陣,又一陣。
李沐霏難受的掙扎,全身的肌肉緊縮著,因為疼痛而痙攣。
突地,大掌細心的避開她背後的傷口,輕輕的在她的肩上拍撫著,還不時注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舒緩她的疼痛。
「沒事。」低沉的聲音。說著讓人安心的話語。
是誰?
為何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卻有著陌生的溫柔。
李沐霏想抬起頭來,全身卻使不上半點力氣,只消輕淺的呼吸,背上就傳來劇烈的疼痛。
伴隨著睜眼的動作,她難受地發出呻吟。
「李沐霏?」東方御低頭,發現她醒了,雖然仍面無表情,但下顎緊抽的肌肉,洩露了他心中翻騰的情緒。
已經過了三日。
她再不醒,他就要去殺了那名蒙古大夫!
「東方御?」李沐霏嘶啞的開口,困難地發出聲音。
她的眸光微瞇,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從未看過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溫柔而滿富情緒,像是很關心她似地。
「喝點水。」他伸手拿來早準備好的手絹沾濕,用清水潤澤她乾燥的唇,緩慢而極富耐心的餵著她飲水,動作間,黑眸不曾離開過她。
李沐霏溫順的靠在他的胸口,讓清水滲入她的喉中,滑入她的體內,微涼的水溫終於讓她感覺到她真的還活著。
她抓握住他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接近他一些,想藉著他的體溫,軀除那無邊的黑暗與冰冷,從未如此急切的想感受生存的證據。
她貪婪的感受著,那些屬於他的體熱與氣息,快速的撫平她不安的心。
待神智一恢復過來,李沐霏心急的四處張望。
「小紅……小紅沒事吧?」她還記得那團混亂,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賊。
「她沒事,她回莊去處理小綠的後事。」東方御撫著她的發,動作裡有著連他也沒有發現的溫柔,縱使,語氣仍舊冷漠。「你關心你自己就好。」
李沐霏揚眸,正巧迎上他的眼。
他灼熱的呼吸拂在她的唇邊,她才慢半拍的發現,她偎在他的胸口,貼得可緊了。
她驚喘一聲,纖細的身子急忙要往後縮,不意拉到傷口,痛得倒吸了口氣,再次縮回他的懷裡。
「笨蛋!」東方御很不客氣的低斥了聲,但動作卻很溫柔的穩住她的身子,不讓她再有劇烈的動作而傷了自己。
「都窩了三天,現在才覺羞赧,不會太遲?」東方御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三、三天?
李沐霏本想回嘴,卻因為聽到這句話瑟縮了下,整張臉垂得更低,像是要鑽進他的身體裡。
只是,昏迷時是一回事,清醒後又是另一回事。
在昏迷中,屬於他的氣息,讓她倍感安全與溫暖;但是此時此刻,她的神智比什麼都還清楚,他的身體溫暖著她,他的大掌肆無忌憚的固定在她的腰間,提醒著他的存在……
小臉溫度不斷提高,將她白皙的肌膚,染上淡淡的紅暈,驅除了那些蒼白憔悴的臉色。
她的心跳得好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咬緊紅唇,根本不敢看向他。
東方御看出她的羞窘,難得的在薄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
在那次的意外之後,他們之間隱約有些不同,他對她的敵意頓減之後,好感也跟著溢出他的胸口。
他知道,他不該有那些奇怪的情緒。
如果他們能有另一種身份,沒有橫亙在彼此之間的仇恨,只有單純的相遇,他相信這樣的她,一定能讓他傾心。
上天的作弄,讓他別無選擇,在不久的日子之後,他會親手殺了她的父親,也必定與她反目。
是故,他告訴自己,現在的溫柔體貼,只是為了讓他能趁虛而入,竄進她的心裡,成功奪取她的信任,一切便能進行得更加順遂。
一切只是為了計畫。
只是,計畫而已。
李沐霏的傷,雖然已經沒有致命的危險,但是卻仍舊沒有自理的能力。
除了每日的沐浴清潔之外,東方御接手所有照顧她的工作,無視於她與小紅的拒絕,將那些世俗的規範視若無物。
一日,又到了換藥的時間,聽著小紅的腳步聲走近小屋,李沐霏的臉又一次的紅了。
這種事……再久都無法習慣。
但是她已經學會不去抗議,對於他的三忌孤行,她根本沒有反駁的機會。
「我把藥擺這裡了,東方公子……」小紅一雙眼不知道該看哪兒好。
但隨即,她還是無法自抑的開了口。
「東方公子,您真的不讓我來替小姐換藥嗎?畢竟男女授……」
「出去,把門帶上。」東方御連聽完的想法都沒有,直接將小紅趕出門去。
李沐霏閉上了眼,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我感覺到了。」東方御低頭看了她一眼。
「什麼?」李沐霏回問。
「你很不滿。」這句話是肯定句,可不是疑問句。
「……」李沐霏在唇中咕噥幾句,東方御臉色難看。
「敢做就敢當,不要把話說在喉嚨裡。」他語氣冷淡責備,但是動作卻溫柔緩慢,慎重的將她從自己的胸口上移到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