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駿馬從京城一路狂奔,在連著幾天幾夜沒有歇息,又在驛站換了一匹又一匹的駿馬,終於提早十多天回到了天霄城。
晌午才過,嚏睦的馬蹄聲伴著心急如焚的主人,驚動了負責守護城門的士兵,一眼認出馬背上的是城主,連忙派人去通知統領。
直到進了城門,厲玄赫才放慢速度,可是卻壓抑不住此刻狂亂的心情,從他收到江升派人緊急送來的信件,上頭只寫著『夫人下落不明、情況有異』十個字,他便火速地進宮跟皇帝辭行,態度堅定地婉拒皇帝的挽留,留下盧一通等幾名親信部屬殿後,自己先行日夜兼程地趕回。
厲玄赫不斷地想著,若是府裡真的出了什麼事,義妹也該想辦法捎信給他,怎麼會等到江升都發覺不對勁了,才十萬火急的通知他呢?這種種的疑問讓厲玄赫越想越驚,就怕又和義母有關。
待厲玄赫策馬回到了府邸前,一身風塵僕僕的他大步地跨進門檻,奴僕們見到他回來,一個個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小苳!」厲玄赫先回到兩人度過無數恩愛的寢房內,不相信丁小苳會失蹤,她一定還在等他回來。
伺候夫人的婢女聽到厲玄赫的叫聲,淚如雨下的奔進來,撲倒在他身前。「城主終於回來了……」
厲玄赫用力地扯開肩上的披風,眼中佈滿了血絲,眼下還有著淡淡的黑影,甚至下巴也冒出青色的鬍髭,但是這些都無關緊要,他只想快點見到他的妻子,見到她的笑臉,將丁小苳嬌小的身子摟在懷中就好。
「夫人呢?夫人在哪裡?」
「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就這麼不見了……」婢女聲淚俱下地將自己所知的經過情形說給厲玄赫聽。「那天下午,夫人才從老夫人那兒回來之後就說肚子餓,奴婢便去準備幾樣夫人愛吃的,結果回來之後就沒瞧見夫人,等了又等,生怕夫人又在府裡迷路了……可是奴婢怎麼找都找不到……」
「然後呢?可有去找大小姐幫忙?」厲玄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急躁只會壞事,也找不回他的妻子。
婢女嗚嗚咽咽地開口說:「老夫人命令府裡的下人都不用找了,說夫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還說誰敢通知城主……就要把他逐出府去……連大小姐也被軟禁在房裡,不准踏出房門一步……」
果然又是義母!
厲玄赫真的不懂,難道她非得趕走自己最摯愛的妻子才會甘心嗎?到底要他痛苦到什麼地步,義母才會滿意?
砰砰砰的腳步聲從外頭奔了進來,府裡的總管得知主子回來,也滿臉愧色地來到厲玄赫跟前,朝他下跪請罪。
「城主……小的失職,沒有看好夫人……」這些日子下來,府裡的奴僕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多話,就怕被趕出去,而他也是忍到最後,才找到機會跟江統領通風報信,只希望還來得及找回夫人。「那天下午夫人突然說要出門,小的明明有察覺到夫人臉色不對,可是卻沒有多問兩句,要是當時能多嘴一點就好。」
「你說有看到夫人出門?那麼她是去了哪裡?」厲玄赫聽到關鍵部分,連忙追問。「起來把話說清楚!」
總管用袖口抹去淚水,站起來也將那天的事從頭到尾說得很詳細。「那天是奶娘陪著夫人出門,說要去拜觀音娘娘,可是後來奶娘卻是一個人獨自回來,小的覺得不對勁,便去老夫人那兒想要問個清楚,結果……老夫人要小的就當作不知道,什麼都別管……」
聽到這裡,已經不需要再多問什麼,所有的答案都在義母身上!厲玄赫馬上奪門而出,繃緊著俊臉,雙拳握得好緊,緊到指節都凸起了,指甲也深深的刺在掌心上,卻絲毫不覺得疼痛。
如果是為了報恩,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還配為人丈夫嗎?難道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還不夠償還厲家的恩情嗎?如果義母想要收回,那他還在眷戀什麼?厲玄赫心痛到無以復加地心忖。
當厲玄赫鐵青著臉來到義母居住的院落,厲老夫人沒有想到他會提早這麼多天從京裡趕回來,表情陡地一變,身旁的奶娘更是驚慌失色,只想躲在主子背後,深怕這次連命都不保了。
厲老夫人冷笑一聲。「你回來得還真快。」不過來不及了,那丫頭已經離開,說不定早就餓死了。
「我的妻子呢?」厲玄赫沈喝。
「走了。」厲老夫人氣定神閒的擱下手上的熱茶。
厲玄赫往前跨了一步,身上的氣勢嚇人,讓厲老夫人不由得往椅背上貼去。「她哪裡得罪了義母,為什麼就是容不下她?」
「你真的想知道?」厲老夫人惱羞成怒地問。「原本我是不想太過張揚,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多光彩的事,更不想鬧得人盡皆知,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那丫頭根本不配成為天霄城的城主夫人,因為……她是山賊的女兒,她的親爹還是什麼黑山寨的首領,這種出身的丫頭,也虧你把她當作寶!」
聽到這番話,厲玄赫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黑山寨首領……的女兒?」『黑山寨』三個字,讓他想起江升也提起過這幫山賊的存在。
這是真的嗎?
「我不相信……不可能……」厲玄赫身軀因為這驚人的消息而搖晃了一下,一時之間無法完全吸收。
小苳不會騙我的!她不會瞞了我這麼重大的事!厲玄赫臉白如紙,在心裡嘶聲大吼著,可是再怎麼樣,義母也不至於編出這樣的謊言來誆他,若不是真的,小苳又何必離開?剎那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厲老夫人覷見義子果然受到很大的打擊,開心得不得了。「那丫頭還真會睜眼說瞎話,把你都騙倒了。」
「小苳不可能故意騙我的……」厲玄赫這麼對自己說。
「我真的可以一輩子待在相公身邊嗎?」
「相公,如果有一天你生我的氣,不再這般喜歡我了,可千萬不要氣壞身子,為了我這樣的丫頭,一點都不值得……」
丁小苳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霍地在耳畔響起,當時卻不知道裡頭包含了多少內疚和不捨,以及罪惡感,還有無數的淚水,就為了曾經撒下的種種謊言,無時無刻不受著良心的譴責。
接著他又想到丁小苳總是那麼的自卑,就是不希望他對她太好,起初還一再的想要逃離,覺得不配跟他在一起……
厲玄赫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真相,那麼他又怎麼能怪丁小苳的刻意隱瞞?她已經受夠了罪、吃夠多的苦了。
「既然那丫頭走都走了,往後就當作沒她這個人,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就娶亭繡那丫頭,她才有資格當城主夫人。」厲老夫人假惺惺地安慰道。
厲玄赫馬上從齒縫裡進出話,再次堅定的表明自己的決心。「我的妻子只有小苳一個,沒有人可以取代她!」
「你說什麼?!她可是山賊的女兒——」
不待義母說完,厲玄赫嗓音低啞粗嗄的打斷了。「要有什麼樣的出身不是自己可以決定,就像有什麼樣的親爹也不是她可以作主,若是小苳真是山賊的女兒,更不是她能說不要就不要的,這也好像我是被親生爹娘遺棄的孩子,又有誰問過我願不願意,她有那樣的出身,我又怎麼能怪她?」
他只會比以前更加憐惜疼愛她,就因為丁小苳是這麼善良單純,又那麼愛他,難道他們相處的這段日子,自己還不能體會嗎?厲玄赫只希望她能早點說出來,他會說沒關係,他還是要她、愛她,這輩子都不想和她分開。
厲老夫人沒想到他會這麼執迷不悟。「你就非要她不可?那就馬上交出城主之位,立刻離開厲家。」
「就算是娘也不能趕走大哥!」一個柔嗓在廳口響起。
「是誰讓你踏出房門的?」厲老夫人見到親生女兒居然幫著義子說話,怒氣直往頭頂上冒。
厲香桐在外面聽到義兄這番令人動容的話,連她都感動了,於是凜著美麗的嬌顏,無法再忍受親娘的為所欲為,因為有可能讓城裡的百姓從此永無寧日,若再不制止便成了愚孝,她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大哥回來了,有誰敢再攔著女兒?」那些奴僕也是萬不得已,她也是不想為難他們,才不得不待在房裡。「爹在生前將城主之位傳給大哥,誰也不能叫他交出來,就算是娘也一樣。」
「你……」厲老夫人氣到說不出話來。
厲玄赫凌厲的目光陡地射向躲在義母身後的奶娘,馬上叫來總管。「將奶娘逐出府,限她三日內離開天霄城,再不從者,關進大牢!」
在外頭聽候差遣的總管馬上找來奴僕,將哭得死去活來的奶娘給拖出廳外,沒想到之前饒過她一次,還認不出這座府邸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你們……」厲老夫人捧著心口,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死給你看?我要到陰曹地府去,讓你義父知道他收了一個多麼孝順的義子……」每次只要這麼說,義子就不敢拿她怎麼樣了。
「孩兒不會讓義母死的……來人!」厲玄赫神情冷酷的朝廳外低喝,外頭的奴僕戰戰兢兢地進來了。「去請個大夫回來,要他以後就住在府裡負責照顧老夫人,老夫人若是輕生了,就想辦法把她救活,絕不能讓她死了。」
說完,厲玄赫目光冷冷地睇著搗著心口直喘著氣的義母。「孩兒也會多派些婢女來伺候義母,絕不會讓義母有機會輕生,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
厲老夫人腦中最後一條理智的線就這麼斷裂,宛如發狂似的大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付我?我的成鈺絕不會像你這樣不孝……你只不過是個外人,居然還有臉搶走我兒子的位置……快點把它還給我……我要快點還給成鈺……不然他會生氣……他就不會再理我這個親娘了……我的成鈺呢?我的成鈺在哪裡?他在哪裡?」
「娘……」厲香桐低泣,攙住已經漸漸神智不清的親娘,其實娘早就瘋了,只是報復的念頭讓她的頭腦暫時保持清醒,直到此刻終於完全崩潰了。
厲玄赫見了這情形,心裡又何嘗會好受。「快扶老夫人回房去,還有立刻請大夫到府裡來。」
「成鈺……成鈺……」厲老夫人口中直嚷著死去兒子的名,呆呆愣愣地被婢女攙回房去了。
「大哥。」厲香桐在跟出去之前,哀傷的喚道。
「只要義母在世一天,我都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她。」厲玄赫神色黯然地說。
厲香桐笑得傷感。「這點我自然相信大哥了,只是……該去哪裡找大嫂呢?都過了這麼久,說不定她已經離開天霄城了。」
「……我大概猜得到她在哪裡。」厲玄赫沈吟片刻,冷不防的想起丁小苳說過她之前都住在西歸山,這也是目前唯一的線索。
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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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歸山南峰——
「月亮彎彎朦朦光,坐在半山等情郎……嘿喲……風吹竹影搖晃晃,又驚又喜又心慌,八月十五賞月光,哥哥打獵妹採茶……」丁小苳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聲音哽咽了,再也唱不下去了,手上劈柴火的動作也跟著停下來。
相公應該快回來了吧?丁小苳望著湛藍的天空,想著此刻人在遠方的厲玄赫。「相公,我好想你,奸想再看你一眼,只要一眼就好……不成!不成!要是看到相公,我一定又會捨不得離開了,所以絕對不能進城……」她用力搖著腦袋,不許自己有這種念頭。
「既然捨不得,為什麼要走?」
循著耳熟的歌聲一路找來的厲玄赫,難掩此刻情緒的澎湃、激動,看著蹲在地上劈柴的嬌小身影,再聽著她的喃喃自語,既心疼又生氣。
「嚇!」丁小苳驚跳起來,轉頭瞪著站在不遠處的高大身影,揉了揉眼皮,確定下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相、相公?」
厲玄赫獨自在山上找了五天,心想要是帶太多人來,怕會把丁小苳嚇跑,她必定會因為不想讓他為難而躲到更難找到的地方,所以厲玄赫便決定一個人上山,直到昨天晚上才想到他要進京前幾天,和丁小苳曾經聊到在西歸山南峰找到那幫山賊的落腳處,於是決定來碰碰運氣,果然她就在這兒。
「小苳……」
聽到這聲熟悉的叫喚,讓丁小苳從驚喜中回過神來,霍地轉身往屋裡跑去,接著一聲砰然巨響,將兩扇門板關上。
「我騙了相公,沒有臉再見相公了……」門內的丁小苳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你還知道沒臉見我,那麼為什麼要騙我?」厲玄赫真的很氣丁小苳寧可在這兒受苦,也不願等他回來,先問過他的意見再說。
聽到這番責備的話,丁小苳把頭垂得低低的。「對不起,相公……」
厲玄赫決定好好地罵她一頓,這樣丁小苳才不會一直鑽牛角尖。「原來你已經認定我是那種只在意一個人出身如何的男人,原來在你眼裡我是這麼膚淺愚昧,原來我對你種種的好,你根本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不是這樣的,相公,我沒有那麼想過……」丁小苳在門內急得要命,有股衝動想把門打開,替自己辯解。
「你沒有那麼想過,可是卻用行動來證明你就是這麼認為,因為你不相信我會保護你,會站在你那一邊。」厲玄赫態度冷硬地斥責。「你對我毫無信任可言,所以才會說走就走!」
「我……我……」丁小苳被罵得頭昏腦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門外的厲玄赫索性不作聲了,就是想看丁小苳接下來會怎麼說,他非給她一個難以忘懷的教訓不可。
聽到外頭的人突然不說話了,讓丁小苳不由得心驚肉跳,怕厲玄赫氣跑了,一輩子都不原諒她,想到這兒心都碎了。「相公,你還在嗎?你生氣了嗎?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沒想到你會這麼以為……」
厲玄赫這才深深地歎了口氣,語氣透著蕭索惆悵地說:「我沒有生氣,只是失望,心寒,原來你把我當成那種不明是非的人,也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
「我沒有不相信……」丁小苳以為這麼做完全是為相公好,卻沒想到反過來傷透他的心。「我只是不想相公被百姓們恥笑,說你娶了山賊的女兒為妻,怕以後沒有人肯再聽相公的話了。」
「那你有問過我在不在意嗎?或者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大家接受你?」厲玄赫難掩憤慨的口吻。「你連問都不問一聲就走了,要我作何感想?」
「對不起,相公。」丁小苳終於明白這麼做是大錯特錯。
「我不接受這句道歉。」
「相公……」丁小苳哀求地喚道。
「我為了找你,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吃,現在要去找些獵物回來,等填飽肚子之後再來罵你。」厲玄赫這麼說就是要她知道他的氣還沒有消,待會兒要再繼續,她最好把皮繃緊一點。
聽到腳步聲離去,丁小苳慌張失措地低喃。「怎麼辦?相公真的生氣了……」這是厲玄赫第一次對她說這麼重的話,她才知道滋味有多難受,有多害怕他再也不愛她了。
經過半個時辰左右,厲玄赫帶著獵物回來了,然後又找到附近有山泉水,於是將獵物處理過後,便開始生火。
用不了多久時間,一陣陣香味就這麼飄進了屋子,讓丁小苳撫著咕咕叫的肚子,猛咽幾下口水,這一個多月來,她經常處在飢餓狀態,就算吃了東西,很快又餓了,早上又吐得厲害,心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
厲玄赫來到隔壁像是廚房的屋子裡,找到幾個碗盤,便將一隻熱騰騰的野鴿放在盤子上。「我把烤好的東西放在門外的地上,要不要吃隨便你。」他故意用冷淡的口氣對她說,看丁小苳以後敢不敢再這麼丟下他。
丁小苳的心宛如被針刺了一下,這才怯怯地打開門。「相……相公……」
「不要叫我!」厲玄赫踱回火堆旁,繼續烤其他的獵物。
被這麼冷冷的斥喝,讓丁小苳臉色一白,只得乖乖地拿起地上的盤子,不敢不吃,才咬了一口就淚水盈眶了。
「好好吃……」因為這是相公親自幫她烤的,當然是人間美味。
「我不會這麼快就原諒你的。」厲玄赫依舊背對著她烤著獵物,可是很注意丁小苳的一舉一動,聽她一邊哭一邊吃,心裡何嘗不心疼,不過她受的教訓還不夠,得要她牢牢記住這次的經驗才行。
「我、我知道……」丁小苳哽咽地說,看來相公真的生好大的氣,她一邊吃著野鴿,一邊癡癡的凝睇著厲玄赫的背影,想破了腦袋,就是想不出來該怎麼求得他的原諒。
山裡的天色很快就暗了。
「相公,外頭很冷,屋裡有房間可以睡……」丁小苳討好地說。
厲玄赫將劈好的柴火丟進火堆中,將火燃得更大,也能暖和一點。「不用了,我睡在外頭就好。」
「喔。」看來這招不行,丁小苳垮下肩頭回到屋內去。
沒過多久,丁小苳又抱著一條被子出來,涎著笑臉,眼巴巴地說:「相公,這被子雖然舊了,不過我已經洗乾淨,你將就一下,蓋起來應該不會那麼冷了。」
「我不需要被子!」厲玄赫不許自己太快心軟。
丁小苳在心裡歎了口氣,又把被子抱回屋內。「這樣也不行……對了?」她連忙跑到隔壁的廚房,手忙腳亂的在灶裡生起火,然後燒一壺水。
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厲玄赫自然知道是誰,故意盤坐在地上,閉目運功,不想理會她。
「相公,你先喝口水,可以暖暖身子。」她巴結地說。
「我不冷!」厲玄赫輕哼一聲,連眼皮都沒掀。
「一口就好。」這次丁小苳不肯太快死心。
「你先喝,我才要喝。」他有武功不怕冷,可她就不行。
聽厲玄赫這麼說,丁小苳沒想太多,馬上將杯沿湊到唇畔。「好燙……」等她喝了一口,趕緊稍稍吹涼了些,才遞到他面前。「相公?」
大掌接過杯子,厲玄赫就真的只喝了一口,然後又還給她。「把它喝完就回房睡覺,不然我會更生氣。」
聞言,丁小苳馬上點頭如搗蒜。「我知道、我知道,我馬上去睡覺,相公不要再生氣,會氣壞身子的。」
其實她真的好累、好累,也因為知道相公就在外頭,所以不必擔心半夜有野獸跑進來,或是爹和寨子裡的人突然回來了……
丁小苳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親爹早就被那些結拜兄弟給殺了,只知道今晚不必再繃緊神經,時時提高警覺,困意也就愈來愈濃了。
她先睡一覺,再慢慢想該怎麼求相公原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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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地亮了。
厲玄赫一整晚都沒怎麼睡,想著該怎麼勸丁小苳跟他回家,另外還有食物方面的問題,雖然山上的野味不虞匱乏,但總不能每天都吃那些東西,得想辦法通知幾個留守在山下的部屬,讓他們盡快送些乾糧上來。
「小苳,你醒了嗎?」
敲了幾下門,卻沒有聽到回應,厲玄赫索性推門進去了。「小苳?」房裡傳出嘔吐的聲音,讓他忘了要給她一個教訓,大步的衝進房。
丁小苳抱著鍋子,已經吐到全身無力了。「相公不要……走過來……」這味道很不好聞的。
「怎麼了?是吃壞肚子了嗎?」厲玄赫一邊想著該不會是昨晚烤的食物還不夠熟,一邊將丁小苳摟在懷中,這才警覺到她身子變得有多單薄瘦弱。
重新回到熟悉又安全的男性胸懷中,讓丁小苳再也克制不住地痛哭失聲。「相公……我一定是快死了……」
厲玄赫低斥一聲。「別說這種傻話!」
「我每天早上都吐得好難過……一定是因為我對相公撒了好多謊……老天爺在懲罰我……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遭天譴的……」丁小苳真的好害怕,她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相公,可是老天爺的意思是誰也不能違抗的。
「不會有那種事的,我馬上帶你下山去找大夫,不管是什麼病,一定都會把你治好。」厲玄赫親著她的額頭,手掌撫摸著丁小苳沒有什麼血色的臉頰。「你瘦了好多……」
丁小苳看到厲玄赫的鬢角多了幾根銀絲,大顆大顆的淚珠頓時滾了下來。「相公也是……還有白頭髮了……」
「因為我很擔心又很生氣,就怕再也找不到你,沒辦法罵你一頓。」厲玄赫將她整個人攬在懷中,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相公,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每次想跟你說實話,可是都說不出口……」丁小苳抽抽噎噎地說道。
「對了,府裡那個趙家小姐是假的……真的趙家小姐已經死了,不過不是我害死的,我是真的想要救她……那天她要是被爹搶回寨子裡,那她的清白就毀了,可她不小心滾到坡下就這麼死掉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還拿了玉如意就是想幫她找親人,但又怕相公誤會,以為是我殺了她……」
「我知道。」聽著丁小苳斷斷續績地訴說經過,厲玄赫親著她的發頂。
「我答應過那位小姐……一定要找到她的親人,好好的幫她安葬,不然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丁小苳哭得很凶,連身子都抽搐了。
「好,回去之後我會盡快安排……」厲玄赫知道不管她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一定讓她入土為安。」
「我以為……因為我是山賊的女兒,說的話沒人會信……」聽厲玄赫這麼快就答應了,讓丁小苳有些不敢置信,淚水也越掉越多。
「你該問我相不相信。」厲玄赫嚴肅地說。
丁小苳仰起淚汪汪的小臉,戰戰兢兢地問道:「相公,你真的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
這短短的四個宇對丁小苳來說意義有多重大。「謝謝你,相公,我真的好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其實我一直勸爹不要再干山賊,可是他不聽我的話……我好怕相公抓到他之後,要把他處死……」
原來在丁小苳的心中藏了那麼多的恐懼和憂慮,卻不敢讓他知道,只能一個人偷偷地害怕,默默地對老天爺祈求著,那樣的心情外人無法體會,厲玄赫眼眶不禁泛紅,也將她摟得更緊。
「我懂你的孝心。」厲玄赫是最明白這一點的人了。「可是我卻不能容忍他再繼續打劫往來商旅,要是真的抓到他,更沒辦法饒他不死。」
丁小苳用力點著腦袋。「我知道、我知道,相公有相公的責任,不能要你放過他,所以我只能希望爹逃得遠遠的,不要再幹壞事了。」
「如果你爹知道這早晚都是死路一條,能夠徹底悔改就好了。」厲玄赫也不希望見到那一天到來,更沒想到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人已經死了。「還有嗎?除了這些,你還騙了我什麼?」
「沒有了,這樣就已經很不應該了。」丁小苳滿是羞愧地說。
厲玄赫真是好氣又好笑。「你該早一點跟我說的,以後要是敢再騙我,我可不會再原諒你。」
「不會了、不會了,我不會再騙相公了。」丁小苳急急地發誓。
「那麼為什麼不跟我回去?」他又沈聲地問。
「我也想啊……」丁小苳既渴望又猶豫。
「如果真有百姓嘲笑我居然娶了山賊的女兒為妻的話,那麼他們一定還不瞭解你,所以我會請他們到府裡來,讓他們好好的認識你,知道你有多善良,心地有多好,有多努力想當個人人稱讚的城主夫人,保證跟他們原本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厲玄赫真心地盼望這麼做能消除丁小苳最後的疑慮。
「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跟相公回去?」烏黑的大眼裡盛滿了期待和希望,就怕這只是夢。
厲玄赫將她淚痕斑斑的小臉按在胸口。「當然可以,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丁小苳用力頷首。
「跟我回家吧。」
「嗯……」丁小苳哭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