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過身子站在大開著的門邊,可康然仍舊直直地立在門口外面,一動不動,「康……然……」安然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跟我走。」康然的聲音像是砂紙在磨似的令人聽著難受。
「走……去哪裡?」安然不明所以,她不是要來找自己的嗎?怎麼卻又要自己跟她走?
「醫院。」
啊?!完全意料不到的答案駐廠安然一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步,這一退卻令她突然看清——康然的……肚子……
「你去不去?」那語調冷得令人心底發顫。
安然勉強吞嚥下喉間的涼氣氣,唇瓣顫著,「我們……再商量,你先進來……」
「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
康然的神色容不下任何撼動,安然無言地看著她,卻見不得那眼神一眨。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安然終於挪動自己僵硬的腳步,轉身返回屋子裡。康然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也轉過身去,機械地一步一步走去電梯。背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
安然將鑰匙、錢包放入衣袋口,更加加快了腳步追上,她的手臂不太自在地動了動,終於挽士康然,一起走入電梯。
☆
安然小心翼翼地扶康然在自己的床躺下,為她蓋好被子。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買些材料回來煲湯,到時候再叫醒你。」
康然把頭傾過一邊,眼睛緊閉。
安然的手顫著替她再將棉被攏緊些,心痛難抑。
醫生說,已經四個多月的身孕,此時再要流產,會有危險。但無論怎樣的勸說阻攔都不能令康然改變主意。
而安然惟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名。作為家屬簽名。
這也是康然會找上她的惟一原因。
安然買回很多東西,全都是營養補品。小心地關上門,盡量不弄出聲響,除去皮鞋要換上家居拖鞋時,動作忽然頓住——康然的鞋……不見了!
再也顧不得地將手中的東西都往地下一丟,飛奔回臥室打開門一看——被子掀開……
「康然!康然……」
急得在屋子裡四處叫喚,儘管明知她已經不在了,慌亂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打電話,馬上掏出手機——那一聲聲延長的等待嘟叫令她越來越慌亂不安。
過了多麼漫長的等待,電話那頭終於被接通了,但首先衝入耳膜的卻是震耳的音響和嘈雜不堪的喧鬧。
「康然!你現在在哪裡?」
「康然……誰啊,我認識嗎?」
是康然的聲音!安然這才稍稍安了心,「康然,你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你?你又是誰?我也認識你嗎?我告訴你,別想騙……惡」嘟……
「康然……」
急忙重撥,卻是怎樣也無法再打通。安然急壞了,她還不知道康然究竟是在哪兒,做著什麼。為什麼會嘔吐?說話還語無倫次的,喝酒了嗎?她瘋了,現在這樣的身體狀況還敢喝酒……喝酒!
連忙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較為冷靜地思考——那個地方有酒喝,有很嘈雜的音樂,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可以尖叫大笑——
來不及再多想,安然箭似的衝了出去。
在附近的周圍搜索了一間歌舞廳,兩間酒吧,才終於在第三間酒吧裡尋著已然癱趴在吧檯上的康然。
震耳響的音樂令安然頭痛了起來,藉著迷離的彩光見著康然那副糟糕透了的模樣,她又是心痛又是忿怒。
"康然……康然,你醒醒,來,我們回家。」
康然卻是不耐煩地揮開她扶過來的手,「走開!別煩我!」
「康然,我是安然……」
「我管你是誰!統統滾開!」
所有的焦慮與擔憂都在這一刻爆發了開來,安然被她的不自愛惹火了!
「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
「你不管我?」康然迷醉的眼神定在她的臉上,突然就狂笑起來,極度刺耳,「什麼人在什麼時候管過我?所有的都是虛情假意!都是利用!」
安然驚駭,究竟……康然有著怎樣的遭遇?看著那張流淚的臉,她心痛,也深深自責,她是姐姐,可她有資格擔得起這個稱謂嗎?
「康然,對不起……」
「我不要你可憐!"康然更加被激怒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份真摯的感情,但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我想要的,現在我什麼都不要,都不要了!」突然出手將黯然低頭的安然一把推開!
毫無防備的安然被那道失控的無情力道推得踉蹌著連連倒退好幾步,直至背部撞到什麼才終於被穩住,她還來不及定神就見著康然竟然高高舉起一個酒瓶!
「不要!」
康然聞聲頓住了動作,往安然看去的迷離眼神忽然起了變化。
安然害怕她要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急急脫口而出:「我的心裡一直有你,我一直都掛念著你,我對你的感情是真實的,因為無論如何,我們之間的關係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親……」
「匡啷!」
康然手中的酒瓶摔破在地上,她愛恨交纏的眼神直指向安然的位置——
「你為什麼忍心這樣傷害我?我愛了你這麼多年,為你付出所有,你對我說會永遠愛我,會照顧我一生一世——你明明是這樣答應過我的,但為何你做不到?!」眼淚串串滾落,神情是無比的怨懟、淒絕。
安然驚疑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過來她眼裡看著的不是自己,那……是誰?下意識地張望自己的左右邊——喧囂的音樂與迷眼的多彩幻光覆蓋上不屬於狂歡的一切,來這地方的人只為發洩,對司空見慣的事已冷漠至無動於衷的地步,任安然左看右望還是找不著有半點可疑的對象——突然兩邊手臂傳來的攫痛令她幾乎要叫出聲,下一秒才驚懼地終於醒悟過來自己一直在什麼人的懷裡!立即要抽身退離卻是動不得絲毫,雙肩被硬施加上的力道更加大了,安然又驚又怒地猛然回頭,狠狠撞入一雙眼睛——
忿怒、妒恨、以及……痛楚!
安然整個人被這樣的眼神震住,然後,更讓她呼吸不了的是那雙眼睛的主人竟然是——
「……總……總……」
齊亞的怒火已然接近沸點,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從齒縫逼出:「你、欺、騙、我!」
安然張大口,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你們都欺騙我!」
安然終於被拉回心思,顧不上向他解釋馬上掉回頭,只見康然血紅著雙眼,滿臉憤恨地死死瞪住自己,擔心地要走過去,但緊緊攫住手臂的手卻不准她移動分毫。
「我以為你是最好的朋友,但你竟然欺騙我!你明知我愛他,明知他是我的,為什麼你還要來搶?為什麼你們都要欺騙我?為什麼我付出一切,卻連孩子……我的孩子也沒了……什麼都沒了……。」
康然整個人崩潰癱倒地上,心碎掩臉,無法面對。
「放手!」安然真急了,再也顧不得地彎起手肘用力撞向身後的胸膛,聽到一聲悶哼,趁著那松勁的當兒馬上掙開衝到康然的身邊,心痛地扶起她。已然約莫猜出那又是一個傷心的愛情故事。也明白她是因為酒醉將自己和齊亞誤當成她心裡想要洩憤的對象。
「康然……康然,我是你姐。」
「姐……」康然終於崩潰地趴在她的肩上失聲痛哭。
安然的眼睛酸酸熱熱的,胸口堵塞得難受,但她不能在這時候跟著一起發洩,「來,我們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齊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旁邊,神色複雜地看著安然。
安然看他一眼,默默點下了頭。扶著康然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望了眼,讓康然自己站好後,在齊亞的目光中走向吧檯處那惟一一位沒穿制服的人面前。
「請問我該付多少錢?」
那人笑看著她,卻是搖頭,「不用了。」
安然皺眉,「我會負責損失。」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越加認真地細看她。
「你是小齊的朋友,那我們也算是朋友了,歡迎下次再來,到時我會記得算上利息。」
安然知道他是不會跟自己結賬了,儘管不情願拖欠著別人的,但為著康然她不想再在這個地方久待,只能說上一句:「謝謝。」
她扶著康然,與齊亞一同離去。
☆
看著那終於閉上眼睛的慘白臉龐,安然的心被壓得沉沉的,在床頭默默站立了好一會兒後才無聲離開。
在轉入客廳的彎角處她頓住腳步,深深呼吸好幾口,待心緒稍為安穩些才敢再次舉步。在廳中倚立在沙發椅背的齊亞看著她。一直看著她來到自己面前。面對他,安然也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但又不能不開口,只得說:「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謝謝您送我們回來。」
齊亞凝視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心有絲疼痛,「你……可以嗎?」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強自一笑,「可以,請放心。」
「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在她未回應之前再補充一句,「你知道我說這句話的認真。」明白她當真遇到困難也不見得需要他,但仍希望能為她分擔。
安然垂下眼簾,心裡有些受不了,開不了口,只能輕輕點下頭。
齊亞知道她現在難以面對他,而他自己,亦同樣。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他凝視她幾秒,轉身離開。
關上門,安然整個人伏在門背上,眼睛閉上。
「怎麼回來了?把握機會乘虛而入不是齊大少向來的行事風格嗎?這麼好的護花機會也捨得放棄?」
齊亞不理會調侃,自顧自坐上高腳椅,隨手將吧檯上的一隻酒杯拿在手裡把玩著。
「哦,敢情是有人被花的刺刺到了,難怪臉臭臭的,連酒香也遮蓋不住,看來那位美人果真不同凡響。
「Dane,你是怕口臭嗎?說那麼多廢話!」
在吧檯裡頭調著酒的Dane一臉惹人揍的賴皮笑容,還是不怕死地繼續捋著「老虎鬚」:「嘖嘖,看我們這位齊大帥哥的『好』風度!喏,那邊的兩個靚妞已經賣力表演很久了,你可以過去尋求慰藉順道也安慰寂寞的芳心,就當作日行一善嘛!「
齊亞眼皮不動一下,「你這破酒吧也未免太亂了,根本會讓人誤以為是不良場所。」
聞言,Dane仰頭大笑起來,「天!這是我認識的齊大少會說的話嗎?好像曾聽某人說過這地方有十六世紀的海盜風格,別有特色。怎麼美人到此一遊後就變了態度,難道是遇著了真命仙女所以翻不過其五指山……」迎面飛來的酒杯砸去後面要說的話,險險接過酒杯,又是出口抱怨:「用得著出手這樣重嗎?見色忘義的標準動物。」
還是他的酒來得可愛,自身的特性永不改變,但令他最愛的一點是它可以讓人誤以為改變。
最亂最狂的地方最真,因為最無顧忌,也最能讓酒發揮它的無限魔力,去引發潛於人心裡難以面對的。
將剛調出的酒倒入已加冰的酒杯中,往外一送——「讓它來安慰你吧——『天使之顏』。」
這是方纔那位女子給他的直覺,明淨得令人渴望,卻是不可企及的遙遠。
「你家老爺子的酒在地窖裡,老位置,自己拿。」
放下調酒器,Dane換上一臉的邪氣笑容向那兩個顯然很需要安慰的美女走去,既然齊大帥哥不能領情,身為他的好友就理所當然得代為「出征」。
齊亞看著那澄明清白的液體,自底部綿綿不斷湧起的點點小氣泡如一朵朵的微笑……仰頭滑入口中——
甘甜柔和,芳香酣美,如沐天使的笑靨,但那隱隱蘊含的微刺冰涼提醒人想起——有著翅膀的天使是在那永遠不可企及的地方……
看見一個人的真心笑容有多難——他以前從未想過,但現在他無法否認自己有多麼的渴望她能真心為他綻放笑容。
或許這在其他人聽來是莫名其妙且好笑的——你每天與之朝夕相對的不就是那一臉的微笑嗎?不。他最清楚不過,那絕對不同!她每天掛在臉上的微笑可以說是工作內容的一部分,那笑對他,對同事,對客戶,甚至對擦身而過的陌生路人都是一個模式。
微笑對她而言已成為習慣。也正因為如此,真心笑容在她身上更成為奢侈品,而他非要貪圖不可——
這下終於明瞭吧,他要的,是在她心裡他是特別的,特別的……
莫名煩惱地趴在冰冷的琉璃吧檯上,他從來知道自己是冷靜,理智的,但現在越來越無法弄清自己對她是怎麼了,日久生情?莫名其妙地就發生了質的變化——在某一剎那某一時刻某一環境?還是他莫名其妙地「陣亡」在她手上是不需要任何理由?
當發現對她有著異樣的好奇後,他就更加無法移開駐在她身上的目光,對此他不是沒有警惕,理智也不時冒出來干擾——可頂個屁用!一看見她,想到她,心就好像不屬於自己控制——「你、欺、騙、我!」
「噢,該死……該死的Dane!」
懊惱地詛咒出聲,抬起手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將責任一古腦地怪到Dane不該調亂七八糟的酒給他喝的分上。
那一刻,當他真以為她是同性戀者的那一刻,心裡的憤怒是那麼的真實,那句質問,那句指控竟是完完全全地不經思索!他與她之間有著什麼關係,什麼承諾可以讓他脫口而出這樣嚴重的指控——欺騙!因為他知道自己所指的不但是信任還更加是——感情。
頭痛越加囂張,閉上眼可覺萬軍攻壘,戰鼓震天,令他不得不捧住頭。
他無法再否認自己已然動心這個事實。對像要是其他女人,他絕不會有一絲猶疑早已攻城掠池!
但……為什麼偏偏要是她——
兩年前他的前任秘書項大姐要退休,因為她自身的健康問題不能答應他的挽留,就舉薦了他還不曾認識的程安然。
當時他剛挑大樑,本想需要資歷深,經驗豐富的秘書可以從旁給予提點,可項大姐評論她責任心重,心思細膩,可塑性強,適宜配合他,他也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試用她。結果,兩年下來他對她的信任與依賴相比起三朝元老的項大姐還要深。
任何一個上司都不能過分信任與重用自己的秘書,因為這極容易造成濫權及內部管理上的諸多矛盾,更甚至是直接影響到經濟利益的重大損失。他亦曾為此警惕過,最後他選擇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用人的眼光。
他在公事上有一個原則,亦是他信任下屬的底線——
不、交、心。他絕不在公司裡與任何一個人牽扯上糾纏不清的私人關係,因為他是公司的總決策管理者。
他不能被影響、妨礙以及迷惑。但很顯然她對他很有破壞的潛力,如果真與她發展下去——他不能讓自己陷入困局。
她對他的日常工作甚至於生活都是重要的,在他心裡的位置是特別的,在還不能預料他與她之間結果的前提下——
他不能讓自己冒這個大險。
決定已下,心未能舒暢。
一氣撐起身翻入吧檯內,打開酒櫃門——
☆
安然靜靜坐在床邊.凝視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容顏。正該是嬌艷如鮮花的時刻,卻過早走講了寒冬,是天意弄人,還是該怪她自己識人不清?
見著那長長的眼睫毛顫動,安然連忙要自己戴上微微的笑,康然慢慢,慢慢地掀起眼簾,眼睛裡頭茫茫然的。
「康然。」安然喚著,聲音輕輕的,像是不願驚怕了她。
康然慢慢將眼睛移向她,安然溫柔地微笑著,「感覺好點了嗎?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好不好?」
康然再次閉合上眼睛,一會兒後,再張開,人也跟著掙扎要起來,安然連忙扶她半坐在床上,也一同拉過棉被把她的身子蓋嚴。
「我做了一個夢。」康然口裡邊輕輕呢喃,「我在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奔跑著,好開心的,媽媽和爸爸都在看著我笑,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身上,好溫暖,好溫暖……」
「我冷,我餓,我累。」康然雙手環緊自己不住顫抖的身軀,臉仁的迷茫使她像個迷了路的孩子,「我要回家。」
遠離城市的郊外那個燦爛開著金黃色油菜花的地方,才是她的家。這個城市,太冷。
安然含淚緊緊將她擁抱,「好,姐帶你回家。」
「姐……」親人懷抱的溫暖令康然終於發洩出自己的情緒,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地洶湧而出。
待康然的情緒終於稍稍穩定下來,安然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面的淚濕,「有些事情,如果應該忘記,那就不要記著吧。」
學會遺忘,就是放過自己。
康然閉上痛楚的眼睛,良久,「……我剛動了闌尾炎手術,回家休養。」
安然心痛,卻自知無能為力。
「姐……現在給你拿吃的來,然後,回家。」
她這個姐姐可以做的,只有這樣。竟然只有這樣。
要轉過身去。卻被冰冷的手捉住,安然回頭——
「不要相信愛情,姐。」
☆
送康然回家後,安然獨自回到自己的家。
一開門,撲面的又是那一室的冷寂與黑暗。這次,她沒有急著開燈,茫茫然地環視黑暗中自己親手佈置的家——這是……哪裡?
蜷縮在猶留有康然氣息的床上,眼睛疲憊地閉著,她整個人都是疲憊的——
「你、欺、騙、我!」
整個面部深深埋入到棉枕裡頭去,她要自己除了呼吸,什麼也不去想起。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幸福,不是每一個人受了傷仍然至少有一個地方可以受庇護,不是每一個人受傷了,還能再站起來擁有明天。
她不會是那個幸運兒,因為,她連「去相信」所要具備的條件都沒有。
「有些事情,如果應該忘記,那就不要記著吧。」
棉被拉高,覆蓋所有。
寒冷的黑夜裡,默默散開一聲歎息。
☆
「——您與『三豐』集團連總裁約在『帽仔山高爾夫球場』會面,接著是到『恰園』泡溫泉,晚上的餐宴訂在『新錦江飯店」,您以為如何?"
「沒問題。」
「連總裁近期迷上張大千先生的畫作」安然說著,遞上幾小幀畫照,「在這幾幅參考照中我打算選擇第一號作為當晚的禮物送出,不知是否合符您的要求?「
齊亞將手上的畫照翻看過一遍,然後點頭表示認可。
安然翻過備忘錄下一頁,「請容我細說一下:連總裁不抽煙,不沾酒,只喝『XX』牌子的純淨水,這方面我已知會酒店作好安排;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連總裁的祖籍在寧波,平日說的是標準普通話,上海話也是非常流利的,他尤其反感別人在說中文的時候夾雜上英語,認為這會削減中國語言的魅力,是一種變相的入侵主義……」
齊亞認真地聽取著。
安然終於合上了備忘錄。以上的全都是她搜集相關資料以及小心地從對方的秘書口中探知而得來的。
「請問需要我告知秦小姐陪同您出席後天的這個宴會嗎?」
「嗯。還有,把這份文件交給她。」
「是的。」安然雙手接過,「要是沒其他事那我先出去了。
齊亞頷首。看著她那熟悉的纖柔背影,若有所思。
每一位秘書都有其所擅長的。而她自身的特點是細膩,敏感,善於從容易被忽略的細節著手。所謂知己知彼,瞭解對方的習慣喜惡,細微之處的照顧關懷尤其使人感動,感覺到受尊重,相處愉快了,很多事情就是水到渠成,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看來他的選擇是對的——好秘書要比好情人更為難得難求。
不是嗎?
安然剛坐回自己的座位,電話就響了起來。
「您好,駿源集團。
「很抱歉,總經理出差了……」
「真的是很不湊巧,但總經理確實事務繁忙,請問小姐……」
毫不意外會遭粗暴掛線,安然也就放下電話繼續埋首自己的工作。
不知覺間,紛飛在鍵盤上的十指何時滯停下來,目光凝在忽然看不明白的報表上——
她們明明都知道,再執著下去只會得到更多的嘲弄與蔑視,但為何就是不能放手?
而自己,是否也曾間接導致過如此的不幸?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當為他訂送鮮花送出禮物發出邀請聯繫約會的時候,是否已為別人製造出不該存在的希望?是否已為他人撕開痛苦的開端?
她是否……已冷漠至對別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的地步?
第一次,她對自己產生了厭惡;對他,也帶出了生氣。
「……程小姐」
安然似乎聽到叫喚下意識抬頭,就看見秦希佳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臉的疑惑,「你沒事吧?我都叫你好幾聲了。
安然不太自然地笑笑,「不好意思,剛想著一些事情入了神,有什麼事嗎?」
秦希佳將信將疑,也沒再多問什麼,只說:「我到十二樓找陳經理,有什麼事請知會一聲。」
「好的。」
她倆平日互相知照行蹤,以便上司大人忽然找起人來時好作答,通知。
目送那個美麗的背影出了門,安然收回目光準備重新投入工作,可電話偏不饒人地又響了起來,看那亮起的綠色指示燈,心裡鬆一口氣,拎起話筒——
「你好,我是程安然。」
「你好,程秘書,我是前台接待員王小敏,現在有一位方子琳小姐要求會見總經理,並說與總經理親自有約,但是我們前台到目前為上沒收到與此相關的指示,請問——」
安然呆了呆,心中又起歎息,她當然知道那位方小姐的意圖,剛才在電話裡就擱下警告要讓她好看……忽然,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鬱悶的情緒中滋生——有人應該是時候品嚐一下自己的「成果」!
「哦,我剛想要通知你們,請方小姐上來吧,總經理已經等候多時。」
掛上電話,她已有些理不清自己此刻心中所想,這樣做……著實是有違她職責的本質,但——
那又怎樣!
☆
電梯門一開,映入眼內的是一張嬌艷非常的美麗容顏,安然微笑著上前一步,「您好,您一定是方子琳小姐,很高興能夠見到……」
「你就是那個三番五次敷衍我的人!」同樣是肯定句。
方子琳瞪住安然,杏目圓睜,然後,趾高氣揚地把頭昂得高高的,「一個小小的秘書也敢不識深淺地拒絕我,怎樣,現在終於知道害怕了吧!
安然臉上禮貌的微笑不減分毫,「方小姐,可能有些地方是我做得不好讓您誤會……」
方子琳不耐煩了,「我沒空再聽你廢話,我現在就要見你們總經理!」
安然仍是微笑著解釋:「總經理正在忙著,請您到會議室稍等片刻,待我……」
「然後待你來告訴我他又出差了!「方子琳生氣地打斷她的話搶白。她是乘客戶專用電梯上來的,電梯被安排在會客室的旁邊,而會客室的不遠處就是總經理辦公室,所以在電梯門口一張望就能把它們標註明白的門牌都看個清楚。她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就繞過安然這個障礙物大步朝認準的方向走去。
「方小姐,請您不要這樣……」安然口裡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沒有做出任何阻攔動作地慢悠悠跟在後面。
方子琳或許是被安然煩得惱了,也或許是習慣,竟連門也不敲地就逕自開門闖進去。
安然對她如此莽撞倒是吃了一驚,「您這樣子不太好,方小姐,請您……」一邊念著台詞一邊右手扶上門框裝出也要跟著進去阻止「不太好」的事情發生的樣子。
方子琳想起每次都是眼前這個女人存心壞自己的好事,氣不打一處來,抬高下巴示威地脫她,然後,當面用力地摔上門——
很是奇怪怎麼沒能弄出多大的聲響來造氣勢,門非但沒被關上反而是彈了開來——
「怎麼回事?」
齊亞的聲音響起,他皺眉走了過來,一眼掃過面前這狀況,聰明如他自然是明白不過的。
「Franky,我是子琳,我……我……」方子琳在那冷冽的目光中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委屈,楚楚可憐地輕咬住紅唇。
☆
「程小姐,這裡由我處理,你——」齊亞蹙眉看著腦袋始終垂得極低的安然緩慢而又十分僵硬地半轉過身——挪動腳步——
方子琳馬上自動自覺地把門關上。
安然再也頂不住地一下子倒靠在牆壁,眼前是死一樣的昏黑,越來越困難的呼吸使得久違的恐慌再一次洶湧起來。
努力調整痛散開來的焦距對準自己的座位,駝著腰蹭著牆壁極盡全力一點、一點挪動感覺上已經不屬於自己的腳……
一個世紀的漫長終於是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左手好不容易摸著抽屜裡的皮包,手指顫抖得如同被人用線拉扯著操控般由不得自己,費了多大的窮勁終於能拉開鏈子,伸手進去緊抓住支噴劑慌忙不堪地塞進口裡——
似從抽風箱裡發出的粗重喘息逐漸轉為幾不可聞的一絲絲透著的氣,安然半個身子癱趴在桌面上,始終藏在身側的右手極慢地抬到眼前——彎曲著的手指上成一直線的紅痕觸目驚心!
那一刻,眼前黑了,從心臟裂開的尖銳痛楚透徹膚骨,進出的一口涼氣哽死在嗓眼兒裡,她會昏死過去——如若多年不曾發作的哮喘沒有被引發。
「十指痛歸心」,萬針刺心的劇痛那樣冰冷地襲擊著神經,安然心神離散,自知無法再強撐下去——
「程……程小姐……」秦希佳頓在門口,驚見那慘白如紙的臉龐上滿是淚水。
艱難地嚥下堵塞在喉間的痛氣,勉強擠出聲音:「我……胃痛。」無力解釋再多,隨便揀個最簡單的字眼敷衍。
秦希佳連忙走過去,「我扶你到醫務室。
「不,我回家……家裡有藥,麻煩你替我……向總經理請假,他正在處理……一些事,我不方便……」氣喘又急促起來,安然趕緊不敢再說。
「那……我陪你回去。」秦希佳對她如此糟糕的模樣無法放心。
安然右手緊緊握住噴劑,艱難地搖頭。
秦希佳見她拒絕自己,也不好再勉強,「那你自己小心。」
安然努力地抬動著虛軟無力的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