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怎麼這麼難看?」個兒嬌小、一頭自然卷短髮、戴著粗黑框眼鏡的杜歆從浴室走了出來。
程孜凡忙嫵上臉頰。心頭一驚,她以為自己一向能將情緒隱藏得很好,為什麼一遇上跟那一頭熊相關的事,總能令她怒氣形於色呢?
她沒有所謂青少年的叛逆期,那時候忙著適應父母仳離的生活改變,還未完全調適母女相依的生活狀態,又得搬回去與父親同住,緊接著又得面對小媽進門的窘態,大人們都要她成熟獨立,要她體諒父母的不得已……但誰又能體諒身為女兒的無奈?
她的想法、她的情緒,表達出來了又有誰理會?只會造成更多的爭執與無奈,那不如就藏起來吧,至少能免去過多的紛擾,於是她漸漸養成喜怒不彰顯於外的性格,冷靜自持是她予人的外在觀感。
「我沒事。倒是你,聽說被楊老師他們班上的學生氣哭?」她回過神,關心問道。
「唉!其實他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就是拿他們沒轍。杜歆在她身旁坐下,噸著嘴,像個無助的小女孩。「我想,我是真的不適合當老師。或許趁這半年多賺點錢,然後辭掉工作,再另覓新的職場跑道。」
她知道杜歆覺得當老師很痛苦,會硬撐下去全是因為父母的期望。
程孜凡心間一動。想起熊老爺曾提及請她幫忙找個數學老師。只是,膽怯的杜敵會不會被那一家人嚇到?或許等她確定能搞定那一頭熊再說吧。
「我找了個家教的工作……」她開口向杜歆簡述這幾天到熊家擔任家教的始末,當然省略掉和熊騰雲之間的爭執,這種略顯幼稚的行為她不想提及。
她和杜歆是大學同學,不同科系的兩人是在修教育學程時認識的。畢業後她們到了同樣的學校實習,實習結束則各自在不同的學校代課,去年兩人相約報考私立學校教師,很幸運地考上同一所私校。
她想脫離親情束縛的心情,杜歆一直很瞭解;而杜敵對於當老師一職的痛苦無奈,她也完全能體會。
「-個年紀比你大的學生,會不會很難教啊?」對杜歆而言,正常年紀的學生已是不好教了,何況是一個異常歲數的學生。
「嗯……是有點兒挑戰。」她保守含蓄地回答,怕嚇著杜歆。
「你那麼勇敢,一定可以的。」杜歆露出甜甜的笑容。孜凡一向比她勇敢獨立,她對她有信心。
是嗎?腦中浮現那張輕佻不羈的臉……她苦笑著。希望吧。
週三六點半,她人已經坐在熊家飯廳。金管家在週二晚上打電話通知
她今晚-塊來用餐,要照她的慣例當然是拒絕掉,然而金管家舌架蓮花,似乎天生具有說服人的天分,說到後來,她都要覺得再拒絕下去就是自己的不對了。
阿吉幫忙端菜出來,圓餐桌上除了熊家父子外,金管家也坐了下來,最後一道菜端上來後,廚子老張也坐了下來用餐;見到她,僅是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程孜凡很自然地打量老張的頂上……果然是電卷頭。餐桌上望去,全是頂著一顆電卷頭……除了金管家例外。看來這一家子品味較正常的就屬面前舉止優雅的金管家了。
「和主子同一桌吃飯確實不合宜,但是老爺堅持,咱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金管家見她眼裡的疑惑,以為她是對此事有疑問。
聽到主子老爺這些字眼,熊騰雲險些沒翻白眼,真搞不懂金叔為何如此熱中這種「主僕」稱呼遊戲。
「吃飯就是要人多才好吃,咱們一家都是粗漢子,不在意那些禮節。來來來,別客氣,這是老張的拿手菜,荷葉粉蒸雞;包你吃了還想再吃。」
「謝謝。」接過熊一夫夾過來的長方形荷葉卷,程孜凡忙不迭地說:「我自己來就行,熊老爺別忙了。」
「也是。好好,別客氣啊!」熊一夫點頭笑道。
瞄了眼一桌的食物。是因為她的緣故嗎?才六個人怎麼吃得完?程孜凡不禁傾身向一旁的熊騰雲低聲問道:
「你們家一向都是這麼吃飯的嗎?」她眼神往桌面一眺,暗示菜色的豐富。
「不然你以為是因為你的關係嗎?」熊騰雲將吃到一半的香酥鴨拿下嘴巴,眼神睨向她,迅速對她上下掃過一回,「語帶譏誚:你能吃多少啊?」
程孜凡不理會他惡意的回應。逕自將小碟中的荷葉粉墓一雞拿近身前。纖手細細解聞蝶型線結,緩緩伸展開荷葉,一陣清香襲面而至,真是享受!
突然察覺週遭氛圍不對勁,似乎太安靜了!她抬起眼,但見餐桌上眾人皆停下動作,每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投注在她身上--除了埋頭大吃的阿吉例外。
怎麼了?她臉上不可能黏上什麼呀,都還沒開始吃呢!她杏眸左右瞧了瞧,只見老張對她點點頭,有點讚賞的意味。
「看見沒?這就是優雅,渾然天成啊!」金管家像朗誦詩歌般誇張地說道,眼神突然瞥見身邊狼吞虎嚥的小子,出其不意地打向阿吉那只油膩的手,眉頭微蹙地嫌棄道:「吃個香酥鴨也能吃到滿臉是油……」
「戴好粗了!」阿吉塞著滿嘴鴨肉,口齒不清地說。
金管家聽了,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說過幾次了,嘴巴有東西不要說話。」
「我……唔唔……」阿吉才開口回一聲,一塊鴨屁股迅捷地塞進他嘴裡,令他無法出聲。
「閉嘴,吃你的吧。」熊騰雲冷冷地說。
「不孝子,那鴨屁股是老子的最愛,你竟然拿來堵阿吉的嘴!」熊一夫吼了一聲,快速地夾走另一隻腿,挑釁地瞟了眼兒子。
熊騰雲怔了怔,敢搶走他最愛的鴨腿……他眼神瞄向餐桌另一道菜,紅燒蹄參,火速夾起其中那片油亮滑嫩的蹄膀皮。露出奸笑表情。
「哇……」餐桌同時響起三聲一長號,看來金管家與老張也是此中同好。
「老人家吃海參就好,這個太油,年輕人吃。」說罷,即將那大片蹄膀皮滑入嘴裡,大啖美食。
大夥兒眼神各自交流,像是定時鬧鐘一響,同時往桌上的食物進攻。
程孜凡清冷的神色不自覺地放軟。原來東西要人多才好吃是真的,她常是一個人吃飯,不管是和爸爸或媽媽同住。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吃著外食配電視,有時甚至連吃的慾望都沒有,看到他們之間談笑爭食,就連白米飯在口中咀嚼著,都有說不出的好滋味。
眨眼不到十分鐘,桌上食物已經空了一半;而除了她與金管家外,其他人都添第二碗飯了。
「太秀氣會吃不飽。」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身旁冷哼著。
不用轉頭她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原來他也有這麼貼心的一面,雖然表達的方式不怎麼善意,但至少表示他們之間有了良好的互動。
不到半小時,餐桌上已是清空無一物。程孜凡才起身想幫忙收拾,便讓一屋子的男人制止。於是由阿吉在廚房幫老張,而熊一夫和金管家則是走到庭院散步。熊騰雲起身往書房走去,程孜凡趨步跟在後。
「吃飽就坐著讀書,很不健康耶,程老師。」那聲老師怎麼聽起來有那麼點不敬的意味?然而這可是他第一次開口喊她老師;也就不必太過苛求了。
「這樣是不太好,腦子也會變鈍,下回我七點半再來好了。」本來是七點上到九點半,然而他說的也沒錯,政為七點半上課或許可行。
「幹嘛?張叔的菜你不滿意?」七點半再來,是不打算過來用晚餐?
「當然不是,只是不能每次都來叨擾。」她不習慣如此親近的互動,雖然剛剛的氣氛很不錯。
「那一大桌菜,加你一個有差嗎?」熊騰雲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但看她急於保持距離的態度,就令他非常不爽。
想起剛才那食前方丈的陣式……是沒差她這一個。
「還有……」熊騰雲由上而下打量著她。搖頭歎道:「來這裡不需要綁那種吃素的頭,不就上個課。輕鬆一點嘛!」
啥?她都沒有嫌棄他的電卷頭,他竟然唾棄她吃素的……什麼吃素的頭啊?她可是配合他這個超齡的學生,才把自己打扮得成孰一穩重些,她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
「這不是什麼吃素的頭,何況我什麼髮型跟上課一點關係也沒有。」不要一副自己很有審美觀好嗎?也不想想自已頭上那顆電棒卷!
「那不適合你。」熊騰雲不理會她的說辭,直截了當地說出重點。
這個自大男……她平時的修養功夫在他面前都化成了泡沫,忍不住竟脫口駁道:「電棒卷就適合你嗎?」
熊騰雲怔了怔,好像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他走到落地窗前望著黑夜中映出的身影,伸手抓了抓頂上那些卷髮,竟然笑笑地說:「果然不太適合。」
沒想到他會直接承認,她一時啞然無語。
「不過短期內我還是會留這個頭,你就忍耐一陣子。」轉過身,在她
還沒開口前,他又問:「難道你平常去學校也是這打扮?」這些老師到底在想什麼?這樣學生怎麼會想上學?
當然不是。不過她不想再就此問題爭論下去。
「再說吧。」她將課材拿出來,嚴肅地問他:「決定好了要用功唸書了嗎?」
哪有可能!熊騰雲很想翻個白眼,然而面對她認真的神色,他只好硬生生忍住。
「你如果不想唸書又何必花家教這筆錢。」如果他一直這樣,她來不來都沒有任何意義,更不好意思領家教費了
「老頭子錢多沒處花。」他無謂地聳著肩。
「你……」秀眉緊蹙,對他的話很不以為然。
「每回過來聊聊天,鐘點費輕鬆入袋,何樂不為?」他挑眉嘲諷道。
「這種錢我拿不下手,」瞧他一副游手好閒、紈垮子弟的模樣,她略為挫敗地說。
「這女人何必這麼認真?不過,這或許就是她吸引人的地方……吸引?熊騰雲皺了皺鼻子,撓了撓那頭卷髮,眸底掠過一抹怪異之色。
「這麼快就放棄了?」他故作輕鬆地問,話說今年以來他不知趕走了多少個家教。她算是勇氣十足,能撐那麼久。
「教學不是單方面的意願,教了也要有人肯學才會有成效,如果你一直堅持不念,即使把你綁在書桌前,也是沒用。」她語重心長地說。
綁他?誰能綁得了他?除非……他覷了眼她,腦中突然閃過許多淫蕩的畫面。千萬不能說出來,不然這位正經過頭的程老師恐怕會翻臉走人。
她說的沒錯,他不想做的事任誰也無法勉強。只是……該讓她走嗎?他雖不想招惹良家婦女,但往後見不著她還真有點可借。況且老頭子肯定不會死心,沒有了她,也會不斷出現其他新家教。既然避免不了,或許該想個有趣的方法來度過這無聊的家教課。
「我天生是個獵人……」他頗有深意地看著程孜凡,等著她問下去。
讀書跟獵人有何干係?程孜凡沒有開口,僅是眉梢略揚,等他自己說下去。
真會被這女人氣死!連討好男人的最基本態度都沒有,一點也不可愛!哪像郭大姐店裡的那些小姐……離題了!
「獵人就是會見獵心喜。要讓我心甘情願讀書考試,得要有足以打動我的獵物,不然怎麼會有動力呢?」
見獵心喜?她點了點頭,很好,會用成語。
「你說,眼前有什麼好獵物足以令我行動?」見她點頭,他開心地笑了笑。
「好大學就是那個獵物,是你認真的動機。」她回答他的問題。
「那個送我我都不要,幹嘛還費力去爭奪。」這女人真的很有把氣氛搞冷的本錢,他斂起笑容,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那麼……你的意思?」她不解地問。
一聽她提問,他那張有型的俊臉登時神采飛揚,一開口立刻滔滔不絕。
「獵物就好比是一種獎勵。例如在學校,如果學生成績有進步或是表現良好,老師不是都會給獎勵?有時是一本書或是一支筆,再不然一份小禮物,學生——」
「你是要我送你小禮物?」眉眼染上一絲疑惑,他有這麼天真無邪嗎?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要什麼小禮物!你不要打斷我的話。」他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講重點。」她冷觀了一眼,雖說閒扯鐘點費照領!但他這麼胡扯,她都快聽不下去了。
這麼凶?也不想想是誰打斷他即將出口的重點,熊騰雲搖搖頭,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跟我約會。」講重點就講重點。
啥?他說什麼?程孜凡眨著眼,一臉茫然。
「看你的反應,該不會是沒有跟男人約會過吧?」天哪!她眨眼無助的表情怎麼那麼可愛呀!跟平時冷無表情的她差太多了。
「當然不是!」騙她回過神,未及思索便飛快回答。繼而想起他提及的謬論,杏眼不悅地瞪向他。「你是故意開玩笑的?」一定是,這傢伙惡習難改。
「不是。」
「……」望著熊騰雲那難得正經的神色,反到令她不知如何回應。
「不就一個約會,又沒有要幹嘛。雖然我很少和女人約會過,不過應該就是吃吃喝喝、看個電影什麼的!難道不是嗎?」說著說著,他竟窘困地耙了耙那頭電棒卷髮,好像約會一事對他而言真的很陌生似。
很少和女人約會過?他有這麼純情?幾次照面下來,她沒有把他當成色情狂就該偷笑了。但他那不知所措的窘態,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真的沒有說謊。他沒有追過女人,更別說花時間去和她們搞個單純約會,以前郭大姐、高大姐……店裡小姐一大堆,他推出去都來不及了,還約什麼會!
不是他自吹自擂,他長得或許不是現今流行的美型男,然而在女人方面卻是如魚得水。二十八年的歲月裡。女人隨招即來,會在一起大都是為了解決生理問題。大家合者即來,不合即散,因為這樣的關係很簡單不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