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封從高中就在廣告公司打工,起初就做些打雜、送文件的小工作,上了大學更是積極汲取廣告設計的經驗,他可不在乎薪水多寡,就求有個實習機會。
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大三那年連續兩個企劃獲得客戶肯定,從此廣告公司的老闆就當他是塊不世奇珍,只等著他畢業,直接招攬進公司,也不必試用了,就是正式員工。
而他也沒讓老闆失望,成為正式員工的第一件作品就得了獎,讓公司大有面子,職位登登登直跳,現在已是主管階級。
事業、愛情兩得意,夏侯封就興起了成家的念頭。
雲芸與他正式交往即將邁入第六年,大家彼此的性情都瞭解,感情也穩定了,結婚似乎是早晚的事……除了她有一點擔心他個性不安定外;但是他十八歲那年,照顧發燒住院的她一日夜,細心溫柔、體貼備至,這樣的優點不是一般男人會有的。人嘛,沒有十全十美的,所以她還是點頭應承了婚事。
一場婚約就這麼定了下來。
訂婚宴熱熱鬧鬧地擺了五桌,南宮肇也是座上賓客,看著一對新人……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他今生最愛的女人,笑得那麼幸福、甜蜜,心裡除了祝福他們之外,也有點酸、有點澀、有點苦……萬般滋味在心田。
夏侯封快玩瘋了,連敬酒都要拉著他一起,南宮肇連連擺手,他一非長輩、二非新人,敬什麼酒?
奈何一玩起來就發瘋的不只夏侯封,雲芸也是玩HIGH了就忘乎所以的人,南宮肇不跟著一起敬酒,一對新人就灌得他頭暈目眩,差點連吃下去的料理都吐出來。
兩家長輩也沒人插手三個年輕人的「胡作非為」,都是熟人了,從小看到大,他們一天不惹事,長輩們還覺得奇怪呢!
南宮肇推不開那一杯又一杯灌過來的酒,只得找借口跑了。
「你們別鬧了。」南宮肇就差沒連滾帶爬地逃出飯店。「我還要上班,喝醉了,會被炒魷魚的。」
夏侯封和雲芸卻哪裡容得他逃,竟也把兩邊長輩丟下,追著他直出了飯店。
「你們兩個到底想怎麼樣嘛?」他已經喝了兩杯紅酒、一杯紹興、三杯高粱,再下去要死人啦!
「嘻嘻嘻……」夏侯封和雲芸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南宮肇腦海裡靈光一閃。「你們……莫非你們是利用我逃出訂婚宴?」
「又要認識長輩、又要戴戒指、又要奉茶……煩死了。」雲芸撇撇嘴。「早知道訂婚這麼麻煩,直接結婚算了。」
南宮肇一拍額頭。「結婚也有三聘六禮,你以為簡單嗎?」現在就喊累,日後有得他們煩了。
「總之那太煩了,我可沒耐心像木偶一樣任他們擺佈幾個小時。」夏侯封跟雲芸不愧是一對,個性、做法一模一樣。
南宮肇低歎一聲。「你們不喜歡麻煩的儀式,怎麼不乾脆去公證?簡單迅速又直接。」
「人家想穿美麗的婚紗,走紅地毯嘛!」像今天這種小禮服就讓雲芸很不滿意,一點設計感也沒有;襯得她這位準新娘與隔壁廳的幾個伴娘一樣。
她幻想中的新娘子不是這樣的,新娘子應該穿著美麗的白紗,後頭拖著長長的裙擺,旁邊有兩個可愛的小花童在撒花。
和著結婚進行曲的樂調,新娘要走過鮮艷的紅地毯,來到新郎面前,四目相交,無限的濃情蜜意。
所有參加婚宴的人都贈予新人們最深的祝福,而新郎和新娘就在這滿滿的歡呼聲中,互換戒指,定下終身……
這才叫浪漫、這才叫唯美嘛!哪裡像現在這樣……天啊!一堆古板習俗,悶死人了。
夏侯封在旁邊點頭附和,南宮肇只想昏倒。
「你們兩個……」南宮肇被打敗了。
「那些古老習俗已經落伍啦!就不懂我奶奶怎麼那麼堅持,受不了。」夏侯封一手搭在南宮肇肩膀。「反正要結婚的是我和小芸,那些習俗我們都不愛,就讓愛的人去玩好啦!與我們無關。」
「那你們現在要幹麼?扔著訂婚宴不管,小心回家挨罵。」南宮肇警告他們。
雲芸搭住南宮肇另一邊肩膀。「南宮,等下你要去哪?」
「回公司。」他還有一樁業務要跑呢!
「不會吧?我和小芸訂婚耶,你還要工作?」夏侯封張大眼。
「是你們訂婚,又不是我訂婚,我為什麼不工作?」夏侯封的理論讓南宮肇好生奇怪。
「我們被指使得團團轉,都快累死了,你不幫我們,還去工作,算什麼好朋友?」雲芸的說法更詭異了。
「喂……」南宮肇才想反駁。
「快看,有人在打架耶!」夏侯封忽然指著馬路對面說。
「是啊,球棒都拿出來了。」雲芸好奇地踮起腳尖看。「我們過去瞧瞧。」
看著一對好友跑遠,南宮肇只得追上去。「碰到這種事情要報警啊!你們湊什麼熱鬧?」這不跟火災現場圍一堆人觀看同樣道理嗎?純粹的瞎起哄,還妨礙專業人士解決問題。
待得南宮肇跑過去,夏侯封已經跟五個穿著校服逃學出來的高中生打起來,雲芸在一旁舉起小皮包準備伺機偷襲人。
夏侯封學過柔道,雲芸學過跆拳道,兩人身手確實是不錯。
但人家高中生有球棒和折疊刀,他們只有四隻拳頭,頂得了多久?
南宮肇在口袋掏摸了半天,找出他的車鑰匙。別人的鑰匙圈是塑膠娃娃、平安符,他的嘛……一隻防狼噴霧器,下頭還連了一個哨子、一支小手電筒;這年頭治安不好,一些小東西,緊急時可以保命的。
南宮肇跑過去,先是吹了一聲長長的哨子,一群人的手腳動作同時頓了下來。
接著他拿起防狼噴霧器就往五名高中生臉上噴,一陣刺鼻、噁心,五名高中生同時蹲在地上哀嚎起來。
然後他打電話報警,敢逃學,先進警局蹲幾小時,等家人和學校教官去認領吧!
最後教訓兩個好友。「你們兩個也不小了,跟人家高中生計較什麼?況且路上見到人打架,要嘛勸,要嘛報警,有你們這樣加進去打的嗎?」
「是他們先動手的。」夏侯封可不服了。
雲芸拉拉夏侯封的衣袖。「夏侯,這回南宮說得對,我們看熱鬧歸看熱鬧,搞到跟人家打起來,是太過火了。」
夏侯封撇撇嘴。「這群痞子,明明身手不行,打得難看,還不許人家說,哪有這樣霸道的?」
「你呢?管別人打得好不好,許你說人,不許別人還手,有這道理嗎?」南宮肇今天是真火了,都要結婚了,他還像小時候一樣衝動。「我拜託你以後做事多想想身邊的人,你自己想,萬一剛才沒注意,有根棒子落到小芸身上,你心不心疼?」
「唔……」夏侯封沒話說了。
雲芸在一旁吐舌頭,偷偷扮鬼臉,沒見南宮肇這樣認真過,居然能鎮住潑猴一樣的夏侯封,了不起。
南宮肇繼續叨念著,直到警察過來,向三人問了些話,接著把幾個逃學的高中生帶走。
夏侯封終於禁不住嘮叨,舉雙手投降了。「OK、OK,我瞭解了,從今以後,我做任何事都會先想一下小芸,想一下我們的家,想一下雙方的父母長輩……我保證凡事都三思而後行,這樣就沒事啦!你不是還要上班,我和小芸也不打擾你,我們去挑婚紗,順便看看請帖印得怎麼樣了,拜拜!」幾乎是落荒而逃啊!
南宮肇看著他二人狼狽逃竄的背影,真是……擔心啊!這樣兩個愛玩愛鬧的人,交往、結婚還算小事,萬一將來生了孩子,夫妻倆還是不收性,怎麼教育小孩啊?難道抱著孩子一塊兒玩?
單身與成家可是兩碼子事,婚前各自快樂、各自好。結了婚,總有些責任、義務要承擔,夏侯封和雲芸……他們能將身份調適過來嗎?
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個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只願他們過得好,可不想有一天聽他們吵吵嚷嚷、哭哭啼啼要離婚。
也許他該找個時間與夏侯封說說,都是要娶老婆的男人了,該定性了。
南宮肇還沒機會找夏侯封談話,勸他收心準備成家;倒是夏侯封首先出現問題,需要他幫忙了。
原來今天夏侯封和雲芸約了拍結婚照,但夏侯封公司突然有事,一個客戶對他的企劃產生質疑,老闆急電他回去解釋。
公事當然比私事重要啦!夏侯封只好跟雲芸告罪,請她先去拍,他把客戶搞定後再去;然後又怕她一個人寂寞,便匆匆找了南宮肇去作陪。
南宮肇是好氣又好笑,從小到大,夏侯封爽約找他代替的例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但陪逛街、陪看病、陪吃飯還算小事,現在卻連陪拍結婚照都來了,那將來要不要陪結婚、陪入洞房啊?
朋友做到這個地步,也未免太超過了。
他啼笑皆非地趕到一生一世婚紗公司,剛好雲芸換了婚紗出來,長髮綰成雲髻,套了珍珠發網,三支白玉簪子並排著插在右鬢,落下串串流蘇長達雪色裸肩;銀亮的緞布裹住那窈窕身軀,簡單的剪裁,一無贅飾,直到腰際才散成一朵玫瑰花樣的長裙,層層疊疊,銀白、雪白、米白……他第一次知道世間有如此多種「白」,襯得她像初從雲間探出,向凡塵徐徐而笑的仙子。
南宮肇的呼吸停止了,一直知道她美、一直愛著她,哪怕她鍾情的人不是他,他還是努力忍住一腔熱情,強逼自己笑看她倚在夏侯封身畔。
他告訴自己,只要她幸福,他無悔。
但這一刻,他卻不禁埋怨起上天,為何她的最美永遠只為夏侯封展示,而不是對他?
「南宮。」雲芸笑著來到他面前。「怎麼樣?我漂不漂亮?」她早接到夏侯封的電話,說公司臨時有事,讓南宮肇先來陪她。這等意外也是始料未及,雲芸雖有些遺憾,卻也沒生氣。
反正她也習慣了對於夏侯封的承諾,信個五成就好,剩下的,指望南宮肇嘍!反正她不會是一個人。
「漂、漂亮,很漂亮……」他不落痕跡地低下頭,用力眨回眼眶中的水霧。她已經要結婚了,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以前沒機會,以後也不會有,他得想開,不要露出破綻,讓她為難。
她滿意地笑了,像美麗的小精靈,雀躍地在山林草木間翩翩飛舞,婀娜身影映在鏡中、映在他的眼裡。
不能愛她,但是起碼他可以祝福她,上天並沒有奪走他再度見她的機會,這已然是種恩賜,不是嗎?
他深吸幾口氣,平復不起伏劇烈的心情,終於有勇氣再度面對她那散發幸福光彩的清麗面龐。
「雲小姐,攝影棚準備好了,可以進行拍攝了。」助理小姐過來說道。
「我這就過去。」她停下舞動的腳步,轉向南宮肇。「南宮,你也一起去吧!」
「這位是……新郎官嗎?怎麼還沒化妝?」助理小姐訝問。
「我不是。」南宮肇急擺手。「我是兩位新人的朋友,來參觀而已。」
雲芸噗哧一笑。「南宮,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會逼你娶我。」
只要她對他有意,豈要人逼?他大半夜都趕著去娶。
「你噢……」可惜,現在對她這一番話,他只能報以苦笑。「這麼大了還淘氣,走啦!去拍照了。」
「我從小就淘氣啊!」雲芸倒是振振有辭。「倒是你,老成得可以媲美我爺爺了,請問這位先生今年貴庚啊?」
「二十有三。」南宮肇翻著白眼,推她進攝影棚。
「確定?不是三十有二?」
「小姐貴庚啊?」
「本小姐正是花樣年華,不像你,都老得快踏進棺材裡了。」她對他吐吐小舌,扮了個大鬼臉。
「是啊!花樣小姐,你好膽就對著鏡頭做鬼臉吧!」
「你想得美喔!」這婚紗照當然要拍得既浪漫又唯美,誰要做鬼臉,破壞自己的美人形象!
她提著裙擺走到攝影師身旁,溝通一下拍照順序;因為夏侯封臨時有事晚到,所以先拍新娘獨照,等新郎來了,再拍合照。
南宮肇看著她在鏡頭前舞動輕盈的步伐,或嬌麗、或嫵媚、或冷艷……閃光燈不停地亮起,底片上留下了她一幀又一幀美麗的影像。
他手中沒有相機,但他有眼睛,就讓心代替底片,把嬌俏徹底收藏。
雲芸總共換了兩套婚紗、兩套晚禮服、一套清裝和一套和服,底片不知道換了幾卷,時間過去三個小時,夏侯封還沒到。
攝影師已經有點不耐煩。「對不起,雲小姐,請問新郎什麼時候會到?」再過兩小時,他還有一對新人要拍,不可能無限期等下去啊!
雲芸皺皺眉,朝著南宮肇問;「南宮,夏侯有沒有告訴你,他幾時可以來?」
南宮肇搖頭。「沒有。」
「那怎麼辦?」攝影師問;「還是請這位先生先代替新郎,你們練一下定位,新郎來了可以直接拍?」
「我?」南宮肇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陪」拍就已經夠離譜了,還要「代一照,是不是過分了點?
「但我們也不能無止盡等下去啊!」現在是結婚旺季,案子一件接著一件,排得密密麻麻,拖到一個,影響的就是後面的五、六個,很麻煩的。「今天只是棚內拍,明天還有外景,所以先走一下位,適應拍照的節奏,應該沒關係吧?」
南宮肇覺得大有關係,如果是普通人,代走位是無所謂,但他不是啊!他愛雲芸,打她換上婚紗後,他就不太敢正眼看她,怕不小心洩漏感情,如今要他替新郎走位……他控制得住嗎?他自己都沒有把握。
但南宮肇還沒有反對,雲芸已替他應允了。
「好啊,南宮,你就替夏侯走一下位,讓我體會合照是什麼感覺,就算夏侯今天趕不過來,明天我和他出外景時,起碼知道怎麼拍才好看。」認識夏侯封久了,雲芸也清楚,他外務特多,常常突然取消約會,時間久了,她也就習慣了。
況且今天夏侯封遲到也不是為了私事,純粹是公司出問題,怨不得他嘛!
南宮肇根本無法反抗……事實上,打小認識到現在,面對雲芸,他始終都是被吃得死死的,無力反擊。
雲芸拖著他走到鏡頭前。「攝影師先生,接下來呢?」
「你們放輕鬆,先試試攜手散步的感覺。」攝影師建議道。
雲芸的纖手放進了南宮肇的大掌裡,他整個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那溫度、那柔軟、那細膩得像要化在他掌間的感覺實在太震撼。
「再試試凝眸相對。」攝影師接著說。
雲芸回頭看了南宮肇一眼。
「有點感情,想像一下,你們是正要步入禮堂的新人,你們感情很好、很愛對方,可以結婚應該很幸福、很快樂才對。」攝影師說。
南宮肇感覺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打到,跟雲芸結婚,他做夢都在想啊!何須想像?
他熱切地望著她,多年的深情如流水,點點滴滴,匯聚成汪洋大海,情濤愛浪就這麼向她撲了過去。
雲芸霎時愣住了,只覺得他的眼睛深邃得似要將她的靈魂拖入無盡星空中,讓她徹底迷失了方向。
「好,太好了,繼續。」本來只是做做樣子,但那太過美好的感覺卻令攝影師不自覺按下了快門。「新郎轉圈,抱著新娘,親她的臉……」
南宮肇忘乎所以,不自覺地隨著攝影師的口令,融入了他所扮演的角色中。
雲芸應該是清醒的,畢竟,她愛的人是夏侯封,不是南宮肇,怎麼可能假戲真作?
但她卻被南宮肇灼熱如火的眼神迷茫了神智,就好像一個夢遊的人,她笑不是因為她想笑,只是下意識地被他所影響。
「繼續,對,搭著她的肩,摟住她的腰……」做了這麼久的攝影師,拍過無數對新人,他還沒碰過感覺這麼好的,照片照出來,必是難得傑作。
攝影師也被迷醉了,甚至忘了南宮肇只是替身,還不停按著快門,錄下這一幅幅完美約畫頁。
一切都是夢,但就因為太過真實,沒有人願意去敲醒它。
南宮肇把握住這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可以真正親近雲芸的機會,拚了命地擷取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直到——
「對不起,下一對新人已經在二號攝影棚等了半個小時了,請問這裡結束了嗎?」一名助理小姐打開攝影棚的門,探頭問道。
瞬間,夢被打碎了。
快門聲停止、閃光燈熄滅,攝影師愕然地望著大門方向。「呃……那個……我們已經好了,這就過去。」他也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似乎……這片空間被施了魔法,所有人都入夢了,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然流逝。
雲芸匆匆揮開南宮肇擁住她腰的手,心跳起伏不定。
南宮肇也很驚訝,他以為自己已學會控制感情,豈知面對真愛,再強的自制能力都是笑話。
兩人不約而同臉現尷尬。
最後還是攝影師開口打破這一片沉寂。「既然新郎不能來,那麼我們就在明天的外景中將合照補足,或者之後再約時間補拍吧!」
「好。」雲芸輕點頭。
這時,他們沒有人知道,夏侯封不是遲到,而是無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