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兮王朝的開國國君本是前王朝的一個農民,因為受鄉里達官貴人的欺負,從此入山尋名師學藝,本是為了報仇,後揭竿而起,從此成了一代風雲人物,獨霸江山,終成大兮王朝的開國國君。
朝花郡是大兮王朝的一個郡,但它卻佔有著國土的三分之一。
這片土地一直是大兮三代國君的心病,因為它被一個外姓王爺統治著。
這個外姓就是煙氏,煙氏宗族是前朝貴族,曾掌握著國家的大部分軍權,而且與皇室還有著扯不斷的血親關係。
誰也不會相信,煙氏宗族會向農民義軍倒戈,在煙氏與大兮開國國君進行了三天三夜的細談後,煙氏打開了前朝國都的大門,為大兮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馬功勞。
以此為代價換取的是朝花郡的土地,和代代大兮皇后。
當年的金戈鐵馬早已化做煙雲散,現在大兮的皇帝雲天是當年開國國君的孫子,對把朝花郡這樣富饒而廣闊的土地給予別人管理心有不甘,一再想把王權收回。
年僅十六歲的他便顯示出為君者的霸氣,脾氣性格與開國君大有相似之處。
最瞭解他個性的是皇太后,大婚的第二天就從宮女那裡瞭解到發生了什麼,可是她忍了忍,決定再等到幾天看看,難道自己從小就培養的兒子會完全不顧自己的感受,真的冷落皇后?
可是一連幾天過去,她卻被自己聽到的消息所震驚。
首先聽宮女們說皇帝很勤政,甚至通宵待在御書房中,皇后所待的朝花宮一天也沒有去過。
第二就是新皇后,她每天在宮內與宮女們嬉戲,似乎根本沒有把皇帝的冷落放在心上。
煙蘿皇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大步向朝花宮而去。
還未進宮門就聽見裡面有嬉笑聲傳來。
宮門打開,她目瞪口呆,只見那大兮王朝的新皇后正攀在院中一株梅樹上,大紅的衣裙隨風飄展,如同一個翩飛的蝴蝶。
「這是出了什麼事?」煙蘿嚇白了臉,大步走到樹下。
「姑姑來了?」樹上的煙崎聽見聲音向下看,小臉被凍得通紅,眼中卻閃著興奮的光芒。
「你在做什麼?」煙蘿大叫,轉身向其他宮女冷喝道,「你們都做什麼去了,讓皇后爬到這麼高的樹上,都不想活了嗎?」宮女和太監嚇得呼呼啦啦跪倒一片。
煙崎卻在樹上格格地笑了起來,「姑姑,別責備她們,是我自己要上來的,你瞧,我們的毽子落在這上面了。」說完伸長手臂向一枝細弱的枝頭攀去。
「快下來,掉下來怎麼辦?」煙蘿已顧不上生氣,眼看著她腳踩著枝條向前小心地攀去。
煙崎邊用手去攀枝條邊大聲道:「姑姑別怕,我從小就會爬樹,不會掉下去的。」
終於可以拿到那個五彩的毽子了,煙崎一隻手扶著樹枝,另一隻手用力拿到了那個毽子。
「拿到了。」煙崎高興地歡呼,卻猛地發現四周沉浸在一片不正常的寂靜中,她不解地向下望去,在宮門口,對上一張冰冷的面孔。
陽光照耀下,他的面孔有點不太清晰,但那冷肅的神情,明黃的服飾和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都證明著他的身份,大兮的國君。
樹下跪成一片,煙崎卻冷冷地站在枝頭上不說話,冰冷的風吹過她的面孔,如同那夜他冰冷的雙手。
偌大的宮院中如同死般寂靜,雲天冷冷地注視著站在枝頭的煙崎,看著她眼中升起倔強的神色,他皺了皺眉。
「皇上怎麼來了?」煙蘿打破了尷尬招呼著。
雲天看了母親一眼,才知自己失禮了,忙大步向前去行禮。
其他宮女太監飛跑著去將煙崎從樹上扶下。
煙崎行了禮遠遠地站著,低眉斂目,臉上冰冷一片,遠不是剛才那神采飛揚的模樣。
雲天扶著母親坐下,微笑道:「母后這幾天胸口好了點沒有?兒臣送去的藥還行嗎?」
煙蘿笑了笑道:「皇上還真孝順,只是我老了,身體大不如從前了,也經不起什麼事。只要你好好的,我的身體就好好的。」
雲天笑道:「現在天下國泰民安,母親不要有什麼不安心的,對嗎皇后?」他忽然向煙崎問去。
煙崎驚異地抬起頭來,看見雲天臉上雖綻著笑容,眼中卻含著冰冷。
煙崎的心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但她卻努力地展開一個艷麗的笑容,向煙蘿道:「是呀,姑姑,皇上這樣勵精圖治,治理著老祖宗們用血汗打下的江山,開創了這盛世,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煙崎看到雲天眼中的冰冷變成一股憤怒,那被黑暗吞噬的心才得意地喘了口氣。
煙蘿笑著站了起來,向煙崎道:「你這樣想就好,雖然現在皇上還沒有納其他妃子,但這也是這兩年的事兒,你是後宮之首,要識大體,懂禮數,多體量皇帝,知道了嗎?」
姑姑的話句句帶有深意,煙崎在心中歎息,來時母親的話語又響起在耳邊。
「崎兒,送你去大兮,母親其實是不忍心的,現今的新皇上,是個血氣正盛的毛頭小子,他倔強地同你姑姑作對,你去了,只怕他不會太喜歡你。但你要明白這是你的命,你別無選擇,要在那裡生存下去,你只有適應,並尋找生機。」
煙崎後悔剛才流露出來的鋒芒,偷眼看了雲天一眼,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打量著自己,忙低了頭低聲道:「我會的。」
煙蘿滿意地笑了笑道:「好了,既然皇上回來了,我就先走了,你們兩口子也有一陣子沒見面了,好好在一起敘敘吧。」
眼看著皇太后出了門,雲天在院中坐了下來,呆呆地望著那株梅樹出神。
宮女們遞上一杯熱茶後,急忙退了出去,一會兒偌大的院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雲天用修長的手端起凝脂白玉的茶杯,慢慢含了口茶,望了一眼立在不遠處的煙崎道:「皇后這幾天過得還好吧?」
煙崎不帶一絲感情道:「謝謝皇上關心,過得很好。」
雲天冷笑聲道:「過得好就行,希望皇后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煙崎猛地抬起頭來道:「心裡當然也是這樣想的,難道皇上不希望?希望看到臣妾以淚洗面,上吊自盡才滿意吧。」
「啪」的一聲,雲天手中的白玉杯被摔得粉碎,他霍然起身,呆望了她半天,終於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轉身大步向宮外走去。
煙崎呆呆地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一滴淚珠輕輕地落在衣襟上,又滾落到泥土中,化為一滴花樣的淚痕。
年輕的皇帝終於要有所行動,他首先在朝內推行新法,接著在南方大練兵,這引起了朝花郡和當朝許多權貴的不滿,以至皇太后為首的許多大臣開始公然對抗新法,皇帝和皇太后在大殿內吵得不可開交。
大兮朝暉世三年,新皇與皇太后冷戰,皇太后公開干涉朝政。
雲天獨自坐在御書房裡,面前的案牘堆成了山,無心去看一眼,作為一國之君,他什麼權力也行使不了,他還有什麼可做的?
猛然抬頭看見宮牆外的天空中似乎飄飛著什麼,他站起身來,向外看去,才發現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的明淨,柳葉也是如此的清新,原來是春天來了。
太監小武子一路小跑著給皇帝送了便衣帽,這個沉寂了數十天的皇帝竟要到後院中去轉轉。
雲天仰天看著那個上下翩飛的蝴蝶風箏,一路追到朝花宮的門口才驚覺地停下了腳步。
他望著這個門檻乾淨的大門發起呆來,從那天走後,三年了,不論皇太后有多大的壓力,他沒有再踏入這裡一次。
小武子見狀上前小心翼翼地問:「皇上,要不要小的去通報一聲?」
雲天搖了搖頭,準備走開,那紅磚高牆內猛地傳來幾聲清脆的笑聲,他回過頭來,看見宮牆上開得正艷的粉紅桃花,不再猶豫,調頭而回,大步走進宮門。
「小青,你這個小妮子,小心被我抓到。」一個淡粉的身影一閃,撲到他面前,不等他發出聲音,用力地將他抱在懷中。
「哈哈,終於被我抓到了吧。」懷中人興奮地大叫著,仰起蒙著雙眼的臉,雙手伸向他的面孔,伴隨一股清香飄來,雲天的心中怦然一動。
小武子驚得面色蒼白,要上前,卻看見雲天向他搖了搖手,小心地退到了一邊。
她的小手纖細修長,指尖圓圓點點帶著溫度,在他的臉上摸索著,口中笑道:「不過你不出聲,等我猜出你是誰了,小心我怎麼治你。」口中溫熱的氣息直撲到他的面上。
「啊?皇上萬歲。」一聲驚呼,打斷了雲天的興趣,從院中樹叢中閃出的宮女太監們跪倒成一片。
本是溫暖的手指變得冰涼,僵硬地停留在他的臉上,好半天才垂了下去。
雲天猛地握住她的雙肩,讓她不能後退,輕輕伸過手去,半攬住她的脖子,慢慢將她面上的紅紗取下。
紅紗飄然而落,煙崎那清麗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三年了,她已十七歲,不再是三年前那個纖弱倔強的小姑娘,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桃花,嬌艷若霞。
煙崎也打量著這個自己名義上的丈夫,他比三年前更加消瘦和高挑,臉色更加蒼白,本是充滿霸氣的雙眼中竟滿是蕭條和寂寥,只有一雙劍眉依舊飛入雲鬢。
煙崎深深地彎下腰去,卻被一雙手攔住,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她的心狂跳起來。
「這裡的桃花開得不錯呀。」雲天只是那麼一握便隨意地鬆開,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神色,背負了雙手向桃林深處走去。
眾宮女紛紛退下,煙崎無可奈何地跟在身後。
「你還恨朕嗎?」走到桃林深處,雲天轉過頭問,眼珠烏黑得不見底。
煙崎低下頭來,輕聲道:「臣妾不敢。」
雲天搖了搖手道:「不要這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有什麼你就放開膽子說,朕不會怪你。」
煙崎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有光芒一閃而過,但很快被一片冰冷淹沒,不帶任何情感地回答:「臣妾三年來在這裡很滿足,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雲天看著她那卑順的臉,一股無名怒火升了起來,但他幾欲張口,還是強壓了下去,轉開頭道:「那就好,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就告訴朕,朕會滿足你的。」
煙崎的臉上瞬時泛出光來,興奮地問:「當真?」
雲天好奇地望著她道:「當然,你說出來,朕聽聽是什麼?」
煙崎小心道:「臣妾來了三年了,這三年裡無時不思念自己的母親,還請皇上開恩,能讓臣妾回朝花郡去見見母親。」
雲天失望地歎口氣,轉身而去,邊走邊道:「這有何難,過兩天皇后就回去吧。」
煙崎高興地點點頭,看著雲天消瘦的背影,忽然有一種悲涼的感覺,他才十九歲,但已肩負著國家大任,他倔強地想以自己的能力管理著國家,獨自同滿宮的權貴鬥爭,甚至自己的親生母親也是敵人。
「皇上!」她輕聲呼喚。
雲天停下了腳步,並沒轉過頭來,悶聲問:「皇后還有什麼事?」
煙崎咬了咬嘴唇,輕聲道:「臣妾想後天就回去,走的時候就不去打擾皇上了。」
雲天沒有吭聲,夫妻做到這個分上,他真是孤家寡人了。
煙崎又輕聲道:「皇上,請多保重!」
雲天渾身一震,挺直的雙肩竟有些沉重,只聽見她繼續道:「有些事,心急不來,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雲天驀然轉身,花瓣片片落下,如雨的花叢中,煙崎靜立若清風,一瞬間雲天竟以為自己看錯了,她的眉眼中充滿了關切,當他想仔細地去捉這片溫柔時,她分明立在那裡,臉上帶著固有的冷漠。
「皇上,今日皇后已啟程,她說皇上您同意的,就不來請辭了。」小武子輕聲地說。
雲天獨坐在冰冷的御書房內,四周的陰冷同外面明媚的三月天判若兩個季節,他將胸前的衣服抱得緊了些,點點頭沒有出聲。
小武子向外退了出去,臨到門口又停下了腳步,猶豫著似出非出。
「小奴才,你是不是皮又癢了?」雲天冰冷的聲音從宮內傳來,卻忽然猛地咳嗽起來,直咳得喘不過氣來。
小武子衝了過來,用力地為他拍打著背,並遞上來一個手帕。
雲天只覺喉頭發甜,一股腥氣直衝到喉中,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小武子嚇得手腳發抖,急得要哭出來,卻見雲天臉色蒼白地喘了口氣,緩了過來。
「沒什麼。不要哭。」雲天拍拍他的手道。
小武子長出了口氣,抹把淚,轉身去給他端了杯水。
雲天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森然道:「朕把你剝了皮,你想給朕喝什麼?」
小武子一驚,從手心中掉出一個蠶豆大的藥丸來。
雲天拾起那枚藥丸,冷笑道:「好你個狗奴才,朕還沒想到,你竟有這個膽子。」
小武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頭如搗蒜般道:「皇上,容奴才說明白。」
雲天無力地站了起來,踢了他一腳道:「好!我就聽你說個明白。」
小武子流了淚道:「皇上,如果不是那顆藥丸,只怕、只怕皇上的身體,會更加的……」他不敢說下去,只是一味地流淚。
雲天的心如同落入冰中,冰冷的手輕輕打起顫來。
小武子磕了個頭繼續道:「皇上,那群人狠著呢,我不敢明說呀,這兩年來,每次您用膳,都是皇后親嘗後才送上的。」
雲天的眼光驀然一跳,兩道冰冷的目光如刀般注視到小武子的臉上,直看得他全身發毛,如同落入冰窟一般,連連磕頭道:「皇上,從兩年前,皇后就開始親自己嘗您的飯菜,這件事,只有奴才知道,而且,每次嘗過後,就給您的飯菜中放一枚這個藥丸,開始我也不信她,把藥丸偷偷給放起來,但只要奴才把藥丸一放起來,皇上就會咳嗽,厲害了還會咳血。奴才就把藥丸偷偷拿出去,讓宮外的許多太醫看看了,他們都說是一種解毒的藥,後來我又偷偷把您的飯帶了出去,讓太醫們看,他們說裡面有一種慢性毒藥,可以把人的身體變壞。」
「我才相信了皇后,不動聲色地讓您開始吃這種藥丸,可是,奴才還是害怕,就在每次吃飯前也把藥丸嘗上一嘗。這兩天皇后要離開,奴才又被派到太后那裡,所以,皇上您看,您就開始咳起血來。皇上,他們的心真狠呀。可是皇后,是在拿自己的命在保護您呀。」說完放聲大哭起來。
雲天沉默著,眼眸中陰晴不定,小武子想是他不信,便上前將那枚藥丸倒入口中,哭道:「奴才說的句句是實話,請皇上信奴才一回,把這顆藥丸吃下,不然,您的身體……」不停地磕頭。
雲天看著這個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的小太監,悲哀地發現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眼看著他把藥丸吃了個乾淨,才慢慢接過他遞上來的藥丸,放在鼻邊聞了聞,狠下心來,將它吞了下去。
果然,吃下去後,大約半個時辰,平和了許多,胸中那口濁氣也慢慢消散了。
「狗奴才!這樣大的事,竟敢瞞著朕。」他厲聲道。
小武子見他神色正常,才放心地吁了口氣道:「是皇后吩咐不讓告訴您,只怕說明了,就無法保護您,那群人都在看著呢。」
雲天的胸中如同被人棒打一記,悶得透不過氣來,咬了牙道:「你說,還有什麼瞞著朕?」
小武子道:「還有,就是這兩年來,皇后夜夜站在皇上的御書房外,直到皇上安歇了,才離開。」
雲天吃了一驚,眼光一跳,皺著眉想她為何站在那時,這樣想著話出口雖聲音低沉,但凌厲了許多,「皇后站在那裡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就是那麼站著,有時候淚流滿面的。」小武子聲音又開始哽咽。
雲天口中一陣發苦,她竟獨自站在窗外守候自己,心痛地想起三年前大婚的那個晚上,他用力地握住她的喉頭,那無助和淒絕的神情。可是這三年來,她竟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自己,獨自煎熬著漫漫長夜,她這是為了什麼?
似乎又看見兩天前的那個下午,桃花飛飄中,她恍若仙子,關切的神情凝滿眉尖,她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多保重!」
雲天霍然起身,飛快衝到門外,嚇得小武子跳將起來,跟在身後狂跑。
雲天直衝到御馬司,騎上自己的那匹白玉馬,一路狂奔著出了皇城,向城門奔去。
很快他衝到城門下,守城的士兵不認得他,伸手攔下了他,被後面跟上來的小武子大喝一聲:「放肆,這是皇上。」立時跪倒了一片。
雲天想了想問:「皇后的鸞駕什麼時候過去的?」
守城的小兵嚇得直抖,半天才說出話來:「過去大約有一個時辰了。」
早有守城的將軍聽說了消息向這邊奔來。
雲天心中一涼,呆了半晌,猛地從馬上躍下,一路狂奔到城樓上,站到最高處向遠處望去,遠遠地在一條柳陰小路上,一隊華麗的人馬正在向南方逶迤而去。
那華貴的車頂,終於漫入滿天的青綠中,再也分辨不出來。
雲天握了拳頭,眼中緩緩升起水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