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事情結束,想起來黑市,時間離十二點,早不知過了多久。亦沒可能再有夜間上山的氣球。
所以……先回家了。
陳九洵打開房門。
房間漆黑一片,分明和以前沒有大的區別,感覺裡格外有清冷的味道。
為什麼啊?
以前安然不回家,獨自生活,又不是一次兩次。
為什麼現在,特別感覺到一個人的時候,房間清冷呢?
"果然……是因為和非常有活力的人,共同生活過的緣故嗎?"陳九洵在沙發上坐下,輕聲說。
先前精神極度緊繃,到了現在極度疲累,半點不想動彈。
……
若是六日前,這時候應該會有人捧一杯泡得並不好的茶,高興地說"陳九洵,你喝水"……
現在那女孩子不知道還存在不存在於這個世界。陳九洵交握雙手。看了總部傳真,最近有了緝拿夜梟的賞金任務,賞金額給得很高。早就激起獵人公憤的夜梟,這次一定會被追捕得很辛苦了。
這麼一個玩弄夜梟的辦法,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創意。
但是,絕對不是琥珀會做的事情。
如果能做這樣的事情,大概是雪谷琥珀。
"……"
"琥珀?"
分明知道那個人不在這裡,還是試探著叫了她的名字。
因為報紙上那個人,看起來遙遠陌生。即使知道她是雪谷琥珀,卻不相信她是琥珀。
總覺得琥珀還有可能充滿活力地對他說:"陳九洵,你回來了呀!"然後一步一跳地到面前。
再問,陳九洵!那個是什麼呀!
再問,陳九洵!為什麼你是這樣的人啊!
陳九洵猛地用手抓亂了頭髮,沒精打采地笑了笑,"這樣下去,越來越像笨蛋了。"
因為那個小貓樣的女孩離去,覺得這麼寂寞。莫名其妙。
房間裡靜靜地,鐘擺一刻一刻,如水滴石穿。
陳九洵慢慢地站起來,啟亮客廳的燈。客廳和先前一樣整整齊齊,是琥珀收拾得那樣乾淨。
陳九洵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啟亮臥室的燈。那本為琥珀講的故事書,還好好放在床頭。
陳九洵到安然的房間,啟亮房間的燈。依然散亂的被褥,不可能沒有琥珀的氣息。
陳九洵站在貯物室門前,啟亮室內的燈。猶記得琥珀呆呆站在這裡說"陳九洵!我一樣東西也不認識"的樣子。
陳九洵在廚房門前,握住門的把手,緩緩開了它。
廚房已經是亮的。
少女背對這邊在忙碌,不時傾身仔細看,攤在旁邊的書。
烹飪書。
有軟軟的,柔順的頭髮,身子纖細,舉手投足都是活力。她說:"該放多少糖?"
說,這個東西為什麼我做不出來呢?
到了終於滿意,端著盤子轉身,看見陳九洵的瞬間,像是從來沒有分別六日,高興地說,"陳九洵!我會做菜了!"
這是……一場夢嗎?
陳九洵看著琥珀到了身邊,高興地舉起盤子。
這是夢嗎?
有熱氣的菜,有著真實的香氣和味道,琥珀高興地說:"陳九洵,琥珀會做菜了!"
"……"
在這一刻想問,你究竟是不是真實。
在這一刻想問,你是琥珀,還是雪谷琥珀。
在這一刻想問,你怎麼還能在這裡。
在這一刻想問,我該叫你什麼名字。
有許多問題紛雜杳至,不知道誰要當先。
終於,就什麼都不要問。
凝視那依然如昔的少女,良久良久,遲疑地抬起手臂。
指尖觸碰了她的發。
掌心感受到了她的肌膚。
接近了她的氣息。
接近了她的美麗。
菜盤錚然落地。
把那溫暖的感覺和小白花的馨香,一起擁抱,剎那心情無法言述……
不知道那是高興、慶幸還是安心,陳九洵笑了。他在少女耳畔,那樣開心地笑,"哈哈哈!太好了,是琥珀,不是雪谷琥珀。哈哈哈!太好了……"
當確定了這一點,心情忽然無比鬆快,幾乎不想放手。這段時間所有的思慮,都在瞬間去遠。
無憂無慮的少年和無憂無慮的少女,向來就是簡單。
琥珀為突如其來的擁抱而僵硬身體片刻,之後把茸茸的小腦袋,更加地拱入陳九洵懷裡,"陳九洵!"
陳九洵笑著拍了拍她的背,忽然想起來什麼,握住琥珀的肩膀,"哎,為什麼你在這裡?"
"陳九洵!你要趕琥珀走嗎?"
"笨蛋。誰會趕你走!"他猛地放手,"啊!完全想起來了!有人現在在監視我們嗎?"陳九洵緊張地向四周張望,"應該沒有吧……如果看見我做什麼的話,我不會早被打死了嗎?"他走到窗前,去看七層樓高的窗外。
感覺到身後視線追隨,陳九洵詫異問:"琥珀,怎麼了?"
琥珀靜大眼睛看少年,有些疑惑的樣子,"陳九洵!你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啊?"
"哈?"
"你為什麼見到我,不露出驚訝和哀傷的表情!不拿起筷子吃我做的菜,然後對我成熟地笑一下,說,一路走好!"
琥珀的表情很認真。陳九洵遲疑問:"為、為什麼我該那樣啊?"立刻醒悟到什麼,"誰……誰跟你說,我該那樣子啊?"
"來之前,別人都這麼跟我說的!"琥珀低頭看了看盤子,"為什麼……"
"哈,哈!對不起了,把你辛苦做的菜打翻了。"陳九洵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沒有啊!"琥珀高興地說,"我也覺得,陳九洵不該那樣子的!"
"哈……"陳九洵沉默片刻,直視少女,"琥珀,為什麼在這裡?"
"……明天要去別的城市了,下個月要回國了,所以,琥珀想再見陳九洵一次!"琥珀說。
"明天就走了嗎?"陳九洵的視線,短暫移向側旁,隨後大大咧咧地說,"哈哈,聽你這麼說話,才真的有點感覺,對面的小女孩子,其實是個大人物呀。"
琥珀根本沒有在聽陳九洵說什麼,她仔細看了看地面,"陳九洵!地面不打掃可以嗎?"
"可以啊。"
"那好!我們還是來開酒會吧!"琥珀說,蹋踢踏踏地跑去,從冰箱裡,光啷啷拎出大袋的東西。
"……喂喂喂……"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琥珀,從袋子裡掏出來各種熟食品和罐裝飲料、啤酒,陳九洵幾乎喪失語言功能,"你從哪裡買的……"
"便利商店!"琥珀說,"我用陳九洵教的那個詞,賒賬,跟老闆一說,他就給了我這些東西!那個詞真的很靈!"她打開一罐啤酒,"給你!"
"哈,哈。"陳九洵乾笑。接過啤酒。你跟老闆說,賒賬賒在我頭上,這個詞當然很靈啊。
賒就賒吧。
地上反正不髒,琥珀都不在乎,自己也沒什麼必要講究。陳九洵席地而坐,看琥珀把各色東西搬出來,擺了半個廚房,心想老闆這次是認真要整我。
他伸手,和琥珀碰了碰罐子,"你們的人,也沒完全預測錯,我見面會說什麼呢?"
"嗯?"琥珀一門心思往陳九洵的碗裡布菜,頭都不抬。
"夠啦。"陳九洵把碗擋住,"好好聽我說話,你啊,路上走好。"
琥珀還是沒有抬頭,抱著啤酒罐子,聲音很高興,"……嗯!"
"我們這個城市,四季溫度相差不大,並不是說各個地方都這樣,你注意加換衣服……哈,我真是雞婆,一定有無數人會關心你的寒暖吧。"
"我會注意的!"琥珀咬住吸管喝啤酒,含混不清地說。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喝得好。"陳九洵盯住琥珀,"雪谷琥珀也是你這個樣子?"
"不是啊。不可以喝罐裝飲料,也不可以吃熟食品!不可以坐在地上,也不可以穿這樣的衣服!"
陳九洵笑了笑,把地上的東西都往琥珀那邊推,"哈。那你今天就多吃點。不趁今天毒害你,以後大概也沒有機會了。"
話剛出口,他就知道他說錯了。琥珀放下了啤酒罐,還是低著頭。
心下歉然。
卻無從道歉。
有些事情,現在提都不能提。有些事情,現在想都不必想。
除了試圖轉移話題,別無他法,"啊哈哈,你呀,下次再要逃跑出去玩……"
"……不會了。"
"唔?"
"不會再逃跑出去玩了。"琥珀抬起頭,依然是燦爛笑容,"不會碰到陳九洵,那麼我就不會在別的城市再逃跑了。"
從她眼睛裡看出的認真和堅持,超出了自己可以承受的,"琥珀……"
琥珀忽然站起來,"對了,陳九洵,你等我一下。"
她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輕輕敲響。
於柔和的光線中慢慢探出身子來的,恍惚是一隻小貓。
色調特別柔和的全身,毛茸茸的肌理,有著俏皮的爪子,除了小小的面龐還在外面,全部是貓的樣子。
她抬了抬爪子,對陳九洵笑了。
陳九洵沒有說話,看琥珀在面前轉了一圈,居然還有長長的尾巴,忽然摀住額頭,"哈……我那當年離去的小貓,今日以這樣的形式回到我的面前嗎?"
琥珀不解地歪了歪頭,那樣可愛,"喵嗚?"
她在少年身邊輕巧無聲地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上這件貓貓裝,是黑市珍異商品的緣故,動作比先前加倍的矯健和輕靈無聲,帶著貓特有的慵懶和誘惑。
"貓貓裝被你買走了啊?"
"陳九洵,為什麼你沒有去黑市!我以為你一定會去的。特地跑到佛檀山上。"
"哎?果然是你,在清香廟的前面發呆幹嗎?"
"我在看陳九洵在哪裡呀!"
"還是我的眼睛比較好。"陳九洵向琥珀微微傾過身子,"我先看見你了。"
琥珀高興地說:"陳九洵,總是可以看見我呀!"
"……"
貓貓裝的爪子,在牆面輕輕劃過,"我在這裡聽過的,眉間尺的故事,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故事,我肯定永遠都不會忘記;陳九洵的事情,也一定一直不會忘記。"
"……笨蛋……你不要一直記得。覺得不能忘記,是因為你過平凡女孩子生活的機會太少了。偶爾體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遇到不一樣的人,就以為特別呀。"
"但是,以後的我,也沒有機會過平凡女孩子的生活,也不會再有和這次一樣的假期呀。"
"……"
"而且我……也不要再有假期了,如果遇到的不是陳九洵,以後都不要度假了。"
"……"
"我不要機會,也不要體驗和別人在一起,是不是能更特別。"
"……"
"我對陳九洵是這樣。"琥珀仰起頭,"陳九洵對琥珀呢?"
陳九洵轉移視線,抱膝注視面前的地板。
她是莫名其妙闖入我生活的少女……
從一開始對她有誤會,就帶了憐惜的目光在看她……
她……
有我所懷念的小貓的特質……
每天笑容如陽光一樣燦爛……
即使摔倒也不會哭泣……
卻會為了別人的事情,哭得那樣傷心……
我想說我和她意氣相投……
和她在一起非常快樂……
現在這種悵惘又連綿,不太想割捨的感情,是……
如芊離所說,亞……戀愛嗎?
高於友情,低於戀情?
開玩笑吧……
"陳九洵。"
疊得整齊的貓貓裝,推進視野,"嗯?"
琥珀已經換回了先前的衣服,"這個,是那個芊離姐姐要的吧?"
"哎?你不是為自己買的嗎?"
琥珀說:"不是呀!我在黑市沒有見到陳九洵,所以幫忙把它買回來。很好看的衣服呀!"
"好看你就自己留著啊。"
"我幫芊離姐姐買的!"
"呵。"陳九洵輕輕一笑,"也好,那就代她謝謝你了。"他遞給琥珀質押卡,"這個給你。"
琥珀想了想,伸手接過。
陳九洵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真的不要留下這件衣服嗎?這是黑市出來的珍奇品,就有它特別的地方。據說穿上了……"
琥珀截住陳九洵的話,"穿上的話,養小貓可以遇到好男人!可是我不必了。因為我已經遇到我覺得好的人了!"
她用這樣認真的口吻,眼神無邪地注視陳九洵。
琥珀站起來,拉住少年的手臂,"走吧!走吧!你還要教我騎自行車!"
在夜風裡……
跌跌撞撞,教那並非擁有運動神經的少女騎車。
未了卻是把她帶在後座,再次沿著走過的道路,向前去。
沿著一條條繁華的街道,寂寞行進。
她的髮絲,被風牽扯,些微地纏繞了手臂。
她輕輕靠在身後,微微唱著莫名歌曲。
這一條條街道,如此燈火透徹,照亮行人的眼睛,又逐漸暗去,隱去所有人的心。
看見了在顯眼的位置,新開的棉花糖店。
店長右轅仁,似乎在夜色裡,也看見了愛笑的少女?沖這裡快活招手,舉手呼喝。
他說什麼聽不見。
"店長大叔,讓大家都拿著棉花糖吧!"琥珀聽見從面前走過的少年男女高興地話語。
"唔。"
"陳九洵,歐吉桑還好嗎?"
"唔。"
"……你的手臂,還痛不痛?"
陳九洵不語,感覺小小的手,小心觸碰過傷口的位置,低低一歎,"陳九洵!來之前別人和我說,來見你,你也一定和先前不一樣了。我不信的。為什麼開頭還好好的,現在你變了,連我也變了呢?"
"變成這樣了?是你不好啊。"陳九洵捏閘放慢速度,跟緊前面。
"琥珀不好嗎?"
"是因為你說了讓人介意的話,讓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話。"
"讓陳九洵介意的話?"
前面堵的人很多,記得附近有小路可走,而轉向左邊。
琥珀拽了拽陳九洵的衣角,"是什麼!"
"你自己不知道嗎?"
"不知道呀!"
進入那條小路的狹道,需要通過僅僅有門戶大小的道口,"你啊。不可以隨便那樣信賴別人,也不可以隨便地……接觸別人。坐好,馬上是下坡路。"
琥珀頓了頓。
她說:"可是,我沒有隨便信賴別人,也沒有隨便接觸別人呀。"
"還沒有?"就照你先前的表現和說話,遇到保守點的男孩子,都要嚇住了。
琥珀的手,慢慢抓緊了陳九洵的衣服,"我是對陳九洵信賴,也只接觸了陳九洵呀。"
"……"
似乎聽見琥珀難得地輕聲說了什麼,"琥珀,你說什麼。抱歉,風太大了,我聽不清楚。"
琥珀再靠近了一點,低低地說:"……喜歡。"
下一刻自行車猛地失去平衡,沒等兩人明白是怎麼回事,便重重從台階上摔下去。
這裡明明該是一個下坡路,不知道何時改成了三層台階。處在門戶般狹窄的道口後面,燈光都一時間照不分明。
就這樣摔了下來,自行車砸在地上,"砰"地大響,輪子沙沙轉動,在寂靜夜裡格外刺耳。
陳九洵好歹護了護琥珀,沒有大礙地跌坐地面。
來不及抱怨這裡燈光昏暗。
來不及說這裡人煙稀少環境詭異。
他怔怔地看著琥珀如常高興天真的笑容,良久輕輕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看見琥珀歪著小小的腦袋打量自己,像是在思考什麼。
看見她隨後稍微直起身子,靠近。
在反應之前,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觸過了他的唇。
濕濕的,軟軟的,暖暖的。
對方似乎對這個吻並不滿意,神色裡露出些許,對於吻得笨拙的沮喪。於是很堅定,隨後又在陳九洵的額頭上,印章般重重親了一下。
琥珀說:"琥珀,陳九洵,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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