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除了打更聲以及偶爾傳來的幾聲卿卿蟲鳴,再也聽不見其他;清涼的夜風吹起,高掛的燈籠微微晃動,形成一道又一道擺盪的光影。
向來不是會失眠的人,今晚卻反常的無法安眠;翻來覆去一陣子之後,太早該入眠安歇的此刻,雲飛絮無奈的放棄了溫暖的床鋪,套上外衣後點燃了油燈,讓黑暗的室內燃起光亮。
天仍是黑的一距離天亮恐怕還有一段時間,而她居然就這麼睡不著了。
唇邊才剛形成一抹自嘲的笑意,卻隨即隱去,因為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傳進了她耳裡。
輕鬆的神情被戒慎所取代,雲飛絮迅速吹熄桌上的油燈,隱人黑暗之中。
陌生的高大身影透過月光映在房門上,來者頓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的去開門——制敵機先,雲飛絮迅速由暗裡揮出一掌。
來人敏捷的閃過,她便藉著這個時間衝出房外,來人立刻追了出來,在月光的照拂下,那張面容無偽的顯現出來。
「又是你?」她清秀的柳眉打起細招。
她根本不認得這個男人,為什麼他一直跟著她?
冉魁生依然癡狂愛戀的望著她的容顏。
「倩蓉,你一定聽見了我有多想你,所以才又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不是?」
「我不是你所說的人,你認錯人了。」
誰會高興莫名其妙成了別人騷擾的對象?!而她語氣中的不耐與薄怒顯然讓他受傷了。
「倩蓉,你別生氣,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讓你那麼生氣,但請你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從來也不曾存有一絲戲弄,你別不理我好嗎?」
他那種癡戀與歉疚的眼神是她生平僅見,想必他口中的那名女子一定是他所保愛的人。衝著這一點,雲飛絮緩下了怒氣。
沒有人可以對一個癡情的男子狠心,既然是錯認,說清楚就好,她實在也不必動怒。
「這位公子,我真的不是你所要找的那個人。」
她疏遠的神情,不容質疑的口吻都不是記憶中那個女子會給他的,冉魁生不覺遲疑了一會兒。
「你真的不是嗎?」他像是自問,迅速黯淡而傷心的眼神讓人不忍。
雲飛絮不打算再繼續追究他的無禮與打擾。
「算了,既是誤會,你明白了就好!請你不要再繼續追著我。」說完,她便要轉回房去。
「等一下。」冉魁生再度攔在她身前。「你不是倩蓉,卻在這裡出現,一走是倩蓉在冥冥之中引你前來陪我的,一定是這樣。」
「你……」雲飛絮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蠻橫不講理的人。察覺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似正常人般清明,她心中一凜,戒慎的後退。
就在這個時候,雲飛絮隔壁房間的門突然打開,採出一張猶帶著睡意的小臉。
「發生什麼事了?」雲飛揚被外面的爭執聲吵醒,出來一探究竟。
「飛揚,進房去!」雲飛絮一面躲開冉魁生欺近的攻勢,一面叫道。
這一聲呼喝可讓雲飛揚完全清醒了。
「姊姊,怎麼了?」她著急的跑了出來。
雲飛絮一面躲避冉魁生的追逐,一面還注意著雲飛揚,生怕她被波及,就這麼稍一疏忽,即被他抓住了手。
雲飛絮立即反手掙脫。
眼見毫無武功的雲飛揚就要撲身過來,雲飛絮連忙大喊:「飛揚,進房去。」
這男人的武功不弱,她自保尚可,但可沒有辦法護及飛揚,還是先把他引離這兒好了。
雲飛絮略一提氣!立即縱身飛上屋頂,然後往外躍去;冉魁生見狀也立刻追去。
「姊姊!」雲飛揚大喊一聲,但屋頂早已沒了人影。
這人究竟是誰?
只為了一張相似的面孔就對她緊追不捨,實在太瘋狂了!
「倩蓉!」
雲飛絮被追上了。
既然有理說不清只好動手了,怎知在對掌過後,雲飛絮卻漸感體力不支。
怎……怎麼會這樣?!
「倩蓉,你要不要緊?」
她一顯出痛苦的模樣,冉魁生比她更急,連忙又奔上,雲飛絮急急退開,讓他撲了個空,然後她反身就跑。
「倩蓉!你不要再跑了,快停下來。」冉魁生邊喊邊追。
頭……好香。
原本輕盈的腳步因為凝滯不順的氣血而變得跟蹈,雲飛絮一手扶住不知名的樹木,急促喘息。
就這麼一耽擱,冉魁生已追到她身後了。
「倩蓉,不要再跑了,你難道一點都感受不到我追你追得有多麼辛苦嗎?」再魁生緩緩和近她,傾訴的語氣裡滿是痛楚與抑鬱。
一股強烈的侵略氣息自他身上散發向她,令她感到驚慌,偏偏她一一身本領在此時全數罷工……她不明白,只是對上一掌,他的功力應該不至於傷到她的,為什麼她會感到全身乏力,連真氣運行都受阻?難道……
「你放了毒?」她突來的領悟化作驚呼,而他則是充滿歉意的看著她。
「對不起,倩蓉,我不是故意要傷了你的;你別擔心,這只是軟筋香,只要你六個時辰內別再使用武功,就算沒有解藥,毒性也會自動散去。」
長年習毒,用毒,他週身上下無一處不含著致命的毒物,端看他心情好壞決定是否釋出一錯身間便足以要人命。
雲飛絮臉色發白,突來的一陣虛弱讓她撐不住身子。
「倩蓉!」冉魁生飛身向前,在她來不及反抗的時候便已扶住她。
「放開!」她一回神便伸手要推開他,不料卻讓自己的雙手反過來受到箝制。
冉魁生無比憐惜地道:「倩蓉,別再逃開我了。我絕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委屈,現在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你,我們可以一輩子相守,不必再怕任何人來破壞——」
「放開我!」雲飛絮簡直會被他的一相情願氣昏;都說了她不是他要找的人,怎麼他還聽不懂呀?
「不,一輩子都休想。」冉魁生堅決的說道,眼裡閃爍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倩蓉,你是我的,我這一輩子纏定你,絕不再放開你!」
雲飛絮讓他臉上的深情與狂烈嚇住了。
由不得她反應,冉魁生伸臂一摟,提氣一掠,輕易的挾持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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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昨夜雲飛絮什麼也來不及交代就離開,雲飛揚在房裡守了一夜,始終沒等到她回來。
姊姊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雲飛揚又急又擔心,偏又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幫姊妹,現在她連姊姊人在哪裡都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如果我們分開了,你就憑這塊令牌到楚雲堡去。
她想起雲飛絮曾經交代過的話,深吸口氣,作了決走。
如果到了明晚姊姊還是沒回來,她就出發前往楚雲堡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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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真真是莫名其妙!
她跟四川一定犯沖,不然不會一來這裡就碰見這麼奇怪的事;被人誤認也就算了,解釋不通之餘居然還失手被擒,簡直是丟盡師門的臉。
雲飛絮生著悶氣,不管眼前的冉魁生做什麼事都置之不理。
「倩蓉,你放心,現在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你,等我們回到百毒谷之後。就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阻止我們相守了。」
這位仁兄怎地搞不清楚狀況,誰要和他相守啊!
要不是為了等軟筋香的毒效過去,她才不會在這裡跟他瞎耗。
「我說過,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名女子。」她再一次聲明。
但冉魁生可不管這些,依然深情無比的直視著她。「我知道這麼多年不見,你的容貌一定有些改變;只是我沒想到,你會變得更年輕、更美。」
他坐到她身邊,珍愛的摟住她。「倩蓉,你可知道分開後我有多麼想你?這麼多個日子裡,除了讓自己的武藝更加精進之外,我日思夜念的全都只有你;但你怎麼能那麼狠心,這麼多年來都不見我?」
老天,拜託你劈一道雷來打昏這個不可理喻的男人好嗎?
雲飛絮只差沒翻白眼了,但冉魁生沒發覺,繼續發表深情的演說。
「不過沒關係,過去的都已經過去,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他含笑俯下頭,目標對準那張紅潤朱唇。
「你做什麼?」雲飛絮雙手用力一推,身體順勢滾了圈離開他的臂彎。
冉魁生顯然沒料到她會有這麼一著,一時間沒注意便被她逃脫了去。
「倩蓉!」
「別過來!」雲飛絮厲聲喝止。「你再敢對我不莊重,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冉魁生皺起眉,對她的怒氣深感困惑。「倩蓉,我們早是夫妻了,為什麼你——」
「住口!」雲飛絮氣呼呼的喝道。「我說了我不叫『倩蓉』,我是雲飛絮,不是你以為的那個女人。」
說完,她勉力站了起來,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
「不要再跟著我,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倩蓉。」
她旋身便要離開。
「我說過不會再讓你走。」冉魁生攔住她,眼神狂熾,態度無恍堅決。「失去你一次已經讓我痛不欲生,我絕不會再讓自己失去你第二次!」
「哼,我倒要看你怎麼攔得住我!」雲飛絮出招向他攻去。
雖然軟筋香時效還沒過,但她不管那麼多了,再跟這個不可理喻的男人處下去,誰知道他還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她可不想拿自己的清白冒險。
冉魁生輕易避開她的攻勢,為了不傷著她,回應招式總有所保留;雲飛絮知道自己不能久戰,一尋著空隙便竄出屋子,往外頭的樹林飛去。
「倩蓉!」冉魁生大喊一聲立刻追了出去。他絕不讓她再離開自己身邊。
急急奔人林內的雲飛絮很快便發現自己的氣力正迅速流失中,但她腳步沒停,不辨路徑狂奔的後果就是被荊棘劃傷了肌膚。
腳下一個跟蹈,雲飛絮還來不及驚呼出聲,便已撲倒在林子盡頭的崖瀑旁。
好痛!
「倩蓉!」冉魁生看見她跌倒,著急的想要撲向她。
「別過來,否則我就往下跳!」雲飛絮出聲喝止。
她的呼息紊亂,雙眼充滿警戒,冉魁生同樣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
「倩蓉,別再離開我了,好嗎?」他軟了聲調。
「我答應你不再強迫你什麼,一切等你願意的時候再談,我只求你別離開我,好嗎?」他眼中滿是深情與愧疚,真的停步不再向前,生怕她傷了自己。
這男人到底有多愛那個女子?
雲飛絮歎口氣,無奈的再度解釋:「我不是倩蓉,不是你要找的女子,你真的認錯人了。」
冉魁生沉默的盯著她,然後露出一個她意料之外的笑容。
「就算你不是倩蓉,一定也是倩蓉帶你來的;她知道我的癡、我的情、我永無止盡的思念,所以帶你來到我面前。這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不會再讓任何事拆散我們!」
他像在發誓,同樣的話裡再重複,認定了她一定是那名他深愛的女子所引來陪伴他的。
這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雲飛絮清楚的看見這男人的深情了。一個男人如果會為一個女人變得這般癡狂,那麼可以肯定,這男人用情之深絕對雖然不明白在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愛戀,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可不要變成任何人的替身。
因此,她再堅定不過的看向那個男人。「我是我,不是你深愛的那名女子,更沒有人牽引我來,希望你記清楚。」她站了起來,沒有掩飾自己一身的狼狽模樣。
這一幕看在冉魁生眼中,卻令他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當年我們初相遇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為了躲避山林裡的惡獸弄得滿身傷痕,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早成了惡獸的腹中物了。」
他因為回憶而笑了,臉上令人望之卻步的狂恣突然變成了讓人心醉的柔情,雲飛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就這麼一遲疑,他趁隙出手要拉住她,她急忙退避,卻忘了身後就是崖谷絕瀑。
「啊——」伴隨著驚呼!她的身形直直下墜。
「倩蓉!」冉魁生想也沒想的立刻跟著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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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差不多了。
慕容少遠走進屏風內,將泡在藥草缸裡的女子扶了起來,用布中拭乾她身子上的水滴後,沒多瞧一眼的立刻用被子裡住她,抱著她走出屏風,
將她放置在這房內唯一的床榻上。
溫暖的軟榻上只見一名有著美麗容顏的女子。
跌落在寒冰潭裡,沒半點兒準備、沒服過任何能護住心脈的藥物,這女人顯然不太想要命。
當他發現她時,她已全身失去溫度,僅剩心脈還強韌的跳動著,不肯罷工。
他從來不救人,根本不應該救她。
但她不肯屈服的氣息,卻讓他破了例。
簡單卻乾淨舒適的房裡,就見一個以布罩覆住左眼的男人一面搗藥,一面注意著小爐上的藥罐。
整整兩天了,她也應該要醒了。
「唔……」床上的身子輕輕掙扎起來,她不安而無助的皺起眉頭,很想大口的呼吸卻怎麼也做不到;苦苦的低吟逸出乾澀的喉頭。
突地,她的唇上多了股溫熱氣息,些微的甘泉自那熱源透進了她的口,接下來更送進了些許空氣。
急喘的呼息漸漸緩和,在有了足夠的空氣之後,那抹溫熱也離開了,她乏力的饅慢撐開眼皮。
那抹溫熱是什麼?
張開眼,舉目所及全是桂竹製的傢俱與擺飾,簡單的房舍裡不見一絲柔性的色調,強烈的冷硬氣息充斥其中。
她轉過眼,正對上的是一個灰衣人的腰腹,眼光慢饅往上抬,一雙清澈的眼冷不防對上一張凌厲而剛硬的面容。
雲飛絮身軀一震,心中的顏然完全寫在眸中。
慕容少遠只看了她一眼,確走她已清醒了,便不發一語的轉過身去,神情沒有一絲溫度。
雲飛絮一時之間厘不清恩緒,卻知道自己方纔的眼神已傷了別人。
「對……不起……」她吃力的想起身,卻在身上的被子下滑過肩時,驀然驚覺自己競未著寸縷!
在她驚呼出聲的那一刻,他已倒好藥轉回身,自然沒漏看了她肩上雪膚的春光,她急忙將被子往上拉,終放撐不住身子的重量而跌回鋪著柔軟厚裘的榻上。
慕容少遠眉眼未曾稍動,也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只拿著藥湊近她唇邊。
「喝下去。」
「這是什麼?」她抬起眼看著他,一抹不自在的神色抹上蒼白嫩頰。
「如果你不想早日得回力氣,離開床榻,不喝也無妨。」冷淡的語氣配上沒有溫度的詞句,充分彰顯出他的冷。
雲飛絮看了他一眼,將唇靠近碗,不必多方配合與小心翼翼,他自然就順著她的速度,直到她喝完整碗藥。
那藥,是苦的。他沒有多說,而她只是略略皺眉,仍然喝了下去。
藥喝完了,慕容少遠離開床邊繼續處理桌上的草藥,而雲飛絮則是躺著回想之前所遇到的事。
她跌下崖了,那……這裡是崖底噗!
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很顯然的,是這個男人救了她;那麼她的身子……隨著想法,她的眼神轉到眼前的陌生男人身上。老實說,知道自己清白的身子被人瞧光了,她應該有些反應的,就像意識到先前那個老是追她的癡狂男人有輕薄她的舉動時,她總是立即躲開。
但……對像換成是眼前的他,在她心裡竟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雲飛絮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
厘不清自己的心態,她潤了潤喉,試著開口:「我……是你救了我?」
他沒有立即回話,繼續搗著藥。
「你回答我呀……」
才催促著,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了出來,令她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細瘦的雙臂在被子底下環住了自己的身子。
好冷!
慕容少遠彷彿察覺到了什麼,迅速轉身走了過來。在瞧見她瑟縮的模樣後,他雙手只住她的肩,渾厚而充滿熱力的真氣立即傳進她體內.驅走了那陣令她全身發抖的寒意。
直到她身上開始有了暖意,慕容少遠才收回掌力,放她躺了回去,她想向他道謝,卻讓驀然襲上的強烈倦累捲去神智。
「我不許你死。」
在她失去意識前,她彷彿聽見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