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恆,我們在這裡!」
嚴御恆走進名為「阿房宮」的高級酒廊包廂,裡頭幾位早已與酒女玩翻天的富家大少看見他,立即興奮地揚聲呼喊他。
「抱歉,臨時有場會議,所以來遲了。」他朝他們頷首,然後在角落的沙發落座。
自從與方湄正式分手之後,或許是刻意的,他讓自己沉浸在酒色之中,每天一下班就往酒店跑,所謂臭味相投,存心墮落的他,很快就結識了這群酒肉朋友。
他們和他一樣,都是知名企業家的子孫,差別只在嚴御恆對自己的工作,還有一份基本的責任,而這些人連責任叫什麼鄙不知道。
幾乎每天晚上,嚴御恆都在這裡與他們飲酒作樂,消磨整晚煩悶的時光,與其說他想藉著烈酒與其他女人忘掉方湄,倒不如說他在報復。
他想向方湄證明,他並不是非她不可!
他告訴自己,就算方湄離他而去,他照樣活得很開心、很快活!
「哎呀!不過就是工作嘛,何必那麼認真?像我們這樣,整天找名目到處玩,多好?欽,說到這個,給你介紹今天替你叫的小姐,她叫咪娜。咪娜,這位是嚴少爺。」證券商的么子熱心地替兩人介紹。
「嚴少爺。」咪娜嬌滴滴地打招呼。
「嗯。」嚴御恆應付的瞄了她一眼。
房地產大亨的獨子,曖昧地用手時推推他。「如何?咪娜長得夠艷夠浪吧?聽說她的床上功夫可是一流的,我們真羨慕你的艷福哪!」
「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讓賢,反正我不挑對象。」事實上,他連對方的長相及姓名都不怎麼關心。
「哎別這麼說嘛!咪娜是特地替你叫的女人,我們怎麼會越俎代庖呢?你還是自己留著,晚上會受用無窮的。嘿嘿嘿……」銀行大亨的孫子色瞇瞇地使使眼色,大夥兒立即曖味地大笑。
嚴御恆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端起酒杯,默默喝掉杯中的烈酒。
「嚴少爺,咪娜替你倒酒好嗎?」咪娜愛嬌地靠了過來,伸出塗著酒紅蔻丹的纖纖十指,替他把空酒杯斟滿。
「謝謝!」嚴御恆再次端起酒杯就口,這才看清楚咪娜的長相。
咪娜有一對大得快從低胸禮服裡蹦出來的豪乳,臉上卻有一雙非常不搭調的瞇咪眼,還刷上誇張的增長睫毛膏,眨眼時長長們睫毛搗呀搗的,像一把小扇子。
嚴御恆端著酒杯就口的動作停止了,他望著咪娜,神情痛苦而複雜。
咪娜的眼睛好像方湄!
其實方湄不笑的時候,眼睛與咪娜並不相像,但是只要一笑起來就很像,自然捲翹的長睫毛,蓋住同樣瞇起的雙眼,看起來別具風情。
他最喜歡看方湄笑,因為她笑起來特別嫵媚動人。
「嚴少爺,再喝嘛!」咪娜嬌媚地再次替他斟滿酒杯。
酒過三巡,包廂裡的氣氛更加熱絡,有人當眾玩起脫衣遊戲,還有人索性躲到洗手間親熱,大夥兒也見怪不怪。
嘟……這時,一位富家子的手機響起。
「喂!」他一邊將臉埋進灑女香軟的胸脯裡,一邊講電話。
「什麼事?啥?要我陪你去夾娃娃?哎喲!這種事你自己去就行了,我一個大男人去做什麼?嗄?你會怕?嗩!真麻煩!好啦好啦,我會找人陪你去。等你調養好,我送你一個大鑽戒……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他的大嗓門,引起大家的注意,不過他本人倒不以為意。
嚴御伍不自覺側耳傾聽他所說的話,因為類似的話,他覺得好像也曾說過。
「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趕快打電話聯絡婦產科……就這樣了!」
他切斷通訊,其他人立即幸災樂禍地問:「又弄大女人的肚子啦?」
從他們的語氣聽來,這絕對不是第一次。
「唉!女人真麻煩,怎麼動不動就懷孕呢?」他將臉從酒女胸前「拔」出來,這回換手仲進去。
「那是你不懂得自保之道,像我玩遍全台酒店,從來不曾鬧出人命。」一名富家子不層地撇嘴。
「誰像你專挑這些風塵女子,我找的可是清純女大學生。」
「你找這種清純貨色,不怕將來玩出問題?小心將來遭到報應喔!」
這時另一個人說話了。「其實說起這個,最厲害的還是王老弟,他的私生子比我們這間包廂所有的人數還要多,可是沒有一個女人出面要他負責。」
「嘿嘿,這點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被指名的男子自豪地昂起下巴。「說起這個,你們可要好好跟我學學,我確實是摧情聖手,當之無愧呀!」
他從口袋取出一個信封,抽出裡頭的文件給大家過目。
「這是等會兒我要送去給即將卸任的情人的契約書,你們先瞧瞧,算是免費見習指導。」
大家接下那張紙,細看之後,立即大歎佩服。
原來那是一份合約,上頭聲稱已將孩子的教育費及生活費兩千萬,全部付給女方,將來女方不得以任何名義公開他們的關係,或是再度上門索討金錢,否則必須交還這兩千萬。
「你真的給每個女人兩千萬呀?」有人忍不住問。
生一個小孩兩千萬,那他所付出的錢,不就超過上億了?
「我哪那麼笨?我只給她們一人兩百萬,我告訴她們要就拿錢簽字,若不就一毛也沒有,結果她們全都乖乖拿錢簽名了。」當事人洋洋得意地炫耀道。
「哎呀,高招呀廣大夥兒對他更是吹捧有加。「有這麼多女人幫你生孩子,還不用擔心她們將來會獅子大開口,你實在夠狠,但也夠聰明!」
「哈哈,好說!你們把這招學起來,將來一定用得著!」
「說得是!哈哈哈……」
他們的對話,引起嚴御恆的強烈反感,他們不負責任、卻又自以為聰明的醜陋嘴臉,嘻心得讓人想吐。
「好棒喔!那我們往這邊走。」瞇娜拉著嚴御恆的手,快步往前走。
嚴御恆被她與方湄神似的笑臉迷惑,就這麼被她拉過兩條街,直到他們經過一間自助餐店,他不經意往店內瞄了一眼,立即渾身一顫。
因為他看見店裡有個他非常熟悉的身影,那是方湄!
他立即停下腳步,再次確認沒錯!那確實是方湄。她正拿著抹布,用力擦拭桌上的髒污。
四個多月不見,她的樣貌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肚子變大了,穿著寬鬆的孕婦裝,看起來已有懷孕少婦的味道。
他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她,情緒萬分激動,連雙手都不自覺顫抖。
「咦嚴少爺,你的手怎麼在發抖呢?你會冷嗎?來,咪娜抱抱……」
咪娜在一旁聒噪地亂嚷亂摸,嚴御恆這才想起還有她的存在,他怕她的鬼叫聲會驚擾店裡的人兒,立即轉頭瞪她一眼。
「閉上你的嘴!」
「嗯?」咪娜楞住了,她沒想到五分鐘前還對她言聽計從、溫柔有加的男人,怎麼一轉眼就變臉了?
「我已經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嚴御恆毫不留情的趕她走。
咪娜更慌了。「啊?可是我們不是要去逛精晶店」她連一件衣服都還沒買到耶!
「我勸你不要貪心!你現在離開,只是少了幾件衣服,要是你惹惱我,恐怕連工作都保不住。」他瞪著她,冷酷地威脅。
咪娜實在不知道,一個人怎能有這麼大的轉變?不過她相信他絕對有能力讓她的工作泡湯,為了將來的財路,她只得隱忍怒氣,悻悻然哼了聲,扭頭離去。
打發了聒噪又礙事的酒女,嚴御恆再次將心思拉回自助餐店。
為了怕被方湄發現,他躲在店外的招牌後,從招牌與牆壁的隙縫間,觀察方湄的一舉一動。
方湄沒發現他在門外暗中窺視,依然專注地提著水桶和抹布,擦拭一張張已相當乾淨的桌子。
這時,一個矮胖的婦人和乾瘦的中年男人,從後頭的廚房走出來,胖婦人看見她在擦桌子,立刻扭動渾圓的身軀衝過來,一把搶走她手上的抹布,然後用嗓門奇大的台灣國語嚷道:
「哎喲小湄啊!你就不要這樣一直找事情做,這些桌子已經擦過了。現在沒什麼客人了,你快過來,我夾點東西給你吃,不然肚子會餓喔!」
方湄朝和藹的胖婦人一笑,搖搖頭說:「沒關係的,老闆娘!我還不餓,我想再把桌子擦一遍,這樣比較乾淨。」
「不行拉!就算你肚子不餓,孩子也需要營養啊,要是營養不夠,小孩子會笨笨的喲。」胖婦人說著,不理會方湄的反對,逕自拿起自助餐盤,替她添了飯,又夾了一大堆菜給她,末了還幫她加上一隻雞腿和一塊魚。
方湄見她愈夾愈多,連忙阻止道;「老闆娘,不用夾這麼多,我吃不完的!」
「嗯!吃肉有營養,吃魚小孩才會聰明,你一定要多吃點。像我懷我兒子的時候,就是吃了很多雞腿和魚,我兒子才會那麼聰明又那麼強壯。他念台大咧!」胖婦人自豪地說道。
乾瘦的男人咳了聲,小聲地糾正道:「老婆,我們兒子念的是台科大,不是台大。」
「哎喲!反正都是台什麼大,都一樣哦!」胖婦人厭煩地擺手要丈夫閉嘴。
方湄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看得出來,老闆娘和老闆雖然經常吵吵鬧鬧,但其實感情很好。這才是永恆的愛情吧?
她好羨慕!
望著和店內婦人相處和睦的她,嚴御恆也心有感觸。
他的女人和孩子,他連一天照顧的責任都沒盡到,反而孌讓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來照顧她們。
他算什麼男人?又算是什麼父親?
以往他可以用怨恨當借口,狡猞地掩飾自己的愧疚與心虛,如今這一幕真實地呈現在他面前,他還能用這種借口為自己開罪嗎?
說到底,他也和那些他深感唾棄的男人一樣,都是只知享受情人溫存、不知責任為何物的男人!
不論他用什麼偉大的借口,都無法讓人原諒他的不負責任,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他甚至連女人都不如!
看看方湄,不論在多麼艱難困苦的環境下,她都能樂觀勇敢地面對,努力經營自己的人生。反觀他呢?打小嬌生慣養、呼風喚雨,不過心頭有些不如意,就將全世界的人都恨進去,還以報復為借口,·鎮日沉溺在酒色裡,墮落放縱,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
方湄令他汗顏。
他愈想愈愧疚,無法再面對自己虧待的女人,倉皇轉身,逃離自助餐店門口。
離開自助餐店之後,嚴御恆沒有絀想,攔了計程車就直奔嚴家位於外雙溪的老宅。
由於父親娶了兩個妻子,平日家中儼然像個戰場,爭吵紛亂不休,令他深感厭惡,因此他很少回來。
他也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麼回事,竟會突然想回家。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裡,是希望父母給他一些建言與幫助吧!
「御恆?怎麼突然回來了?來來,坐!」張美智拉著兒子坐下。
「御恆,你最近是不是跟元通證券、納財銀行、還有大王地產那些敗家子走得很近?你爸爸跟我抱怨過好幾次,你要收斂一點,可千萬別像大房那兩個不成材的窩囊廢一樣,否則要是惹惱你父親,後果可是不得了的!」
張美智壓低音調,苦口婆心勸道:「御恆,現在大權還掌握在你父親手裡,最好不要激怒他,免得他一怒之下,把繼承權交給那兩個不成材的敗類,那我們可就糟了!現在你已經足總經理,眼看著爬上頂點只差一步而已,為了我們母子倆的將來,你一定要多忍一忍,千萬不能在這時候出差錯屍
嚴御恆聽了母親的話,隱忍數十年的憤怒,突然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忍?我們要忍到什麼時候?就算我接任總裁之位,爸爸和董事會照樣會用千百個理由束縛住我,他們只想操縱我、壓搾我,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做我自己?要到什麼時候,我才有真正的自由?」
原來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埋怨,只是他一直選擇用欺騙的方式,告訴自己他無所謂,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
直到剛才再次見到方湄,他才發現,其實自己是個可憐蟲!他擁有一個資產龐大的家族企業,身邊充斥著巴結、奉承他的人,但他卻感受不到幸福的滋味。
身在嚴家,他沒有一天快樂過,他這輩子真正打從心底感到快樂,是和方湄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想起方湄,他的雙眸不禁眷戀難捨地瞇起。
其實他很想她真的真的很想她!
兒子突然跑回家來,又滿口胡言亂語,把張美智嚇壞了。
「御恆,你在胡說什麼?這些話要是讓你爸爸聽到可不得了!我們能擁有今天這麼優渥的生活,全是靠你爸爸呀,要是真的激怒他,我們母子說不定會被他趕出門去哪!」
「那我們就離開呀!何必再依靠他?現在我有足夠的能力養活你,就算我們離開嚴家,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你挨餓受凍!」
嚴御恆火大地咆哮,多年來他看見母親依附在父親的權威下,看父親的臉色過日子,早已心生不滿,只是他從未說出來,也以為自己不在意。
他恨父親娶了大、小老婆,自己享盡齊人之福,卻讓他母親與大媽爭得雞犬不寧,就連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也幾乎像陌路人一樣,從來不相往來。
他早已恨透了這個沒有溫暖的家!
「御恆……」張美智尷尬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媽早已過慣這裡的生活,要是離開這裡,媽會不習慣的!再說,嚴家這數百億的家產,我們也有一份,為什麼要平白放棄,便宜大房那家子人?媽媽嫁給你爸,等的就是這一天,要我現在放棄,我不甘心哪!」
母親的話,令嚴御恆感到萬分寒心。「所以說,你寧願守在嚴家,等著分爸的遺產,也不願和我離開?」
「御恆,別說得這麼難聽。媽熬了這麼多年,受了多少怨氣,總該有點回報,媽這麼想並沒有錯!」
嚴御恆望著母親,覺得非常失望,但同時也像突然頓悟了禪理似的,猛然開了竅。
他不想變得和父母一樣!嚴御恆十分肯定。
他終於明白,只知道守住財富與權勢的人,有多麼可悲!現在他再也不稀罕這些虛名財富,他只想和方湄在一起!
他笑著起身告訴母親:「我明白了!媽,我不會再勉強你,但我也不會再留在嚴家,這些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當個任人擺佈的傀儡。這麼多年來,謝謝你和爸的照顧!」
張美智見他走向大門,立即緊張地追過去問:「御恆,你要去哪裡?」
嚴御恆停下腳步,轉頭望著母親,綻開自從他童年之後,她就不曾見過的開朗笑容。
「我要去尋找我的幸福!」
說完,他留下驚愕得說不出話的母親,毫不眷戀地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