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昨晚是壓在自修身上睡著的,可現在哪裡還有自修的影子?
接著看到面前跑過的一小隊兵士,穿戴很整齊的,手裡還持著長槍,在我還莫名其妙的時候,面前又跑過一隊,直到接二連三,我終於感到事情的不對勁。
於是隨便揪了個士兵問:「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大家都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回將軍,西寧將軍已經在外面已經開戰了,主將叫我們聚集谷口,做好一切衝出去的準備。」
自修已經……咦?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我大略算了一下,翻山過河,直到這個時間出戰,算是勉勉強強能趕上……這麼說他昨晚就走了?……
混蛋!那傢伙騙我,他根本就沒有暈過去。
實在過分,可……為什麼?
如果先前只是有點莫名的奇異,那麼在半柱香之後見到胡宜時,我簡直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恐懼和不安,
「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已經打起來了麼?」即使已經猜到十之八九,我仍不自覺問道……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情況怎麼會變得這麼脫軌。
剛才就覺得反常,這山裡太過安靜了,連最起碼的撕殺聲都沒有。
「人都在谷口,就是沒法出去。」他沮喪的說。
「西寧將軍沒有牽制他們麼?」
「他牽制不了了,在他過來的途中,宇文子昊帶了六萬五千兵力迎上去了,現在的戰場在離山十里的地方。」
我大驚。別說十里,就是三五里我們也是鞭長莫及。都是我的錯,簡直把別人都當白癡了,怎麼也不想想宇文子昊會任由我們前後夾擊麼?
六萬五千,看來宇文是想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十里以外是一馬平川,雙方都占不得半點地利,近身肉搏只能靠人數和主將的佈局取勝。
不過……這麼說這裡留守的只有兩萬五千人了……沒想到他會這樣拆兵,這一招實在走得太險,兩萬五千已經是不能再低的底線了,只要再少一點……再少一點我們就可以卷巢而出。
可他偏偏算計精深,留了一個看似有機會卻又讓我們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數字。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這不是我一個人操控的戰局。
「胡宜,我們一次最多能出去多少人?」
總覺得還有希望,畢竟外面守著的人減了不少。
「山口狹隘,一次只可出七、八旅。」
七、八旅?……這下子徹底絕望了。七、八旅頂多四千人,與二萬五千硬碰那豈不是找死?可,現在不硬碰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不知道殺出去的時候還能剩下多少人,也不知道這樣下去要打多久。
自修那邊是疲兵不耐久戰,我們必須出去,而且要快,不論折損多少人。於是我問胡宜:「依你看哪一種戰勢能以最快速度殲敵?」
「胡宜以為是圍剿,如果我們有十倍於對方的兵力,自然形成圍剿陣勢,一舉殲滅。」
「胡宜,你是在背書呢?」真能給他活氣死,我問的自然是現在的情況該如何處理,竟敢給我這種文不對題的答案。又不是開科考試,到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被氣得暈頭轉向,結果腦子裡除了自修難以支撐的疲兵和我們用不上的圍剿兩個詞什麼也想不出來……疲兵……圍剿,圍剿……疲兵……真他XX的有意思……
我狠狠一拳砸在帳篷的支架上,整個帳篷一下子翻了過來。瞬間,靈感如電光火石竄入腦海,原來一些東西換個角度,思路竟是如此開拓。我對胡宜說:「如果……對方有十倍於我們的兵力,就會自然形成圍剿陣勢……」
「你這是……讓下面的人來圍剿我們?」他立刻了悟了,拍手快道:「果然好主意,我們人多不怕玩不死他。」
既然圍剿是最快速的戰法,我們就用最快的時間疲敵。將計就計,也給他們點希望。人都是這樣,一旦有了希望就不知轉折,剛才的我不過如此。
我叫來幾位將軍,胡宜搶在我前面道:「五旅一攻,輪番上陣。大家盡量分散不要聚兵,讓他們難以形成圍剿陣勢,在對方陣勢尚未形成的時候,抓緊時間都給我回來,然後換下一批。對方最無力的地方,就是沒有乘勝追擊殺到山裡來機會。」說完有些得意的看著我。我一笑,這小子果然學得快。
臨走胡宜對御南將軍加了一句,「記住,背山面川,不要顛倒方向,否則他們先圍了山口你們後退無路。看著差不多了就回來,切勿戀戰!」
我聽著訝異極了,這小子總能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奇,這才幾天,竟把大家的脾性都摸個徹底,御南是我一手提拔的將領,每戰必屬他最勇,可一股蠻勁兒不顧東西南北的。胡宜真讓我另眼相看了。
言出即行,戰勢很快拉開帷幕。
前方的打鬥聲傳得滿山都是,我有些呆不住,想了想還是決定下去看看。
「東方,你去哪裡?」
我邊走邊答道:「隘口。」
方才在山頂坐立不安的。這方法太過明顯,對方很快就會發現我們的企圖,我必須下去指揮後面幾批軍隊要越來越快的撤回,自從西疆逃難一般的回來後,我簡直不能忍受兵法裡所說的以折兵的方式來取勝。無論如何想把傷亡率降到最低,能多幾個人活著回來都是讓人感到欣慰的……突然發覺自己開始狹隘了,又有點斤斤計較起來,其實……不論武功有無,或許我早已沒了做將領的資格,我心中的牽掛和顧慮太多,
這是兵家大忌。
胡宜一個轉身繞到我面前:「不行!那裡太危險,你是不是忘了你武功盡失。」
「你……」你在說我沒有自知之明麼?真是人哪裡痛往哪裡撒鹽,我停下來瞪著他,有那麼一刻簡直想揪起他的衣領把他扔到山那頭去。可我沒了那樣的本事,所以只依舊用眼瞪著他,很平靜的說:
「讓開……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他乖乖的讓開了,卻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後。
隨他去了,我只是有些氣他口無遮攔,明明就是一個很知道變通的人,偏偏總是喜歡揭我傷疤。然後在最糟糕的時刻擺出一張「我知道你也無所謂」的臉,讓人想發火卻還要維持形像。這傢伙還是個孩子呢,以小賣小……這問題似乎不能想,越想越覺得鼻子裡酸酸的……真是,欺負我很好玩麼?
……
前方的局勢越來越有利,一切都順著我的設想在演化著,即使敵軍知道了我方的用意也全無應對之策。果然……只要宇文子昊不在其中,這群根本全是飯桶。
來回不下十幾次,眼看著目的達到了,胡宜舉刀振臂一呼:「都給我殺出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頓時間滿山擂鼓,早已耐不住性子的大軍群起而攻。
我也早就想衝出去大幹一場,結果被何渝攔住了,「這種時候參軍和軍醫就別搶風頭了。」他說完我們一起大笑。這一隻果然比胡宜那傢伙說話好聽。
***
我跟在隊伍的最後面,所以看到宇文的時候,只餘下了那麼一眼……
他高高的揚起手中的兵器,正是那把犀角刀,刀口鮮紅的,映著赤色的落日無比的慘烈和豪壯。我終於發現了那把刀原來是多麼璀璨奪目……它依舊能牽動我不能自持的心……那個身披銅甲迎風凜冽的將士彷彿自亙古以來就立於千軍萬馬之中,輾捲了天地極光凝成一壁無比強大的磁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無論多麼混亂的局面,人們總能一眼就投定他一如長虹貫日的身影。
持刀的將領高喊了一聲:「撤兵。」馬蹄大力的迴旋踏起了滿天的沙塵。我不小心被迷了眼……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只餘下一眾滾滾西去的硝煙……我開始拚命的跑,向著他們撤軍的方向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追去,卻瘋狂的像頭牛一樣,很多人來攔我都攔不住……
然後自修持著劍橫在了我面前。
他渾身是血,不曉得是受了傷還是敵兵漸上的血,明明是狼狽不堪,卻還是很孤傲的站著,身上月白的銀甲糾纏著清風揚起的髮絲,讓那些血光都黯淡了下去,竟有些清聖高潔的樣子。
我胸口抵上鮮紅的劍刃,與他僵持不到片刻便笑了:「自修,辛苦你了。」
其實我並不想笑的,只是不懂得該用什麼表情來轉折,結果全變成了一番惡毒的嘲諷。
原來惡意……並不是那麼難於表現。
他順著我的尾音鬆了手,劍落在地上,然後很快的……「啪」,一個清脆的巴掌擊在我臉上。
我笑,意料之中,不過……身為男子生死事小顏面事大,眾目睽睽之下,我立馬抬手很用力還了他一個,結果他整個人朝我壓了上來。
不、會、吧……我伸手抱住他直直下墜的身體……
看來這一次是真的暈了。
***
吳王淺陽五年八月,我吳雲澧大敗楚軍,遷守曲江兩岸。楚退居禮饒……
禮饒東臨洹水,西霸曲江,南抵平膝,北座棲山,地勢潛沒不利於戰,久屯兵不戰……
一場浩浩蕩蕩幾十萬人的無意之戰,簡直形同兒戲一般。它的結果,只是雙方都元氣大傷而已……
……
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勝戰,不過按道理晚上本該擺個慶功宴拷勞一下兵將,順便提高士氣。可大家都很累了,也沒有人在意那種形式上的東西。我這幾天過得都很壓抑都睡不著,難得放鬆一下,所以出來走走,順便透透氣……
一出帳子就看到頭頂光滑的月,再掐指一算……原來今天是中秋夜。沒有人記得呢,就是記得也抵不過那份疲勞的侵襲,本該是團圓的日子,結果一個個離鄉背井不知明日生死的……誰還有心思過此佳節?
月並不是很圓,總似被無情的戰火削去了一角,卻真是中秋的月,染得人眼迷茫……朦朧中,看見了那月裡有人擊琴,有人鳳舞……去年今日,彷彿自遠天邊傳來那一曲悠久的「長陵」。
也彷彿看到了今天那個仍舊光華一身的敗兵之將,和那樣匆匆追趕上去卑微不可救藥的自己。很快,就被自己嚇住
我想……我是否太寂寞了。
雲飄過來半遮了月,我收回視線的同時……聽到了身後淺草微浮的聲音,
「什麼人?」
我反射性的叫道,天生的警覺迫使我迅速回頭,卻什麼也沒有看見。然後在我有意識的最後一刻,只依稀記得,有人擊中了我的後腦。
……
醒來的時候眼前漆黑一團,第一個觸動感官的是一種異樣的淫糜氣息,卻又有不合適宜的冰冷空氣緊貼著皮膚……這才發覺自己渾身赤裸。
我以為我被扔在了山洞裡,後來聽到風吹過草搖,知道仍是在野外,只是眼被黑布蒙住了,衣服墊在身下而感受不到山野的坎坷和雜碎。我伸手想扯下眼上的布,卻被另一隻手止住了我的動作,「我建議你還是別看,免得傷了氣氛。」
「宇文子昊!」我驚到,「你……你怎麼……」話還沒說完就被搗住了口。接著一副熾熱的身軀覆蓋上來,很熟捻的,好像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無數次似的。
這傢伙到底想幹嘛?以為這樣就能羞辱我麼?真是笑話。
「沒想到宇文將軍如此飢渴,大半夜的深入敵營來找樂子。也難怪,行軍日久,翠夫人又不在身邊……」
「呵呵,我看飢渴的是你吧……」他說著用指甲劃過我胸口。
我渾身一顫,這才發覺到,自己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配合著身上人的動作。四周熱得出奇,頭腦似乎尚未完全清醒一樣昏昏沉沉的,我好像怎麼無法作出冷靜的思考。
身上的人不再發話,他重複著熾烈的吐息在我胸口畫開了一個又一個圈,卻又仿若在極力克制什麼的一般輕緩,弄得人渾身不自在。
我心裡火大……要上就上,這瘋子到底還要磨我到什麼時候……邊想著邊摸索著身邊的草地,看看是否能找到塊石頭什麼的,最好能是大塊點的砸死他。
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找到一個很龐大笨重的石頭,當想要一鎯頭砸下去的時候,他潛下身子一下子頂開了我的雙腿。我一陣恐慌,手忙腳亂的連石頭也掉了,重重的響聲,正好掉在他背上。
宇文悶哼一聲壓倒在我身上。這下子前功盡棄了……
不過他也趴在我身上喘了大半天,好像被砸得很痛的樣子。我心中大快,想像著他一張痛苦到扭曲的臉,就差沒笑出聲了。
然後有什麼冰涼的液體流瀉在腿上,他忽然猛地俯下身子,唇舌在我雙腿之間遊走。
我嚇得一腳踹過去,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可惜踹空了,自己的腿直抽筋。
「東方,那個不是石頭,是我帶來的酒。本來特意跑來同你賞月敘舊的,你看現在全叫你給弄灑了……真可惜,看來西塞的好酒只能我一人獨享了。」
聽他大言不慚的說著人畜無害的話,我拚命搜集腦子裡最粗俗最惡劣的詞語,結果什麼也想不出來,只得罵了一聲:「去你的。」
「可是……」對方的語氣似乎很無奈,「可是東方你都成這樣了,我若是走了……你怎麼辦呀?」
如此混蛋。
我怒極反笑……老子豁出去了。兵來將擋土來水淹,我還怕他不成。
我用力仰起腰,緊緊嵌和著上方寬闊的胸膛。越心無雜念越是張狂和放肆,雖然眼睛被遮蓋了,可鼻尖唇角儘是流瀉了猖獗而暖昧的笑,我笑著不停的對身上的人說:「放過我吧。」
……然而雙手卻用力把他摟得更緊。
他沒有再動做下去,只是淡淡的一個吻擦過唇角……卻成功的毀了我的笑。
我安靜下來,再也無法不僵滯了情緒。
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嘶啞的說:「宇文,你什麼都可以拿走,只是……別再傷我的心了。」
「其實我……」
他沒有接下去,卻出手拆下了我眼上的蒙布。
「不要!」我瞬間伸手遮住自己的眼……我曉得我怕得是什麼。
當宇文拿開我的手時,我甚至不敢把眼睛完全睜開,就這樣半瞇起眼對著一副記憶猶新的輪廓,感到他一雙如鷹般的視線很是犀利的盯住我……喉嚨益發的乾啞,就像在沙漠裡連續段了幾天水一樣吐不出半點聲音來。那張臉離我太近,近到沒有了隔閡又模糊如夢,居高臨下彷彿救贖者一樣堆砌在朦朧的月光裡。
我不自覺的伸出舌頭……卻只嘗到一片糾結入口腔艱澀空氣,以及……冷冷嘲諷的風。
宇文不知何時伸出手覆上我左肩的傷口,他的手掌始終是溫暖的,帶著一絲刻意施加的酸澀苦楚,如電流一樣直竄入心底,擊打的人渾身無力,很輕易就研磨去了我身上所有的刺。
我急促的呼吸了幾下,最終鼓起勇氣將扣住他的手腕,冷冽的開口道:「滾開。」
他猶豫了片刻後離開了我的身體,邊穿衣服邊向身後的樹林走去。我躺在地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月,又見了那種悲泣似的空虛,月裡什麼也沒有,如同這身體裡一樣空空蕩蕩的……
直到聽不見了腳步聲我才坐起來,儘管我多麼努力捲縮身體想留住點什麼……然而在我如此悸動不安的時候……天地卻還我了一片空闊懷遠的真寧靜……
不知道沉寂了多久,我終於忍不住對著空氣破口大罵道:「宇文子昊,你個王八蛋!」
「我不是。」一隻隔著青灰色衣料的手臂橫過我胸口,很霸道的,像是要用武力反駁我的話似的。
突然間一陣衝動,一種失而復得的情緒瞬時佔滿了整個腦海。那個如野火般熾熱的胸膛貼在我光裸的背上,我拚命的向後依偎,如同一隻不自量力的飛蛾,明知身後的火焰會將自己碎屍萬段,卻還要不顧一切的往裡撲騰。
伴隨著對方戲弄般的言語:「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我腦中陡然一陣清醒,用力想掙開他的時候,他卻伸出另一隻手,將我綣起的雙腿也摟住了,然後悠悠閒閒在我耳邊吹風:
「東方,就這麼恨我麼?」
我心頭一抖,有些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宇文,我怎麼會恨你?你明明知道我對你……」我說著回頭對他柔柔的笑,眼裡不自覺流露了那種迷惘又眷戀的神情……然後在他放鬆警惕的一剎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口咬上他左肩……
……我豈會不恨!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
血很暖,瘋狂的流竄在齒間夾雜著一絲誘人的甜,我用力咬破脆弱的衣料撕扯他的皮肉,就彷彿把自己刻入那血中,讓人不捨鬆口。
「你……就這麼喜歡我?」
我倏地抬頭,殘留在口腔裡的血液順著嘴角滑下,「你在胡說些什麼!」
「還是很喜歡,對吧?」
他很自信的說著,伸手擦去了我唇角的血跡,「你看你,咬得這麼狠……」
我有一種想把血吐到他臉上的衝動,可是我口中已沒有了血,僅存喉嚨裡的辛辣。
許久,我問:「宇文為什麼要來?」
「東方為什麼要來?」
他不答反問。
「什麼。」我訝意,不知他所指為何。
「我是說……」
宇文執起我手腕曾經挑斷經脈的地方,輕輕的摩挲著,「我說你都不能打了,吳王為什麼還會派你來?……難道吳國已到此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我楞住,甩開了他手的同時心中警鈴大作,直覺告訴我故事的前奏已經結束,鋪墊也該差不多了,這傢伙要開始動真格的了……
不作他想,我立馬出手掐上他還在汩汩流血的肩,「宇文,你太小看我了……你不知道你今晚的舉動有多可笑麼。」
「可笑?……比起東方的表現,我還真是自歎弗如呢。」話落,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到我頸上。果然……在這個人面前永遠不容有半絲懈怠。
「宇文,還記得去年的今天麼?……還記得你為我彈奏『長陵』麼。那曲子多美,美到讓人想挖個坑把那首曲子埋起來,再也不讓它流傳於世。」我刻意忽略了那把刀,這種時候問他意欲何為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如果他沒有足夠的把握遏制我,今晚就不會來。
沒想到的是……他手中的刀真的滯了滯,略帶低啞的說:「我為你彈過一曲,可不是長陵……」然後忽然像回神似的手中一頓,刀口重新壓近我的脖子,意味深長的一句,「那種陳年瑣事東方倒還記得。」
即使我想回頭看看他臉色,可也不願刀子就真的在我脖子上抹個圈。其實也已經猜到,他回憶起那段往事的表情無怪忽三種,屈辱,憤恨,以及歎息,『為我彈琴,為我彈琴……哈哈…』
真讓我痛快。
「東方在笑麼?」低低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我背脊一僵,立刻作出反應,「不敢不敢,受制於人,我可笑不出來。」
結果他笑了,悶悶的笑聲,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挑剔與抱怨,「看你警惕的,連爪子都豎起來了,我沒什麼用意,逗逗你而已。」說罷,竟將匕首隨手丟去。我不解,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他,已經被他雙臂抱住了。然後他把頭埋進我的頸窩裡,語帶含糊不清的說:「東方,回吳國去吧。」
這話來得太莫名其妙了。我無法掂量對方的用意。事實上我已經被迷惑了,就像現在這樣,靠向他受了傷的肩頭,仰望著夜空,四周變得安靜祥和起來,空氣裡瀰漫著一絲暖昧的血腥。
……可我很清楚自己的立場。
這時候他已抬起了頭,說:「我就在這兒殺了你,棄屍荒野,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好不好?」
神經病。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難得孩子氣的威脅總讓人啼笑皆非,我彷彿嗅到了他話裡的酸味,就好像很委屈的在請求什麼,究竟是哪裡開始變得玄妙起來……
我自然不可能回去,宇文也沒有理由說出這樣無意義的話,但他顯然不是閃爍其辭的人。反覆回味我們之前的對話,一來一去你推我就,根本沒有重點,更別說險象環生了。難道我緊張了半天還沒有抓住要害?
我還正想說什麼。宇文忽然轍了手,將我推開。一陣狂風捲草而過,樹林裡頓時殺氣洶湧。這時候我才看清,他瞇起眼,挑釁的眼光越過我身後直直投向不知名的一點。神色淡定的吐出三個字:
「方、何、渝。」
我驚嚇的驀地回頭,何渝竟真的站在身後不遠處,衣袖臨風招展。
腦中頓時一片狼藉,慌亂地拉了拉身邊的衣服,突然有種無地自容的覺決,看到第三個人就像看到了自己僅存的理智。然後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手忙腳亂的動作,這個時候再來遮遮掩掩豈非做賊心虛?……我顯然已經很沒自尊了。於是放棄了穿衣服的念頭,盡量坦然的面對眼前的局勢。可另外兩個人似乎不是這麼想……他們相互狠厲的對視著,四周的殺意愈發的濃烈,我被卡在兩個人對峙的電光火石之間,身體被四道目光夾擊得滾燙。越來越覺得狼狽了……
在我幾乎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何渝突然拔地而起,勢同驚雷,浩瀚不可力當。宇文也挺身而迎,兩個人就在我頭頂上大打出手。
我一下子懵了,剛才盡去注意自己的窘迫,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在空中以掌代劍,濤波橫流,所到之處均是葉斷枝殘。我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手,宇文的招式我很清楚,渾厚厲辣,霸氣成川,那是我畢生所學,乃是沙場橫刀不留半點餘地。何渝很少看他出手,以前還在禺怏宮時大家切磋過,他的武功中上乘,帶著點文人的清晰與明快,卻是我們中間最差的一個。
不過他好像真的動怒了。看他招招致命,直逼人死穴,相較之下,宇文倒是有些猶豫,甚至可以說畏首畏尾的,可不管怎麼樣依何渝那點修為依樣敵不過他。
時過半晌,打鬥愈激。我越看越發覺不對,再怎麼說我也是自幼習武,不難看出宇文每一招都刻意避開了對方的要害。即使這樣,還是把對方給逼緊了。何渝的招數自始至終瘋狂凌亂,好像拚命似的。早些時候我就感受到了他的變化,那個曾經的波瀾不驚在漫長的歲月裡凝固成了他一貫的招牌,其實他本該是個性情所至之人。
人總是這樣,逼一逼什麼都能逼出來,哪怕他有再高的定力,還是有人能找出他脆弱的地方,然後痛下其手。相較而言,宇文就比他成沉穩多了……想到這裡,當真嚇了一跳,先前哪點自信全部都沒有了,我驚恐的看著宇文,從他的出招聯想到前幾天的戰役,越來越不確定自己的結論……因為不論勝負,我們始終是被動的。其實,我們是遇上了一個空前可怕的對手,他真的有可能吞滅了吳國的江山。
我必須想辦法讓他死!……於公於私,都非滅了他不可。
回過神的時候,何渝已經被擊倒在地,他沒有立即爬起來,而是躺在地上望著朗朗的星空,方纔還有些混沌的眸子漸漸被星子點亮了。再站起來的時候已經很冷靜,「將軍何必手下留情。」
宇文面對著他,然後出乎意料的,一揖到底,「曾蒙少司命救命之恩,宇文子昊至死不忘。」
說罷騰空而去。
留下何渝和我面面相覷。何渝撣撣身上的灰塵,眼中不帶一絲溫度,之後反覆牽了幾次嘴角,終於扯開那一抹笑。
我看出他現在神思紊亂,沒有什麼想要說的,連那道為了化解尷尬氣氛的笑容也顯得無力極了……我想我必須說點什麼。
結果我說:「我對他一番情意,他對我棄之如履,卻極重你的恩義。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哪點比我強?」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說得最白癡的一句話了。
他一歪頭,若有所思的望著我。然後又笑了:「琅琊都嫉妒到說胡話的份上了。」
我也忍不住撲哧一笑:「何渝,你倒真像個人間君子。」
正所謂胡話就是如此,別人越是縱容,你就越是肆無忌憚。
這次他當然笑不出來了。「把衣服穿上!」他說著拾起地上的衣服一手砸過來,「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我利索的往身上扒衣服,心中難免有些複雜,他幾時用過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又狠又厲,還直戳人肺腑。可又反過來想,是否是自己太過習慣了他的遷就……這樣想還真有點心痛。
我走過去拽拽他衣袖,小聲說:「何渝,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他似乎緩了一口氣,「我出來找你。」
「我的意思是,你怎麼能找到這裡?」
「哼,你們下次再要做這種事就跑遠點,在這離營還不到一里的地方,被出巡的士兵看到了,成何體統。」這樣說著,又開始不快了。
我沒太注意他的表情,令我震驚的是另一件事。這麼說……
還不到一里?早知道……算了,凡事沒有早知道。我浪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我當時不是那麼自傲,如果我能驚惶失措的大叫幾聲,便會有很多士兵衝出來,宇文就是武功再高也難敵眾,用一個營的士兵幹掉他簡直易如反掌。
雖然心裡是放下了,可這麼想到時,胸中還是一急,忍不住就衝口而出:「你明知道離營不遠,為什麼不叫人把他抓住!」
「你都沒叫我做什麼要叫?我自然當是東方將軍你捨不得。」
「方何渝!」
我終於忍不住發火了,「好極了,你這傢伙……你竟然跟我吵架了!」
其實我很想說,「何渝你誤會了」……可我為什麼要跟他說。
我一挽頭髮,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