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親剛好在此時回來,又見薛克德直勾勾的盯著主子的紅色胎記瞧,她心裡很是不悅。可偏偏她只是個丫頭片子,不然啊,絕對開罵!她主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不該受這種氣。
薛克德愣歸愣,總算注意到小親那雙氣惱的眼眸,「你在瞪我?」
她一怔,急急搖頭,但在心裡暗罵自己,沒種!
但薛克德還沒笨到看不見她眼裡的不屑,「我讓你說吧,你家主子跟韓爺絕不會責備你,你到底在不開心什麼?」
她吸口氣,勇敢道:「我、我家主子很漂亮,請你不要帶著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小親謝謝你!」
「小親,不可以亂說話。」蘇巧兒知道這丫鬟有多麼護衛她。
「蘇巧兒,我不得不承認你很厲害,我的好友第一次讚美女人,就連一個丫頭都有膽子為你出頭,你的確——匪夷所思。」薛克德突然笑了開來。
爽朗的笑聲,黑眸裡的真誠,在青樓裡看了許多人,善於察言觀色的蘇巧兒,很快就明白他為何能與韓晉康成為至交好友。他很真、很坦率。
小親則覺得這個公子很逗耶,先發呆後大笑,連她都忍不住要跟著他笑了。
「先上馬車吧,咱們車上再談,綢布莊還約了一些客人要談生意。」
韓晉康笑看著好友,示意對方跟著他往後方院落走,他再看向蘇巧兒,她明白點頭,小親則行禮,目送三人越過花團錦簇的後門,而一輛馬車已等在那了。
韓晉康先讓蘇巧兒上了馬車,再跟著友人上車,馬車隨即噠噠前行。
「怎麼走後門?」薛克德這才後知後覺的問。
他看向蘇巧兒,她立即將頭垂得低低的,他頓了一下,笑道:「沒什麼,只是圖個方便。」
薛克德挑眉,擺明了不信。他可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絕不會沒有原因的委屈自己走後門,何況,還是自個兒作主的家!
韓晉康聳個肩,直白的說了,「有一回,我在大門等巧兒,她這裡是最後方的宅院,得穿樓過廳的,我的不少夫人們接連攔了她說了一些冷嘲熱諷的話,我因為久等她未到,又回頭找她,這才聽見了。」一想到那些妻妾說她長得跟鬼沒兩樣,還敢進韓家門,他的眼眸還是冒了火花。
看來都是些難以入耳的話吧!瞧他黑眸冒火咧,不過——「依你的性子,怎麼可能走後門?」好友的個性裡有著霸氣,只是,擅長用和顏悅色的面具遮掩。
蘇巧兒察覺到夫君的眼神瞟向她,但她還是低頭不語。
「其實,這事發生後,我還是要巧兒走前門,但她不想徒增事端,硬要在後門進出,說什麼家和萬事興。」韓晉康一副的莫可奈何。
這個無奈神情可真令人絕倒啊!薛克德笑著撫著下顎,饒富興味的看著好友,「真難得,我第一次看到桀驁不馴的韓晉德也會聽女人的話,很弱喔!」
「不是,爺不弱,那不是聽話,只是、只是——」
一聽到他批評韓晉康,蘇巧兒倏地抬頭,急著要替夫君講話,但一急,腦袋轉不過來,反而詞窮。
「對,當然不是聽話,要不,那些妻妾從沒意見一致過,萬能的韓晉康早被撕裂得四分五裂才是。」薛克德故意調侃,但說的分明是反話。
韓晉康挑起濃眉。事實上,他並沒有想太多,對女人,他不會用太多心思,只要錢能擺平的事,他絕不小氣,而巧兒卻剛好是錢擺不平的那一個,所以,他也只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寵愛她,如此而已。
邊想邊看向坐在身邊的她,瞧她粉臉紅透,像顆熟透的紅蘋果,他笑了笑說:「別糗我了,你好奇的是巧兒吧,看到她手上的賬本沒有?她也能管帳的。」
他刻意的提及,蘇巧兒的臉兒更紅了,「我只是幫忙而已。」
「別客氣了,管帳的何伯近日患了風寒,卻隱忍不說,帳目數日下來,收支怎麼核對都不符,巧兒在周家時曾經幫忙管帳,我便讓她做了。」他對著好友又道:「沒想到,她很快的將原本都不符合的帳目一一標示出來,釐清更正,而且,字體工整。」他將帳目遞給好友。
薛克德接過手,隨意翻閱,還真是了不得,「嘖嘖嘖,七夫人,你可真嫻淑,字又能寫得如此工整端正,了不起!」
蘇巧兒羞澀一笑,「在周家時,我家小姐讓我跟著到私塾讀書寫字,但我覺得還好,是爺不嫌棄。」
聰慧、內斂又溫柔!薛克德不得不承認,短短的時間下來,他對她的觀感是南轅北轍,再撇開她的胎記不看,也還算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
不過,他看著好友跟她不時對視的溫柔黑眸,是他想太多嗎?怎麼覺得好友對她這個殘缺美人特別有心。
片刻之後,馬車噠噠噠的接近位於城中的福瑞綢布莊,街道兩旁還有許多商家攤販及店舖林立,相當熱鬧。
車伕將馬車停在外表氣派的福瑞綢布莊門前,讓三人下車。
布莊的匾額高高掛,大門兩旁躺臥著兩隻威武的石麒麟,店面則陳列著各類絲綢刺繡的布疋、衣物、冠帽,在店面後方,更設了好幾座規模不小的織坊、染作、繡坊、裁製,各區都有數十人在忙碌著,規模相當龐大。
韓晉康帶著好友進了店舖後,即找了名管事,要他先帶好友逛逛,自己則快步走進後廳堂的議事廳,與幾名已約好的綢緞大戶談生意。
蘇巧兒則拿了賬本交給已回到櫃檯的管事,做些更正的解說後,也轉往另一處廳堂。在這裡有許多設計新穎的服飾,是韓晉康專門派去全國各地挑選買回的布料及服飾,再交由幾個婦人設計婦女的服飾。
她很喜歡看這些新穎的服飾圖案及不同的裁剪刺繡,她甚至會試著改變,做些嘗試,像是從家裡帶來的袋子,就有她這段日子的新創意。
廳堂內,幾名年紀約三、四十歲的婦人一見到她進來,莫不給予一個大大的笑容,因為她把她們當家人,只要她們有什麼特別的需要,請她應急,她二話不說就幫忙,甚至會噓寒問暖。所以,即便她臉上有著嚇人的胎記,但看久了,她們也不覺得胎記有什麼問題。
蘇巧兒將袋子裡自己親手做的帔帛拿給她們過目。
「哇,這帔帛真是美!」
「是七夫人的手巧啊。」
她被她們讚美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帔帛可以做裝飾,看是要繞過肩背,讓它下垂,也可以左右不對稱,甚至放在胸口,任其垂下,更添優雅。」她拿起帔帛在自個兒身上試著不同穿法,每個人都頻頻點頭,讚她有才氣。
時間流逝,每個人對一些新衣服有任何問題,也會向她詢問,氣氛極為融洽。
「七夫人,這個長裙用了八幅的綿帛縫製,但就像缺了什麼?」
「顏色好像暗了些,先用金縷刺繡,還有,織花太過繁雜,要做些修正。」
忙碌中的一室女眷都未察覺到垂簾外佇立的兩名挺拔男子。
「看來她們還要忙一陣子,我們到偏廳喝茶等她。」
韓晉康交代在外守著的丫鬟待蘇巧兒忙完,再往偏廳院落去尋他們後,即笑著與好友再轉到偏廳的庭園。
這裡古樹參天,鳥聲啁啾,再加上各式花卉,一壺茶香,薛克德不得不承認好友比他會過生活,就連識人之明也高他一等。
「蘇巧兒的確很特別。」他發現跟她在一起的人,好像都很愉快。
她自己則散發著一股沉靜氣質,讓人的心莫名的感到淡定,而且她做事仔細、觀察也敏銳,能抓帳,還能做衣服,不輸男人。
「是,善於體貼人、觀察人,明白別人的所需,不僅是我生意上不可多得的小幫手,也深得府裡奴僕的敬重。」韓晉康自己也是讚不絕口。
「說到這點,我還真佩服你看人之強,她身邊的人待她都很真誠。」
他喝了一口茶,「當然,敢在背後對她的面容大嚼舌根或是陽奉陰違的下人全被我辭退了,要是來客與我做生意時,敢語出嘲弄,拿她左臉開玩笑,我要不就不做那門生意,再不就是付款條件極差,半點優惠也不給。」
薛克德眨眨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好友得意揚揚的神情。旁觀者清,好友寵這名丑妾會不會太不理性
「老實說,她不只是個妾而已,她比較像被我器重的管事,光說她裁製出的那些服飾,就有好多官夫人是衝著她來的,而我讓她在莊裡做的事越多,那些只會瞪著她臉上胎記的人就越不敢瞪,改從輕鄙、同情再轉為佩服、敬重。」
他傻眼了,「喂,你不會是玩真的?真的愛上她了吧?竟然為她花了這麼多心思?」
韓晉康莞爾一笑,「你瘋啦,跟女人談愛我只是看不慣不過是臉上多了個胎記,為什麼她就得像被鬼魅做了記號般遭人歧視、輕蔑?」他搖頭,「她是個好女人,看來雖然普通,但就像水一樣,天天都要喝。」
「像水」
「對,你不找她,她是絕不會主動來找你,她身上永遠帶著無慾無求的沉靜氣質,」說到這裡,韓晉康突然笑了笑,「不過,她的溫柔其實還帶有一股極強的韌性,要不,她那張臉要是長在你臉上,你能承受那麼多異樣的眼光嗎?」
的確讓人難受,這麼一來,他更加佩服她。只是,佩服是一回事,跟她上床親熱,看著那張臉不會有所影響?薛克德藏不住話,又問:「你都怎麼看她臉上的胎記?別說『視而不見』,那麼大片,你又不是瞎子!」
他笑了出來,「當然看得見,就像春日飄落的桃花雨,美極了。」
美薛克德目瞪口呆,頭皮發麻。果然,情人眼裡出西施,他了。
說人人到,此刻,蘇巧兒正在不遠處朝著他們走來。
韓晉康連忙回頭叫了小廝,交代了一些話後,就見該名小廝用跑的匆匆來去,一會兒,手上就多了一疋布。
「這送你,慰勞你這段日子的辛苦。」
韓晉康知道她對珍珠情有獨鍾,所以特別差人到各大城鎮找來尺寸大小相同,近六百顆圓潤無瑕的粉白珍珠,穿了洞,繡在一塊上等的銀白雲錦上,呈現出一股低調的奢華。
此刻,瞧她眉開眼笑,他知道他送對了禮。
「謝謝,但好貴重。」這塊鑲珠雲錦美得令她屏息,她好喜歡,也是第一次願意收下這麼珍貴的禮物。
「不用謝,更貴重的你也不收,我就投其所好吧。」韓晉康笑看著好友,「相信嗎?女人最愛的珠寶首飾,她全不要。」
「你還真是『特別』。」薛克德對她瞭解越多,就更不能不刮目相看。
「特別的人是薛公子,因為爺雖不曾與人交惡,但知交好友卻寥寥無幾,他極不容易交心,由此可見你有多特別,」她溫柔一笑,「有空請多來潭城,陪他說些知心話吧。」
薛克德一怔,隨即驚愕的看向好友。她竟然這麼瞭解他?
韓晉德只是笑,知道他的驚奇所為何來。因為他的確不是一個好交心的朋友,但她卻能看透他,而且在看透之餘,也不會因而驕矜,在分寸上拿捏得極好。
蘇巧兒神情真摯的看著薛克德,再看著夫君,「我還有些事沒忙完,不打擾你們了。」
「再過一個時辰就回去吧,別累壞了。」韓晉德不禁喊住她叮嚀。
「不會,我喜歡在這裡做事。」
她靈慧的眼眸浮現笑意,那模樣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就連薛克德竟也目不轉睛的看直了眼。
她察覺到了,羞怯的行個禮,示意小廝抱著那疋頗重的雲錦與她先行離開。
「她可真不簡單。」薛克德只剩這句話。
韓晉德笑著說:「錯了,她簡單,心靈才夠清澈,很多事才能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原來她在好友心裡如此完美,所以才不覺得胎記醜陋!這會薛克德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