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點心的丫鬟上來、又退下,而南蟬仍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丫鬟,直到她消失在門外。
太像了!那丫鬟明明就是之前伺候她的丫鬟青兒,可浪夫人偏說那丫鬟不是以前伺候她的青兒。
南蟬現在正在浪夫人這兒。
經歷了稍早前轟轟烈烈的那一劍試探,又得知了蝶兒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後沒多久,刑堂總管武越便神色匆匆地出現,低聲不知向原非凡報告著什麼事情;而她就趁著原非凡不注意之際,靜靜地從他身邊離開。
她還不想回伴墨園,於是她想到了與她尚稱親近的浪夫人;可浪不平,令她驚訝的是,她才一離開原非凡,他便又不知突然從哪兒冒出來地跟在她後頭了!
浪夫人一見到她來,高興地趕忙要丫鬟取出她才做好的點心招待,可她卻突然對那丫鬟產生了莫大的疑心。
「她真的不是青兒?可是她明明是青兒,你也說她叫青兒……」有了浪夫人的解釋,南蟬的疑惑更深了。
又是青兒?南蟬的思緒迅速轉過好幾個念頭。從她中毒醒來後,青兒即不見蹤影,替代她的丫鬟說不出所以然來,她也只以為真的無妨,可如今,這裡竟出現這個她以為是青兒卻不是青兒的丫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蟬可不認為是自己瘋了──她驀地直視著浪夫人。
浪夫人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娟秀的面龐略略浮現不安的神色。
「怎……怎麼啦?為什麼這樣看我?……來來,快先試試我做的玫瑰糕。」浪夫人趕緊笑著將點心夾到南蟬的盤子裡。
「你的反應和伴墨園的丫頭一樣,一提起青兒,表情就突然變得奇怪起來。」原本不在意的,可如今突然冒出另一個「青兒」來,南蟬想不探究下去都難。「你們每個人好像都瞞著我什麼事?沒想到……在這裡我到底還是一個囚犯。」她自認為冷靜,但仍發現自己的聲音沉沉的。
「你怎麼會這麼想?不是的!其實是……」心腸柔軟的浪夫人不忍她強裝無事的瀟灑,終於禁不住脫口而出,等到她說了幾個字想收口已經來不及。
「其實是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果然有不對勁!南蟬的眉頭迅速緊蹙起來。
看著她好一會兒,浪夫人終於發出一聲低低的、柔柔的歎息。
「如果真把你當囚犯看待,宮主何必費這種心思……」既然再也瞞不了南蟬,她也只有說了。
「是關於我的事?!」她從浪夫人的神情看出了這一點。「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浪夫人沒理會在門口對她搖頭的浪不平。是她的一時疏忽讓青兒出現在南蟬面前,可她也是早晚會發現這件事的!
「我這個青兒確實不是你那個青兒,你那個青兒是冒牌貨,她趁服侍我的青兒回鄉時易容她的模樣混進宮裡來……」
「那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到底是誰?」這意料外的答案令南蟬驚詫不已,而她的思緒也立時轉過某種還不甚清晰的關聯。
「還記得前陣子關在牢裡的人犯中毒身亡的事和你中毒昏迷的事嗎?那全是她做的。」浪夫人輕輕擰眉,顯然仍有著餘悸。「她是紅梅谷的人。」
※※※
一團旋風似的人影闖到了警備森嚴的刑堂來。
大門守衛克盡職責地攔住那人影;而看清楚了被他們攔下的人是誰,他們都有些訝異。
「南姑娘,你有什麼事嗎?」兩名守衛的態度立時一轉為小心翼翼。
面前青衫絕色女子正是近日得宮主寵愛的南蟬,而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宮主的隨身護衛浪不平;兩個他們都怠慢不得的人。
「我要進去裡面看一個人,行嗎?」南蟬的情緒還處在高度震驚的狀態。
剛才從浪夫人那裡,她得到了令人膽戰心驚的訊息,所以她非來證實、非來這裡看一眼不可。連浪不平也阻止不了她。
「南姑娘想看誰?是宮主嗎?」守衛們並沒有想到別的。
南蟬一怔。「原……他也在這裡?」
一名守衛帶領她和浪不平進去。
大廳裡,氣氛凝重不尋常。數名黑衣人垂手站在兩旁,而背向大門、鶴立在黑衣人之中的傲然影子正是原非凡。
一行人的接近立刻使原非凡轉過身來。
看到南蟬,他顯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來這裡做什麼?」視線越過她,向浪不平;得到浪不平的表情暗示,原非凡已經猜出了什麼。
無視原非凡陡然凌厲冷森的神情,南蟬走近他。
「我要見她!」站在他面前,南蟬用堅定的語氣說。
原非凡的目光有如寒刀利剪。「你要見她?」
「是她使我差點背上毒死人的罪名、是她使我差點沒命,我不能見見她嗎?」南蟬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令她的心發暖發燙的男人。
為了她的中毒昏迷不醒,整個黑翼宮也陷入黑獄般的冰凍,原非凡的怒火幾乎波及每個人;從沒有人見過如此在乎一個女人生死的黑翼宮主。所幸原無涯及時救回了她一命,否則只怕眾人還要繼續過著那種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日子了。
這些事,都是她從來不知道的。她從來不知道這個令她愛恨交織、拚了命想逃離的男人,竟然會為她的死活在意,竟然會為她徹夜守候床畔……
南蟬的心緒再也沒辦法平靜下來。
「是誰告訴你這件事?」原非凡凝視著她,聲音冰冷無比。
在場眾人也都屏息地首著南蟬。
「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呀!」南蟬卻反問他。
「這是我的事!」原非凡冷硬地截斷她。
南蟬沒被他嚇到。挺秀的眉毛一揚,她反而不要命似的對他漾開一抹燦爛清澄的笑。
「好!那麼是我沒有資格知道你的事,對吧?!」
沒有人不被她突如其來的明顯挑釁嚇一跳,除了原非凡。
他盯著南蟬微笑如花的臉蛋,驀地,他灼銳的眸閃過類似邪邪的詭笑。
在眾人的驚愕抽氣聲中,原非凡已經一手捉住南蟬,頭一低,對準她的唇重重烙上一印──別說是旁人,連南蟬也被他大膽的舉動震駭了!還沒反應過來原非凡的突然接近,她只覺自己的唇乍地被一個溫熱的物體覆蓋又迅速撤去。盯著眼前似笑非笑的俊邪臉龐,明白他做了什麼事,她潔白的頰剎被艷火燒紅。
南蟬猛地推開他。因為突然意識到了周旁的人,她又驚又羞又恨地直想挖個地洞躲進去。
該死!他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出這樣的舉動!
那罪魁禍首倒像個沒事兒人似,還對她露出狡猾一笑。
「你……」南蟬對他咬牙切齒了起來。
下一瞬,原非凡卻已經恢復了沉靜,只眼底殘餘一絲令人察覺不出的熱度。
「她死了。」他突然開口,輕描淡寫似的。
被原非凡變幻莫測的態度弄得思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南蟬鈍鈍地看著他。
「什……什麼?」
「你不是要見那個使你差點沒命的人?」冰也似的字句從原非凡嘴角溜出:「她死了!」
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南蟬幾乎要驚跳起來。注意力也成功地被轉開了。
「死了?你說青兒死了?!」她發出不相信的低呼。
南蟬的心乍寒還冷!方才在浪夫人那裡,當她知道那一直盡心地服侍她、嘮叨愛笑的青兒竟然是紅梅谷派潛進來的奸細、竟然是令她中毒的人時,她還不肯相信,所以她才非親自來這裡看看不可──知道她中毒後沒多久,青兒就事跡敗露被發現了身份,她一直被關在刑堂的大牢裡……可如今,她竟然死了?!
說不出對她有著恐懼、有著愴惻、有著心痛的複雜情緒,南蟬直直看著對她蹙眉而視的原非凡。
「她……她怎麼會死的?」
「咬舌自盡!」
「咬舌自盡?!」
「因為她知道,就算她能活著出黑翼宮也難逃一死。」原非凡冷冷地說。他會在這裡也是因為奸細就在前一刻突然自盡的事;而他更沒料到南蟬也剛巧出現。
當初沒讓她知道這奸細的事,一方面是不想讓她的心緒受影響;一方面是不想讓她對紅梅谷的人投以不必要的同情──原非凡知道自己寵憐著這個女人。
交代了武越該處理的事,原非凡便將恍惚失神的南蟬帶出了陰森森的刑堂。
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總算使南蟬回過神,接著,她也發覺了自己已經離開刑堂。
南蟬偏頭望向身畔的男人,而男人的神情過於冷峻、過於淡漠,一時間,她竟有種軟弱得想哭的衝動。
屈從了這股衝動,她突然反身一把抱住了原非凡的臂膀,並且將頭緊緊埋入。
乍然停住步伐,原非凡被她從未有過的奇特舉動弄詫了一剎,然後他也感覺到了臂上傳來的濕意,和從她身子傳來的隱約顫抖。
低頭,他緊凝著她黑色的螓首,目光乍如湖水般深沉了下來。
「你在哭。」他淡淡定定的聲音含著溫柔的歎息。
南蟬不肯抬起頭來。
「我……不能……不能難過嗎?……」她哽咽著。是因為青兒,也是因為這個男人。
原非凡用另一隻臂膀環住了她。
「她要下毒的對象原本是我……」他透露了這個訊息。
猛地,南蟬從他的臂彎裡抬起頭,紅腫帶淚的眼睛不顧狼狽地看著原非凡。
「你……你說……青兒原本要害的人是……是你?」她帶著濃重的鼻音急問。
原非凡堅實如石卻又溫柔似水的手掌在她熱燙髮紅的臉上輕輕抹了一下。
「她在我要吃的東西上下毒,卻因為被我差人送到你房裡,才反而變成害到了你……」而差一點,他就失去這個女人了。
著迷他溫柔的輕觸,南蟬的胸口窒息了一下;也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她羞赧地忙低下頭,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原非凡冷不防地將她抱起來,放在曲橋的欄杆上,雙手交叉攔在她身後,他的眼睛與她平視。
「你還在為那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難過?!」
這回她沒反抗他,也不想反抗。
「她對我真的很好,我從來沒懷疑過她的身份……」南蟬幽幽地歎了口氣。
腦中似乎晃過一個模糊的景象,接著她想起來了──那是她喝醉酒的第二天在原非凡的房裡醒來,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一抹灰色影子在她眼前閃過,而她那時就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原來那灰色的影子就是青兒!
她從不知道的,身手那樣靈敏如幽魂的青兒!
那時候,青兒想到原非凡的屋裡做什麼?!
那時候,不管青兒想做什麼,不管青兒是不是真心對她好,現在,她死了,咬舌自盡死了!
「就算我求你饒她不死,她還是會死?為什麼?」如果當時讓她看到了被關在大牢裡的青兒,或許她真的會心軟,會為她去求原非凡──難道這就是他不肯讓她知道這件事的原因?她不知道,可她也突然想到他剛才在刑堂裡說過的話。
原非凡莫測高深地凝著她。
「只要是紅梅谷人,任務失敗的下場只有一個──死!」
南蟬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怔愣了半晌。當她終於回過神來,她緊緊盯著眼前的男人。
「艷紅梅……她真的有那麼恨你?她恨你恨到非置你於死地不可?」她憶起了那些傳聞,不知怎麼的,心就是酸擰了起來。
原非凡冷酷、邪惡卻又灼熱的眼神,微微有抹饒富深意的笑。
「你不也是這麼恨我?」
睜大眼睛,南蟬顯得有些措手不及。忘記了身後正是一池碧波,她下意識向後仰又猛地憶起──而就在她慌張地伸出手抓住了什麼的同時,她的腰際也被穩穩地箍緊。
驚魂未定地眨眨眼,她立刻對上原非凡帶著揶揄謔笑的臉。
「你那麼想玩水嗎?」
他竟取笑她。
南蟬捉住他胸前衣襟的手改捶他──第一次,兩人之間出現如此輕鬆的場面。
「我一點也不想掉下去!」她俏臉含嗔。
握住她的手,原非凡墨黑的眼陡然專注凝視著她,而他的嘴角仍余一絲淺笑未褪。
「我捉住你了,就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更不會放手……」
南蟬的心一鬆又一緊。她不由垂下眼,視線在他握住她的手上停駐。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會遇上令人畏懼的黑翼宮主;更沒有想到,我竟然會被他緊緊地抓住不放手……」
驀地,原非凡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使得她迅速地揚起睫毛來,看他。
「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他的眼睛固執而鷙猛。
那半刻間的平和又消失了。
他的霸道輕易激挑起南蟬的抗邈。
「你知道我一向只想著什麼!」
「看來,你還是沒學乖……」原非凡神情變得異常柔和,而他的聲音卻低冷如幽魅。
看著他,南蟬已經升起了警戒心。可一轉眼,突然地,腦子疾速閃過某種大膽的、危險的念頭……
她的心跳得急促而猛烈。
「你說過……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能殺了你,你就讓我走?」南蟬的眼裡閃著兩小簇奇異的光焰。
原非凡沒錯過她燃亮的眼眸和極力想掩藏興奮的表情。
「你已經想到方法了?」他的嘴角逸出笑。
「再怎麼說,你也是間接幫我們南家莊報了血海深仇的恩人,我不能真的殺了你……」而真正下不了手的原因,南蟬深埋在心裡絕不肯說出。她直視著眼前的男人,試圖讓聲音保持平穩。「現在,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公平的方法──比劍!」她說出了這個或許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贏了,你必須放我走;我若是輸了,任你處置!」最後幾句,她豪氣萬千。
原非凡挑起眉,一對銳利無比、並且充滿懾人力量的眼,直盯著她。
被他逼人的視線看得漸漸不安起來,南蟬卻不以為他真的能看出什麼。
「怎麼?難道你不敢跟我比?」她突然有些發惱地出聲。
冷不防地,原非凡的喉嚨逸出了笑聲,笑聲低沉而愉笑,南蟬卻不由得一怔,心也不聽使喚地亂跳著。因為,她還不曾見過這樣笑著的原非凡,笑得這樣豪邁爽朗的原非凡!
等到他終於止住了笑,他的臉龐已經傾近了她;近得讓她看見他眼瞳中有她的影像,近得讓她被蠱惑似的不想逃了……
「這的確……是個好方法!」他的臉上還是有著笑,很愉快的笑。
※※※
墨樓前的小庭。金鳴劍擊。兩條倏分乍合的人影。
青衫女子銳劍凌厲,招招向對方刺去;而黑衣男子冷劍無情,卻又下手藏情地只守未攻。
青衫女子的武功不低;黑衣男子卻是絕頂高手。
照理說,青衫女子早該輸了,卻沒輸。因為她知道該怎麼讓自己贏,就算是使詐,她也要贏;所以她拚了命地向黑衣男子進攻,而且真的是只攻不守。
黑衣男子的劍,有多次的機會可以刺中她要害,可是每次在他的劍鋒幾乎在要接近她身體時,卻又巧妙地收回或轉向,所以,他贏不了。
青衫女子懂得利用黑衣男子的承諾。所以她懂得在快輸了時,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他的劍。
連一旁狀似護衛的黑衣漢子也對青衫女子這種危險、不要命的打法大皺眉頭。
就在這時──青衫女子趁黑衣男子的劍鋒又從她身側滑開,她猛地向他遞出一劍……
時間似乎就在此刻乍地停止運轉,兩條人影也突然一動不動著。
青衫女子驚慌地瞪著她手中的劍。劍尖,正刺進黑衣男子的右肩。
黑衣男子像大海一樣深無止盡的眼睛靜靜看著她,靜靜地開口。
「你贏了!」
忽然之間意識到了她做的事──南蟬趕緊將劍拔出、丟開。她看到了迅速沁出他衣衫的血。
一旁的裁判浪不平,也忙大步奔過來了。
白著臉色,南蟬想也不想掏出身上的帕子,便上前壓住原非凡肩頭上的傷口。
而浪不平則已經呼聲要下人將大夫帶過來。
原非凡和南蟬之間的比劍勝負已定!
南蟬贏了;而原非凡的身上則多了一道傷口。
即使南蟬贏得並不光明,可是依照約定,她已經可以離開黑翼宮。
她終於贏了,她終於可以離開了!這是南蟬打從被禁錮在這裡就不曾放棄的渴望,可現在終於可以離開了,她卻又有種迷惘而失落的感覺……
怎麼回事?她明明贏了原非凡,卻有著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的感覺。
夜裡,南蟬躺在床上,腦中的思緒一直圍在稍早之前和原非凡比劍的事上打轉,她停不下來。
即使她一心想求勝,甚至使詭計,可是在她刺出最後那一劍時,她根本沒想到真的會刺中他,而他一點也沒有閃不過她那一劍的道理呀!
瞪著頭頂上的輕紗白帳,南蟬心亂如麻。
原非凡為什麼故意讓自己輸?為什麼故意讓她刺那一劍?他知道他輸了的後果就是她的離開,可是他卻……
該死!
南蟬猛地翻了一個身,將自己的頭完全埋進枕頭裡,快被自己如萬馬奔騰的念頭煩死。
好了,好了!不管原非凡究竟在打著什麼主意,都不能再妨礙她大步走開黑翼宮,離開他的決意了!她應該要高高興興才對……可是她竟發現自己一點高興的情緒也沒有,心頭反而像被什麼千斤重擔壓住了似的不舒坦。
那個男人……她隨時可以離開那男人……
※※※
深夜。起風。
一抹黑影如魅地潛入伴墨園。一會兒出來,手裡多了一個用厚重大衣掩著的物體;而下一剎,黑影無聲無息地在另一邊的墨樓消失。
※※※
不知道被什麼驚蟄了睡眠,她突然醒來。
張開眼睛醒來,黑夜中,南蟬一時之間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可是某種詭異的直覺猛地襲向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識。她莫名其妙地寒毛直豎起來,身子同時一僵──不是!這裡不是她的房間,不是她的床!她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才有了這個念頭,她的身子就要起身,可突然地,她的耳畔響起了一陣低沉而沙嘎的嗓音。
「吵醒你了嗎?」
南蟬怎麼可能認不出來這個聲音!
「你……」她錯愕地抬頭向聲音的方向。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依稀看出了那張臉的輪廓,也看到了嵌在上面的那對閃著黑幽幽炯光的眼睛。她,正睡在他的床上、他的懷裡。
原非凡將原本蜷曲在他懷裡的南蟬輕手移了上來。面對面躺著,他睇視著她驚愕迷濛的眸。
「是我把你偷到了我的床上來……」他的聲音淨是低調慵懶。
今夜,他想要摟著這個女人溫暖他的床的強烈感情驅使了他有這樣的舉動。
把她偷出來一點也不困難,困難的是,馨香柔軟的嬌軀在懷,他卻得壓抑下想狠狠要她的慾望──除了她,可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能讓他飽嘗這種煎熬。
把她壓在身邊永遠不放是他最想做的事,可是現在不行,在他去處理那件事的同時,他得暫時放開她……
南蟬已經完全清醒了。清晰地察覺兩人貼緊嵌合的身體,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她的臉在發燙。
「放……放開我!你怎麼可以……」她有點喘不過氣來似的,手也在推著他──她竟會沉睡到毫無知覺他的行動?天!是他的身手實在太高明,還是她的警覺心真的太低了?!
原非凡突然逸出一聲悶哼。
南蟬怔了一下。眨眨眼,她看了看他蹙眉斂眸的古怪神情,接著視線移到了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低呼一聲,如遭電殛般的縮回原本抵抗他的手。
「啊!你的傷……」
她忘了他肩上的傷──那一道才被她刺中的傷,而她竟然就把手壓在他的傷口上。
根本已經把被他「偷」來他房裡的事拋到腦後了,南蟬立時的自然反應就要看他的傷口。她的手正伸到他衣襟的領口上,卻突然被一雙耀亮如星辰的眸子窒住了呼吸,接著,她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舉動……
「我不介意讓你替我把這件礙眼的袍子脫掉。」原非凡低沉的、充滿了煽動吸引力的聲音就在她被燙著般忙不迭把手藏回自己身後的同時響起。
「你……」南蟬懊惱又羞地咬咬下唇。
陡然逸出一聲輕笑,原非凡擱在她腰際的臂膀一緊,讓兩人之間鑽不進一絲空氣,也讓她感覺到他的慾望。
「只要你別亂動,我就沒事……」他一語雙關地低語。
臉紅心跳著,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窗外,月光柔和地映進,乍涼如水的夜風也彷彿帶著醉意地吹襲而來,輕輕地掀揚起紗帳一角;而紗帳裡,靜靜臥著兩具幾乎已融成一體的影子。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一個低微、陰鬱的聲音驀地打破了兩人之間奇妙的氛圍。
「嗯?!」男人慵懶地低哼。
在原非凡的懷裡被他這樣親密地摟抱著,別說要睡了,連想平穩下心跳都很難;南蟬該抵抗他,可同時卻又有著不想被他放開的矛盾情緒。
「原本你可以閃過我那一劍的……」視線不期然下移到他的肩,心神一窒,她才又回憶起了之前的驚心動魄。她驀地將目光轉回他的臉上。
在黑暗中,原非凡黑色的眼睛宛如幽獄之光,發亮地凝視著她,其中包含著冷冽與清醒。
「你找我比劍,不就是為了要離開嗎?現在你已經贏了!」他淡淡地。
南蟬的心慢慢在縮緊。
「為了要離開,我什麼事都願意做,而你也一向阻止得了我,可是這一次你卻故意讓我達到目的……不,不對!」她搖著頭:「你不可能就這樣放我走,我不相信你肯就這樣放我走……」這就是她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這男人對她展現的霸佔之氣依然強盛,可他卻突然改變主意要放她離開黑翼宮?不!她不相信他!
出乎意料的,原非凡竟未反駁她的懷疑。而他攬在她腰際的手指開始往她背上游移,引得她一陣抑不住的輕顫。
「你很聰明,我是不會就這樣放你走……」他的聲音不冷不熱,卻隱隱有一抹令人心蕩神馳的溫情。他輕柔的手指滑到了她的後頸,按摩似的揉捏著。「你可以離開黑翼宮。明天,不平會和你一起走……」
南蟬幾乎是被催眠般的接受他手指的力量,幾乎不能思考。
「……浪不平?原來你……不是真的要放開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是細微而無力的。天!她的意識怎麼漸漸在飄浮?!
原非凡帶著魔咒似的手指移向她耳後,瞬也不瞬凝著她半斂微合的眸。
「我放開你,可是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手掌心……」他傾上前,嘴唇在她的眼皮上刷過,復又回視著她陡然睜圓的雙瞳大眼。「不平有足夠的能力守住你不受到任何人的傷害,而且他會帶你去見你最想見的那個人……」
意識清醒只是一剎間。南蟬在他催眠似的按撫下,眼皮又漸漸沉重,而原本被驚散的睡意竟也在此時向她漫天席捲來。
「蝶兒……」他的輕喃低語在此刻間仍能引起她的反應,她逸出一聲歎息。
凝望著在他懷裡酣然入睡的俏艷嬌顏好一會兒,他的拇指愛憐地輕撫上她如抹胭脂的美麗唇瓣,黑瞳熱焰狂熾。
「下一次,你再也沒有離開我的視線的機會……」輕囓她微啟的朱唇。在黑夜中,他的低音狂恣而挑情。
※※※
第二日,當南蟬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安穩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沒把昨夜被原非凡神不知鬼不覺偷到他床上的事當做南柯一夢,是因為她身上蓋了一件溫暖的黑色大氅,那正是原非凡的。
而她驚詫的是她竟又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回自己的床……
南蟬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而慢慢回憶起昨夜裡發生的事,她的心倏忽一凝。
胡亂地梳洗整理好自己,又匆匆吃了丫鬟端上來的早膳,她便迫不及待要去找原非凡。而就在她一踏出門時,首先就看到了正站在門外的浪不平。
顯然,浪不平正等著她。
「你是不是要找宮主?」還沒等她開口,他就對她直言了。
南蟬對他挑挑眉。
「宮主已經不在宮裡了。」浪不平給了她這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南蟬不明白。「他……已經不在宮裡?他去哪裡了?什麼時候走的?」
若不是為了原非凡派給他這項新任務,此刻他也已跟隨他走了。浪不平一臉肅穆地看著眼前這個他今後必須要用性命保護的女子。
「宮主天還未亮就已經離開,他此番出宮是為了紅梅谷的事。」原非凡並沒有要他隱瞞什麼。「這個,是宮主要給你的。」
他將一隻小木盒交到南蟬手上。
在毫無心裡準備之下,乍聽到原非凡突然已經在一早離宮的消息,南蟬感到心頭有種不知名的騷動和茫然若失。
她低頭看著浪不平放在她手中精緻鏤花的小木盒,皺眉。
「這是什麼?」南蟬將小木盒打開,看到放在盒內的東西,她輕手將它拿出來。
躺在她手心上的,是一條烏練穿著一顆如拇指節大小般珠子的練墜。珠子通體黑沉彷彿平淡無奇,可就在她不經意略微晃動它時,黑珠子卻隱隱閃過七彩光澤,她稀奇地一眨眼,似乎在耀著光彩的珠子中看到了若隱若現的翼形圖像……
浪不平看到南蟬拿出來的竟是這條練子,也不由得有些驚訝。
「這是……宮主一直戴在身上的練子!」深吸了一口氣,浪不平已經恢復了鎮定。
南蟬直盯著手中的練墜,愈看愈覺得這顆黑珠子彷彿有種懾人心魂的神秘力量。
「他……他的練子?為什麼他要將這練子給我?」浪不平的答案讓她錯愕又猶豫。
這竟是原非凡一直戴在身上的?可如今他卻要人交給她,為什麼?
手指收攏,練子完全被包圍在她的掌心裡;而她,也恍如還感覺到那男人身上的體溫,感覺到那男人就在身邊……
猛地,南蟬搖搖頭,一下甩開這莫名其妙的感覺。
「在宮裡,這條烏珠練也代表宮主,有了它,你甚至可以對所有黑翼宮的人下令。
不過我想──」浪不平露出一個暢意的大大笑容:「宮主會把它交給你,應該另有真正的含意吧?!」
真正的含意?南蟬的心莫名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