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家祖府位於揚州,佔地甚廣,府內采凹宇形建築,中有假山、彎河曲撟,四旁楊柳成林,後花園植有四季奇花異木,令人流連忘返。
是晨,赫府祭祖廳上香花供奉,老管家手拈三炷香,叨叨絮絮念道:「奴僕心知老爺、夫人在天之靈,定怪罪奴僕未盡責照顧少爺、小姐,以致立寒少爺年近三十,玫小姐芳華二十仍未配姻緣,今日奴僕特向老爺、夫人請罪,奴僕當真罪該萬死,但死後亦無顏面見兩老,唯苟且偷生,盡微薄之力諫勸少主早日婚娶,以慰天靈,奴僕死後方有臉……」
「韓叔,您可以歇息了,我哥哥他早充耳不聞走過去了,您的『晨間致詞』,怕是對他無效了。赫玫走進大廳,拍拍老管家肩頭,俏皮地一笑。
老管家當真止住不言,偷眼朝廳門觀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起身虔敬地奉上三炷香,再面對眼前瑰麗的俏佳人,眼尾掀起皺褶,嘴角泛開了笑容。
「小姐今天起得真早。」赫玫也回以燦爛的笑容,勾住老管家的手臂步出廳門,狀似父女般親暱。
「韓叔,我看您就別費心了,縱使您用盡三寸不爛之舌,像哥哥這般自我的人是決計聽不進去的,我勸您還是省點心思,享享清福才是真的。」
老管家聞言不免歎了口氣。任憑他搬出一堆大道理,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什麼赫府多年沒有主母掌內事,早沒有了家的樣子;什麼少主年紀已不小,難道想落得老大徒傷悲;甚至他這年近五旬的老人以死相脅,還是激不起赫立寒一絲責任之心、一點憐憫之情!敢情他的心是千年寒冰化成的?
「唉!別光說少爺,小姐也已過了適婚年齡,何以頻頻拒絕前來說親之人,莫非小姐不想嫁人?」
「您老人家也曉得,前來提親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要我下嫁給那種人,我情願不嫁算了。」園的桂花開得正香,赫玫隨手捻來一枝,捧在手心。
老管家不住搖頭,放慢腳步。「前天來提親的陳家大少跟小姐門戶相當,聽說他本人也長得不錯,頗有福氣相,怎會是不入流的角色?」
「陳大少?」赫玫側首回想了一下。沒辦法,來提親的人多得可以擠破門檻──原因無他,她老哥高官顯赫,又是揚州首富;再者,人人只知赫家大小姐生得美麗,不知道她的本性──要一一記住簡直不可能。
忽然,她一彈指,腦中靈光一閃。
「我想起來了!您聽誰說他長得不錯來著?福氣相?」她冷哼一聲。「肯定又是媒婆嚼舌根的吧!韓叔,您還真容易上當,那位陳大少呀,體重少說有三百公斤,大臉大耳大身子,整個人圓圓腫腫,我要真嫁了他,我看洞房花燭夜就讓他的福氣相』給壓死了!想我年紀輕輕就駕得仙鶴歸西,還當真是夠福氣呢!可惜我赫玫不識相,無福消受。」瞧她說得一臉譏誚。
「女孩子家說話要斯文點!」老管家輕責,眸卻閃過一絲光芒。「昨天來提親的方二爺呢?聽說他長相白淨斯文,高高瘦瘦,這總不會錯了吧?」
「又是聽說!」她停下步子,翻翻白眼。「我告訴您他真正的樣子吧!」她順眼瞥見一根細長的竹竿,抄起它指著。「看到沒?『高高瘦瘦』。」她放掉它,竹竿馬上應聲而倒。然後她拍拍手,抖掉手中的灰塵,「沒人扶著,站都站不穩,這要大風一吹,怕不東倒西歪了?要說搬塊大石頭壓著嘛,他『白淨斯文』得像癆病鬼,我還真懷疑他拿不拿得動碎石子呢!委身給這種人,我乾脆直接掛上寡婦的牌子算了,反正是遲早的事。」她一腳踢開竹竿。
老管家似是想笑,又極力裝著正經樣,表情還真是不自然。他略咳了兩聲,不表贊同地說:「怎可以貌取人?膚淺!」赫玫馬上反駁:「我只論外表是為他們保留面子,韓叔可知那陳大少為何胖得像豬,方二爺又為何一副活不過明天的樣子?」
老管家一副不解的表情,搖搖頭。
「那是因為他們一個好吃懶做,一個縱慾過度。這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上床的時間比下床的時間多,這種相公要來何用?」
責非她眼光過高,她也不奢望將來托付終身之人是一個十全十美的男人,但最起碼的條件──他也應該要長得不賴、武功不凡、學富五車,再加上致命的魅力、吸引人的氣質,這要求不算苛刻吧!
敢情她的基本求夫要件,是以她身邊的兩個男人為藍本,無怪乎她不覺得難找了,身旁就有兩位了嘛!只可惜一個是她親哥哥,另一個是她老哥的死黨……
「那應少爺呢?小姐認為他為人如何?」
才想著,老管家就已提起他來了。「應大哥?」赫玫彎起唇角。「他為人風趣、幽默,品貌出眾,玉樹臨風,又有一身好武功,非一般人能及。」
老管家點點頭表示同意,又補充說:「應少爺雖未在朝為官,卻也是名門之後,應家在揚州一帶又是富豪世家,聽說應少爺還獨自在別處經營一座大牧場,的確是難求的對象,無怪小姐對前來提親之人屢屢回絕了。」赫玫一怔,這才清楚老管家的意思,不覺大笑出聲。
「韓叔啊,我看您真是愈老愈糊塗了,我喚他應大哥呢!對我來說,他就像哥哥一般,我怎可能對他有男女之情?再說,他惜我如妹,對我也沒有意思呀!」
「當真如此?」老管家語氣充滿遺憾。
「韓叔大概不知道應大哥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吧?他呀,拿妓院當客棧,哪一次外宿不是在風月場所度過的?」為免老管家將她與應曲風硬湊一對,她只好揭人瘡疤再加上睜眼說瞎話的醜化應曲風。
「小姐如何曉得?應少爺不會是那種人。」他搖頭不信。
「我就知道韓叔不信,我可是時常撞見呢。就在昨天,他拉著哥哥進了倚翠樓,想必是去找那揚州名妓柳翠。」赫玫得意地昂首。在揚州城內,只有她不想知道的事,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這……男人難免逢場作戲──」他忽覺不對。「小姐昨天不是應該在房刺繡嗎?怎麼會跑到城去了?」赫玫趕緊摀住嘴巴。糟糕!說溜嘴了,還是快快溜之大吉,否則讓老管家背起什麼女孩兒家該如何如何,又是三從又是四德,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韓叔,我先到前廳去找哥哥,與他話別一番。您慢慢來吧,我先走了!」才說著,人已一蹦一跳地朝前廳跑去了。
被拋在後面的老管家只有背手搖頭的份。
他這個小姐可與一般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不同,非但從小就愛舞槍弄劍,習得一身武功,還時常女扮男裝獨自溜出去玩;偏偏立寒少爺又寵愛自小失去雙親的妹妹,處處放任她,他這老忠僕只好擔起重任,從旁輔助,希望小姐習得大家閨秀的風範,成為淑女──如今看來,他的努力「監督」顯然做得不夠徹底,得再接再厲了。
☆☆☆
「少爺此行出門查帳,恐非耗上十天半個月不回──」說到這,老管家歎了口氣。「少爺,老爺、夫人仙逝也有十年了,老爺臨終前曾交代奴僕務必要為少爺物色一房賢慧夫人,這十年來,奴僕無一日不為少爺的終身大事憂心。」他雙眸隱隱泛著淚光,佝僂的模樣立時蒼老不少,望著赫立寒,語帶乞求的說:「少爺難道不能看在奴僕一生為赫家盡心盡力的份上,讓奴僕死後能對老爺有個交代?」
唉!韓叔又在演戲了,赫玫掩口打了個呵欠。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高大威武、俊逸非凡,正氣凜然的臉上此時多了一絲不耐煩,但又不忍斥退這位「一生為赫家」的老長輩,只好請他知難而退。
「韓叔,不是立寒不願遂您所願,您該知道立寒自小已訂過親,又怎能背棄婚約另娶他人?須知戚家對先父有救命之恩,立寒若另行婚娶,豈非成了背信忘義不孝之人?」
「這……」老管家一時窮詞,未料到立寒少爺會提起這檔早已為人遺忘的陳年舊事。一旁靈眸
閃著好奇光芒的美麗女子終於忍不住開口發言了:「哥哥訂過親?對方是誰?為何我從沒聽說過呢?」
老管家望了少爺一眼,見他並無解釋的打算,只好由他老人家代為發言──他明白玫小姐最厲害的一套功夫就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這會兒要不跟她說清楚,接下去她肯定什麼話也不讓你說了。
「這事得回溯到老爺和夫人尚年輕時,一次老爺出門遇上仇家追殺,幸得戚家老爺出面相救才倖免於難,兩家因此往來甚密,後來兩位夫人同時有喜──」
「所以娘和戚家夫人為腹中孩子指腹為婚?」赫玫插口,想必故事是如此發展了。
「不錯。不過兩位夫人都是一舉得男,直到四年後,戚夫人產下一女,兩家才正式結為親家。」
「這麼說,那位戚小姐今年也該二十有五了,為何哥哥不將她迎娶過門,莫非後來又有變故?」老管家頷首。
「二十年前,老爺看不慣朝廷政治日漸腐敗,遂攜家帶眷一同離開長安,回到揚州定居。兩年後,京城傳來戚家將被滿門抄斬的消息,老爺雖立時趕往京都,卻只來得及為親家收屍。」老管家每每回想起此事,便要眼紅鼻酸。半晌,才又感傷地說:「可憐戚家老爺一生公正廉明,難得的好官卻被李貓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落得滿門抄斬。」
「難道就無一人倖存嗎?」如此悲慘的事怎不教人黯然?
「這……」老管家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曾聽老爺對夫人提過,戚家少爺、小姐可能尚在人間,只可惜老爺有生之年曾四處暗地尋訪,卻無半點消息。如果戚小姐仍在世上,該是一位絕色佳人吧!完全和戚夫人一個模樣。」
「那位戚夫人長得很美嗎?」赫玫接口問,對那位無緣面見的嫂嫂充滿了好奇。
只見老管家陷入沉思的臉上滿是崇敬,彷彿戚夫人活生生立在他面前,嘴角也不自覺勾起。
「美,美得難以筆墨形容。楊貴妃的美若足以讓一國之君沉淪;戚夫人的美,足教墮落之人再重新出發。她的美發自內心,充滿正氣之美,小人面對她也得變成謙謙君子。」聽老管家這麼一說,赫玫更是渴望見那戚小姐一面了。她忽然想到一點──
「至德二年時,皇上曾大赦天下,若戚家後人尚存,該已是無罪之身了。以前爹爹暗查訪自是難覓,現在既已無後顧之憂,哥哥何不貼出公告,再派大隊人馬四處搜尋,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消息呢!」
「說得是,我怎麼早沒想到呢?」老管家眼睛一亮,馬上轉頭望著赫立寒,
「少爺,小姐提出這方法不錯,這麼一來,要找出戚家少爺、小姐該容易多了。」
赫立寒略略皺起眉頭,並非有意要潑他們冷水。
「戚家後代若果真僥倖逃過一劫,憑赫家的聲望,還怕他們會找不著嗎?到如今沒有他們半點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老管家的希望頓時又破滅了。赫玫卻不做如是想,反而抱持較樂觀的態度。
「他們不來咱們赫家,或許另有原因。可能是不願寄人籬下,怕人瞧不起;也可能認為哥哥是勢利之人,會拒他們於門牆之外;又或者他們跟我一樣,壓根不知道兩家的關係呢?」
「小姐的猜測不無可能,若是如此,咱們這幾年沒有主動出面尋找他們,就是咱們的不是了。」老管家瞧了赫立寒一眼。
赫立寒自是明白這一老一少的用心,不管他說什麼,除了出面找人,其餘他們一概不會接受;他若反對,說不定他們還真會一口咬定他是勢利小人,大力抨擊他不信不義。
他們似乎沒有想過那位戚小姐若真的還在人世,早十年前就該嫁為人妻了;何況她若真有老管家說的絕世容貌,更不可能現在還待字閨中。但眼前他即將出門,少說一個月回不來,何妨隨他們的意思去做,對於戚家也算是盡點心力。
「韓叔,這件事情就交給您辦吧!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府內人馬全由您調度,我會交代馮副使,您有任何事可與他商量。」
馮甲乃副節度使,是赫立寒手下的得力大將。
「奴僕遵命。」老管家一揖道。赫玫此時才想起她原來的目的,一臉興匆匆地說:「哥哥,您獨個兒出門,
一路上可以想見是多麼無聊乏味,不如我陪您去吧,我不但可為您解悶,還可給您充當保鏢,保護您的安全。您等會兒,我這就去收拾行李,馬上就可以上路了。」赫玫像在唱獨腳戲般念完了一大堆,然後也不管別人的反應就要跑開──
「回來。」聲音不怒則威,卻教人直打冷顫。赫玫嘟著嘴,將才跨出門檻的腳不情願的收進來,扮了個苦瓜臉;再轉過身來面對她那威嚴的哥哥時,卻是一張足以招來一窩蜜蜂、甜死人的笑臉。她踱著步子,撒嬌地走向赫立寒,「哥哥──」
赫立寒舉起一手,「別說了,一個姑娘家豈可整月在外拋頭露面?你還是乖乖待在家等我為你帶禮物回來。」
「誰希罕你的禮物!」瞧赫立寒語氣堅決,她當然知道沒有希望了,立時翻臉比翻書還快,反身就要步出廳堂。忽而一想,這禮物不要白不要,於是又回過頭來,「哥哥此番既是要經過幽思寨,就帶那寨主回來當我的禮物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是否生得三頭六臂,足以令人聞之喪膽。」
赫立寒蹙眉。「我記得沒有向你報備過我的行程路線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言。誰教您與應大哥商討時,不關在房咬耳朵,偏要在涼亭對酒闊論,我想不知道都難哪!」她擺擺手。「哥哥要沒本事帶人回來,那就算了,犯不著藉故發難。」話一說完,她人也溜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少爺不是一向走靠西山面,為何要改動路線?幽思寨……此路難行吧?」老管家憂心忡忡。
「數日前西山一面發生山崩,已無路通行;此番到舒州,不經幽思寨難以成行。」
「少爺何不將行程延後,待西面路暢無阻再行前往?」並非他無故憂心,幽思寨實在經不得。
「我已約了人在舒州會面,豈可延後行程?韓叔不必掛心,傳聞那幽思寨寨主只劫掠貪官奸商,並且也正基於此點,我才沒有命人掃蕩;如今此行勢必途徑該地,我赫立寒又豈會怕它一個小小山寨。」
他碓實沒有將幽思寨放在眼中。但倘若他知道幽思寨寨主方向軒早已恭候他大駕多時,想必亦不敢如此掉以輕心吧!
☆☆☆
咻!
赫立寒耳一動,立時由馬背上一蹬,躍上樹梢,穩穩而立。再看方才朝自己投射而來的暗器,竟只是一顆白棋子,此刻已嵌入樹身,足見此人功力之深厚。
「好輕功,果真了得!」藍衣男子從容不迫的由林中行出,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將幾顆棋子兒拋擲玩弄在掌間。
「閣下也不差。」赫立寒此言一出,瞬間已飛身而下。
兩人面對面各自打量半晌,彼此眼中都流露出欣賞的光芒。
「在下聽說赫大將軍行經此地,特來邀請,如不嫌棄,請到寒舍小坐,有事相商。」藍衣人不多廢話,直接點明來意。
此人竟知自己底細!赫立寒雖頗訝異,表面上卻仍不動聲色。這人相貌出眾,溫文爾雅,若非方才露了一手,他也只當此人是風雅的白玉書生。
此地已進入幽思寨勢力範圍內,這藍衣人所指「寒舍」該不會是……
「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小弟幽思寨寨主方向軒,赫大將軍若肯賞臉,將是小寨無上的光榮。」
此語聽來既無驕氣也無威脅,聲音沉穩而內斂,是個誠心的邀請。
赫立寒眸底閃過一絲驚異。這人與自己年紀相仿且不說,言詞謙和,舉止間更散發出高貴的氣息,怎麼看也不似山野莽漢、賊寨之首,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方兄多禮了。赫某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方兄若有要事,何不在此言明?」
官將與賊首,他看不出彼此有何話題可談,除非對方打算棄邪歸正,那倒是另當別論。
「既是如此,恕在下直言。小弟有意為舍妹說親,赫兄如能爽快允婚,在下絕不延誤赫兄半刻時辰。」
好個快人快語,赫立寒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是為其妹求婚而來!真個自大狂傲的人!
休說他未見著玉人,即令對方容貌傾城,他赫立寒也絕不可能娶一個賊婆為妻。
「承蒙方兄看得起赫某,小弟無德無能,怎堪與令妹匹配,還請方兄另覓青年才俊吧!」
「赫兄別拒絕得太快。非小弟自誇,敢言當今天下,再無一人比得上舍妹容貌,赫兄不妨再多考慮。」平穩的聲調顯得自信滿滿。
赫立寒不覺冷哼。賊婆若真有礦世容顏,他又何需低聲自薦,來求他允婚?!
「不必了,赫某無意婚娶令妹,方兄若無別事,請讓路。」
話說完後,他預料方向軒並非好打發的人物,立時暗中戒備,防人偷襲。
不料,方向軒卻只是淡淡一笑,步伐自信地踏入林中,頭也不回地說:「我們很快會再見,到時希望赫兄能有不同答案,保重了。」
赫立寒雙眉聚攏,莫非他在前頭布下天羅地網,是以自信能『請』得他上山?縱是如此,他也只得一闖了!
他四下環視,意外發現他的愛駒──悍將,竟然消失了!
悍將是一匹黑得發亮的靈駒,快如閃電,除了他,一向無人能夠駕馭,如今它竟在他眼前消失──他相信沒有他的命令,悍將絕不會離開他一步──怎不教他驚異!莫非是方向軒……他有這本事?!
☆☆☆
幽思寨位於半山腰,四周空曠,敵蹤難藏。
此時,寨內兄弟多圍在屋前廣場,將一佳人、駿馬圍在中央,形成一半徑約三尺的圈子。
「紫妍真有本事,連赫大將軍的坐騎也能夠輕易征服,哈哈,了不起!了不起!」莫鴻翹起大拇指,朗聲大笑。
此人聲如洪鐘,方臉大耳,近五旬年紀,豪氣不除,疼方紫妍如同疼愛自己的親生女兒,是幽思寨的三寨主。
方紫妍微微一笑,輕輕柔柔地說:「莫叔太過獎,紫妍不過較得動物喜愛罷了。」
「這可是天賦……賦……」莫鴻突然接不下去,搔搔頭,還是想不起來,乾脆直接問身旁的駝背老人──二寨主秦松,「老二,這接下去該怎麼說?」
「天賦異稟。」
老叟神情向來嚴肅,不多廢話;但對於方紫妍,倒是時有和氣面容。
「對!對!天賦異稟,不是人人都有這本事的!」莫鴻大笑著,一不留意朝方紫妍接近一步──
那匹黑馬霎時如怒斥般狂嘶一陣,嚇得莫鴻這大老粗趕緊縮身退回去。
眾人見狀,捧腹笑彎了腰,莫鴻倒也不在意,跟著哈哈大笑。
方紫妍輕柔地撫摸馬背,在馬耳邊一陣低喃後,才使馬兒安靜下來。
這就是方向軒回到寨上所看到的景象──沒有一個人守在崗位上!
他只哼了兩聲,大夥兒一見寨主回來,馬上作鳥獸散,跑回各自的崗位,只餘下兩老一女一馬。
「哥哥,您回來了。」雖是問候方向軒,可她的視線卻落在他的後方。
方向軒焉有不知之理?他淡然一笑。
「他很快就會上來。紫妍,你先回房。」
方紫妍頷首,走了兩步,又停住。「哥哥,您……別太為難他。」
方向軒不語。
莫鴻搶先答腔,外加拍胸脯保證,「紫妍,你放心,有莫叔在,誰敢欺侮你的夫婿,我就宰了誰!」
「寨主你也宰嗎?」平時不愛湊熱鬧的秦老叟,這會兒卻冷不防冒了一句。
「當然,照宰不誤──」咦,好像不對,這不是以下犯上了嗎?莫鴻搔搔頭,乾脆同方紫妍問個明白,「紫妍,萬一寨主跟你丈夫不和,你要莫叔幫誰啊?」
「莫叔,您真討厭!」方紫妍抬袖遮住滿面羞紅,蓮步輕移地逃回房去。「怎麼,我說錯話了嗎?」莫鴻表情錯愕,當真摸不著頭緒。
「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讓你左一句夫婿、右一句丈夫的,臉皮再厚也會不好意思,更何況是紫妍。」秦老叟罵他少根筋。
莫鴻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哈哈大笑。
「原來是姑娘害躁!哈哈哈!」笑完一陣後,他馬上改換上正經的表情,朝方向軒問著:「寨主,那赫小子真配得上咱們紫妍嗎?」
「他已經上來了,莫叔何不親眼作個評斷?」方向軒神情若定,憑聲聽位,已知赫立寒行近寨子了。
莫鴻、秦松兩老眼觀林口,果見赫立寒昂然出現,一會兒工夫已欺近身側,只相隔三步遠。
「赫兄惠然光臨,是敝寨的榮幸。」方向軒行前一步,拱手道。
「方兄客氣,赫某只為帶回失途之馬而來,叨擾之處尚請見諒。」赫立寒語氣不悅,眼光駭人。悍將見著主人,立刻主動移到他身邊。
方向軒仍是一副和顏,對赫立寒明顯的怒氣視而未見,逕自為莫鴻、秦松引見。
只瞧兩老經過一番評頭論足後,對赫立寒似乎頗為欣賞,不住地點頭微笑。
「好個年輕人,配咱們家紫妍剛好!剛好!哈哈哈!」莫鴻欣喜大笑。
「老三,你話太多了!」秦松悶哼一聲。
「怎麼,他又不是姑娘家,難道也會害躁不成?」莫鴻未覺有何不妥。
「赫將軍初來乍到,你說這種話,要他如何接口?」秦松不免又瞪他一眼。
「這樣啊!」莫鴻思忖一陣,又一副不打緊的表情。「沒關係,等他們成婚以後,我再說就是了。」
「老人家誤會了,赫某早已向方兄表明無意婚娶方姑娘,在下有事先告辭了。」赫立寒早已不耐,牽起馬就想離開。
「慢著!」莫鴻擋住他的去路,一臉兇惡地粗聲粗氣道:「臭小子!你敢不娶紫妍,老子馬上宰了你!」才說著就要撥刀相向。
赫立寒豈會懼怕,一手很快地握住腰間劍柄。
「莫叔休得無禮。」方向軒移步,瞬間擋在兩人中間。
「寨主,這小子不識好歹,讓我宰了他!」莫鴻怒不可遏。這小子膽敢拒絕紫妍的婚事,這要讓紫妍知道了,那臉皮薄的姑娘哪還有顏面活下去?不如先宰了他!
「莫叔快請住手!」
一縷淒清柔音傳來,赫立寒循聲望去。
只見一娉婷身影輕倚門扉,身形輕巧地緩緩行來,眸光如水波流轉,熠熠生輝,與他對目相望,那美眸深情如癡,令他瞬息撼動,心跳氣急……
近看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乃風華絕代一佳人。他萬萬想不到在這山林曠野的賊寇窩,竟有如此美人!秦松與莫鴻有默契的相視而笑,眼儘是得意,他們深信這椿婚事八成沒問題了。
方向軒嘴角泛起微笑,行近方紫妍身側,低喚了聲:「紫妍。」
方紫妍這時才驚覺自己的失態,一個女孩兒家怎可放肆地盯著男人看!她雙頰頓時酡紅,躲到方向軒身後。
赫立寒忽覺若有所失,眼波隨她而動,對旁人的側目絲毫不以為意;他行事向來不以旁人為念。
「赫兄,容我介紹──」方向軒將妹妹拉到身前。「舍妹方紫妍。紫妍,這位是赫將軍。」
方紫妍舉態優雅,垂首欠身,「赫將軍。」柔音羞澀,煞是憐人。
赫立寒一知她竟是寨主之妹,是他口中的賊婆,倏地面罩寒霜,才生的情意迅即一掃而空,僵硬生疏的丟了一句,「幸會了!」語音好不譏諷。
冰冷的聲音宛如利刃剌入她心坎!她霎時抬眼,迎向一雙更形冰冷的眸子……
僅僅一眼,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已然如泣,卻不得不按捺下絕望的心情,強顏歡笑。這一幕,並沒有逃過其他人的眼睛。
別說莫鴻怒意又頓生,秦松亦眼含怒氣,方向軒也不再客氣──冷面公子此時已眼現殺機!
頃刻間,氣氛已全然不同。赫立寒當然察覺出他此刻危機重重,尤其他早先已領教過方向軒的身手,奈何他天生不知畏懼,著不了慌,凝神四顧,耳聽八方,打算來一殺一、來二殺雙,力拚到底。
「赫將軍另有要事吧?我送你下山。」方紫妍站到他身側,對週遭人的反應置若未聞。
「紫妍,過來!」方向軒沉聲道。
「哥哥──」她刻意擋在赫立寒身前。
「紫妍,這小子不識好歹,莫叔幫你修理他,你快過來。」莫鴻也上前一步。
「紫妍,既然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也別幫著他了,過來吧。」秦松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
「秦叔、莫叔、哥哥,你們都答應過我,讓事情自然發展,絕不勉強他的……請遵守承諾,別讓我失望好嗎?」方紫妍乞求道。
若非他們先前答應了她,不會以強硬手段對付赫立寒,更不會有兵刃相見的場
面出現,她又怎肯喚來悍將,誘赫立寒上山寨來。如今他身陷險境,都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袖手旁觀!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幫忙。」赫立寒不帶感情地說。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幫他,一切不都是她惹起的嗎?
方紫妍顯然僵了一下,深吸了口氣,靈眸幽幽地已不再有光澤。
「赫立寒,你太過分了!」方向軒眼光面人,直逼近赫立寒。
莫鴻與秦松也跟著踏前,寨子的兄弟分別圍在四周,伺機而動。
「哥哥!住手吧。」方紫妍張開雙臂護住赫立寒,雙眸哀求的望著方向軒,全寨的人都聽他的,只要他不動手,相信其他人也不會有所行動。
「紫妍,你這是何苦?他──」方向軒本來想說,「他根本不值得你為他付出感情。」但方紫妍截斷他的話。
「哥哥可還記得幽思寨的規條?」方紫妍急急喊道,怕哥哥因護妹心切,情急之下說出往事。
「當然記得。」他自己所訂的規矩豈有忘記之理?只是不解紫妍何以在此時提起。
「『只劫貪官污吏,只掠不法奸商;不擾良民,不犯清官。』這是第幾條?」方紫妍揚聲問。
「第一條。」方向軒不疾不徐答道。
「那麼,敢問哥哥,赫將軍是貪官污吏嗎?」她十指纖纖交疊,昂首直視方向軒。
「淮南道內百姓讚揚,自然不是貪官污吏。」方向軒雖氣赫立寒對紫妍態度惡劣,卻不會因此否定赫立寒的人格。
「是不法奸商?」方紫妍再問。
「他雖為首富,但憑實力建立自己的財富,乃一商業奇才。」他歎了口氣,已
明白紫妍的用意,不外是提醒他沒有立場殺赫立寒,同時要他記住彼此目前的身份,忘掉過去的約定。
「既無貪贓枉法,赫將軍又無意為寨上賓,哥哥何苦強留人家,破壞自己訂下的規矩?」方紫妍的眸底閃著深深的乞求,希望她哥哥能就此住手,別再為她的婚
事將事情鬧大。
赫立寒深深凝視身前這柔弱卻企圖保護他的女子,難道是他誤會她了,迫婚之事並非她所願?
「赫立寒,你也不過是庸凡之人,擺脫不了世俗的眼光。別說你無意娶我妹妹,經過此刻,我也不打算將紫妍交給你了,因為你根本配不上地。你走吧!」方向軒冷聲道。
在他看來,赫立寒明明為紫妍所迷──這可從他第一眼看見紫妍時,即未曾轉移目光證明。但他卻礙於彼此身份問題,對紫妍露出輕蔑目光,是以才會說出這番話。
赫立寒無意為自己辯駁,他不需要向人解釋他的行為。他跨上馬背後,只深深再看了方紫妍一眼,便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