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哲的行銷策略猶勝父親一籌,上任不到三個月,不僅讓康氏珠寶在國內及東南亞刮起搶購熱潮,也撼動了美國與歐洲市場;康氏珠寶自此登上流行之巔,成為魅力、品味與社會地位的極致象徵。
像理哲這麼傑出的青年俊彥,是許多政商活動特別喜歡邀請出席的,今晚的慈善演唱會就邀請了他。
今晚的慈善演唱會由某位官太太主辦,目的在為非洲饑民募款,擔任演唱者皆是政商界的貴婦名媛.應邀賓客百餘人,入場票券一律二十萬。
這位官太太的丈夫在政壇位高權重,她辦的活動誰都得賣面了。贊助。整層豪華餐廳被改裝成演唱廳,那群貴婦名媛在高起的舞台上演唱,賓客們分坐在圓桌旁靜靜聆聽。
受邀參加這類活動時,有兩點務必遵守的禮貌法則。一是,可以戴著假面具虛應故事,卻不能惡意缺席;二是,只要不如期出現便會被當作惡意缺席,便會得罪人,也就會毀壞某些政商關係。所以,理哲來了。
理哲並不吝嗇做善事他很樂意也經常以無名氏捐款給慈善機構,他不耐煩的是必須坐在這裡當個捧錢場又得捧人場的工具。他的目光掃過那群貴婦名媛的耳垂、頸項、手腕及手指,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其實,何必如此勞師動眾集合大家、如此聲嘶力竭地唱呢?只要她們省下一些買珠寶的錢;就夠養活無數非洲饑民。說穿了,不遇是藉此形式向大眾廣告她們有著無比溫暖的愛心,至於真相如何,明天的新聞是不會報導的。
歌聲終於暫時歇止,中場休息時間到來。
趁此空檔,賓客們紛紛離座與熟人招呼交誼,偌大的廳內立時笑語嘈雜。只有理哲急急走出去,穿過走廊,躲進安全門後的樓梯間,也不管髒不髒便往階梯坐下。小小的空間有難得的寧靜,稍稍舒解了他昏昏脹脹的腦神經。
但這寧靜轉眼就被打破。安全門被一把推開,賀劍輝踏入樓梯間,爽朗的嗓音同時響起——
「喲!少爺,你窩在這裡做什麼?」
「透氣,我快睡著了。」理哲抬眼瞧見好友,懶洋洋地回答。
「哇!簡直不給面子,人家唱的是流行歌又不是催眠曲。」劍輝似仗義執言,雙頰卻鼓著笑意。
「真要不給面子,我就當眾打呼了。」理哲捏捏困乏的眉骨,亦提出問題:「你呢?為什麼也跑來這裡?」
「我是特地跟蹤你,替雲妮來興師問罪的。」劍輝收起笑容,似真似假地說。
「問什麼罪?」理哲實在想不出自己曾經得罪劍輝的妹妹。
「雲妮說你很大牌,來了都不跟她打招呼。」
「我又沒看見她怎麼跟她打招呼?」理哲無辜地笑起來,隨即解釋自己拖到最後一秒才到,剛坐下表演就開始了。雖然事先知道劍輝跟雲妮也會出席,卻沒有時間尋找他們坐在哪裡。
理哲接著想到,既然劍輝跟雲妮先看見了他,為什麼不叫住他?
「你走得那麼急,一副趕著跟情人幽會的樣子,我們當然不能打草驚蛇,錯失人贓並獲的好機會。」對理哲的疑問,劍輝如此回答。
「去!想像力真豐富。」
「好吧,是我們冤枉了你,現在補償你,報告你一則緊急軍情。」
「什麼?」理哲閒閒靠向樓梯扶手。跟劍輝相處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就是不可能發生急事。
「雲妮現在已經被眾家公子團團包圍,你快回演唱廳護花吧。」
「護什麼花?她又不是我的女朋友。」理哲還是閒閒的語氣、閒閒的表情。
眉毛垮下、嘴角垂下,劍輝的俊臉霎時愁成苦臉。他啪一聲搭住理哲的肩,沉重地說:「唉!康少爺、好朋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多多少少應付雲妮一下,別讓她太傷心。」
理哲立刻放聲大笑。
「吃錯藥嘍,你竟敢把雲妮說得這麼沒身價。」理哲邊笑邊搖頭,對於劍輝膽敢滅雲妮的威風感到不可思議。
劍輝最伯的人就是雲妮。雲妮小他兩歲,卻比他學識淵博,比他成熟懂事。他可以頂著獨子的光環在父母面前呼風喚雨,到了雲妮面前卻只能點頭稱是,唯她馬首是瞻。
而且,劍橋還欠雲妮一分情。
劍輝與雲妮是漢雅服飾集團未來的繼承人,一個協助父親掌理各國名牌服飾的代理權及制定行銷計畫;另一個則協助父親管理旗下的服飾連鎖店。但劍輝不愛企業管理,只愛照顧公司樓頂那間玻璃溫室的花花草草,他負責的業務根本也是交由雲妮一併打理。
雲妮工作能力強,外表又生得窈窕嬌媚,是少數兼具智慧與美貌的女性,喜歡雲妮的男人絕不少於喜歡理哲的女人。
「你既然明白雲妮很有身價,為什麼不追求她呢?」劍輝困惑地瞪視理哲。
事實上,劍輝說那番話的用意並非要滅雲妮的威風,而是想確定理哲明不明白雲妮炙手可熱的程度。理哲顯然明白,但他為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追求女孩子!我又沒追過。理哲給了個怪答案,卻是真實的答案。
從十七歲結交第一位女朋友到上個月分手的第N位女朋友,都不是理哲追來的。全是對方十分積極,積極到理哲受感動,便順其自然的接受了對方的愛意。
分手也是那些女朋友先提出來的。她們原想藉此試驗理哲在乎自己的程度,誰知理哲也爽快地答應,而且馬上被下一位伺機而動的女人搶走。
「改變一下嘛。」劍輝滿腔熱忱地遊說:「我做你的軍師。做人就該多方嘗試,老是被倒追多乏味呀,這樣會錯過被女人拒絕以後生不如死的寶貴經驗。」
「生不如死的寶貴經驗?你還是做自己的軍師吧。」理哲敬謝不敏,枉費劍輝循循善誘,一心為妹妹鋪路。
劍輝只有苦笑。他不敢說出雲妮暗戀理哲的事,雲妮不准。他只能偶爾暗示,但理哲全當他開玩笑。
理哲被女人寵得不懂如何追求女人,雲妮則被男人寵得不屑倒追男人。
依劍輝看來,理哲跟雲妮實在是勢鈞力敵的絕配。問題是,如果他們永遠保持這種勢鈞力敵的狀態,沒有一方稍做改變,就會像兩條平行線,永遠無法交集。
不過,有些改變是急不得的,劍輝只能再找機會推波助瀾了。他看一下腕表,提醒理哲:「下半場快開始了,我們回演唱廳吧。」
「唉,還得忍受半個小時。」理哲無奈地說,不屑願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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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一結束,理哲跟賀家兄妹道過再見,就駕著銀色的跑車奔馳返家。
理哲的家坐落於幽靜的高級住宅區,是棟紅瓦白牆的典雅洋房,樓高三層、獨門獨院、院子近百坪,院內綠草如茵,遍植各種高大的常綠喬木。
奔馳了一陣,理哲在演唱會堆積的疲憊總算煙消雲散,便放慢了車速。開快車只是他調整情緒的方式,他並不急於返家。他的父母前天相偕出國度假,管家林嫂也已經下班,家中此時空無一人。
少了父母的家異常冷清,他有點不習慣。不過,他完全能體會父母的用心,他們是要表示對他的信任,充分授權給他。他也沒讓他們失望,入主公司以來,銷售業績持續爬升,他已贏得全體員工的尊敬,不再只是老闆的兒子,而是員工們真心認同的領導者。
當個優秀的領導者並不簡單,必須投入很多的心力與時間。好在熟能生巧、巧了就快。大概再兩個禮拜吧。他愉快地預計,大概再兩個禮拜忙碌就會舒緩,他就可以恢復正常的休閒娛樂。當然啦,也可以再接受女孩們的約會。
銀色跑車緩緩左轉,拐進幽靜寬敞的巷道,被路燈映亮的家門清晰在望,理哲從口袋掏出開關大門的自動遙控器。
每次回家,他都習慣在距離大門約三公尺處按下遙控器的開啟鍵,這樣,雙扇式的大門便會緩緩向內分開,跑車便會直接穿過大門停入庭院右側的車庫。
這時,他照例按下開啟鍵,卻意外地瞥見一個男孩靠坐在門柱旁,而且睡著了,於是,大門雖然自動向內分開,跑車卻停住了。
男孩睡得很熟,渾然不知理哲的車停在身邊,更未發覺理哲已經下車走到他的面前。
男孩的臉整個埋進屈起的雙膝之間,短髮在路燈下閃爍鳥亮的光澤。由他修長秀拔的身形、簡單隨興的服裝和帥氣的行軍球鞋判斷,應該不超過二十歲。他的腳旁還放著一隻墨綠色的大旅行袋。
是流浪漢嗎?理哲立刻否定這項猜測。男孩從頭到腳沒有半絲邋遢污臭的氣息,不可能是流浪漢。
他是誰?為什麼睡在別人家的門口?
理哲決定採取最直接的方式得到答案——他彎下腰,伸手去搖男孩的肩膀。
男孩很快被搖醒了。他抬起臉,睡眼惺忪瞇視著理哲,不到兩秒,忽然瞪大雙目,忽然離地躍起,忽然展臂抱住了理哲。
「爸爸!」男孩激動喜悅地叫。
理哲卻轟咚呆掉,就像被棒球擊中了頭。
他什麼時候生了兒子?不!不是兒子,是女的,抱住他的是個女孩,雖然不明顯,仍感覺到兩團柔軟緊貼他的胸膛。他猛然回神,急忙退後脫離女孩,不滿的質問同時衝出嘴巴:「麻煩你看清楚,我有那麼老嗎?我老到可以當你爸爸嗎?」
女孩一怔,凝目偏頭,睫毛扇呀扇地端詳理哲。
很自然地,理哲也凝目打量女孩。短得不能再短的髮式、濃眉大眼的長相、手長腳長的扁瘦身材、鬆垮垮掛在身上的長T恤跟及膝牛仔褲、酷酷的行軍球鞋——
「貝嘉?」理哲訝異低呼,突然認出了女孩。
貝嘉和當年差別不大,只是長高了許多,起碼有一百六十八公分,一如從前的中性打扮加上只長個子不長肉的身村,仍容易教人誤認是男生。
「康理哲?」貝嘉也認出了理哲,旋即欣喜地說:「我們又見面了,哥哥。」
「這才對嘛,應該叫哥哥,而不是叫爸爸。」理哲相當滿意貝嘉的修正。
「不,我不是禮貌性的叫你哥哥,你真的是我哥哥。」誰知貝嘉卻語出驚人。
理哲再次呆掉,直到記起貝嘉小時候就捉弄過他,才恢復輕鬆的微笑。
「貝嘉,你怎麼跟小時候一樣皮?你來找我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何必開這種玩笑?」貝嘉曾說十八歲要來台灣,而且要來找他玩。她一定是跟娥嬸問到他家的地址,按址尋來的。
「我沒有開玩笑。」貝嘉卻一臉認真地澄清「你是我爸爸的兒子,而且年紀比我大、我當然要叫你哥哥。」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理哲故意問,心中已猜到答案。
「康啟勳。」貝嘉回答.
康啟勳正是理哲的父親。理哲歎口氣,快失去耐性了,貝嘉玩得太過火,他已經不知道該歡迎她還是該轟走她。
「貝嘉,適可而止好不好?我剛從一個教人疲倦的場合回來,實在沒精神陪你玩。」
「你不信呀,好吧,給你看證據。」
貝嘉所謂的證據是一個用過的掛號信封,寄件人的姓名正是康啟勳,寄件人的地址正是康家的地址。她邊拿出信封邊說明:
「從我出生以後,每一年外婆都會收到一封掛號信,裡面裝著一張三十萬的支票,開支票的人跟寄信的人是同一個。」
三十萬!三十萬雖非天文數目,但海島生活花費甚低,養活祖孫二人已綽綽有餘。他父親若跟貝嘉沒有關係,為何寄三十萬給她?為何供養她跟她外婆?
某個很久以前的懷疑躍入心頭,理哲一凜——莫非……貝嘉是他父親的私生女?不!不可能!父母恩愛逾恆,他實在無法相信父親會背叛母親。
「這算什麼證據?」他瞪著貝嘉說:「我爸爸每個月都會寄薪水給娥嬸,這是娥嬸給你的對不對?」
「請你看清楚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再說。」貝嘉將信封上的重點對住理哲的眼睛。
理哲的眼睛霎時睜大,清楚看見收件人的姓名寫著貝嘉,收件人的地址則與娥嬸家的地址相差一號。
太奇怪了,他父親怎麼會認識貝嘉?怎麼會寄錢給貝嘉?
「現在相信了吧?」貝嘉期待地瞅著理哲。「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理哲卻寧可貝嘉在開玩笑。他還是不敢相信,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請你告訴我,我爸爸是怎麼認識你媽媽的?」他試圖抽絲剝繭理出真相。
貝嘉這回沒有答覆,語氣有點虛弱地要求:
「在你繼續審問我之前,可不可以先讓我進屋吃點東西?我快餓死了。」
貝嘉下午搭機飛抵台北松山機場,便直接坐計程車來到康家門口。那時大約五點多,林嫂剛下班離去,理哲又尚未歸來,她按破了電鈴也無人應門,只好坐在大門外等,這一等等過了數個鐘頭,等得迷迷糊糊睡著。當理哲回來搖醒了她,也連帶搖醒她的轆轆飢腸。
喝光一杯牛奶並吃掉一大塊蜂蜜蛋糕,貝嘉的元氣完全恢復,不禁扯開嘴角,綻放一朵心滿意足的笑容。
貝嘉的笑容如此孩子氣,靜靜等她吃完東西的理哲受到感染,也露出微笑。
今天僅是第二次見到貝嘉,他卻沒有半點生疏的感覺。事實上,七年前第一次遇見她,他即感到分外親切,好像早就認識她了。
這是因為貝嘉擁有獨樹一格的中性氣質,使他不拘泥於男女界線嗎?還是因為……兄妹血緣的牽引?
想到這裡,他帶點急切地重提舊話:「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問題?喔,你是說——我爸爸怎麼認識我媽媽的?」
聽貝嘉直呼他父親為「我爸爸」,理哲實在很不習慣;但他沒有作聲,他等著貝嘉說下去。
「因為工作的關係。那時候我媽媽高中剛畢業,娥嬸介紹她來台北的一家珠寶店當店員,珠寶店的老闆就是我爸爸。」
理哲從小就常出入父母經營的珠寶店,充滿興趣地觀察父母和店員們如何招呼客人。他恍惚記起,店員之中曾有位長髮披肩、溫柔可人的貝阿姨。難道,貝阿姨便是貝嘉的母親?
不會吧?貝阿姨宛如古畫裡我見猶憐的美女,跟貝嘉長得一點都不像。
「那,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理哲又問。
「不知道。」貝嘉搖頭。
「這算什麼答案?」理哲差點跳起來。
「這是外婆給我的答案。我媽媽從沒說過讓她懷孕的男人是誰,她本來答應生下孩子之後會對外婆說明一切,沒想到卻難產而過世,外婆什麼也來不及問。」
「既然如此!你應該不曉得你爸爸是誰呀,怎麼會說我爸爸是你的爸爸?」
「那是因為支票。寄支票來的人居然是我媽媽的老闆康啟勳,外婆才猜想到康啟勳就是我爸爸。」
猜想?這麼說!除了支票,並沒有其它的東西足以證明貝嘉的身世,而他父親也未承認過什麼。
「你外婆真有想像力,單憑一張支票並不能證明什麼呀。」理哲彷彿吃了定心丸。
「誰會平白無故寄三十萬給毫無關係的人?而且連續寄了十八年?」貝嘉問得入情入理,問的正是理哲揮之不散的疑竇。
理哲又輕鬆不起來了。
「我還是覺得——證據薄弱。」他低聲嘟噥,接著想到一件事。「唔……你外婆有沒有去求證呢?比方說,跟我爸爸聯絡,徹底問個清楚。」
「沒有。外婆不認識字,沒辦法寫信聯絡。寄來的東西是什麼、寄件人叫什麼名字還是郵差幫忙看了以後告訴她的。後來到郵局存支票啦、提款啦,也是郵局的人幫她填單子。」
「那,她可以請識字的鄰居幫忙寫信聯絡呀。」
「不行,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鄰居都會知道外婆說謊。」
「啊?你外婆說了什麼謊?」
「之前外婆什麼頭緒都沒有,為了不讓媽媽跟出生以後的我被指指點點,只好先對鄰居說媽媽是在夫家的安排下回鄉待產的,她甚至說我爸爸在台灣做生意,名字叫陳天才。」
理哲險些爆笑出聲。照他看來,真正天才的不是別人,而是貝嘉的外婆。
不過,貝嘉的外婆肯定也陷入自己的謊言裡了。即使後來接到支票得到具體的人名,卻無法對任何人說明,這也就是為什麼貝嘉當年見到理哲時並無異樣,她那時一定還以為她的父親叫陳天才。
然而,假戲若須真做的話,外婆的說詞就有漏洞,理哲很快就挑出漏洞。
「那你不是應該姓陳?怎麼姓貝?」
「我媽媽叫貝萱。外婆說因為她沒有兒子可以繼承香火,唯一的女兒又不幸去世,所以跟我爸爸協議好讓我從母姓,她的說法很合理,鄰居們都能接受。」
理哲暗自咋舌。若非事情如此荒誕,他簡直要佩服起貝嘉的外婆,貝嘉的外婆具備一流騙子的才能。不過!他又找出疑問。
「也有不會讓鄰居知道的聯絡方法呀,你外婆為什麼不用?」
「你是說電話?」貝嘉迅速接口,聰穎地道中理哲所指。
「就是電話。」理哲說「娥嬸有我爸爸的電話,你外婆那麼鬼,一定能設法打聽到,就可以避人耳目偷偷聯絡啦。」
「我外婆也想過這個方法,可是她沒去打聽。」
「為什麼?」
「她不敢聯絡。」
「不敢聯絡?」理哲如墜五里雲霧。
「嗯、外婆怕她聯絡以後,會惹我爸爸不高興,以後都不寄生活費給我們。外婆老了,沒有謀生能力,她不擔心自己,卻伯養不活我,害我受苦。」貝嘉垂下眼簾,幽幽陳述外婆的心情。
貝嘉的神態流露一抹惆悵,那抹惆悵是因為疼惜外婆而非為了她自己。
貝嘉的惆悵立刻觸動了理哲的惻隱之心,一張既無奈又憂傷的老婦面孔幻現在他的眼前,他不自覺地放柔語氣。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爸爸叫康啟勳的?」
「上個禮拜六,也就是我高職畢業那天,外婆才告訴我真相。」
「還不能算是真相。」理哲連忙提醒。「到目前為止還只是你外婆的猜測,我爸爸並未加以證實。」
貝嘉溫順地點點頭。理哲頗覺安慰,以為自己的話點醒了她,誰知她卻很同情地說:「我瞭解你的感覺,突然跑出一個妹妹,難怪你不能接受。」
「什、什麼——」貝嘉的自以為是害理哲結巴。
「我瞭解,我真的明白。」貝嘉輕輕打斷理哲,且自顧自轉移話題:「啊,現在該我問你——爸爸呢?現在都快十二點了,他怎麼還沒回來?」
理哲注意到貝嘉連「我」字都省略了,她已經認定自己跟他是同父所生。
「我爸爸跟我媽媽出國旅遊了。」理哲刻意強調「我」字。
貝嘉愣一下,立刻追問:「爸爸跟你媽媽結婚了嗎?」
「當然結了,不然我怎麼生出來的?」理哲被問急了,顧不得會不會打擊貝嘉。
貝嘉的黑眸凝住,有點沮喪地低喃:
「唉!果然跟我擔心的一樣,我是私生女。」
理哲正想找點話安慰貝嘉,誰知貝嘉轉眼又露出笑容,目光發亮地說:
「這樣更好,我不但有爸爸、哥哥,還多了一個媽媽。」
理哲頓時哭笑不得。貝嘉的樂觀簡直異於常人,她的思考邏輯,一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只好端起面孔,十分嚴肅、認真地看著她。
「貝嘉,聽我說,除非我爸爸親口證實你是我的妹妹,否則我是不會相信的。」
理哲的話像無情的冷風,一下子吹滅了貝嘉眼中的光采。
「你真多疑。」貝嘉不甚滿意地搖搖頭,又妥協地點頭:「好嘛,那就等爸爸回來,到時候你就不能再否認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貝嘉的用詞教理哲心驚,他擔憂地想到了母親。倘若結果真如貝嘉所言,他母親情何以堪?想到母親可能面臨的傷心與痛苦,他凝重地皺起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聽見貝嘉遲疑地問:
「嗯——爸爸什麼時候回來?」貝嘉問完便咬住下唇,表情怪怪的。
或許是他的措辭太傷了她,理哲無奈地猜測,像要彌補什麼溫柔地說:
「不一定。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甚至一年。」
貝嘉頓時瞪大了眼,沒料到會得到如此怪誕的答案。
看見貝養的反應,理哲趕緊解釋:
「我爸媽這趟出國是自助環遊世界,好玩的地方就多玩幾天,不好玩的地方就盡快離開,並沒有固定的行程跟時間表;所以我只知道他們不玩個痛快不會回來,並不清楚他們哪一天回來,我甚至連他們現在在哪一個國家都不知道。」
「這麼說——你也沒辦法聯絡上他們嘍?」
「嗯,除非他們主動聯絡我。可惜他們已經說過,要等到回家那天才會打電話通知我去接機。」
很明顯的,貝嘉的錯愕轉為失望。
理哲瞭解她為何失望,她一定想盡快聽到他父親證實她的身份,理哲也祈禱父親心血來潮忽然聯絡他,但他希望聽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現在,你跟我只能耐心等他們回來。」理哲歎息似地結論。
貝嘉靜靜看著理哲,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