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瑟初終於見識到如素師太的重要性,因為連成謹的祖母都對她相當恭敬。
「你們是約好了一起來的嗎?」如素師太笑問。
太福晉回答,「不是,我們是來為成謹祈福的。」
「他現在情況如何?」
「唉!」太福晉憂慮的歎氣說:「傷勢都已全好了,就是頭部的傷……」
「我想只要人平安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以後總會慢慢恢復。」
看她們的神色,讓趙瑟初也不由得擔心成謹。
如素師太不可能沒注意到她,於是問:「長春,你帶這位姑娘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長春覷著顯親王府的女眷們,心想反正都已經打過照面了,不如就在師太面前,把事情攤開來說。
「這位姑娘姓趙,從紹興城來的,由於她身上有碧綠玉石,所以我相信,成謹在遭人襲擊前,曾與趙姑娘私訂終身。」「你胡說!」納蘭明月生氣的指著趙瑟初說:「誰知道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野女人,成謹怎麼會看上她?」
接著她又指著長春罵,「八成是你覺得沒把成謹害死不甘心,所以找了個女人,藉著成謹失去記憶,拿著碧綠玉石來冒充,等到她一接近成謹時,再把你的謀殺計劃徹底執行。」
「明月,佛門淨地,說話不要太放肆,再怎麼說長春也是位阿哥,沒憑沒據的,怎麼可以隨口指控。」
二夫人柔聲斥責,然後又向長春道歉,「長春對不起,恐怕是我們都把明月寵壞了,以至口無遮攔,希望你能見諒。」
長春笑說:「當然不能怪她,寵壞她的人又不是她自己。不過,納蘭家的格格撒野撒到顯親王府,實在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顯親王府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納蘭明月羞怒道。
「讓我管,我還懶得管呢。」
「哼!少在那裡裝模做樣假清高,誰不知道你一向嫉妒成謹。」
「至少沒有比你妄想嫁給成謹的心意明顯。」
「你!」
「明月,退下!」二夫人終於又說話了。
「姑姑……」
「再如此放肆,就叫人送你回家。」
納蘭明月不甘心的咬住下唇,退到二夫人後面。
自從長春告訴趙瑟初,納蘭明月一直想嫁給成謹後,就忍不住偷偷觀察她。
納蘭明月的驕蠻,有種魅力四射的力量,就連身為女人的她都覺得驚艷,不知道成謹是不是也喜歡呢?
「好了。」太福晉被吵得有些心煩意亂,「除非罪證確鑿,否則從今以後莫要再公開指責臆測的對象。尤其是長春,再怎麼說他和成謹,就算不是同胞親兄弟,但身體裡還是流著相同的血源,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事。」
二夫人附和,「我也相信長春不是那種人。不過至於趙姑娘,不是我說你長春,你明知道成謹失去記憶,誰都不記得。雖然她擁有碧綠玉石,但如何能證明是成謹給她的訂情物?說不定她只是無意間得到這塊玉石,又獲悉它的重要性,因此趁成謹失去記憶,想要混進王府訛詐好處。」
趙瑟初歉然的想,之前她心裡不免抱怨長春好像不怎麼情願幫她的樣子,現在看他為了幫她,卻遭受親戚的冷言冷語,讓她衍生同船共濟的情誼。
「如果你們不相信成謹與我私訂終身的話,大可針對我盤問,為什麼要一再為難長公子。」
「你沒資格說話!」納蘭明月蠻橫的說。
「我怎麼會沒有資格說話?我想它可以賦予我資格說話。」趙瑟初抓住胸前的寶石。
「哼!你根本是個來路不明的人。」
「能夠證明我的人只有成謹,只要他還活著,總有一天會記起我。」
趙瑟初表現出來的堅決與自信,讓人不容置疑。
長春笑著拍手道:「說的好,這下她可說出重點了。等成謹恢復記憶後,知道你們把他心愛的女人趕走,那會讓他多難過啊。」
「她才不是成謹的意中人。」納蘭明月狠狠的瞪著趙瑟初。
「你當然不肯相信。」長春嘲笑的說:「不過是與不是,哪是你能決定的?總要等成謹恢復記憶才能證明,不是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如素師太終於打破沉默,「我看這樣吧,如果趙姑娘你不嫌棄的話,就先在我這裡住下來,等成謹恢復記憶,再要他對你交代。各位的看法如何?」
長春笑說:「我本來就希望師太能收留她,要不然她一個人在京城舉目無親,豈不讓人擔心。」
做為這個家族的長者,而且早已遁入空門,如素師太盡可能不去干預俗務。但是她相信長春的為人雖浪蕩不羈,卻絕非奸惡之徒;而趙瑟初剛剛那一番話所表現出她外柔內剛的特質,讓她對其產生好感。所以經過一番思量,她決定稍微插手管一管。
「不過,那塊碧綠玉石若果真是成謹送給趙姑娘的訂情物,那就表示成謹對她的用情頗深,也許把她安排在他身邊,可以刺激他早日恢復記憶。」
「師太說的有理。」太福晉於是換了另一種神情望著趙瑟初。
納蘭明月當然反對,「這怎麼可以,萬一她想辦法勾引成謹,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成謹沒有恢復記憶,還不是一樣得認帳。」
「依我的看法,他本來就該認帳了。」
長春只不過是想惹惱納蘭明月,卻讓趙瑟初最感到羞澀難堪。
「長春,你這樣說實在太不應該了。」如素師太不得不板起臉責備。
長春認罪的摸摸鼻子低下頭去,不過偷覷著趙瑟初的眼神中,是毫無悔意的淘氣。
太福晉走向趙瑟初,以包容的口吻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更應該帶她回去。」
「姑姑!」納蘭明月緊張的拉住二夫人的手臂。
如素師太瞥向納蘭家的姑侄兩人。
由於成謹的母親死的早,而太福晉的個性又過於柔弱,所以顯親王府的內務都靠這位二夫人納蘭燕負責。這些年來她的表現可謂是孝賢恭順,毫無缺點。
至於納蘭明月,最近兩年根本就是長住在顯親王府,大概是想要近水樓台先得月,以為藉著姑姑的撐腰,成謹終究會娶她。其實納蘭明月的美貌不乏人追求,可是難免有人會猜,八成是她過於糾纏,才促使成謹南遊遲遲不歸。
二夫人注意到如素師太正在看自己,嫁進顯親王府這十多年,漸漸明白如素師太的崇高地位。別的不說,光是她與太皇太后的交情,就讓人不可小覷,所以絕不會笨到與她作對。「明月,別胡鬧了,這是顯親王府的家務事,你這個納蘭家的格格,到底也只是個外人。」
「可是,姑姑……」納蘭明月不服氣的瞅著趙瑟初。
「明月格格你放心。」趙瑟初衝動的說:「要是成謹沒記起我的話,我絕不會死賴著嫁給他。」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納蘭明月頓時開心起來,但是轉念之間,她又得寸進尺的說:「可是總要有個期限吧,萬一成謹這輩子再也恢復不了以前的記憶,怎麼辦?」
「趙姑娘,別理她。」
長春好心的阻擋她,但還是阻止不了她心高氣傲的說:「三個月內要是他記不起過去的點滴,那麼我會放棄,自動離開。」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各位長輩要公平的裁決。」納蘭明月沾沾自喜的說。
「唉!好歹你也說三年,三年之後就算成謹記不起以前的事,也會再愛上你一次的。」長春歎道。
如素師太淺淺笑了笑,然後說:「既然趙姑娘做了承諾,自當守信。三個月後,如果成謹仍無起色,那麼趙姑娘就先到我這邊來,尋思將來的前途。」
趙瑟初一開始並沒有多想,還以為如素師太在暗示她大不了可以出家,於是黯然的笑了笑,直到長春對她說——
「既然有師太挺你,那我就放心了。你可別以為她只是個出家人,什麼事都看淡了,其實她還是很關心世間多情兒女。以後要是遇到什麼困難,儘管找她幫忙。」
「謝謝你,長春。」趙瑟初感激的說。
長春訕訕的一笑,「這有什麼好說的,也許我只是巴不得天下大亂。」頓了一下,他又忍不住好心的提醒,「納蘭明月的跋扈,你已經瞧見了,以後可要好自為之,別被她嚇壞了。再有就是,想謀害成謹的人,說不定還在伺機而動,你自己要小心。」
趙瑟初點點頭,然後又衝動的說:「我們一起來查出誰是兇手。」
他不禁失笑,「我可是頭號嫌犯耶。」
「我相信你絕對不是。」
「謝謝你的支持,不過我仍舊不想跟他們有所牽扯。」
長春很快的拒絕,並且迫不及待的離開,把她留在顯親王府女眷的環視之下。
「走吧,從今天起,你還有八十九天可以證明你和成謹的關係。」納蘭明月傲慢的說。
「去吧,也許你正是成謹需要的良藥。」如素師太慈祥的對她說。
她的神情很特別,好像在暗示什麼。趙瑟初點點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馬車。
※※※※※※
長春所說的話果然是真的,成謹就住在別業楓林小築。
「馬佳氏,貝勒爺這幾天如何了?」太福晉關心的問。
馬佳氏是別莊的總管,雖然是做管理莊園的斯文工作,但仍舊習慣隨身帶著牧羊人的長鞭,讓她顯得嚴厲。
「回太福晉的話,貝勒爺的身子骨是比前些時候健壯許多,但是……」
馬佳氏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太福晉不甚憂愁的又歎了口氣。
這時候太監小金來報,「成謹貝勒說不想見客。」
「他的頭疼是不是又發作了?」太福晉問。
小金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太福晉歎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先走吧。」二夫人對馬佳氏說:
「就把這位趙姑娘當作貴賓,她需要什麼都盡量配合。」
趙瑟初心裡頗覺奇怪,她們怎麼連去看他一眼都沒有,就要走了。
「趙姑娘,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
「我可不可以先去探視成謹?」
「這個……」馬佳氏猶豫著。
「有什麼不妥嗎?」
「沒什麼,我這就帶你去。」
※※※※※※
楓林小築的格局與一般的宅子不同,是沿著小溪築成前後三落的房舍,而成謹就住在最後一落,房屋旁邊的小溪在這裡形成一條約一丈高的涓絲瀑布,頗有江南園林的雅意。
而紅色的楓葉飄呀飄的,如此幽靜雅致的景色,讓趙瑟初忍不住稍微駐足,深深吸進一口沁涼芳香的空氣。
「你是誰?」
果然是成謹的聲音!趙瑟初緊張又興奮的往屋子裡跑。「站住!誰讓你進來的!」
她停下腳步,提醒自己成謹失去記憶,誰都不認得,於是退回門外說:「我叫瑟初,是……是來服侍你的。」
屋裡靜默了片刻,終於他沉聲說:「進來。」
她走了進去,房間裡異常的暗,窗戶全被厚重的簾幔遮蔽了。
「過來。」
這聲音確實是成謹沒錯,可是口吻卻差很多。趙瑟初嚥下不確定的恐懼,走向床沿的人影。
他真的是成謹嗎?
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手,把她拉進懷中,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把她壓在身下,強行的吻住她的唇瓣。他的手也沒閒著,正以粗魯的方法探索她的衣扣。
「住手!你在幹什麼!」她終於從驚嚇中醒來,奮力掙扎。「你是來服侍我的不是嗎?」他的口氣就像只爆怒的野獸。
「是的,但不是做這種事。」
「那是你說的,要我說的才算。」
成謹幾乎可以說是毫不憐香惜玉的,讓她實在不能不懷疑,他怎麼會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成謹?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味道、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卻又在在與她記憶中的一切吻合。
他確實是成謹。
趙瑟初不由得哭了,「成謹,求求你……」
「我的名字是你叫的——」
成謹的身體忽然僵住了一會兒,接著他便滾離她的身邊,趙瑟初可以聽見從他齒縫間傳出痛苦的嘶嘶聲。
「你怎麼了?」她擔心的把手搭在他身上。
「滾開!」
成謹毫不猶豫的把她一腳踹到床下,接著凡他伸手可觸及的東西均被一一掃落。
成謹抓起鑲了貝殼的圓椅,往門口一扔,差點把衝進來的兩名身材魁梧的侍衛砸個正著。
或許他們早就料到了,所以輕鬆閃過,然後護著她奪門而出,身後的成謹發出負傷的猛獸般的狂嘯。
趙瑟初驚魂未甫的站在屋外的院子,楓葉還在隨風悠然飄落,涓絲瀑布的水仍舊自在潺潺灑落,只有成謹的房間陰暗得有如地獄般,不時傳出他駭人心魂的嘶吼。
難怪太福晉雖然關切,但卻過門不入。
難怪納蘭明月曾癡迷,但卻寧可放棄親近他的機會。
「趙姑娘,現在你應該很明白,成謹貝勒是什麼情況。」馬佳氏說。
「不,我不明白。」趙瑟初難過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麼會這樣?」
「許多人都認為,他可能是因為傷了腦子,瘋了。」
「他沒有瘋。」趙瑟初立即說:「我能感覺得出來,他不是瘋,他只是很痛苦。」
馬佳氏不發一言的望著她半晌,一副想透視她的靈魂的樣子。最後她說:「其實沒有人能確定他究竟是得了什麼怪病,總之他昏迷醒來後,除了失去記憶外,還常常鬧頭痛。一痛起來就會像剛才那樣,整個人都失去了自制。」
「大夫……」
「連宮中的大醫都來為他診斷,都說可能是腦子裡的淤血所造成。」
房中又再度傳來成謹痛苦的吼聲,趙瑟初閉上眼睛,默默為他心疼。當她再睜開眼,眼裡已含著淚水,「可以醫得好嗎?」
馬佳氏淡淡的說:「大夫吩咐了藥方,主要是化淤的作用。可是貝勒爺脾氣愈來愈壞,常常把藥打翻。」
這個時候,那兩個身材魁梧的侍衛從房中走出來,向馬佳氏打了個手勢。
馬佳氏歎了口氣,「那兩個侍衛是為了保護貝勒爺,防止他做出傷害自己的事。現在他已經痛昏過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照顧他?」
趙瑟初毫不猶豫的點頭,甚至還領先一步走。
太監們已經把厚重的窗幔拉開,屋裡只有成謹沉重的呼吸和他靜靜躺在床上的身影,散亂的髮絲被汗水和灰塵糾纏在他憔悴的臉上。
他瘦了,而且蒼白。
趙瑟初靠近床沿,明明就是當日那個溫柔得令人心折的英俊男人,為什麼會被折騰成這樣?
太監們端來溫熱的清水,準備要幫他清洗和換上乾淨的衣服。
趙瑟初有些矜持,但她忍住羞赧留下來,只想為他盡點力。
馬佳氏端來藥湯,趁他昏迷不醒,強把藥灌進他的口中,見他如此狼狽和脆弱,趙瑟初於心不忍,「嬤嬤,難道一定要這樣?」
馬佳氏就事論事的說:「他自己根本不肯吃藥,而如果他完全不用藥的話,那……」
「會怎樣?」
「就算將來可以恢復記憶,也可能會永遠受頭痛之苦,或者……」馬佳氏面無表情回答,「可能會死。」
趙瑟初倒抽了一口氣。
他怎麼可以死!又怎麼可以讓他死!
太監們替他穿好乾淨的衣服,並梳理好頭髮編成辮子,然後重新安置於鋪上乾淨的被褥的床上。
趙瑟初再也不避嫌的上前,執起他的手貼住自己的臉,意志堅決的說:「我絕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
然而照顧他豈是那般容易的?
若以猛獸來比喻頭痛時的成謹,那麼沒發作時的他也好不到哪裡去,態度惡劣,孤僻倔強。稍一不順心,就怒火大發,而只要他一生氣,又會引發頭痛。
因此,整個別莊裡的人都戰戰兢兢。半個月了,只有馬佳氏派人回王府報告情況,卻從來沒有親人來探視他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