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身材高挑健美,一襲青色衣裙,站姿筆直傲氣,滿頭烏髮盤於腦後,竟連一支珠釵也沒配戴。
再瞧她五官雖然細緻美麗,但眉宇間卻帶著幾分豪氣,就連皮膚也不若一般姑娘家那般白晢,而是象徵著健康的蜜色。
當她轉過頭來,忍不住臉上一喜,「珞瑜?」
「元帥!」
兩人臉上都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明明在這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他們依然像好兄弟一樣抱在一起,相互拍了拍對方的背。
「元帥,你可想死我了。」
此女正是陳珞瑜,在白家軍裡,職位是一名醫術非常高明的軍醫。
兩人一番喜悅重逢之後,白君然開始打聽軍中的情況。
「虎子和二胖他們都很想你,還有伙頭軍那幫廚子們,天天好酒好肉的備著,就等元帥回去後給你做一頓豐盛的飯菜來替你接風呢。
「還有去年在陝北一帶撿到的那個叫小路的男孩,最近又抽高不少,等著你回去教他刀法呢。喔,對了,還記不記得你臨回京前救下的那幾個女娃,她們的父母都已經將她們領回家了……」
聽陳珞瑜興致勃勃的述說軍中大小事宜,已經回京城有段時間的白君然忍不住心底發癢。
只有在戰場上,才能讓他大展長才。
也只有在戰場上,才能讓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多彩多姿。
就連蕭何在聽了這些事之後,也不免開始懷念軍中的生活。
幾人相談甚歡,場面極其融洽。
這時,跨過大廳門坎,走進來的,是端著剛沏好香茗的墨蘭。
當下人向她稟報有名叫陳珞瑜的姑娘上門拜訪時,她心底其實有些悶。
但身為白府的女主人,她依然要下人把對方領到大廳等候。
百聞不如一見,這個陳珞瑜的確英姿楓爽、落落大方,她也早就聽說君然最欣賞的就是這種類型的女子。
但這麼多日朝夕相處,她不信君然對她這個妻子,一點感覺也沒有。
「陳姑娘是吧,早就聽君然提過你的名字,也聽說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軍醫,那些上戰場打仗的將士,多虧了有你照顧,才能繼續為我北麒江山效力,陳姑娘真是功不可沒呢。」說著溫婉的將茶一一倒好,送到幾人面前。
而剛剛還有說有笑的陳珞瑜,則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臉上笑意慢慢的消逝。
蕭何見狀,不由自主的輕咳一聲。
他可是清楚記得,上次就因為幾個部屬說了些閒話不小心被嫂夫人聽去,害元帥挨了他小娘子好幾記白眼。
眼下這是什麼情況?新歡碰到舊愛?
可是……誰是新歡,誰是舊愛啊?
白君然聽聞那一聲輕咳,便立刻瞭然。若不是蕭何提醒,他差點就忘了不久前妻子還為珞瑜吃醋來著。
想到這裡,他淡淡一笑,將墨蘭拉了過來,對陳珞瑜介紹,「這位是我娘子,她叫墨蘭,我和奶奶都喜歡叫她蘭兒,別看她年紀不大,心思可敏捷得很。」
陳珞瑜挑了挑眉,目光帶著挑剔的打量著墨蘭,端起茶杯輕輕一啜,笑道:「都聽說元帥欣賞豪氣颯爽型的女子,可嫂夫人橫看豎看,都有些弱不禁風啊。」
陳珞瑜是個脾氣很爽快的女子,講話也直接懶得修飾。
大概是在軍中待得久,身邊又都是些大老粗,所以也養成她直來直往的性子,
就算面對初次見面的墨蘭,依舊不改有話直說的習慣。
在她的眼裡,白君然是個非常優秀的元帥。
每次戰事之前,他都能非常精確的判斷出敵軍的戰法,同時也能很好的調兵遣將,將敵軍打得落荒而逃。
平日裡,他則是個完全沒有架子的大家長。在生活條件克難的邊關,他能跟眾將士擠在地鋪上呼呼大睡,也能與最底層的士兵相互稱兄道弟。
他珍惜每位軍中兄弟的生命,在戰場上永遠身先士卒,做了最好的表率。
日久生情,她對他從一開始的欣賞,逐漸視他為理想的伴侶。
即便明知道他有一個已經過門的妻子,可是她依然義無反顧的投入感情,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與他共結連理,她相信自己絕對比他那個遠在京城,只懂得被動等待他的妻子適合站在他身邊。
然而今天他卻將他拋在家中不聞不問整整十年的妻子,如此正式的介紹給自己,這意謂著什麼?
彷彿有什麼東西即將失去,任她怎麼抓也抓不住。陳珞瑜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她臉上明顯的敵意,聰明如墨蘭又怎會看不出來?
可她也不氣惱,仍舊笑容滿面的應對,「豪氣型的女子的確讓人欣賞,就連我自己,也十分欣賞像陳姑娘這般直爽大方的女子呢。既然陳姑娘不辭千里到府上作客,身為女主人,我自當好好款待。」
她特意加重「女主人」三個字,成功的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閃即逝的困窘。
一旁看著兩個女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白君然與蕭何,則不由自主的對視一眼。
元帥,這種情況很棘手啊。蕭何眨眨眼,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你少幸災樂禍,要是早些告訴我珞瑜會來,我會讓兩人以這種方式碰面嗎?
關我什麼事?蕭何不服,別過眼,涼涼品茶。
白君然歎息,不過心情仍舊不錯。
徐琅的事解決了,他心中的一塊大石也終於落下。
一想到這事,就不禁對獻計的妻子肅然起敬。他白君然何德何能擁有如此嬌妻?這樣的一個賢內助,他竟傻得不知道珍惜,白白蹉跎十年的光陰。
心中悸動,他本能的就將墨蘭的身子拉過來。
輕聲在她耳邊道:「徐琅那件事可多虧了你,仔細一想,我家娘子真是好厲害啊。」
正跟陳珞瑜明爭暗鬥的墨蘭,被他無預警的扯過去,頓時紅了耳根。
這男人也不看一下場合,就對自己做出這麼親密的舉動,真是……
她沒好氣對著他的腰際拍了一把,順便瞪他一眼,「有外人在呢,你給我收斂點。」
白君然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模樣,乖乖點頭,「是是是,還是娘子知分寸,這件事就該躲在房間裡的床上慢慢說。」
說起來,這幾日忙得焦頭爛額的,這下有了閒情,他的確開始有些懷念她綿軟柔嫩的嬌軀。
他聲音雖然壓得低,可是陳珞瑜和蕭何都是習武之人,耳力極佳,想不聽到也難。
頓時,蕭何有種想要逃走的衝動。
這種閨房之樂,元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他這個聽的人可是尷尬萬分。
而陳珞瑜則冷下臉,胸口一陣陣發悶。
據她所知,元帥根本不喜歡墨蘭這類型的女子,可從他們兩人的互動看來,為什麼那麼親密呢?
因為陳珞瑜初到京城,為了一盡地主之誼,白君然與蕭何幾人,便帶著她騎著馬,到京城幾個名勝轉了轉。
眾人這些年每天都相處在一起,之間的感情自然十分融洽,聊起天來也十分熱絡。
就這麼纏了白君然好幾天,直到宮裡太監來宣旨,要白君然進宮幾天與皇上商議要事,陳珞瑜這才不得已的放他離開。
這些日子她來白府作客,偶爾也會與白老太君聊上一聊。
但白老太君平日裡喜歡待在佛堂裡誦經敲木魚,而蕭何幾人又得負責隨行保護白君然的安危。所以當白君然進了宮之後,她便落了單。
這日,用過午膳沒多久,百無聊賴的她正準備在院子裡練練劍法,就聽墨蘭和她的貼身丫鬟青兒邊走邊談論著某事。
其實住在白府的這些日子裡,她也費心觀察過這個情敵。
雖然外表柔弱了些,但骨子裡絕對是非常厲害的一個角色。
這點從她一介女流卻能夠讓白府每個下人對她敬畏有加便可以看出,她的確把白府打理得有條不紊。
但那又如何?像白府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家,只要請個精明的管事便能幫忙發落大小事務,白君然需要的,是個能夠與他並肩而行的伴侶,而不是一個聰明能幹的當家主母。
所以當陳珞瑜跟墨蘭四目相對時,她眼裡閃爍著絕對自信的光芒。
「夫人一天到晚都好忙啊。」她主動打招呼。
站在墨蘭身邊的青兒,有些不樂見陳珞瑜的出現。
雖然她只是個下人,但打小就跟在墨蘭身邊服侍,心底早就認定她這個主子。
眼看著守著偌大家業的少夫人終於等到少爺回來,也很為主子高興,尤其看到兩人相處融洽,更是認為主子總算苦盡甘來。
誰知這個時候,這個姓陳的女人竟然來到白府。
她不但整日纏著少爺陪她逛京城,用膳時還故意巴著少爺聊些軍中的事,每次看到這樣的場面,她都很為主子抱不平。
偏偏少夫人吭也不吭一聲,她知道少夫人是不想少爺難做人才忍著不發作,但是有些人你越不理他,他就越囂張,眼前這個陳姑娘便是一例。
「陳姑娘今日怎麼有空閒留在府裡沒出去?」
「元帥今兒個被皇上叫進宮去,這幾日恐怕都沒有時間陪我了。」說著,她還露出滿臉的微笑,「再說前些日子一直跟元帥出門遊玩,也著實有些累了,正好趁著元帥這幾日沒時間陪我,我也好歇歇腳。」
綿裡藏針,就是在炫耀白君然與她關係匪淺。
墨蘭聽了倒也不惱,臉上掛著微笑,輕鬆回擊,「別看我家君然是堂堂三軍統帥,對待下屬的時候,絕對不會擺架子,陳姑娘鮮少來京城玩,他當然要盡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了。」
不管君然對你再親,他依然是我的夫君。
陳珞瑜不甘示弱,繼續道:「可是元帥整整十年都沒回來,他說這京城變化得太大,好多小時候玩過的地方,現在都變了樣貌呢。」她故意笑說:「不過前幾天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居然被元帥找到他小時候最愛吃的那攤冰糖葫蘆。
「其實元帥平時不愛吃甜的,他這個人啊,最挑嘴了,以前在軍中時,都是我嘗了菜色好吃他才肯吃的,若我不喜歡的味道,他連看也懶得看一眼。
「還有啊,元帥晚上睡覺之前很喜歡看一些兵書,若是不看上一會,他就說感覺像少做了什麼事會睡不著,這麼大的人了,還真像個孩子。」
聽她如數家珍的訴說著自己和白君然之間的種種過往,墨蘭心底不舒服那是肯定的。
可她不會因為陳珞瑜說了這些話,就稱了對方的意自怨自艾。
「我很納悶,陳姑娘對我說這些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沒料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陳珞瑜的臉色開始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墨蘭身邊那個叫青兒的丫鬟,還用一種不屑的眼神瞪著自己。
這讓陳珞瑜有些懊惱,出口的話也顯得不客氣,「我只是想對夫人說,我與元帥朝夕相處數年,我們一起打仗一起吃飯,一起騎馬並肩馳騁在遼闊的大草原。
「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和理想,而且元帥非常欣賞我的醫術,他曾說,如果白家軍裡沒有我,他不曉得要看著多少弟兄枉送性命。」
「喔,原來是這樣。」墨蘭氣死人不償命的輕輕一笑,「他既然對你如此抬愛,可曾親口對你說,他想納你做妾?」
陳珞瑜臉色一怔,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吧,就算他真的打算把你納為妾室,那你有沒有想過,在白府,他還有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在當家?換個角度說,有朝一日你真的入了我白府大門,在名份上,我是君然的正妻,而你不過就是他的一房妾室。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太君對家風的要求尤為慎重,你還未進門,就如此這般不客氣的對我下馬威,是不是也有些得寸進尺了?」
不理會陳珞瑜難看的臉,墨蘭繼續道:「假如君然並沒有將你納為妾室的打算,那麼你的身份,不過就是他軍中的一名軍醫。雖說他善待下屬,跟每個人都稱兄道弟,但名義上,好歹我也是元帥夫人。
「於情於理,你都沒有資格站在白府的地盤上,與我這個正牌夫人如此說話,因為你這樣的行為,只讓我覺得,你是在以下犯上。」
最後幾個字,她語氣極重,成功的令陳珞瑜當場難堪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雙眼呆怔的盯著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
她的個子明明比自己矮了那麼多,站在自己面前時,甚至得抬頭看她。可此時她散發的氣勢卻像一個勇者,言語犀利,批判得自己無地自容。
那麼小的一張驗,那麼精緻的五官,這個女人並不若她外表那般柔弱,她太小看她了。
默默的打量著,陳珞瑜心底十分難受。
墨蘭也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有些重了,不管怎麼說,一個勇敢追愛的女子,就某方面而言,她還是欣賞的。
所以話鋒一轉,她柔柔一笑。
「至少現在,你在白府,仍然是我們的貴客。」
說完,帶著青兒走了。
留下陳珞瑜在原地,表情訕然。
她終於有些明白元帥為何會對這個女人產生好感了。
原來,評價一個人是否有能力,外表,不過就只是膚淺的判斷標準而已。
只是,她不甘心。
守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她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