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鐘,劍輝載雲妮來到,在門口按電鈴,貝嘉立刻拖著剛梳洗完畢、來不及吃早餐、正在把T恤下擺塞進牛仔褲的理哲飛奔出去,害理哲有些衣衫不整,T恤下擺半垂在褲腰外。
替人撮合應以不著痕跡為上策,貝嘉卻大刺刺叫雲妮移到後座跟理哲坐在一起,以致雲妮的表盾不大自在。
幸好貝嘉及時醒察失誤,連忙補充因為自己喜歡跟劍輝坐,才煩勞雲妮移駕。這番補充讓雲妮脫離暗戀理哲的窘勢,也讓劍輝精神一振、眉開眼笑,卻讓理哲昨晚卸下的石頭又懸上心口。
理哲下意識瞄瞄貝嘉又瞄瞄劍輝,可惜只瞄見兩人的後腦勺,實在很難瞄出任何不尋常的跡象。
汽車平穩地朝著台中山區的一處溪邊駛去。
理哲是在車子轉上高速公路時,才知道烤肉地點在台中,登時難以置信地瞪住貝嘉的後腦勺。
「台北近郊就有溪可以烤肉呀,何必跑那麼遠?」
假如雲妮不在場,貝嘉準會送給理哲一句「笨蛋!」。她可是為了讓他跟雲妮有更長的時間相聚,才決定去台中的。
「因為遠一點才有沒被垃圾污染的山林,才有鳥語花香,才有清澈的溪流,才有魚蝦可以捕捉。」忍住不拆理哲的台,貝嘉唱歌似地念出目的地的諸多優點。
「聽起來很值得去喔,台北近郊已經沒有這麼可愛的地方了。」雲妮毫不遲疑地支援貝嘉。自得知貝嘉安排此行的用意以後,她就把貝嘉當成了盟友。
「哈!三票對一票,請問一票還有意見嗎?」貝嘉扭過頭,嘴角上揚地斜睨理哲。
「往意看路吧,你都還沒摸熟台北呢。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帶我們去台中的什麼溪邊。」理哲雙臂交抱、眼皮半垂,等待好戲上場地靠向椅背。
「我不熟,地圖熟呀。」貝嘉舉起右手,理哲才看見她手裡拿了張指示清晰的地圖。
「上禮拜天沙仁濤才帶我們去那裡郊遊。我實在很喜歡那裡,就叫他畫張地圖給我,這樣下次我要去隨時可以去,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貝嘉對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得意。
劍輝的臉色卻黯淡下來,狐疑地經由後視鏡掃一眼理哲。
「咦?有人說你好忙好忙,你怎麼還有空跟沙、沙什麼的去郊遊?」
「沙仁濤。他是我的同事,負責舉辦工作室的聯誼活動,所以不只是我,工作室全部的夥伴都有去郊遊,也算是公事。」貝嘉機敏地掩護理哲,既釋去劍輝的狐疑又未偏離事實。
劍輝恢復開朗,伸手扭開收音機,柔和的輕音樂飄揚車內。
理哲吞了吞口水,一面慶幸化險為夷,一面深感不安,為貝嘉顯然已洞悉他曾胡扯而不安。隨後,他又安慰自己無須不安,因為他的本意是要保護貝嘉,而貝嘉替他回謊的舉動也說明了她沒有追究的意思,一確定這點,他的罪惡感便長出翅膀飛走,整顆心都輕鬆了。
接著,他瞥見雲妮目露疑惑在端詳貝嘉。他隨雲妮的目光看去,卻看不出貝嘉有何不妥。
「怎麼了?」他問雲妮。
雲妮猶豫一下,才道出剛剛發現的一件事。
「貝嘉的上衣挺眼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忘記在哪裡見過。」劍輝亦有同感地搭腔。
「在我身上見過,那是我的。我已經習慣貝嘉把我的衣服當成她自己的。」理哲的聲音透著無奈。
「誒!聽起來好像不太甘願哦?」貝嘉馬上提醒理哲:「是你說愛穿什麼盡量拿,難道你說話不算話?」
「那也是一件兩件嘛,誰知道你會毫不客氣,天天翻我的衣櫃?」
「果然後悔了,後悔就說一聲嘛,小氣鬼。」貝嘉嘟起嘴。
「我沒有後悔,有時候你從我手上搶走我想穿的衣服,我也沒說什麼呀,對不對?」理哲連忙收回無奈,安撫地舉證。
貝嘉想了想,理哲對她的諸多行為確實逆來順受,她確實找不出可以抱怨他的地方。
「好吧,算你對。﹄她笑著承認。
「唉!真羨慕你們。」劍輝慨然插嘴。
「羨慕什麼?」理哲不解地問。
「羨慕你們兄妹情深呀。像雲妮對我這個大哥就生疏得很,從來沒問我借過一件衣服。」劍輝開玩笑地說,無意間卻破壞了理哲跟貝嘉的平靜。
兄妹情深?理哲跟貝嘉不自覺抬起眼睛,目光在後視鏡裡碰個正著。他們同時憶起那個意外之吻,同時感到心旌動搖。
渾然不覺異樣的雲妮則揚聲反駁劍輝:
「我可是女孩子耶,男女有別,就算跟你再親也不可能借你的衣服穿。兄妹情深或情淺也不是表現在這種地方——」雲妮倏然覺得發言不當,略帶緊張地按一下貝嘉的肩頭。「抱歉,我無意批評什麼。」
說者無意,聽者坦然,貝嘉正想說聲沒關係讓雲妮安心,理哲卻搶先開了口:
「沒關係。老實說貝嘉正應該受點批評,這樣她才不會忘記自己是個女孩子,才能醒悟自己的穿著有多奇怪。」
「我倒覺得貝嘉這樣穿很好看。」劍輝欣賞地轉過來瞧貝嘉,若非身為駕駛必須看路,他是捨不得移開視線的。
「聽見了嗎?」貝嘉回過頭,對理哲投來一臉神氣活現。
「拜託你別害她愈陷愈深、執迷不悟。」理哲狠狠敲一下劍輝的腦袋,不理劍輝的痛叫又對雲妮說:「那,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麻煩你有空就指導指導貝嘉,教教她怎麼穿衣服,你的品味這麼高,一定能把她改造成淑女的。」
「淑女?饒了我吧。」貝嘉皺起鼻子,一副不敢領教的樣子。
雲妮卻未留意到貝嘉的反應,只接收到理哲的讚美與信賴,決定不負重托,頓時熱情地表示:
「這樣吧,貝嘉,下禮拜你找個時間來我公司,我們好好研究一下你最適合穿什麼。我一定幫你打扮得又炫又亮麗,你可以放心。」
「嗯……啊……」貝嘉含混帶過,努力克制想要一口回絕的衝動。
愛情需要愉快的情緒去灌溉才能茁壯成長,一個有責任感的妹妹會幫哥哥營造滋長愛情的好環境,所以她不能澆雲妮的冷水,害雲妮情緒變壞。
於是,接下來,貝嘉更耐著性子聽雲妮簡介時下流行的各種名牌服飾,當然,其中最出名、最卓越的幾個品牌正是漢雅服飾集團代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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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蝴蝶靜立在溪邊的濕地上吸食水分。吃飽喝足之後,貝嘉就晃過去,在不打擾蝴蝶的距離外悄然觀看它們。不久,又走回巖堆旁的烤肉處,站在雲妮和理哲的背後對劍輝使個眼色。
「喂,那邊山坡上有棵很高很大的荔枝樹,我們去摘荔枝。」
「我也去。」理哲放下翻轉肉片用的的筷子,興致勃勃的站起來。
貝嘉好想敲他的頭,卻只是笑嘻嘻扯住他的手,讓他重新坐回石頭上。
「不行,你跟雲妮留在這裡把剩下的肉烤完,肉不烤完會壞的,而且,待會兒我跟劍輝回來如果餓了還可以吃。」
「好自私,為什麼你不留在這裡烤肉,讓我跟劍輝去摘?」理哲皺起眉頭抱怨,彷彿一個想跟大人去玩卻遭拒絕,因而鬧彆扭的小孩。
「因為只有我知道荔枝樹在哪裡,而且我摘到了荔枝自然會分給你跟雲妮吃。」貝嘉不再理會理哲,拉著劍輝就朝通往山坡的小徑走去。
走了一會兒,剛脫離理哲的視力與聽力範圍,貝嘉便鬆開拉著劍輝的手,不滿地嘀咕:「真笨,故意讓他跟雲妮獨處,他居然嫌我自私。」
劍輝也一直期待能與貝嘉獨處,他很慶幸理哲沒有堅持要跟來,便十分愉怏地當起和事佬。
「噯,理哲是這樣的啦,該聰明的時候偏偏遲鈍,等他明白你的苦心,一定會很慚愧、很後悔的向你賠罪。」
「算啦,不用他賠罪,只要他跟雲妮快快發成眷屬就行了。」一如以往,貝嘉對理哲的不滿甫形成即消失,又一個勁希望理哲事事如意。
「呃……你這麼勤勞幫理哲牽紅線,有沒有也為自己打算打算?」劍輝笑笑地問,只敢試探不敢直接示愛。
這是很稀奇的。劍輝向來勇氣過人,愛上誰便直接表明,有時被拒絕也不灰心喪志,一轉身換個對象又再表白;唯獨對貝嘉,有點像在呵護他最喜愛的那株紫羅蘭,他變得特別小心翼翼。
「打算?你是說找個男朋友嗎?別傻了,自由自在多好,我才不要找個包袱來麻煩自己呢。」
包袱?貝嘉嗤之以鼻的態度讓劍輝的心涼掉一半。
「如果你找對人,就不是包袱,而是幸福了。」他試圖扭轉貝嘉的想法。
「自由自在就是我的幸福,何必另外再去找呢?」貝嘉一點都不為所動。
劍輝另一半的心也急速冷卻,凍成一團困惑。
「既然你認為情人是包袱,為什麼還要熱心撮合理哲跟雲妮,給理哲找包袱呢?」
是啊,為什麼呢?好妹妹應該給哥哥找包袱嗎?貝嘉也覺得自相矛盾,但靈光一閃,又找到理由自圓其說。
「因為他們已經開始了呀,既然他們樂意當彼此的包袱,不如早點確定。這麼一來,理哲表哥有個人管,就不敢再花心,也就不會害別的女孩子為他浪費精神了。」
原來如此。理哲如果知道貝嘉當紅娘的原因是為了限制他花心,一定會苦笑吧。劍輝連忙替好友辯白:
「你好像誤會了,理哲一點也不花心,他從不主動招惹女孩子,他只是太溫柔,不忍心拒絕女孩子的追求。」
「不忍心拒絕比主動招惹更差勁——明明沒那個意思,卻給對方錯覺,讓對方不斷付出感情,最後才發現是一場空,全部的付出好像都變成笑話——你說,這不是更可惡嗎?我表哥真的是這種人嗎?」
「呃……不是,理哲的情況不是那樣,我搞錯了。」貝嘉的觀點讓劍輝不敢再為理哲分辯,誤會就誤會吧,花心的罪過似乎比較小。
隨著劍輝的回答,貝嘉鬆開了蹙成問號的眉心,小徑也在此時到達盡頭,眼前橫著一野草叢生、亂石凸立其間的斜坡。
「沒路了。荔枝樹在哪裡?」劍輝轉移話題並環顧四周,卻望不見荔枝樹。
「在坡頂,我們來比賽誰先爬上去。」貝嘉亮著眼眸說。
「爬、爬上去?」劍輝打量一下山坡的斜度與高度,預測一下失足跌下的慘狀,心裡有點發毛。
貝嘉卻對危險與挑戰趨之若騖。
「一、二、三,開始。」貝嘉張口喊完便衝向斜坡,開始攀爬而上。
劍輝只遲疑了一下即追隨而去。如果他轉身逃走一定會被貝嘉笑死的,他只能硬著頭皮義無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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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哲把剛烤熟的肉片夾入盤中,又從保鮮盒夾起一塊生肉片,將兩面刷好醬汁,再平放在烤肉架上。從貝嘉帶劍輝去搞荔枝之後,他就沉默而專心地烤著肉。
跟他一起烤肉的雲妮第三度抬眼瞄他,終於放棄矜持先開口說話:
「等架子上的肉烤熟,我們就不要再烤了,去逛一逛好不好?」
「可是,肉不烤完會壞的。」理哲望向保鮮盒,盒內尚有五、六塊生肉片,他竟認真執行著貝嘉的囑咐。
「肉用鹽醃過,不會那麼快壞掉。」雲妮動手將保鮮盒的蓋子蓋好,接著又說:「我負責把沒烤完的肉片帶回家,而且會盡快把它們煎掉、吃掉,這樣行了吧?」
「行,就照你說的做。」理哲舉筷翻轉架上的肉片,聞著它們被炭火烤出的香味,又安靜下來。
理哲安靜到讓雲妮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這樣的理哲看起來有點憂鬱,不是她所熟悉的理哲。
她所熟悉的理哲溫文有禮、親切體貼,情緒總是維持在祥和穩定的頻率,而且總能適度啟動包羅萬象的話題,讓與他相處的人如沐春風。但像此刻這樣,逕自沉默,任週遭的氣氛持續低迷、陷入冷場,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情形。
或許該說,自從貝嘉出現在理哲生活中,理哲就變得不一樣了。
異常好脾氣的理哲、愛拌嘴的理哲、像小孩一樣用彆扭的理哲、悶葫蘆似的理哲……各種面貌紛紛出籠,全是雲妮不熟悉。
然而,貝嘉怎麼可能是造成理哲改變的因素?貝嘉自任紅娘便證明了她跟理哲之間比白紙還單純……將各種可能性在心裡溜了一圈,雲妮最後把原因歸結到自己的身上。
她歸結出,是由於自己並不真的瞭解理哲,才會認為理哲有所改變。雖然她喜歡理哲很久了,卻是直到最近才跟他有較頻繁的接觸,也才開始認識真正的他。
理哲其實沒有改變,誰都有情緒,理哲也不例外,他本來就擁有各種面貌,包括她熟悉與不熟悉的;她應該清除以往的刻板印象,愛他的全部。所以,貝嘉也是無辜的了,她不該胡亂懷疑。
拭除自己的多心,雲妮不再介意理哲的安靜,微笑地望著他。
「對了,非常謝謝你。」
「謝什麼?」彷彿從一個遙遠的世界忽然被喚回來,理哲茫然地抬起目光。
「謝謝你不厭其煩的跟我討論,給我許多寶貴的意見,我才能順利做好這季的行銷企書案,而且從上禮拜四運轉之後,反應十分好。」。
「是嗎?恭喜你。其實我只是陪你聊聊天,案子都是你自已完成的,全是你自己的功勞。」理哲回復到雲妮熟悉的那一面,展現功成不居的謙遜。
事實上,雲妮最近常找他商議行銷策略的問題,除了電話溝通之外,兩人一周至少見三次面,而且都討論到三更半夜,著實花掉他不少時間。
「我不是客氣,是出自肺腑的感激。」理哲的謙遜倒教雲妮暗自慚愧。
起初找理哲僅為了藉機親近,並非真心請教,但在假公濟私的過程中,她卻獲益良多。她的許多行銷理念能具體呈現,都要歸功於理哲所謂的聊天。
「好,我收到了。」理哲不再囉嗦,右手往前一抓再縮回來貼住胸口,代表很珍惜地把雲妮的感激擺入心中。
理哲的手勢既孩子氣又迷人,令雲妮心跳加速。她鼓起勇氣正想告白,理哲卻垂目注視烤肉架並叫起來——
「啊!肉都熟了。」
肉熟的時候是告白的好時候嗎?雲妮對自己搖搖頭,湧到喉梢的話又嚥了回去。
將熟肉片全夾入盤子並用保鮮膜封好,理哲跟雲妮便沿著溪邊漫步而去。
迎面微風送爽,不久,他們踩過散立在溪間的石頭,在宛如平台的一塊大石頭盤腿坐下。
山林景致優美如晝,漸漸濾淨卡在理哲胸壑那股莫名的煩悶,無意間回眸瞥,他才發覺身旁的雲妮亦美麗如畫。
唉!人生幾何,能置身如此美景、有如此佳人相伴,是何等幸運。他該拋開沒來由的煩悶,用愉悅的心清享受難得的一刻。理哲無聲地提醒自己,任由目光停格在雲妮嬌媚的臉龐。
雲妮的美麗足以提振理哲的精神,理哲的凝視則鼓舞了雲妮的勇氣。
「唔……說起來,我也該謝謝貝嘉。」雲妮眉眼半垂,微帶嬌羞地踏出告白的第一步。
「為什麼要謝她?」理哲剛重建的好心情危危欲墜,險些又變壞。
「因為她特地安排烤肉活動,還故意拉走我哥哥,好讓我跟你單獨相處。」
理哲的表情因驚訝而凝住了。他一直以為貝嘉想跟劍輝獨處,才撇開他不准他去摘荔枝,原來貝嘉只是在貫徹此行的目的;還有,原來雲妮早就曉得貝嘉安排此行的目的。
「為了不辜負貝嘉的好意,我覺得我應該坦白告訴你,我……我一直很喜歡你。」雲妮繼續又說,生怕再不直接一點,再拖延下去,理哲又會被別的女人搶走。
理哲的嘴巴也因驚訝而張開了,然後又慢慢閉起來,然後就笑了。
「你真善良,為了不讓貝嘉失望,竟然配合她演戲。」
可是雲妮沒笑,她的神情、目光皆認真無比。
「我不是演戲,我是真的喜歡你。」出奇不意地,雲妮忽然傾身湊近理哲,送上了她的香唇。
這時,貝嘉跟劍輝正跨坐在荔枝樹結實的枝幹上,愉快地吃著香甜的荔枝。
貝嘉贏了爬坡比賽,劍輝的男性自尊分毫未損,沒摔下山坡他就謝天謝地了。
「哇!這兒不但有得吃,而且視野一極棒。」劍輝突然露出奇異的笑容,伸手指向坡底右前方。
於是,像看電影似的,貝嘉看見一格遠景畫面。畫面中有條溪流,溪間有塊平整的大石頭,石上坐著理哲與雲妮,兩人正甜蜜地接吻。
她成功了,她安排此行的目的成功了。可是,她嘴裡的荔枝忽然失去甜味,變得有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