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還絲竹悠揚的宴會廳怎麼突然沒了聲音?她擰眉思忖。有音樂聲代表他又召來歌伶花魁,那情景是可以想見的,隨著清晰的樂音在眼前轉為鮮明的畫面,引她心痛;但倏地消失的音樂聲,卻又令她不安起來。
是她多心了嗎?可能只是曲終人散了吧!她勉強自己一笑,然而滿腔的躁慮仍是無法釋懷。
「你不繡了?」發覺她停手,書兒探過頭來。
曲無瑕搖搖頭。「先放著,等我心靜下來再繡。」
書兒點頭,開始收拾那些針線絹料。她大概猜得到曲姑娘為何心煩……突然,書兒也發現不對,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眉頭擰了起來。怎麼今日這麼早就停止了?「奇怪,怎麼……」還來不及對曲無瑕提出心中疑慮,外頭長廊響起的紛雜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話。
「快點開門!」吼叫聲隨即在門口響起,襯著一聲重過一聲的拍門聲。
怎麼回事?曲無瑕看著那一道道映在門上的幢幢人影,有股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泛開,像迅速擴散的煙霧,緊攫住她的思緒。
書兒也嚇了一跳,爺從沒讓別的僕役來過這裡的。「我去看看。」她對曲無瑕說了聲,走到一半,門外又傳來不耐的催促聲,這一次她聽出對方是和她再熟悉不過的李城。「死阿城,你叫魂吶!小聲點成不成?」她一邊開門一邊沒好氣地罵了回去。
「你在這兒啊?」門一開,看到書兒,原本氣勢洶洶的李城收斂了許多。
「廢話!我才要問你來這裡做……」書兒原本還想開罵,但看到阿城身後那兩名莊園的守衛,頓時睜大了眼。那兩人手上都捧著托盤,一個放置了鳳冠霞帔;一個放置了珠寶首飾,閃爍著璀璨的珠光。「這是在幹麼?」她驚詫問道。
「走開點,爺的事你別管。」李城低聲道,推開她,帶著兩名守衛走入,朝曲無瑕斥喝:「爺要你換上屬於你的東西,等會兒他們會送你出去。」
曲無瑕呆怔原地,對他的話似乎置若罔聞。
早在門一開時,她就已看到了這堆東西——這些她曾穿戴過卻沒來得及拜堂的衣飾。她知道這一刻會來,可真正面對時,她依然心痛如絞。
他要她走了嗎?她穿戴嫁衣被他擄來,又將穿戴嫁衣被他送走,不同的是她已非清白之身,她的心也不再是她的,而今他將當初取走的嫁衣還她,這是多大的諷刺?她的無知、她的純真、她的心,她又該找誰去要?
她揪緊心口的衣襟,怕心碎裂的疼痛讓她無法承受。淚無聲地迅速湧上眼*,淚霧將眼前那些鳳冠霞帔渲染成一片鮮紅,就像是她心頭不住淌下的血。
「快點!轎子還在後門等。」李城指揮兩人把東西放在桌上,見她沒有動靜,又開口喝道:「你如果不自己動手,我們也會……」
「也會做什麼?你沒看到她很難過嗎?」書兒怒道,插入曲無瑕和他們之間。「你至少也得給她時間反應嘛!」這消息來得如此突然,曲姑娘怎麼承受得了?她看了曲無瑕一眼,在看到那毫無血色的麗容時,忍不住鼻酸。
「書兒,這是爺吩咐的,你別為難我們成不成?」李城尷尬低道。
「可是……」書兒還想替曲無瑕爭取一些時間,才一開口,就被曲無瑕打斷。
「我換,我不會賴在這裡的。」她怔怔地看著桌上的嫁衣低喃道,哽咽的語音含了太多的淒絕哀愁。她拿起鳳冠,一失手,讓銳利的銀片劃破了指尖,晶亮的銀片迅速染上了血漬。
「你受傷了!」書兒驚道,連忙拿了手絹裹住她手。
為什麼她感覺不到痛?曲無瑕恍惚地任由書兒替她包紮,淚無聲流過臉龐。她的心好痛,痛得麻木了身子,她又怎麼感覺得到手上的傷?她真寧願就此死去,這樣就可以不用去體會心傷了……
「曲姑娘……」見她這樣,書兒忍不住也掉下了淚。
「我們到外頭等好了。」不忍再看下去,李城連忙開口,和那兩個守衛落荒逃到門外。
曲無瑕深吸口氣,努力將唇瓣揚起一個弧度。「別為難他們,書兒,幫我一下,別讓他們等太久。」
那抹笑容是她見過最令人傷心欲絕的神情!為什麼到了這時刻,曲姑娘還顧慮得到他們這些下人?!書兒哽咽得泣不成聲,一邊拭淚一邊替她更衣。
紅艷嫁衣、爍光鳳冠,曾經除下的又一一穿上了,曲無瑕看著鏡中的人兒,彷彿又看到了出嫁當日的自己。
這一去,代表他的復仇已了,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真狠絕到連驅離她都不屑親自為之嗎?一咬下唇,熱燙的淚又滑下臉龐。
即使沒上胭脂水粉,曲姑娘依然美麗得幾要奪人魂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真不忍心見她離開這裡受苦。書兒啜泣,解下頸上曲無瑕給她的玉珮,幫她掛上。「這玉珮,讓你保平安……」話還沒說完,她已淚流到無法言語。
「謝謝你,謝謝……」曲無瑕哽咽喃道,一咬牙,轉身走出了門外,不敢再回頭,書兒過多的好意反會成她心頭更沉重的負擔,讓她邁不了步子。
書兒沒有跟出,她只是趴俯案上,大哭特哭了起來。
直到房門關上,曲無瑕還是可以透過門板聽到書兒的哭聲。她輕撫過頸上的那片玉珮,書兒的體貼更襯出他的無情,他在哪兒?她連想見他一面都得不到……
「可以走了嗎?」李城見她走出,上前問道。
「慕容公子他……他人在哪兒?」曲無瑕咬唇,掙扎許久,終於拋開矜持問出。「我……我想見他,請你帶我去見他……」就算會被他冷嘲熱諷也罷,她不要就此離去,至少,至少也該讓她見最後一面,由他來執行這最後的處決……
「我不知道,爺他交代完就離開了,不是我不幫你,是真的無能為力。」李城搖頭,不忍看她哀傷的神情,他大概有些瞭解為何書兒會那麼護這名女子了。
她的心像被刀當場劈開,裂了……曲無瑕怔在原地,許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縹縹忽忽地響起。「是嗎……」他真恨她至此,真對她沒半分留戀?曲無瑕閉上了眼,回答她的是期望粉碎化成的淚。
「可以走了……」她喃道,清楚明白她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邊請。」李城領頭,和殿後的兩名守衛帶她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過宴會廳,不知道自己走過湖畔的涼亭,她像個失了魂魄的軀殼,只是下意識地跟著走,走出曾有過他的日子……
恍惚的她沒有發覺,湖上飄著一艘小舟,舟上有雙深墨的眸子凝視著她,恆如冰潭的瞳眸有了波動,不只是憤怒,還涵蓋了太多他和她都無法分辨的情緒,無言地看著那抹身著艷紅的身影,走出了這片莊園……
***
季府
當曲無瑕下了轎子看到季子熙和季家夫婦那混合了厭惡、不屑和嫌棄的神情時,她的心裡已沒太多感覺,她的心,早在離開那座莊園時就已死去。
當他們瞥見她身上的裝扮時,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四人對峙許久,最後是臉色最為鐵青的季子熙開了口;「先進屋裡再說,別站在這裡丟人現眼!」
她雖無心,卻是將一切看在眼裡,沒來由地,竟有股想笑的衝動,她該慶幸慕容恕還沒狠毒到用送嫁樂隊大肆喧鬧地將她送回季家的程度,否則季家的人很可能會大門深鎖,死也不肯讓她踏進屋裡半步。
進了大廳,季家三人紛紛落坐,只有她頭頂沉重的鳳冠站在廳中,任他們鄙夷的視線包圍打量,像是三司會審般的,要為淫名渲染得滿城風雨的她做出宣判。
「熙兒,你讓她進門,該不是還想娶她吧?」擔慮不已的季夫人首先開口。
季子熙沉著臉,抿嘴不語。曲家產業已毀,當初引他娶她的誘因已失,加上那流傳於高官富紳間的淫畫,他怎麼可能會娶一個身敗名裂的女人為妻?
「熙兒!」見他沉默,季夫人急了,提高音量。「她都不知道跟過多少男人,還讓人畫了那些下賤的畫,我絕對不准你娶她進咱們季家的大門!」最教她無法忍受的,是曲無瑕居然挑出嫁當日另投他人懷抱,讓他們季家丟盡了顏面。
季子熙還沒解釋,曲無瑕已開口輕道:「姨娘,無瑕絕不會嫁給子熙表哥的。」即使季子熙不計前嫌願意娶她,她也不可能會嫁他,因為她的人和她的心,都屬於慕容恕的,她絕不會再給了另一個男人,即使那人是她原應婚嫁的季子熙。
那聽似讓人心安的話語,其實代表著再明白不過的拒絕。季子熙臉色大變。雖沒寬宏到還想娶她的程度,但男人的自尊讓他無法接受先被說出原該是屬於他的台詞。他都還沒嫌棄她,她還敢先拒絕他?「那你又來這兒做什麼?提醒別人你曾是我季子熙的未婚妻嗎?」他咬牙恨道。
若不是轎子把她送到這裡,她也從沒想過要找上季家;若不是想問他們爹的下落,她也不會踏進季家大門。曲無瑕低頭,知道這些話會挑起更多的不滿,所以沒有開口。
「這段期間你都上哪去了?」季子熙質問道。
「別人說的那些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沒等她回答,季夫人又急急逼問。
那些傳聞她從沒聽過,又怎麼知道是真是假?曲無瑕浮現一抹苦笑,倏地雙膝一跪,以額叩地。「造成姨丈、姨娘和子熙表哥名聲的莫大傷害,無瑕自知罪孽深重,卻無以補償,唯一能做的只是離開這裡,別再拖累你們。可無瑕想求你們一件事,若你們知道家父下落,能否告知無瑕好讓我們父女能夠相聚?」
「說這什麼話?」一直沉默的季老爺開口了。「你一個弱女子能上哪去?再說,你至少也還是我季某人的外甥女。你爹現在下落不明,曲家又被查封,你就先住在這兒,等找到你爹再做打算吧!」
聽到曲無瑕肯自己離去的季夫人笑容還掛在臉上來不及卸下,就被季老爺的話給凍住了。「這怎麼成?要是讓人知道這傷風敗俗的女人待在這兒,有哪家姑娘還敢嫁給咱們熙兒啊?」她雙手叉腰,不悅地尖道。「若十年五年都找不到曲衡,她豈不是在這兒住上一輩子?她要走就讓她走啊,省得累贅!」
「娘,爹這個決定沒錯。」季子熙冷冷瞥了曲無瑕一眼。「要是把她趕了出去,別人會說咱們季家無情無義,屆時對咱們的傷害更大。讓她待在這兒,總比讓她出去外頭讓人指指點點的好。」
季夫人又氣又怒,最後只能不情願地跺腳恨道:「這可惡的麻煩精!」
曲無瑕聽著他們當著她的面毫不避諱地大肆批評,臉上的表情平靜依然。就算這些話再尖酸惡毒,也完全傷不了她,因為除了他之外,已沒有任何事物能讓她在乎。能留也好,不能留也無所謂,對她而言,都沒什麼差別了。
「就是這樣了。」季老爺做了最後的結論。「無瑕,你待在這裡就得自律一點,別再做出會敗壞我們季家門風的事,知道嗎?」
「是。」曲無瑕低道,留在季家,應該會比較容易得到爹的消息吧!
「去把那身嫁衣換掉,看了刺眼!」季夫人恨道,事情已無法轉圜,她只好把氣都出在曲無瑕身上。「都已失貞失節了,還有臉穿著那襲嫁衣?」
季老爺喚來一名婢女,低聲吩咐。「把她帶去西邊廂房。」然後轉向季夫人安撫。「別為這種人氣壞了身子。」他攙扶著季夫人,走出了大廳。
季子熙看著被婢女扶起的她,咬牙切齒。雖說娶她只為曲家的權勢與富貴,他一點也不想管這段期間她到底上了哪兒、被幾個男人抱過,但因她而害得他在朋友間淪為笑柄這件事,他卻是說什麼也忘不了,越想越是滿肚子火。
曲無瑕起身,看到季子熙正怒瞪著她,她只能低道:「子熙表哥,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想到他以前在曲衡面前忍氣吞聲的辛苦全化為烏有,他更是生氣,一個箭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賤女人!」而後怒氣沖沖地走出大廳。
「表小姐,你沒事吧?」看到她被打倒在地,旁邊的婢女立刻上前相扶。
季子熙下手頗重,她的耳裡不住嗡嗡作響。「我應得的。」曲無瑕撫頰,搖頭輕道。
慕容恕即使再如何恨她,也不曾動手打過她。腦中浮現他向來冷漠無情的眼神,她卻覺得世上最溫柔的莫過於此。無法克制地,淒楚的淚滑下雙頰。從此之後,她真見不到他了……
一旁婢女以為她是被打哭的,連忙安慰。「少爺只是在氣頭上,他不是故意的,別哭了……」她一邊扶著她,一邊帶她走出大廳。
再多刻薄的人言也傷不了她,只有亟欲見他卻無法得償的哀戚,才真會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曲無瑕失神地被帶著走,淚水模糊了雙眼,悲傷的淚痕洶湧地在她的麗容上蔓延。
他狠絕的作為讓她心死,但可悲的是,心死的她,卻對他死不了心。
***
一抹俊逸的身影立在湖畔的凌波亭中,慕容恕望向湖心的眸神冷冽,一如深碧見不著底的湖水。
這兒,是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往往一待,就是半日的時間。
即使他一直放任她在莊園內自由活動,亦隨時有眼線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所以就算他鮮少伴在她身旁,也對她的行動完全瞭若指掌。
再瑰麗的湖光山色,也有煩膩的時候,不過是西湖的景色,是什麼能讓她看得如此沉迷,百看不厭?看著斜陽日暮將湖水染上了鮮麗的朱橙,他的冷眸也給微微沾染了一抹迷離的色澤。
察覺身後有腳步聲接近,慕容恕迅速斂回紛亂的心緒,回復到面無表情。
「爺,屬下已將曲姑娘送到季家了。」完成任務的李城報告。
「季家人反應如何?」他淡問,依然看著染上橘橙的天。
「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舉止,不過他們臉色都難看得緊,最後還是讓曲姑娘進去了。」李城據實以報。
慕容恕冷冷地勾起唇角,早料到季家為了顧全顏面絕不可能將她屏棄門外。但收留了她並不代表季家不記恨,有些刻薄的對待,是在門關起來後才會展開,外人看來越是斯文的書香世家,心胸會越是狹隘。
眸子微瞇,慕容恕沉道:「派人進季家去監視著,把她所有的事都向我報告。」
「是,屬下告退。」李城拱手退下。
即使你把她趕出了這裡,你還是關心著她。心裡的聲音悄然響起。
不,這不是關心,他只是想看她在他復仇的佈局下,會遭遇到怎樣的折磨而已。慕容恕眉一擰,立刻將那抹心音駁回。
最近那聲音愈漸紛雜,他早已練就了迅速反辯的功力。那反辯的速度,迅捷到連他都不禁要懷疑那是否亦為用來說服自己的謊言……他不由自主地握拳,不經意地抬頭,映入眼中的是在餘暉下閃著反射光芒的白堤,心陡然一震。
她,一直看著的是白堤和那座他們相遇的橋嗎?
對她而言,一切噩夢都由那裡展開。她到底是用什麼心情去看它?
會考慮到她的心情,你定是愛上她了……心音又響,這一次,他卻只是怔怔地遙望那座白堤,並未反駁……
***
一間原本要拆做倉庫的破舊廂房,是季家給她的房間。房裡除了一張榻、一床被褥外,再無其他。
房內悶熱,屋頂會漏雨,就連被褥都透著股霉味。同樣是寄人籬下,季家給她如此,慕容恕給她的卻是舒適的環境;季家是她的親戚,而她和他卻是什麼都不是,更甚者,還是不共戴天的仇家。
曲無瑕對這樣的環境不曾抱怨,她早將自己的心封閉了,做到視若無睹的地步。她不敢回想,不敢比較,她只能要求自己無神恍惚地過,什麼也不想地過,才能欺瞞自己不去想已不在他身邊的殘酷事實。
牆外傳來報時的更聲,曲無瑕一驚,發覺在失神間,天色已然暗下。
又一天過去了?她茫然地看著外頭,想要回想進了季家多久,卻發覺她根本無法數出已過了多少這樣的日子。
曲無瑕走出房間,一抬頭,見著的是滿盈的圓月。還記得才過端午而已,現已滿月。是嗎?她離開那裡竟已近十日?
「誰?誰在那裡?」一聲斥喝在身後響起。
曲無瑕回頭,發現一身醉意的季子熙斜倚廊柱,瞇著醉眼看她。
「是我,無瑕。」她低道,微微詫異,她從不曉得斯文的季子熙會喝酒,還會喝到這種步履不穩的地步。
「無瑕?」季子熙鄙夷地嗤笑,搖搖晃晃朝她走近。「都不知和幾個男人睡過了,還敢叫無瑕?」
「你醉了。」刺鼻的酒臭味讓曲無瑕後退一步。
「我酒量那麼好,怎麼可能醉?」季子熙突然一把攫住她的手。「那些男人教過你什麼?也讓我試試吧?」
「放開我!」曲無瑕一驚,用力掙扎。
「讓你在我家白吃白住,和你睡上一次做為代價還算便宜你呢!」季子熙獰笑,反將她拉得更近。「別裝清高了,整個杭州都知道你是人盡可夫的蕩婦。」
「我不是,你放開我!」她費盡全力捶打他,一心只想掙脫他的髒手。除了慕容恕之外,她的身子沒人能碰!「放開我!」
季子熙笑得邪氣,雙手將她環住,以前故作的溫文假象全然卸下,如今他只是個想一逞淫慾的急色鬼。「喲?是那些男人教你這樣才夠味嗎?」
曲無瑕拚命掙扎,可體弱力輕的她又豈是他的對手?屈辱的淚奪眶而出,情急之下,她拔下頭簪,將銳利的尖端抵上頸子。「放開我,不然我當場自盡!」她寧可死也不願被他污了她的身子!
「我才不信你敢自盡!」誰管她死活?季子熙嗤笑,低下頭就要往她吻去,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撫著頰踉蹌後退。
季子熙把手掌攤到眼前,就著微暗的光線看,赫然發現掌上染滿了鮮血。「你這賤貨居然敢用簪刺我?」他大怒,要朝曲無瑕撲去,卻被她手上的簪逼退數步。
「你不要過來,否則我會殺了你,再自盡!」曲無瑕顫抖著手,將手中的簪子對著他,握得死緊。
「我肯碰你還算抬舉你了,呸!」他才沒必要為了這個賤女人賠上自己的命。季子熙狠狠地啐了一口,滿心不情願地離開。
見他離去,曲無瑕手中的簪子掉落,再也無力撐持,她倚著身後的廊柱,緩緩滑坐地面,埋首痛哭。
讓她遭遇這種事也在他算計之內嗎?他怎麼能忍受讓別的男人碰她的身子?他當真對她一點也不在乎?所有的人都這麼看她,還有多少心懷不軌的人會對她下手?曲無瑕咬緊了唇,任淚流滿面,就連用力過度而咬破皮也不自覺。
她還能待在哪裡?就連她想躲在那間簡陋的房間內,失魂地度過餘生也做不到啊!她仰首望天,哀戚地發覺,天下之大,卻完全沒有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有,還有個地方……緩緩地,她笑了,絕美的容顏浮現一抹幽忽的笑,她扶著廊柱站起,顛躓著往後門走去,隱於黑暗之中。
***
初曉的西湖,籠罩在濛濛的晨霧間,在這人跡未至的時刻,有一抹纖細的人影來到了白堤。看到那座涼亭,走了整夜的曲無瑕滿足地笑了,走得疲累不堪的雙足也感覺不到疼痛。她走上涼亭,四周儘是白霧,阻了她的視界,看不到位於湖岸的那座莊園。
她是看不見他了……曲無瑕閉上眼,原以為再也流不出淚的眼,還是泛出了薄霧。剛剛她先去跟娘的靈位拜別,才猛然想起奶娘每年祭拜的,該是因她而犧牲的慕容恕和他的爹娘。
她與他,竟在十八年前就種下了這樣的糾葛,是命運弄人嗎?同月、同日、同時辰生,這該是一種緣,為何上蒼要將之造成一種孽緣?
白堤,白蛇娘娘在此和許仙相遇,不得善終;而她,也是在此和他初會……
「是你下的詛咒嗎?」曲無瑕仰首低喃,滂沱的淚不住地奔騰而下。「你不願後世之人擁有你求不到的良緣,所以下了詛咒,是嗎?」
腦海中浮現那日在白堤初會的情景,曲無瑕閉上了眼,有他的情景皆歷歷在目。她和他是天注定的孽緣,再也不可能了……曲無瑕攀過了涼亭欄杆,扶著亭柱而站,欄杆外的距離,必須踮起足尖才得以站立。煙霧讓她看不到底下,只聽到清澈的水聲在下方流過,彷彿一股沁涼,洗滌著她的心靈,讓她平靜。
她的出生是一種錯,她的存在也是一種錯,而今,這個錯誤,她將予以了結。來生,還有可能吧?
曲無瑕哀戚一笑,閉上了眼,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