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慶祝宴」那晚開始,他猛打手機給陳蘭齊,她無論如何就是不接,偏偏官香華還因為他不願意在宴會上宣佈訂婚的事,跟他鬧了一整夜。
隔天他有重要的會議要開,下午也有診,好不容易中午抽空飛車去買了陳蘭齊最愛的重乳酪蛋糕向她「賠罪」——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並且留下一張字條,可是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回電。
就連她家的鑰匙都派不上用場。
可惡!他究竟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陳蘭齊這傢伙!」項康焦躁不安如囚在籠中的怒獅,氣憤的抬手爬爬頭髮,「連家裡的鎖都換了,她到底吃錯什麼藥?到底在搞什麼鬼?」
好,就算他和香華談論訂婚的事沒有事先向她報備,這點的確不夠朋友、不夠意思,但是、但是……她不是早就知道他這次和香華是認真的嗎?
虧她還口口聲聲說他們是好朋友,為什麼連半點生氣的預兆也沒有,就突然間在他頭上扔了個這麼大的炸彈,炸得他頭痛欲裂、五內俱焚。
這算什麼二十年知心好朋友?
他忿忿地將手機重重一甩,在屋裡躁鬱地來回踱步。
可最最火上澆油的是,接下來快遞送來的那一大箱東西。
「這是什麼?」他煩躁地簽收,接過那只沉重的箱子,目光落在上頭娟秀的熟悉字體時,心倏地一緊。
項康迫不及待地拆開箱子,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只胖胖的綠色咖啡耳杯,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胸口,他僵在原地,直到彷彿經歷了幾個世紀的緩慢辰光後,他終於伸手碰觸那只綠色耳杯。
他的專屬杯子。為什麼會在這裡?
所有物件的最上頭有一張紙條,可是他恐懼著不願意拾起那張紙條,不願意去讀上面的宇……也許只要當作沒看見,它就不存在了。
他像被催眠了般一樣一樣拿起箱子裡頭的東西,有的是他送陳蘭齊的,有的是她替他準備的,包括雪花球、耳杯、香水瓶、cd——他最愛的艾維斯·卡斯提洛。
項康取出其中一片,手指有些冰冷的將那片cd放進音響唱盤裡。
she
maybethefaceican』tforget
thetraceofpleasureorregret
maybemytreasureorthepriceihavetopay
(她的臉我永難忘懷,是快樂或悔恨的痕跡,是我的寶藏,或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she
maybethesongthatsummersings
maybethechillthatautumnbrings
maybeahundreddifferentthings
withinthemeasureofaday
(她是夏天喝著的歌,是秋天的涼意,也許是千百種化身,在一天的時間內)
she
maybethebeautyorthebeast
maybethefamineorthefeast
mayturneachdayintoaheavenorahell
shemaybethemirrorofmydreams
thesmilereflectedinastream
shemaynotbewhatshemayseem
shemaynotbewhatshemaysm
insidehershell
(她可以是美人或野獸,是饑荒或盛宴,可以把每天變成地獄或天堂。她可以是我夢想的鏡子,在小溪中的微笑倒影,她不是她藏在殼內的模樣)
she
whoalwaysseemssohappyinacrowd
whoseevescanbesoprivateandsoproud
noone』sallowedtoseethemwhentheycry
(她總是在人群中表現得那樣快樂,她的雙眼如此自我又如此驕傲,從不讓任何人看見淚水)
she
maybethelovethatcannothopetolast
maycometomefromshadowsofthepast
thati』llremembertillthedayidie……
(她也許是無望繼續的愛情,也許成為我過往的陰影,直到我死去那天,我都會記得……)
——歌名:she/作詞:herbertkretzmer
在艾維斯·卡斯提洛醇厚深情的嗓音下,項康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拿起了那張紙條,當目光落在紙上,瞬間如遭雷殛,完全被奪走了呼吸——
對不起,我想我不適合再做你的好朋友了。
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彷彿覺察、頓悟到,像是有某種珍貴美好的事物自他生命中剝離而去,再也回不來了!
★☆★
陳蘭齊的童書巡迴簽名朗讀會,在德國「童話屋」出版社的安排下,沿著著名的德國童話大道的定點書店出發,由北部不菜梅順著威悉河南下,經卡塞爾,到德國中部法蘭克福的哈瑙——這是為了紀念德國童話大師格林兄弟而成的一條旅遊路線。
「童話屋」雖然不是德國數一數二的大出版社,卻是家老字號書店,自一九六ま年開始經營到現在,今年更是大規模與亞洲出版界合作,積極引進圖文並茂、細膩動人的童書作品。
陳蘭齊作夢也沒想到,在台灣彷彿遭到棄置於書店角落的童話故事書,竟然在德國擁有這麼廣大的市場。
人們成群結隊地參加朗讀會,對子這個來自東方的陌生面孔、默默無聞的童書作家,絲毫不吝惜報以熱烈的掌聲鼓舞、激勵她。
爸爸媽媽帶著小孩子,專心地坐在松木長椅上,在翻譯的輔助下傾聽著她溫柔的導讀,一起為著影子公主在愛情裡的曲折、辛酸、快樂與最後的圓滿結局,時而歎息,對而歡笑。
原來——她們都懂。
原本預計只停留一個月,在巡迴簽書會活動結束後,陳蘭齊選擇在德國留了下來,住在出版社替她找的民宿小屋裡。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未來。
這一個多月來豐富而熱鬧的活動充實了她的生活,也拓展了她的視野,可是每當入夜之後,萬籟俱寂,坐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星星,她還是強烈地想念著他,始終無法忘懷。
但是,她也領悟到一件事——人沒有緣分相愛,並不是誰的過錯。
所以他不愛她,不是他的錯,她愛了他這麼多年,也不是他的責任,他從來就沒有要求她像個影子般黏著他不放。
是她,始終苦苦追逐著他的身影,到了終子該放手的時俟,卻還像個失去了心愛糖果的孩子般賴在地上哭泣。
恨他怨他怪他,都是不對的。
他打從一開始就說過,他是不會愛上「好朋友」的。
可是理智上「知道」,並不代表心已經能真正「放下」了。
陳蘭齊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漫步在美麗的緬因河畔。
無論有多艱苦漫長,她都得努力忘了這份愛情。
「死去的東西,就該好好埋葬,不能讓它堆在心底繼續腐壞發臭……」她喃喃自語。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仰頭望著蔚藍得像海的天空。
現在,他在做什麼呢?
「陳蘭齊,爭氣!你要爭氣啊!」她用力甩甩頭,把項康的身影甩出腦海。
不能再想了,她得把握停留在德國的時間,多到郊外拍一些古堡和田野風光的照片,以後可以在畫畫時做參考用。
別再去想他,還有他們是不是已經訂婚、甚至開始籌備婚禮……
陳蘭齊低著頭,鞋子輕踢著河邊道路上的小石子,心裡還是無限落寞。
每天一樣上班、看診、開會、開刀、看報告、帶實習醫師巡查病房……
日復一日,他做著相同的日常事務。
但,總覺得少了什麼。
也一樣和官香華碰面、約會、看電影、聽音樂會……
他心目中最完美的戀情依舊在進行中。
但,還是覺得少了什麼。
兩個多月的時間足以令項康體會出缺少的是什麼,但他仍舊將一切的混亂與失常歸咎於「習慣」。
他只是不習慣少了陳蘭齊這個能說話的老朋友。
為了彌補生命裡這突然出現的巨大空白,他努力加強和院內主任及醫師們的互動,每次餐會都參加,甚至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交際應酬的場合,他也有空必到。
他每天把自己忙得幾乎頭一沾枕就睡著了,為的就是能夠不去感覺心底那塊漸漸擴大崩裂的部分……
「我們到底什麼時侯要訂婚?」
這天晚上,在高雅日式懷石科理餐廳用餐的當兒,官香華再也忍不住發火了。
項康夾起一片櫻花色的新鮮鮪魚腹肉,沾了點特製桔醋汁,放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咀嚼吞嚥之後,才放下筷子,抬頭正色看著她。
「婚姻是終身大事,我們才交往半年多,該等瞭解對方多一點、久一點,再做這樣重要的決定。」
「你這是什麼意思?」官香華筒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我上次說訂婚,你也沒反對,又不是我逼你的,現在是怎樣?你要悔婚嗎?」
「我並沒有後悔,但我記得上次我們是在『談』關於訂婚這件事,而不是我們就要訂婚了。」在當時,他的確覺得無可無不可,但是這兩個月來,他突然不想再進行這種趕鴨子上架的匆促結婚法。
尤其在他的心還沒整理出個所以然來時,貿然結婚,只會把情況搞得更加複雜混亂。
事實上,最近心情實在起伏太大,異常得讓他不禁想去做個徹底仔細的心臟檢查。
好像他一向熟悉並能掌握的世界,在兩個月前開始顛倒過來,並且迅速失控、下墜……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種措手不及、什麼也抓不住的恐懼感。
「項康?項康?」宮香華已幾近翻臉了。
他回過神來:「你還想點別的什麼嗎?」
官香華深深吸了一口氣,給了他一個「我很不爽,但我們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解決」的凌厲眼神。
曾經,那是他很砍賞的一種內斂、優雅、壓抑得完美的態度,但是他現在只想跟誰好好地對吼一場……
「對不起。」他揉了揉眉心,「最近工作太忙,我累到有點失常了。」
宮香華的眼神緩和許多,帶著一絲施恩的寬容意味,微笑點頭:「這次就放過你,下次再敢對我這麼不尊重,別想我原諒你。」
項康勉強一笑,低下頭繼續用餐。
只是再鮮美如凝脂的生魚片吃在嘴裡,再無半點滋味。
還是像少了點什麼……鹽巴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