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擺脫這個傢伙了!
***
看著面前的骷髏顫顫悠悠地站起來,我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容,又一個成品誕生了。這大概是唯一讓我露出點表情的事情了,旁邊的凱洛斯露出畏懼與厭惡的神情看著我,我知道他怕我,討厭我,卻又不得不服從我,他心裡一定連祖宗八代都罵遍了那個派他來服待我的雇兵團長了吧。
這對我並無所謂,在穿上灰袍時我便已經放棄了與人之間正常的交流,那些做為我法術的代價是值得的。
我的職業是死靈法師,區別於黑袍法師的死灰色,是大陸所有人夢魘的一個顏色。
我用細瘦的手指拿起一罐灰色粉末,細細地倒進另一罐濃重的血水裡,紅得發黑,卻又艷得觸目,中間不斷翻出詭異的血花,彷彿可以聽到無數魂靈在地獄煎鍋裡的號叫。凱洛斯露出更加懼怕和厭惡的表情,他是個很俊美的年輕人,有一個鮮活的靈魂。我抬頭看他一眼,他不禁後退兩步,碰到後面的桌子,把他嚇了一跳。可憐的傢伙,我猜他看到了我眼中的渴望,把他的靈魂當成某種施法用材時的渴望。
死靈在血紅的罐子裡不停翻騰與號叫,我拿起罐子,小心地抹了一抹血色在顫動的骷髏上,在我的手下,它是最乖巧聽話的孩子。
骷髏黑洞洞的頭骨裡發出詭異的號叫,彷彿無數的靈魂在他口中被生生嚼爛。一絲絲鮮血開始慢慢從它白生生的牙齒間滲出,流淌在白森的肋骨上。兩瑩鬼火般的綠光從它的眼中冒出,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索命鬼,冰冷地,幽幽地看著眼前的生命。我的孩子,我把你塑造得更加強大,無數的死靈將在你身上帶著從地獄而來的痛苦哀號返回世間,殺盡一切有鮮活生命的生物。
「成功了。」我慢慢站起身,把罐子遞到那個年輕人手中,「把這個帶去給你們的團長吧。」
他好像徒手抓一隻劇毒的蛇一樣接過那個罐子,盡力不觸碰到我的手。然後像被惡靈追著一樣,逃了出去。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像被燒到腳的兔子一樣竄出去,無聲地坐回原來的位置,向那個骷髏無比溫柔地開口,
「來吧,我的孩子,讓我好好看看你……」
三個月前,大陸最大的傭兵團找到了我,委託我製造鬼屍骷髏所需要的死靈血海,那是個相當困難而且邪惡的技術。收集無數遊蕩的死靈,經過無比複雜的粹煉後,使之附在骷髏上,變成殺人的厲鬼。其痛苦的力量便成為骷髏活動的動力,永無休止。
因為困難程度很高,他們找到了在山野澤地隱居多年的我。那時的我正醉心於收集各類死者的頭骨及上面附著的靈魂,把它們研成粉末後發酵,會生成一種奇特的物質。
本來並不想接下那麼麻煩的事,可是他們提出的條件讓我無法拒絕——實際上,當一把劍指著你的脖子時沒有人可以拒絕得了什麼。
我猜這一小罐死靈血海的威力足以激起大陸局勢又一次的改變,不過國家間的爭鬥我半點興趣也沒有。他們派了一個傻兮兮的年輕人給我打下手,雖然實際上我並不想要助手,但我確實行動不太方便。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而且我畢竟不再是年輕的小伙子了,要在三個月內收集到足夠的枯骨和死靈供法術使用太過勉強。我得承認那個叫凱洛斯的年輕人的確幫了我一些忙,雖然他實在不怎麼招人喜歡。
他在看到我工作時厭惡懼怕的眼神日益俱增。他也知道我是被他的上司用刀子強迫進行這行當的,所以自然不會對他抱有好感。何況死靈法師本來就是比黑袍法師更為邪惡與喜怒無常的一群人。
他想得不錯,我的確沒打算放過他。不過主要原因是他有著一個非常適合與做藥引的有足夠生命力的靈魂,鮮活而又豐富的靈力,上上之材。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和他上司達成的一個交易的默契,他們給我的小小報酬,這個年輕人的靈魂。
雖然因為必須有人來把我製造的東西送回去才行,我不能立即得到我要的東西,但不會要多久的……我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我已經在他身上放下了一些東西,不久之後,那誘人的靈魂,就會飛到我的指尖。
真令人期待,我的藥,只差這一味上好的藥引。這是他能達到的最大價值了。
***
發生那件意外時,我完全是猝不及防。法師的睡眠總是很深沉,這是職業的需要。所以在我感到周圍空氣不正常的流動時已經為時已晚。冰冷的刀尖指著我的脖子,我看到屬於殺手的冷酷無機質的眼神。
我早該知道他們不會放我活命。掌握了如此危險技術的我,在政治的鬥爭裡,是不用考慮的犧牲品。那些人一向卑鄙無恥,沒有想到是我的錯。也許我真的離開人的世界太久了,忘了他們是那樣一種比腐屍蟲貪婪陰險很多的生物。在刀鋒抹過我脖子的一瞬間,我只來得及捏碎了脖間的血水晶。
很久以前我的老師之一給我的東西。老實說一直到現在,我成為比他出色很多的死靈法師時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當時故作神秘地笑著告訴我那可以在關鍵時救我的命,雖然當時我覺得不太可信並且想出言反駁,不過考慮到我的人身安全我還是沒有作聲地收下了。
它由密閉性十分好的水晶封存,彷彿那些血紅的生物般混沌的東西是自開始就長在水晶裡的一般,糾結爬行。我並不想弄碎它來研究,那是因為我知道弄碎它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甚至可能我可能真的有過奢望過它能救我一命的愚蠢想法。——那是每一個死靈法師臨終時都會留下的唯一一樣寶物,常常擁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現在,生命攸關的那一刻,我首先想到的竟是它,也許,我還是如同當年那個呆在什麼也不會的老師身邊的學徒一樣,沒有什麼長勁吧。
眼前霎時瀰漫起一片血紅,大片地完全遮住我的視線。鮮紅中有蛇樣的東西在扭曲著,我有些恐懼,那是會讓靈魂都立起一陣雞皮疙瘩般的陰寒,那一刻最為真切是領略到,死靈法師法力的恐怖與邪惡。
死靈法師的戰鬥力十分弱小,在野蠻的刀劍面前法師們有著同樣的弱點,不管他們怎麼無所事是地把自己劃分成三六九等,像群無聊的猴子。雖然如果真正想殺什麼人,以我們的專業會比任何一類法師做起來都更加得心應手。一個強大的死靈法師甚至只憑一人之力改變大陸的局勢——畢竟,骷髏和殭屍的增加是無限的不是嗎。可是真正說到明刀明槍,我們的確是相當無力的。
…………
我張開眼睛時,看到窗外破曉的亮光。
沒有死?
這是我腦袋裡的第一個判斷,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真正活下來不必變成死靈值得慶幸。那墜子救了我,我想我得好好研究它的功能是什麼,以及它是怎麼在那樣糟糕的情況下救了我的命的。
左右看了一下,這裡並不是我的房間,看起來像個行軍時的臨時營帳,如果不是布制的外壁,它簡陋得看起來會更像半獸人的巢穴,雖然那裡總有一大堆的腐肉和爛骨頭。手邊放著劍,窗戶正對著床,早晨的陽光射進來,無比刺眼。
被抓來了嗎?看起來並不是牢房,可是他們難道不能至少提供一個像人住的地方嗎。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墜子已經消失了。大約是完成了它的使命的關係。我有點遺憾,不能更行更深層的研究了。很難想像那個除了罵人什麼也不會的白癡老師留下的東西居然還會起到作用,我曾為了擺脫他無比興奮,現在看來他死後的餘熱是他存在的唯一用處。
我從床鋪上坐起,柔軟的被褥從身上滑下,我居然是睡在地上的,怪不得腰這麼疼!
正要起身,我愣了一下,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具體的不妥,就是有點不對勁。我站起身,然後,我突然定定地盯著自己的腳……
這不是我的腳。那是一雙更加年輕的雙足,它赤腳踩在地面上,我卻感到一陣陣冰冷!心臟的跳動在慢慢加快。
我緩緩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掌。年輕人的,修長而有些白皙,充滿著青春的活力。手掌上甚至有練劍時磨出的繭子。
……我在另一個身體裡!
心臟因為剎那的訝異和震驚跳動得很快,我從沒遇到過這樣詭異的事情。移魂術?腦袋裡掠過一個個可能性,發現沒有任何一個魔法符合現在的情況。
是那個血色墜子的原因嗎?
我在腦袋裡迅速盤算著,那老頭的最後餘熱在我死時把我的靈魂移送到了另一個身體?我思考著,我實在不太清楚現在的狀況。就目前所知我似乎進入一個更為年輕的身體。
我四周張望哪裡有鏡子。
這裡亂得像老鼠洞一樣,我找了半天終於放棄,我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只找不到東西的老鼠。我注意到營帳的角落放了一盆水,所幸不太髒。施了一個反映術,我盯著水中的人。
年輕的男子,大約有二十三到二十四歲,樣貌十分俊美,一頭金髮難以想像的燦爛,凌亂地披散在肩上。湛藍色的眼睛看起來也許讓他很受女人的歡迎。可是這個年輕人現在冷著臉,然後唇角緩慢地扯出一絲冷笑,像個從地獄裡返魂而來的殭屍。
我的笑容?
我的靈魂擠佔了他的身體的話,這個身體曾有的靈魂將會永遠消失吧,我有些惋惜地想,從這年輕人的體格和身上殘餘靈力的味道來看,他有一個十分適合做藥材的靈魂。
水裡的人有點奇怪的面熟。我對著鏡子一般的水面陷入思考,這張帥得有點過分的臉我似乎在那裡見過,不可能,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活人接觸過了,或者他像某個死人的臉孔?不,我想起來了……
適合做我新藥藥引的年輕人,他有著新鮮得讓人垂涎的靈魂,那個被派來給我打下手的傢伙,我記得他的確是一頭金髮沒錯……沒錯,就是這張臉!
怪不得會覺得熟悉,他們的靈力波動一模一樣!原來如此。
我歎息一聲,這個身體沒有半點其它靈魂的反應,看來本來穩拿的上好的靈魂沒有了。預定中我可以在三個月後確切地拿到他的靈魂,把它泡在我的罐子裡,它的新鮮時的活力足以起到激活整個罐子裡死靈凶殘的作用,殘殺以後的凶暴和戾氣可以調配出上好的藥粉。
我有些失望地解除了法術,站起身,思量著等一下回去我住的地方,用這多出來的人生繼續我的研究工作。突然,一道寒流掠過我的腦海,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拉開自己的衣襟,胸前,心臟的位置,一個小小的骷髏標記正猙獰地笑著,在肌膚下扭曲晃動。死靈法師詛咒的標記。
我長吸一口氣。沒錯,這是我昨天種下的標記,我用精心調製的魔藥在骷髏裡細細培植了好幾天,甚至為了保險滴入了我的血液。我把藥粉塗在罐子上,再接觸到罐子時,他便已被寒靈侵入軀體,他的靈魂,就已經握在我的手心裡了。可是,我恨恨地想,這個麻煩的詛咒,現在卻返回到了我的身上!雖然嚴格地說這並不是我的身體,但的確是我自己沒錯!
……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魔法的聯繫我的靈魂才被吸引到這個軀體裡來的吧,他的靈魂消失反正是早晚的事,這樣可算是便宜他,我卻是慘了,上好的藥材丟了不說,這個詛咒簡直麻煩得要死。
我歎了口氣,自認倒霉。我得快點回到我居住的地方調配好藥粉,解除這個咒語。不然可能就要喪命在自己的咒語下了。
我從衣櫃裡翻出衣服套在身上,我十分中意這個年輕的身體,矯健有力。雖然並不是很習慣。實際上我在和他一樣年輕時仍不能擁有和他同樣強健的軀體,我一直是個陰沉而不招人喜歡的法師。身體虛弱,臉色蒼白,像從地獄裡逃出來的遊魂。可是現在,我很高興我能擁有更多的時間來研究我的法術,至少會多出二十年吧。
門簾粗暴地一聲被揮開,引起一陣風聲。我詫異地轉過頭,門口站著一個三十多歲傭兵打扮的男人,黑色的鬍子看起來像長反了一樣向上翹著,用不耐煩地口吻招呼我道,
「凱洛斯,怎麼現在才起來!快點來,團長叫你過去!」
我遲疑一下,看到他風風火火地離去,不知道大陸第一大傭兵團團長弗卡羅叫這個年輕人去做什麼。殺我的命令想必是他下達的吧,我現在實在不想和這樣危險人物打交道。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我不想被他發現後再一次被殺死。但如果他發現自己的部下不聽他的指揮擅自跑去死靈法師居住的森林估計也不會做放任的舉動,現在我雖然擁有一個劍士的身體,但是我十分清楚,我手無縛雞力的事實並沒有改變。我有九成的可能被捉回到他面前。
我決定去看看,姑且瞞得了一時是一時,萬一暴露再隨機應變想辦法吧。
隨手理一理頭髮,使它看起來不那麼亂,我走到門口,掀開布簾。
我立刻感到一陣心煩。這是什麼鬼地方!帳篷搭建亂七八糟沒個章法,人也像麻雀一樣吵得不得了,空氣中傳來的味道說是像早餐不如說更像動物在腐爛,真不知道除了半獸人和蟑螂外怎麼能讓人類生存。
我討厭雜亂無章的東西,煩燥地皺著眉頭,我無可奈何地看著營帳前一個個堆起來的營帳,甚至沒有一個特別顯眼的。大概是怕引人注意吧。該往哪裡走?我像個傻瓜一樣呆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人,我敢說配上這個形象一定蠢透了。
「嗨,凱洛斯!」一個樣子粗獷的男人搭住我的肩膀,我厭惡地看他一眼,不懂規矩的年輕人。
「聽說團長叫你去?」他放低聲音,湊進我耳邊曖昧地說,「你提供了那個死靈法師住處的情況,看來頭兒要獎賞你了!唉,我怎麼沒分到那麼好的差事……」
恐怕是個災難也不一定,我在心底冷笑,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已經無聲地消亡了。身體被邪惡的死靈法師佔據著。
聽到別人說著謀殺自己的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撥開他的手,「團長的營房在哪裡?」
在他的朋友群中留下疑點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我並沒有和他們長久相處的打算,我很快就會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剩下的餘生都會繼續在那裡研究法術。再也不來這群人型的半獸人呆的鬼地方了。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凱洛斯,你腦袋壞掉啦!」他像只熊一樣大力搖我的腦袋,我被他搖得頭昏腦漲,差點跌倒在地上。他隨手指過去,「不就在你營房旁邊嗎?」
我轉過頭,緊挨著我營房的地方果然有另一間營房,上面的花紋是淡黃色,並不怎麼高明的品味,和其它淡青色的帳篷有微妙的不同。我在心裡迅速盤算著怎麼躲過這次大劫,一邊向那個營帳走去。
彎腰走進營帳,對面一個獨眼的男人正看著我,黑色的眼罩看起來更像個海盜。戰羽傭兵團的團長,弗卡羅。黑色的長髮披散在他的肩膀上,同色的眼睛閃耀著黑暗的光芒。冷酷與桀傲的氣質顯得十分不近人情。我站定,淡淡地看著他。
「費邇卡已經死了,」他指指一個方向,「這是他的首級,你可以不必晚上做惡夢了!」
我抬頭看著那個被暗紅色的布蒙住的東西,我的首級?
他向我做了一個眼色,示意我過去看。我默不作聲地走過去,揭開暗紅的布巾,靜靜地站著,臉上沒有一絲波動。紅布下的,正是我的頭顱。乍看上去有點陌生。緊閉的雙眼,青紫的雙唇,面容因為太久不見陽光呈現一種異樣的蒼白,有著淡淡歲月爬過的痕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痛苦。
和殺死自己的謀殺者一起觀看自己的頭顱並不是經常會有的經驗,這件事著實給我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因為他們的工作不徹底,也帶給了我生存的機會甚至更多的時間。
我面無表情地把布簾蓋上,弗卡羅向我一抬手中的酒杯,「不錯吧,一流死靈法師的腦袋,有了這個腦袋做奠基,迪庫爾的聖戰一定戰無不勝!」語尾有點嘲諷的語氣,看樣子那個國家是這次他的僱主。
「是的。」雖然那暗紅色的布看起來沒品味的厲害。我面無表情地說,並思量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可他不說我提出離開並不太合規矩。
「我以為你會開心,」他奇怪地看著我,不過看起來依然心情不錯,可能因為我死了的關係,死靈法師是個麻煩的對手,「你對這次行動很熱衷。」
我想扯出一個自然點的笑容,無奈和殭屍打交道太多以至面部肌肉僵硬,儘管明知這個身體鮮活年輕,卻怎樣也無法自由地控制面部肌肉,只好放棄。
「希望可以一切順利,」我把話題扯開,「看到他的人頭,的確讓人安心,死靈法師花招很多,不這樣很不讓人放心。」
他點點頭,「死靈法師是和亡界打交道最多的職業,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麼鬼把戲。呵呵,這次我派你執行這次任務還怕你會遇到什麼危險,現在也安心了。」
我在心裡冷笑,難道他以為這樣就算安全?我所知道死靈法師的法術子裡有一百種以上的法子能在死後找到罪魁禍首報仇,把他們拖下地獄。這個年輕人應該也很不願意去,而事實證明他的恐懼是正確的。
「你好像不太高興,怎麼了?」弗卡羅突然說,僅剩的一隻黑色眼睛看著我,帶著瞭解與殘酷的氣息,我心中有些緊張,不是我露出什麼破綻吧,還是這個身體惹過什麼麻煩?他站起身走進我。湊進我的身體,殺氣騰騰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如果你還想著聖凱提卡蘭,我讓你死都死不成!」
他猛地放開我,轉身回到他的位子,「你回去吧!」
我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無聊的會面終於結束了。
***
我走出弗卡羅的營房,對於這個年輕人和這場戰爭之間的恩怨我不想過問,他的威脅我半個字都不信。他們有什麼舊怨我管不著,現在凱洛斯的身體歸我所有,而我只想要回去研究我的法術。
我毫無阻礙地穿過宿營區,中間僅有幾個人同我打招呼。我沒有理他們,很快進入亡靈森林。那個頗為難聽名字是人類為它起的。因為它的陰氣很重,而且那裡是我的居所。
徒步走了幾公里,對以前的我一定是個不小的距離,這個身體似乎頗能勝任,只是仍會像以前一樣磕磕碰碰,對於需要身體協調性的事我一直不太擅長,走到我居住的地方時衣服已經被樹枝劃下不少口子。
小屋已經被弄得不成樣子,不過看樣子他們並沒有敢碰我的藥材,必竟死靈法師是大陸數一數二的危險生物,我們的藥材往往具有相當大的不安全性,而且我想他們也對死人骨頭研成的粉之類的東西也沒什麼興趣,普通法師無法使用它們。
門前的魔法陣沒有被動過,看樣子這個叫凱洛斯的年輕人道路指得倒是成功,我的確是離開人類太久了,忘了這個物種的特性,居然會把居室周圍的防備魔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打開門走進熟悉的房間,我小心從架子上取出一個翠綠的小瓶,小心把裡面的粉末灑出來倒成一個細細的圈,每個位置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我對自己的手指很有自信。把小瓶放回去,從旁邊拿出一個同樣大小鮮紅的瓶子,打開來,瓶子裡血般鮮紅的液體迅速浸透了綠粉以內的區域,我從櫃子裡拿了一個骷髏頭放在中間,看著一道道紅色和綠色的條紋像有生命般纏了上去。滴了幾滴自己的鮮血在頭骨上,看著它慢慢變成紅色。
五個小時後,我拿出頭骨,那已經變得十分酥脆,一碰便變成細細的碎片,頭骨的正中間,是一顆彷彿紅絲和綠絲抱得太緊溶合在一起一般的小小藥丸。我把它在指尖捏碎,打開衣襟,把藥丸中間白色的核心拿在指尖,念動咒語。
咒語非常的冗長,不過我記得十分清楚,是的,我自信不會念錯。可是,當白色的藥丸漸漸溶入我的肌膚後,我胸前的青色骷髏竟然清晰如昔。我訝異地看著依然在猙獰扭曲的標記,我不可能念錯咒語,那麼為何……
沒有再試一遍的必要,因為我挑不出剛才我所施用法術的任何毛病。一絲不好的預感像冰水一樣慢慢浸透了我的心臟。
奪魂咒有一個禁忌,僅管那是十分無趣且無聊和禁忌。施咒者不得解除自己為自己所施的奪魂咒。也就是說除非有一個死靈法師自己對自己施咒,否則它的前提將不成立。
而我,難道屬於自己對自己施咒的性質嗎?
我施咒的對象是凱洛斯,可是,雖然我擁有著凱洛斯的身體,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我還是我。法術默認得被施術者,和解咒者,都是我,費邇卡。
我絕望地坐在地上,腦袋開始思量著最後的辦法。
想要解除這個咒語只有尋找一個法術高超的死靈法師,否則我將只有三個月好活。可是我到哪裡找一個願意救人而且擁有強大法力的死靈法師呢?死靈法師數目在大陸本就非常的少,而且我們之間互相並不聯絡。死靈法師不屬於黑暗的陣營,但這並不是我們是屬於善良或中立陣營,實際上我們是比黑袍法師更為邪惡的存在。因為長期被人們鄙視和驅趕,再加上過久地與死靈得厲鬼打交道,死靈法師的性格大都憤世嫉俗。甚至不是冷酷或懷有巨大負面感情的人,是難以成為優秀的死靈法師的。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如果不想愚蠢地死在自己的法術下,就只有去尋找一個死靈法師幫忙解除身上的咒語。我站起身,草草收拾一下東西,決定不能坐在這裡等死。好歹也是要試一下的。我知道幾位死靈法師的住所,不過我得瞞著他們我的真實身份,如果法術默認我還是費邇卡的話,我便依然是那個九級死靈法師,絕頂的法術藥材。我可不想拿去給他們練藥。
至於我將怎麼勸服那群瘋子幫我解除身上的咒語,這個就得留著路上慢慢想了。
這個身體雖然如此的年輕,可是我原先積存在身體裡的法力卻是不剩下什麼了,我無法施出和以前同樣威力的法術來。當然這些我可以憑經驗和修煉很快達到。可是靈魂卻仍被默認為是和九級法師的身體有著同樣的「藥力」,真不是一般的麻煩。
打點一下行裝離開自己居住了幾十年的小屋,我檢查了一下周圍和魔法陣,並沒有做什麼修改。我不希望被殺害我的人知道曾有人來過這裡,那只會使我更加危險。不過這些防禦措施應該足夠對付誤闖的旅行者或魔獸之類的了。
***
我已經很久沒有接觸人類的社會了,正午的陽光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真是的,我討厭陽光。
所幸這個身體體質似乎十分好,五天後,我來到了第一個城鎮。
卡西蘭亞是個並不算大的集鎮,不知為何有一種意外的荒涼感。人們行色匆匆,我聽到有人小聲議論,似乎是不遠處的邊境打起來了,很快就會蔓延到這裡。
亡靈之森處在兩國交界處,我現在是在聖凱提卡蘭的境內,他們好像和迪庫爾打了起來,大陸最大的兩個國家,可以想像這將是一場相當激烈的戰爭。
這對亡靈法師們可以說是個好消息,有戰爭便會有人死亡,而且大都是上好的厲鬼死靈,為我們提供了相當豐富的藥材原料。
找我配製藥材傭兵團似乎是迪庫爾所雇,只過了五天便正式開戰,他們的動作倒是很快。我發現我這個新身體十分好用,至少沒有了像我在當死靈法師人人喊打的窘境,人類是只看得到皮囊地生物,誰能想到這個英俊的年輕人身體裡,是一個邪惡的死靈法師的靈魂呢。
殊不知人死後,全是一堆白骨,只留下殘念組成的靈魂不斷地慘號著,成為調製骨粉的材料。至少對我來說,長時間與屍體和靈魂打交道,我已經無法分辨出活人的美醜。我看到的,只是他們和骨骼與靈魂做為法術藥材的一種存在而已。
到處可以看到搬遷的貴族和背井離鄉的百姓。可能是因為是靠近邊境的城鎮的關係吧。聖凱提卡蘭也算是個戰力強勁的大國,想不到居然毫無還手之力,只見逃竄的平民,不見任何抵抗組織。彷彿是一邊倒的情況。
找到一個旅館落腳後,我叫了一點東西吃,並叫老闆準備一點乾糧,看這樣子兵荒馬亂的日子要開始了,雖然會給我的旅途帶來一定的困難,卻能讓我一路搜集不少人骨和死靈。飯廳裡吃飯的旅人在小聲議論著,我倒忘了這一類地方是收集情報的去處。
「兩天內已經攻下了索魯城啊,迪庫爾這次好像來勢洶洶嘛!」
「可是聖凱提卡蘭也不是易惹之輩啊,一定會有反擊的!」
「你不知道,聖凱提卡蘭組織了幾次抵抗都被封殺了啊!沒救啦!」
「怎會會這樣,迪庫爾和我們的國力應該差不多啊!」
我心不在焉地地聽著,一個男子故做神秘地乾咳兩聲,壓低聲說,
「聽說有內幕啊!」
大伙感興趣地湊過去,男子被大多人人注意,談興更濃,
「我聽索魯那邊的人說,迪庫爾那邊有死靈法師的幫忙啊!」
周圍傳來一片驚呼,我抬起頭,雖然這件事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不過現在我的確需要找到一位死靈法師。那個男人神秘地繼續道,
「聽說迪庫爾組織了一隊鬼屍骷髏,聽說那種東西是以無數死靈的痛苦鍛燒而成,只要把它們放到軍隊的前面,它們會像瘋狂的猛獸一相殘殺所有的生物,一隻鬼屍骷髏可以在一個小時之內消滅一個村莊啊!這麼大一隊足以改變大陸的局勢啊,聽說是一個法力高強的亡靈法師鑄造的,還有……」
我聽到一陣陣的吸氣聲和驚呼聲,有點失望地想,大概他說的幫忙的死靈法師就是我吧。我那一罐死靈血海這麼快就被派上了用場。只要五天的時間就進攻到這個地步,他們動作的確很快。大概有快速併吞聖凱提卡蘭的意思吧。我把面前的刀叉和盤子推開,準備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早點起來去找另一個死靈法師,國家之間的戰爭我並不感興趣。
真討厭在白天趕路。第二天,我有些不滿地感覺著溫暖的陽光,這些年的生活方式讓我難以適應耀眼的光芒和熱鬧的人群,夜晚的墳地和沼澤才是我生活的場所。
我搭了一班馬車到東邊的塞裡城,我準備造訪的第一個死靈法師在東邊,距離遠得可怕。至少對我如此。我討厭旅行和任何和運動有關的事。馬車裡大概有六七個人,看起來是普通的市民,還有一個保鏢。我並沒有很多錢雇專用的馬車,我的錢大都是在死亡的旅行者身上撿來的,可是因為住在深山裡並不太用得著,所以並沒有刻意積攢。
我無精打采地坐在顛簸的馬車裡,慶幸有了這個年輕的身體,若是以前的我早被晃散架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十分不舒服,有點想吐的感覺。這也是我最討厭旅行的原因,身為死靈法師,我有和大部分法師同樣的毛病,我的體質以及運動和協調方面的神經在法師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差。
馬車突然一個急剎,我幾乎跌倒在地上,我摀住嘴,險些吐出來。真是糟糕的旅行!
「那,那是什麼!」
我聽到馬車伕驚恐地大喊,好像遇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煩死了,我吃力地壓制著胃中的翻湧,馬車裡的乘客已經混亂起來,有幾個年輕人跳下了車。緊接著我又聽到一聲尖叫,一陣濃重的血腥味湧進我的鼻腔。
我覺得舒服了一些,剛才只顧著胃裡的難受沒有注意到,附近好像有很重的陰氣,冰颼颼地讓人發寒。在死了一個人後陰氣大盛,耳邊傳來無數死靈淒厲的號叫,太陽也失去了威力,霎時變得天昏地暗。
這讓我終於緩過了勁,胃裡的翻騰也好了很多,我手腳並用地爬下馬車,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對於陰氣和死靈是我的專業,我並沒有什麼不安。馬車裡幾個女人和小孩嚇得癱倒在角落,我突然想希望馬車伕不要死掉了。
腳剛落地就感到一股綠色的陰風從地面刮過全身,冰冷的感覺一般情況下大概足夠讓普通人渾身僵硬,不過熟悉的工作環境卻讓我感覺很舒服,想吐的感覺基本已經沒有了。
在令人厭惡的旅行中遇到熟悉的事物是件讓人振奮的事,我從地上爬起來,剛才跳下馬車時跌倒了,腳上有一根筋在抽痛。
死靈痛苦的哀號剩得傳遍了周圍的空氣,鑽進耳朵直達腦髓,我不知道馬車裡的幾個老人和女性死了沒有。
我有點期待地轉過頭,我看到了什麼?
那是我的傑作。
慘綠的骷髏站在那裡,兩個黑洞冒出怵人的綠光,幽幽冷冷地看著生世,彷彿透過陰間無盡的空間。鮮紅的血肉在它的每一根骨頭上翻騰,每蠕動一個就會發出淒厲的號叫,像正在地獄的油鍋中煎炸。
看樣子他們把死靈血海抹到活人的身上了吧?我覺得指尖都在顫抖,我輕輕走進它,伸出手,話語中有難掩的激動,
「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讓我看看你……」
大概是迷路了吧,那群笨蛋太不懂得照顧它們了!果然都是群只會打仗的莽夫,我不快地想,看看我的骷髏都弄成什麼樣子了,一點精神也沒有。這些天雖然粘溶在它身上的死靈有些增加,但是如果保養得當的話,根本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削瘦無神的狀況。
不去幫軍隊工作是正確的,我不滿地想,腳下的地變成綠色冒著泡的沼澤,死去的魂靈帶著陰森的低語在我的周圍徘徊,試圖吸取我的力量。我扯出一絲笑容,可愛的孩子,它想攻擊我。
雖然也算是我的作品,可是我不想放它在那裡了,給那群莽夫只會糟蹋它,而以我現在的身份又不能留下它。我從口袋裡拿出小小的骨盒,倒了一部分在手心,在心中默念著咒語,孩子,你現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雖然可惜,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咒語隨著我的默念變成一個個淡透明的字符,慢慢被吸引到我手心的粉末裡。粉末慢慢變成深紅色,彷彿燒烤過的鮮血或內臟的顏色,一條極細的小蛇從粉末中探出頭來,比我的食指短一些,像根細繩一樣細小,倒更像個蟲子,身上閃耀著血紅色的光芒。它慢慢爬出我的手心,掉到地上。
我拍掉手裡的紅色粉末,幾秒中後,鬼屍骷髏在我面前像焦枯的樹葉一樣碎成片片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可惜地看了它一眼,製造起來也是很費工夫的。那麼多的靈魂和枯骨經過無數的程序提煉製成的作品,現在就這樣沒有了。
我轉過頭,馬還在,馬車伕已經死了,我並不會趕馬車,現在的情況可以說是無計可施。我掀開馬車的布簾,準備拿我的包袱,卻意外地發現車裡的女人和小孩竟然沒死,正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想大概是我放滿藥粉和咒符的包袱放在他們身邊的緣故,抵消了一部分鬼屍骷髏的法力。
我考慮了一下,問道,「有人會趕馬車嗎?」
半晌,一個年輕女子怯怯點點頭。我鬆了口氣,不管怎樣,不用走路就好。
「年輕人,剛才那是鬼屍骷髏吧,你竟然打敗了它!」一個老人吃驚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冷冷看著他,我現在這個形象並不會讓我被懷疑,可是他突然向我跪下,
「年輕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
他感動地說,我冷淡看著他,這輩子有數的幾次被人感激。我扯扯唇角,
「我可不是故意做這些與世界無益的事。」
馬車顛顛簸簸的走著,因為剛才坐在車裡幾乎吐出來的關係,我坐在了馬車前面,身邊的女子熟練地趕著馬車。吹一吹風感覺的確好一點,就是有點冷,我裹緊外套。
身邊的女子不時瞄著我,一臉崇拜的表情,恨不得拿上支香來拜上幾下。我直視前方不去看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們現在已經把我當成什麼神奇人物了,這個年輕人的外形十分適合扮演英雄之類,而戰亂時代尤其需要這樣的角色,我在心中冷哼,我還是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我可不想做他們心目中的救世主,想著就難受。
塞裡城離的並不遠,兩天後我們到達了那個城市。我終於可以和他們分別,那個老人不停地在旅行時給我講一些遠古的傳說之類的,明挑暗示我是新的勇者,理由是我打敗了鬼屍骷髏,一定有神賜予的力量。廢話,我當然消滅得了它們,它們本來就是我製造出來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好笑的事,居然會有人說被一個邪惡的死靈法師是勇者,這便是一個皮囊的用處嗎?我撓撓一頭燦爛的金髮,真是漂亮的形象。注意到一邊的少女盯著我看,我抬眼瞪她,不久前被我這樣瞪著的人沒有一人不是嚇到兩腿發軟,滿眼厭惡和恐懼。這不知道這雙湛藍雙眼有著怎樣的魅力,在對視到第三秒的時候她紅著臉跑開了。
我呆了三秒,大笑。
所有人奇怪地看著我,我坐在篝火下笑得肆無忌憚,很多年沒有笑得這樣瘋狂了。我面部肌肉僵硬的後遺症在那時不治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