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包握住門把,卻遲遲沒有動作。
叮咚!叮咚!
該死的,他還不想面對那些人!
叮咚!叮咚!
乃菱突然湊過來,小聲地問:「喂,你是不是向地下錢在借錢?」
「什麼?」他一愕,握住門把的手掌滑了一下。
「你說我們去香港,所有費用都是你支出,光是機票、酒店套房的費用,算一算就不得了了。」乃菱一臉緊張地扳手指,扳不夠,還想借他的手來數。
「你該不會是為了打腫臉充胖子,去跟地下錢在借錢吧?」
他一陣無力。「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開玩笑?」
「哪是開玩笑,我很認真耶!你說,到底是不是?」
她盯著他,腦子裡浮現出他被抓去打成扁扁牛肉餅的模樣。
周克輔大聲歎氣。她的反應能不能正常一點?否則,很容易誘發心臟病耶!
他捧住她的小臉,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那些費用只能算是我財產中的九牛一毛,我根本不須去向人借貸。」
叮咚!叮咚!門鈴不死心地繼續響。
「嗄?你那麼有錢?」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上班族說。就她所知,他住的是屋齡三十年的老公寓,出入搭的是大眾運輸系統,她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小郎君』跟旁人沒什麼兩樣」的想法。
現在一想,他這人到處是秘密,搞不好這也是他對目前身份的「設定」,用來掩人耳目。
乃菱看著他,益發覺得這個推測不會有錯。從他身上隱隱散發的氣勢,還有他輕而易舉便能號令眾人的魄力,根本不是尋常人所能擁有的特質。
叮咚!叮咚!
門外,會是他所有秘密的大集合嗎?
「去坐好,不,進我房裡去。」乃菱在這裡!只會讓事情更複雜。
「不要,我在這裡陪你。」她向來都不是聽話的料。
叮咚!叮咚!
他咬咬牙。「隨你好了。」
他旋開門把,觸目所及,窄小幽暗的樓梯間已經整整齊齊地站滿了兩排人,個個人高馬大,身著黑衣,垂首敬禮。
「大師兄!」聲若雷震。
『大…大師兄?」這是什麼跟什麼啊!乃菱一傻。
她硬是擠開小郎君,從門扇探出頭來,見到一名美男子站在最前端。
他穿著灰藍系西裝,體格健美,一頭烏黑的長髮以墨藍髮帶束起在腦後,雖然鼻樑上跨騎著金框眼鏡,卻掩不住陣中邪鞋的氣息。
他的輕鬆物意,正好與周克輔的凝神沉肅形成強烈的對比。
「大師兄,我們打擾了。」他淺淺談談地笑。
周克輔僵了半晌,才微微頷首,讓美男子帶領黑衣人登堂入室。
黑衣人一進屋,話都沒有多說一句,就開始動手。
「喂,你們在幹嗎?」乃菱嚇了一跳。
難不成是討債公司,想搬些傢俱當抵押品?
不對不對,他剛剛好像說過他很有錢……
「由他們去。」周克輔懶得理會,已經見怪不怪。
「可是……」她心裡還是很不安,閃過來閃過去,又想阻止他們,又怕打擾到他們的工作。
但是黑衣人裡,誰也沒瞧她一眼。
一部分的人搬開客廳裡幾把懶骨頭座椅,一部分的人開始清掃擦拭,一部分的人轉戰廚房,看到桌上的五萊一湯,竟然嗤地同聲一笑。
「笑什麼?」莫名其妙地,乃菱漲紅了臉,有種被取笑的感覺。
周克輔一眼橫過去,所有的人立刻垂自然口,不敢再好鬧。
最後進屋的人,抬來了一口雕龍繪鳳的紅木箱。打開來,裡面捆著成套的婉盤茶具、名貴茶葉,黑衣人—一取出,開始燒水泡茶。
大門敞開著,陸陸續續又進來了幾個人,抬來兩把紫檀木椅,一張雕花茶几,表面都嵌著碧綠冰瑩的玉石,椅面和椅靠還細心放上紅絲絨軟墊。
再進來兩個人!捧出香爐,焚起了水沉香,一時香氛斕瀝。
乃菱簡直目瞪口呆。他們在幹嗎?
「大師兄,別來無恙?」長髮美男子問。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周克輔冷下臉來。
「是我無意間發現的。」他呵呵輕笑,好像很得意。
周克輔不退多讓!馬上在話裡回刺他一刀。「在你尋找『紗紗』的途中?」
不知道是不是乃菱的錯覺,她好像看到美男子的臉垮了下來。
「……對。」大師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找到了嗎?」
「還沒。」
周克輔打量他,暗暗佩服他的堅定。「紗紗」離開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但就他所知,這些年來,二師弟從來沒有放棄過找她。
「你已經為她踏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你還要找她多久?」
「直到找到為止。」他篤定說道,狹長的眼眸浮現無人能解的落寞。
歐陽紗紗,那個女人只能屬於他!儘管她早已離開他身邊,芳蹤難尋,但他就算翻遍每一塊土地,也要把她找出來;他絕對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一個男人!
突然之間,周克輔冰冷的態度軟化,同情地看著他。男人若為情所困,內心的痛苦絕不下於被千刀萬剮。他好慶幸乃菱就在他身邊,讓他不用流連在天涯海角,尋找佳人芳蹤。
他握住乃菱的纖手,把她推到面前,希望師弟能夠分享他的快樂。
「這是我的女人,傅乃菱。」他鄭重地介紹道。
「這是我的二師弟,凌天。凌天從小就跟我一起生活、一起受訓,他就像是我的親弟弟。」
「幸會,我是凌天。」
「哦,你好。」乃菱一時呆住。
難不成他已經決定把秘密都告訴她,所以才將她介紹給他的「家人」?
這個轉變來得太突然,讓她驚訝多過於歡喜。
凌天垂下眼。「如果我找得到紗紗,我也會像這樣,把她帶到大師兄面前。」
「你當然找得到她,我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
乃菱眨眨眼,又眨眨眼。
難道說這位名叫凌天的男子,正在追尋他的愛人?那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這個俊美的男人踏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誓言找到她為止!那一定是一段很美的故事吧?光用想的,就讓人覺得又辛酸又浪漫。
乃菱幾乎忘了她所在的環境有多混亂,直到一旁的宣喝,才讓她清醒過來。
「報告大師兄、二師兄,師父與師娘到了!」所有的黑衣人整齊排列。
這時!一對年約六旬的夫婦出現了,時光彷彿倒退幾十年。
男的那位,與周克輔容貌神似,身量相仿,穿著長袍馬褂,一派威嚴。
女的那位,一身紫紅織錦緞旗袍,挽著古色古香的客,也是幹練精明的模樣。
「師父、師娘,請上座。」黑衣人齊聲道。
乃菱看直了眼,小聲地問:「他們是……」
「我父母。」周克輔的口氣聽起來有些無奈。
父母?他的父母?她這幾天來一直努力追討的答案,就呈現在眼前?
做夢也沒想到,兩位老人家出場,竟然得搖出這等陣仗!
她硬拉著小郎君背轉過身,又問。「你們家是開武館的嗎?」又是師父師娘,又是師兄師弟,好「武俠」啊!
「不是。」
不是?
一個更可怕的臆測浮上她心頭…。得他在香港那麼吃得開!
手指抖抖抖,抖向他的鼻尖。「你黑社會的?」哎啊,怪不你們家是混
「不——是。」他更無奈、更不耐地說道。
「那那那、那他們為什麼都叫你大師兄?」屏住呼吸。
「因為——」他皺眉的表情,好像她問了一蠢問題。「我就是大師兄啊!」
她厚個蠢
「師父,請用茶。」一杯香茗送上來。
「師娘,請用茶。」再一杯香茗送上來。
「大師兄,請用茶。」又一杯香茗送上來。
「二師兄,請用茶。」最後一杯香茗也遞上。
乃菱雖然一頭霧水,但看這奉茶的清形,心裡也很清楚地知道,這裡只有以上四位才有發言權,其他人都得充當活動佈景了。
這景況就像古裝戲裡的大戶人家,階級分明,她忽然有這種感覺。
兩位老人家吸飲著熱燙的茗茶,偶爾嚼兩顆玫瑰仙植,眼神滴溜溜地繞轉一圈,不約而同地盯在她身上。
「師父」周慶達嚴厲地打量她幾眼地看回去,攀然浮起笑容。
「師娘」周夫人可就不好相處,見她直勾勾
「兒子,她是誰?」
「我的女人。」周克輔握緊她的手,對全天下宣告她對他的意義。
「喔,把你絆在這裡的女人。」就像全天底下看不順眼媳婦的婆婆一樣,她對乃菱沒什麼好感。「看起來不怎麼樣嘛!嬌嬌女一個,萊也做得不怎麼樣。」
黑衣部隊中,響起了零零星星的嗤笑聲,很有嘲笑的意味。
笑笑笑,笑什麼笑啊?乃菱氣上心頭。「你又沒吃過,怎麼會知道?」
「等到要用吃的才知道,那就糟了!」周夫人又漫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娘,說話留點分寸。」周克輔板起一張臉。
乃菱一陣呆滯。他還真的喊她……「娘」咧!
「老爺,說你兒子幾句吧!這屋子怪小怪不自在的,他窩在這裡做什麼?」
連「老爺」這種老掉牙的稱呼都出籠了!乃菱眼前一花。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媽咪」、『老公」這種現代稱謂嗎?
周慶達定定地看著他兒子。「就是她了?」
周克輔回以同樣嚴肅的表情。「我已經認定了,不可能更改。」
「那就帶她回去吧。」周慶達笑了。
回「去」哪裡?乃菱愈聽愈怪。
「等等!她不合格!」周夫人指著她的鼻子。「你休想讓她作我的媳婦!」
這女人看起來沒啥特出之處,淨讓他兒子享著手,乖乖站著,雖然美艷無傳,但看不出什麼個性,她才不欣賞哩!
奇怪了,她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被人論長道短?乃菱才要跳起來發作,就被一雙大掌硬生生地壓住。
周克輔自會幫她出頭。「這件事沒有你置暖的餘地。」
周夫人看兒子的心全偏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去,不禁火了。
「怎麼沒有?以後你的妻子可是要跟你一起繼承『御品樓』,她等於要頂下我這老闆娘的位子,沒有得到我承認,她不許進周家大門。」
「老闆娘」?乃菱依稀記得,在香港好像也有人對她提起過這個稱謂。
難不成小郎君家真的是做生意的?
「你們瞧瞧她,她瞭解博大精深的中國飲食文化嗎?她會穿旗袍、會招呼南來北往的貴客嗎?還有,她能幫忙撐起『御品樓』的招牌嗎?」她說得慷慨激昂。「『御品樓』可不是一般隨隨便便的飯館酒樓啊!」
他們在講哪一個星球的話啊?關飲食文化、關旗袍什麼事啊?
「『御品樓』?」最後,乃菱只捕捉到這個字眼。
凌天掀眉輕笑。「大師兄,請問你要自己解釋,還是交給師弟我來?」
不等他回答,乃菱馬上點名凌天。
「還是你說好了。」看周克輔冷著一張臉,她也不為所動。「誰教你之前都遮遮掩掩,我可沒耐性等你說實話。」
凌天淺笑開口。「『御品樓』是一間歷史悠久的中國式餐廳,創始人是宮廷御廚,傳承至今有八代,代代接棒人都是名廚,除了經營餐廳之外,傳承中華美食也是主要任務。」
「那不是武館?不是黑社會組織?」
「當然不是。」周克輔咕波。「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也難怪博小姐誤會。『御品樓』至今仍是師徒制,既然是傳承中華美食的傳統,許多生活小節也就沿襲舊時作風。」凌天笑著解釋。
「這麼說來,我好像有點印象。」她偏著頭,想了想。「『御品樓』……是不是那家位在美國紐約,份屬上流的中國餐館?不是聽說各國政商名流都喜歡選在那裡,敲定重大的決議?」
她模糊地想起,曾經看過一篇國際新聞報導,附上的建築物照片深具古風。
「沒錯,你所認識的周克輔,我的大師兄,當當!正是『御品樓』第九代傳人。」凌天推了推金框眼鏡,掛上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用說,周克輔的臉色自然是難看到了極點。
第九代傳人?聽起來好……好「古色古香」啊!
「怪不得你味覺那麼好……」呆滯之餘,她只擠得出這句話。
「在場所有人的味覺都很好,眼力也不錯,這都是從小訓練起。」周夫人繼續牌限她。「餐桌上家常式的五菜一湯,內行人一看,都知道是你做的。跟一般人比是不算太差啦!不過跟『御品樓』隨便一個學徒比,那可就差得遠了,如果想再跟我兒子比,哼哼,那就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娘,閉嘴!」周克輔捍衛道。「乃菱下廚做的菜,我愛吃就好了,這跟你沒有關係!」
「哇,你不是想放下那些世家之交的妻子人選不管吧?那幾個女娃娃可是為你準備了所有。御品樓。未來老闆娘該具備的條件呢!」周夫人嚷著。
世交之家的……「妻子」人選?「幾個」女娃娃?
乃菱慢慢抬起頭,瞪著小郎君看。
「你,在美國,還有,別的女人?」
他還來不及辯駁,砰!一記迅速有力的右勾拳便直接「吻」上他的鼻樑。
周慶達哈哈大笑,周夫人目瞪口呆。
「我沒有!」周克輔摀住腫脹的鼻心,低聲吼道。
「去你的!怪不得這麼多事,你從來不說!」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衝進他的房間裡。
這個臭男人,剛見他的時候,還覺得他木頭得可愛,沒想到隨著外層的包裝—一褪去,竟讓她發現,他在美利堅合眾國那邊,藏了好幾個女人!
「乃菱,你做什麼?」他跟過去,用力捶門。
「滾開!我要冷靜地想一想。」她喀唯一聲落了鎖。
「想什麼?」
房裡的她重重飛來一踢,震得門板晃啊晃。
「想想看——」她深吸了一口氣。「我到底有沒有認識過你這個人
3*3
乃菱進屋後,周慶達彈彈指,對黑衣部隊吩咐道。
「先送你們師娘回飯店,我和凌天等一下回去。」
「等等。」周夫人一臉詭異地看著房間木門。「我還想多瞭解那個女人一下。」
老實說,傅乃菱那一腳真是端出了自己的個性,也踢出了她的好奇與興趣。原來那個艷麗無比的女人,也是有脾氣的!
「改天再瞭解,我們男人有話說。」
在周慶達的堅持之下,她嘟嘟嚷嚷地離去。
客廳裡,頓時清空,只剩下他、周克輔與凌天,來一場純粹男人間的談話。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御品樓』?」
周克輔一邊觀望房間那邊的動靜邊不耐地回答。
「我沒這個打算。」
意料中的答案。「凌天,你呢?」
「我還在找紗紗,找不到她,我不回去。」談到紗紗,他又是一副失意人的模樣。
周慶達眼神一銳。「你們兩個倒是一點都不怕荒廢了廚藝。」
他周某人至今培養出「御品樓」的兩大能手,周克輔與凌天,兩人都具備接棒的實力,偏偏周克輔在幾年前離家,而凌天也為了一個女人無心於事業。
「離家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這輩子不會再換上廚師袍。」周克輔別開臉。
周慶達看了凌天一眼,後者回以安撫的眼神。
「繼承『御品樓』是你的義務,看來幾年的時間還是沒能讓你想通這一點。」
「我這輩子可能很難想通了。」牛脾氣發作了。
「我和你娘會留在台灣,直到你想通為止。」周慶達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至於『御品樓』暫停營業,會引起什麼樣的騷動,你可以想像一下。」
「……」周克輔默然無語。
「走吧。」周慶達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了,別介意你娘說的話。」
「嗯?」
「那個女人很好,你娘只是嫉妒兒子被別的女人搶走而已。」他偏著頭,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過,我想她剛剛改觀了。」
「怎麼說?」
「你娘一向欣賞火爆的女人。我相信,剛剛她捶你的那一拳和踹門的那一腳,讓她聯想到年輕的自己。」換言之,為爹的許多年前也吃過不少老婆的排頭。「她沒有理由討厭自己的翻版。」
說著,他便偕同凌天,笑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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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賓士禮車中,周慶達低著聲音問道。
「你說,他離開『御品樓』之後,曾經掌過廚?」
「是的。之前他的好友霍晉風訂婚,我在當中動了點手腳,讓訂婚宴的大廚缺席。」
「哦?」周慶達看了他一眼。「你還是這麼狡猾。」
「師父過獎了。」他淡淡地笑道。「大師兄為了不讓場面難看,親自帶領一班廚房學徒下廚,不過他很小心地守住這個秘密。」
「他倒好!幾年前撂下一句。我再也不進廚房,休想叫我繼承御品樓。就跑得不見人影,幾年後見不得朋友的訂婚宴失色,卻打破警言了。」
「師父應該高興,起碼大師兄的態度軟化了。」
「也是。」周慶達若有所思地點頭。「凌天,你有辦法讓他回、御品樓。嗎?」
「辦法是有,但……師父捨得讓大師兄吃點苦頭,嗎?」見師父沒有不悅的神情,他懷壞地笑了。「那麼,我會安排的。」
有他這句話,周慶達就放心了。說真格的,他多年前收下的這個徒弟!就像是他的第二個兒子,優雅、聰穎、帶點邪惡叛逆的氣息,同樣讓他引以為傲。只要是凌天有意算計的人,從來沒人能逃過他的掌心,只除了……
「要是紗紗也能被你順利找到,那麼天底下,就沒有你辦不到的事了。」
「本著我對紗紗的一片心,我一定會找到她的。」凌天低下頭來,掩飾一抹邪惡的笑。
紗紗呵紗紗,別再躲了!這一回,我一定會把你帶回我身邊!
33*
這個夜,不寧靜,空氣中嗅聞得到暴風雨的氣息
所有訪客離去之後,二十來評的公寓頓時靜得可怕。
這種「靜」,潛伏著張牙舞爪的力遭,讓人愈坐心愈不安。
周克輔關上大門,來到房門口,爬梳了下頭髮,不知道該怎麼把抓狂的小野貓哄出來梳梳毛。她肯定氣壞了。
正遲疑著,啪地一聲,房門打開,乃菱瞪著眼站在地面前。
她滿臉氣憤,雙眸炯亮,兩頰因為發怒而透著紅暈。該死的,他怎麼會忘了?他的情人可是個急跳跳的女人,不待哄誘,她自會跳出來興師問罪。
「說清楚。」她冷下俏顏,一臉陌生防備的神情。
「要從哪一段說起?」
「從『頭』說起!」可惡,他到現在還在討價還價!「把你之前隱瞞我的、不肯對我說的,通通講清楚!你的身份、你的來歷、你的背景、你為什麼隱瞞這些事、為什麼連我問起的時候,你也顧左右而言他?」
他煩躁地爬梳頭髮。「因為我不想提起。」
「是不想『對我』提起吧!」她氣結。「你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秘密。」
經歷過一個晚上的混亂,他的牛脾氣也發作了。
「你不也一樣?」
「至少我老實告訴過你,我有恐機症的原因。」她吼。
「但我還是搞不清楚,你為什麼愛上我。」他也吼。
乃菱倒抽了一口氣,血色從臉上緩緩褪去。
室內,陷入了讓人難受到了極點的沉默。
「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不對我吐實?」
「不是。」他別過臉。
他說「不是」,那就是「是」了,她固執地決定這麼想。
「我離家是因為私人理由,我已經不想再為那些不懂美食的人做任何事了。」
他焦躁地踱來踱去。
「誠如凌天所告訴你,『御品樓』的存在除了商業價值外,同時也負有傳承傳統美食的責任,但他沒有說的是,『御品樓』已經成為一個身份敏感的據點
「身份敏感?」
「它先說,『御品樓』創始人是宮廷御廚,因此許多只有皇帝老子才能享用的秘密珍餾,流傳至今已經失傳,只有在『御品樓』才吃得到。」他握起雙拳。「那些面膳極盡豪奢,許多富豪並不懂的個中美味,只是為了擺闊、撐排場,才撤下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乃菱要自己別輕易軟化態度,以免又被他閃開話題。
「有錢賺,難道不好嗎?」
「當上門的貴客,十之八九都指明了要『八珍宴』,你有什麼感覺?」
「沒有感覺。」她沒好氣。「我怎麼知道『八珍宴』是什麼?」
「山八珍、海人珍、禽八珍、草八珍,囊括熊掌。猴腦、猩唇、豹股-,…-」
乃菱立時打斷地。「等等,你是說!」
「無所不吃,愈殘忍、愈罕見、愈聳動,愈顯身份的不凡。」
乃菱震驚地看著他。
她以為餐館頂多就是炒炒菜、燉燉湯愈的愈愛點但她有想過,他長年所處的環境,竟然是那麼殘忍!
「你知道,那些割了駝峰的駱駝、取了猴腦的猴子、斬了熊掌的大熊,最後都怎麼處理嗎?」他的嗓音宛如來自冰窖。「那些政商名流喜愛的菜色,除了借由傷害一條又一條的生命,來讓自己顯得更有權勢之外,其他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不要再說了!」乃菱摀住耳朵。
「你既然想聽,就必須聽個完整。」他拉下她的手。「『御品樓』裡貴客雲集,常在席上討論重大決議、機密話題,因此有些商業間諜會混入『御品樓』!意圖竊取這些訊息,造成不安與危機。」
「方纔你見過我的父母,他們是『御品樓』的當家,出動時,場面浩大,大批徒弟環繞左右,看起來風光,,不少人垂涎那樣的地位。但是,對掌廚者而言,『御品樓』已經不是單純的工作環境,對食客而言,那也不再是個享受美食的好地方。」他深吸了一口氣。「當初創立『御品樓』的原意,已經毀了!」
「所以,你選擇離開?」
「沒有留戀的必要,我在離開『御品樓』已經發過誓,不再掌廚。」決絕的口氣。
「這不是矯枉過正了嗎?」她盛起眉。
「我不覺得。」他不願多考慮這個問題,直接快刀斬亂麻。「至於在香港被食店夥計認出來的原因,是因為我曾經多次到香港修業,與許多廚師切磋過廚藝。」
乃菱懂了!
這也就可以解釋,他隨手抄起筷子,就射穿歹徒的虎口,還撂下那句「也不想想我以前都是用這一招,對付逃跑的小豬」。他八成也很會烤乳豬吧!
想到此,乃菱的心裡掠過一陣輕鬆笑意——只是幾秒而且。
「離開『御品樓』之後,我在各地旅遊,也研習了西式廚藝,後來我到台灣來,剛好遇上世家之交——霍晉風,他安排我進『風雲』,體驗不一樣的人生,也幫我隱匿行蹤。」周克輔手一攤。「
這就是隱瞞著所有人的事,都說完了。
乃菱心裡一陣疼痛。
怪不得!怪不得他從來不提過去之事,他就像從一個可厭的深淵裡逃出來,光是忙著遺忘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掛在嘴邊說不停?
雖然還是氣他連她都要隱瞞,但她心裡還是充滿了疼惜的情緒,忍不住想伸開雙臂,給他溫暖.她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周克輔又開口了:
「再來,該來談談我們之間。」他打定了把話一次談開。「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通。」
「什麼事?」
「你當初為什麼會愛上我?」
她僵住了。
「尤其在我剛進『風雲』時,刻意把自己弄得鈍一點、拙一點,沒想到你竟然會看上我,和我進展飛快……我不能明白為什麼。」
她的血色又開始消失了。
這有什麼不對嗎?就她的角度來說,交往一直很順利啊。
當初,他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上她嗎?她也是一開始就對他有好感,順順利利地展開交往有什麼不對?
電光石火問,她明白了一切。
「你認為,我是暗中知道了你的身份,才跟上來攀龍附鳳?」她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不敢置信。
沉默了半晌之後,他才回答。「我很快就知道這個猜測錯了。」
換句話說,他曾經這樣想過?
乃菱的心,頓時像被剜了一個大大的洞。
她沒有想過,那些甜蜜的時光竟然如此不純粹,在她熱切地喜歡他、主動對他發動攻勢的時候,他竟然私下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她。
他的懷疑,讓她當時的熱情,通通蒙上了居心不良的陰影。
看著她心碎的表情,他才發現自己的話殺傷力太重了。
「乃菱,你不要亂想太多。」他為時已晚地澄清。
「什麼叫做?亂想太多。?」
「別鬧了,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犯了天底下男人最常犯的錯誤,就是習慣性把「無理取鬧」冠在女人頭上。
「鬧你個頭啦!」她一拳捶過去。
明明就是他忘了他們第一次的邂逅,怎麼可以反過來懷疑她的動機?
她跳起來,往房門外衝去,他伸手去拉,卻以些微的差距錯過她。
她快速地閃進廚房裡,抓來一把耐熱塑膠袋,恨很地把五菜一湯往袋裡倒,袋口通通用橡皮筋束起來。
「乃菱,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