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劍塵幽幽逸出一聲感觸良多的歎息。
十六年的歲月,他所擁有的一直都只是無盡的悲涼與黑暗,看盡了世間總總的殘酷無情,不懂什麼是希望,什麼又是快樂,在他血腥晦暗、宛如地獄的世界中,幸福這個字眼於他而言是遙不可及的。
直到遇見盼盼,這純淨無邪、靈慧可人的小天使,她的柔情似水、她的嬌俏慧黠,為他蒼涼冷凝的生命灑下了絲絲陽光,讓他死寂的心活了起來,一掃過往陰霾,因為她,生命開始有了意義,他衷心感激上蒼垂憐,在遺忘了許久後,終於正視到他的存在。
情之所鍾的她,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從一開始,她便是以著傻氣的柔情在對待他。於他,她總是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甚至不惜代他一死,無怨無悔的以生命執著這片癡柔的深情,也唯有盼盼,才會這般癡傻待他,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情深義重的女孩了,饒是冷絕如他,又怎能不為她心折?
以往,從沒有人會為他心疼,也從沒有人會關心他,而善良溫柔的她竟會為他心痛、為他落淚,那強烈的撼動衝擊心扉,自那時起,他便知道自己會萬劫不復,冰冷霜寒的心為她消融瓦解,化為纏綿的繞指柔情。
擁有她,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幸運,他不禁要感歎情字的奧妙,一個嬌柔的小女人,竟有這等能耐,主宰著他的每一寸思維、每一分悲喜,他的每一道呼吸及生命跳動,全然為她而存在。這是他當初所始料未及的,當年陰錯陽差的誤會,竟會因此使得他與盼盼因緣際會,延伸出這場蕩氣迴腸、刻骨銘心的血淚情纏,當時的痛苦掙扎如今想來,何嘗不是格外的纏綿悱惻?他是何其有幸,得與盼盼牽手今生。
他因為太專注於自己的思潮中,以致降低了平常高度的警覺性,不曾察覺一道纖細的身影正躡手躡腳地的靠近他,優美的唇角浮現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一待在他身後站定,小手立刻飛快的掩住他的眼,露出甜甜的笑容。
「別鬧了,盼盼。」冷劍塵失笑地搖了搖頭,話中充滿了濃濃的愛憐與寵溺。
殷盼雲聞言愉快地輕笑出聲,鬆開的小手改環上他的頸項,整個人撒嬌似的偎近他,下巴靠上他的肩,在他耳邊嬌聲低問:「你剛才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想我最心愛的女孩。」他低道。
「哦?那個人一定是我。」絕美的嬌容散發著幸福甜蜜的光彩。
冷劍塵不由低笑出聲,「好個大言不慚的女人。」
「本來就是!除了我,誰還能令你這般情牽?」這點認知,她還是有的。
「是,你說得都對。」他回過身來,展臂將她抱坐於腿上,「你傷勢還沒痊癒,怎麼不待在房裡休息,又不聽話了哦!」
「房裡悶嘛!」她撅起紅唇,「你又不去陪人家,我只好出來找你。」
其實她的傷已大致復原得差不多了,是冷劍塵和她那群親愛的家人大驚小怪,老是放心不下,要不然,她都可以活蹦亂跳的滿屋子跑了。
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她自他懷中仰起小臉,閃著天真的靈性雙眸直望住他,「等我傷好了之後,你娶我好不好?」
他微一挑眉,「放眼洛陽城,等著娶你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咱們以絕色聞名、無人不曉的殷家小美人還怕嫁不出去嗎?」
「唉呀,你怎麼這樣說啦!」小美人不依的輕捶情郎的肩頭,「人家就是只想嫁你嘛!」
「這算逼婚?」深邃的黑眸隱隱浮現戲謔的光芒,取笑意味更濃了。
「對啦、對啦!」隨他笑去,反正她非嫁他不可,管它臉皮厚不厚。「你到底娶不娶人家嘛!」
「你說的『人家』是誰?」冷劍塵故做不解的眨眨眼。
「你在裝蒜!」
他忍著不讓成串的笑意逸出,「話不能這樣說呀,這終身大事,不問清楚怎麼行。」
這下殷家小千金可不滿了,大發嬌嗔的嚷嚷:「除了我還會有誰,難不成等著嫁你的人還為數不少?你給我說清楚哦,要不然……不然……」要不然怎麼辦?真是糟樵,生平沒威脅過人,她不會耶,傷腦筋。
這可愛嬌憨的神態,換來冷劍塵寵愛的微笑,他的小女人打翻醋醰的模樣還真是有趣極了,他忍不住更想逗弄她,「當然啊,要不然你以為你未來的老公這麼沒行情嗎?」
「你……真差勁……花心大蘿蔔……討厭……不跟你好了!」盼雲推開他,氣呼呼地別開小臉。
濃濃愛憐漲滿胸臆,原來他的小盼盼也是會吃醋的。
冷劍塵低笑著拉回她,輕吻了吻她撅起的紅唇,「小小年紀,醋勁就這麼大,那我娶了你之後,未來的每一天豈不是都沒好日子過了?」
「娶……娶我?」他答應啦?
「對呀,我不是早說過要娶你為妻的嗎?」瞧瞧他小娘子那是什麼表情,「何況,你我早有了『肌膚之親』,你全身上下所有的『精華』全讓我給看盡了,我不負起責任成嗎?」
肌膚之親?盼雲一楞一楞的,好一會才後知後覺的會過意來,急急叫嚷:「那不算啦!我只是在幫你取暖,又沒有真正……」
「真正怎樣?」冷劍塵好疑惑的問著:「如果這樣還不算肌膚之親,那要怎樣才算?」
「當然是……」盼雲一窒,細緻的嬌容倏地燒紅,「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你要教我嗎?我是覺得,這種事最好到房裡研究會比較好啦,要不然光天化日之下,我做不出來。」老天,他忍笑忍得好辛苦。
「我……你……討厭啦!」她簡直羞死了,轉身便要躲回房裡去。
「就這樣走啦?不陪我一道去見我的准岳父?」他氣定神閒,從從容容的丟來這一句。腳步頓了下,她不解的回過身,「見我爹?要幹嘛?」
「想娶人家的女兒,不跟未來的岳父提親,難不成你想隨我私奔?」
她皺皺俏鼻,「才不,私奔好丟臉。」
「那就是嘍,走吧。」冷劍塵朝她伸出手,盼雲笑得好開懷,挽著心上人甜甜蜜蜜的朝大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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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殷年堯來來回回看了他們好幾次,目光還轉不開來。
盼雲小心翼翼地審視著老爹的神情,一顆心志忑不安。這副表情到底是代表答應還是不答應?相較之下,冷劍塵就沉穩多了,他始終面不改色,很有耐心的等著殷年堯的答覆。
真是女大不中留,瞧瞧他小女兒那是什麼表情,活像擔心嫁不出去似的,此時他要是說個「不」字,小盼雲一定會衝上前來和他拚命!
他不看盼雲,將目光定在冷劍塵身上,「有必要這麼急嗎?盼雲的傷勢都還沒痊癒,恐怕……」
冷劍塵正欲開口,盼雲早他一步焦急地說道:「好了、好了,人家的傷早就好了。」
噢,這個花癡盼雲!在場眾人聞言莫不掩嘴竊笑。
她就這麼急巴巴的往人家身上粘,想嫁人想瘋了是不是?真是丟人哦!
聽到這回答,殷年堯更是洩氣的不想看女兒,他怎麼會養出這樣的花癡咧?
目光依舊停在冷劍塵身上,「那麼,盼雲也同意了?」
很明顯的,這叫做明知故問,甚至是針對小女兒的嘲笑成份居多。冷劍塵聽懂了他的含沙射影,莞爾道:「是的,她同意。更正確的說,半個時辰以前向我逼婚的人就是她。」
「噢,天——」現場不約而同的響起驚歎聲。
因為盼雲的關係,已然出閣的三位千金——纖雲、落雲、行雲,皆偕同夫婿趕回家來,在她傷勢好轉後,身為丈夫的三人也體貼愛妻與家人難得聚首,於是延緩歸期,讓她們姊妹多相處一些時候。所以,這陣子的殷府上下可謂熱鬧非凡,光是落雲和盼雲拌嘴的精采盛況就夠瞧了,更別提幾個大男人談古論今、舞文弄武的比劃下來,殷府還有寧日嗎?
「拜託你,殷盼雲,以後出門千萬別告訴別人你是我妹妹,最好當我們不認識。」殷落雲受不了的翻翻白眼,真是丟人現眼,這種妹妹真是她的恥辱。
「你以為我希罕哪!」盼雲回她一個可愛的大鬼臉,「也只有二姊夫才能忍受你,蠢二姊。」少五十步笑百步了,白癡二姊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
「殷盼雲,你說什——」
落雲跳了起來,正欲發飆之際,一個淡然的嗓音響起——
「小蠢蛋,胎教!」裴慕凡似笑非笑的睨著她,小雌虎立刻乖乖的收了氣焰,像個小媳婦般溫順的坐了回去,一前一後的差異何止天壤之別。
嘖,二姊愈來愈沒志氣了,被二姊夫吃得死死的。
「呃……各位,好像離題了,」殷行雲出面將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原來的話題上,「我們要討論的,是盼雲的婚事。」
對哦,連主角本人都差點忘了。盼雲趕忙將目光調回父親身上。
「你們都想清楚了?」殷年堯慎重的問道。
「就等您點個頭。」冷劍塵回以同樣堅定的神情。
殷年堯沉默了半晌,在盼雲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凝視下,忽爾,他撫掌而笑,「丫頭,去問問人家要不要你這小麻煩。」
這算是婉轉的默許了。
盼雲笑逐顏開,歡欣地上前擁抱她親愛的爹爹。「謝謝爹!盼雲愛死你了!」
嘖,真是現實的丫頭。
殷年堯不禁又出言調侃:「我說丫頭,你是不是抱錯人了?」
盼雲因這別有所指的暗喻而羞紅了耳根子,不依的扭著身子抗議,小女兒的嬌態顯露無遺,「爹,你好壞,不理你了啦!」
殷年堯見狀,開懷的暢笑出聲,「劍塵呀,以後這小麻煩就交給你去煩心,我可管不了這麼多嘍!」
「小婿求之不得。」冷劍塵會心一笑。
喜事一敲定,身為姊姊、姊夫的人自是不吝惜的送上祝福,一一向即將成為新嫁娘的盼雲及準新郎倌道賀。
又要嫁女兒了。這是一樁天大的喜事,對殷年堯夫婦而言,更是交織著感觸良多的複雜情懷,眼看著女兒們一個個由襁褓到孩提,他一路細細呵疼,年復一年,逐漸的長成眾家君子追求的窈窕淑女,再由少女到為人妻、為人母,一個個覓得好歸宿,內心的滿足與歡欣自是難以言喻,然而看著疼愛多年的女兒一一離他遠去,淡淡的感傷與落寞卻是難以抑止的,她們每一個都是他的心肝寶貝,他是多麼的捨不得她們呀!
思及此,他不由想起另一個問題,轉首望著盼雲問:「你們婚後會繼續與我們同住嗎?」
盼雲望向冷劍塵,她一切全依他,腦海裡唯一的信念,是一生跟隨他,不論是留在洛陽,或是隨他到天涯海角。
冷劍塵能體會岳父大人的心境,卻不得不回復他令人失望的答案,「不,我另有打算。」
「哦?」殷年堯難掩失望,他本以為冷劍塵該會同意的,畢竟他孑然一身,除了盼雲便無任何牽繫,若與盼雲成了親,他們便是他的親人,留下未嘗不是件皆大歡喜之事。
「這便是我今日預備告訴您的第二件事——我要回冷家莊一趟。」他是個不孝的兒子,十六年來不曾上過父母的墳,任爹娘、兄長孤獨淒涼的在九泉之下一日盼過一日,他卻始終杳無音訊,連奉上三炷清香都做不到。
那抹慼然看在殷年堯眼裡早已瞭然,他歎道:
「去吧,身為人子,你是該告訴冷哥一聲你將娶妻的消息,順道告訴他,我已遵照當年許下的諾言,將你們冷家所盼的媳婦如他所願的交到你手中,未負他十六年前的賜名之恩。」
「除此之外,岳父,我打算重建冷家莊,與盼盼就此定居,我相信,這會是爹娘的期望。」孤寂滄桑的日子,他已忍受太久,有了盼盼,心將不再孤冷、不再飄蕩無依;此後,他要建立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家,有他深愛的妻子,有他期待已久的溫暖,往後,也許還會有一群天真活潑的孩子……這些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
「你的決定,我們當然支持,畢竟——那才是你的家。」
「多謝岳父大人成全。」他低首對盼雲柔聲問:「要與我一道去嗎?」
盼雲點得頭都快掉下來了。
「那好,我們回房收拾行李去。」
望著相依的身影遠去,眾人收回目光。
「這人真的是江湖中以狠絕無情出名的冷血殺手嗎?很難想像耶。」瞧他對盼雲那深情萬縷的模樣,光是眼眸中那抹溫存醉人的柔情就完全不似傳聞所言那般無血無淚。
「盼雲將他顛覆得很徹底。」
纖雲望向若有所思的丈夫,「段郎,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想起盼雲曾經對我說過的一些話。」段飛星沉思道。
「哦?她說了什麼?」
「她說,每個女人一生總會傻那麼一次,你是為我而傻;而她,堅持用她那薄弱的力量守護著冷劍塵冰冷的心,無論能否溫暖他冷寂的世界,也不會去計較值不值得。」
「是啊,我們殷家的女孩個個癡傻,一旦認定,便無怨無悔。」殷行雲也感觸良多的低歎。
楚天磊擁著嬌妻的雙臂緊了緊,「傻雲兒。」這番話,他完全認同,因為懷中的女子也曾為他嘗盡苦楚,悲絕斷腸猶癡迷不悔。
「但我們傻得值得。」纖雲與身旁的夫婿對望一眼,幽幽柔柔的說:「我想盼雲——她也是值得的吧!」
因為她們都明白,她們的付出,換來了一段亙古不渝的愛戀,及——夫婿刻骨深摯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