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的空間,簡約風格,美術品畫作或新穎的玻璃製品在角落隨處可見,要不是各個辦公桌上都矗著液晶螢幕電腦,還少了香醇的咖啡味道,不然舒芙會以為自己來到能讓身心舒暢的咖啡廳。
呵,要是能坐在這樣精緻的地方喝茶整天上班,心情不可能不好吧?
不同於其他部門的井然有序,窩這裡喝飲料、嚼口香糖、看港漫、打掌上型電玩PSP,邋遢穿拖鞋休閒褲的大有人在。
這對每天上班就要從早忙到晚,常常還要超時加班的舒芙來說簡直是無法想像的地方。
研發部,不必打卡,可以想來就來,不願意勞動雙腿的也可以在家工作,只要把成果E-mail到公司就OK。
這是優的一面,反過來說,這裡的人才賣的是創意智慧腦漿,一旦GameOver,就像搾剩的豆腐渣,可就要回家吃老本嘍。
生態壓力截然不同。
有個黑炭頭一樣的男人從另一個房間探出頭來,身上穿著白袍,手拿電焊槍瞧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看她,很仔細的看過,然後透著興味。「他在裡面。」
啊,她還沒說要來找誰啊。
「往那邊走,他的辦公室在最裡面。」黑人補了句。
「我只是送樣書過來,你們誰都可以收吧?」再去見他?不要吧,她會心臟無力。
昨晚她已經有點失眠,今天又見他,刺激太多,一下很難消化。
「阿吁說他要收。」也就是其他人不許插手的意思。
「謝謝。」人家說的很明白,她只好往裡走。
「走道盡頭,別到右邊去。」右手……是洗手間。
是個幽默的人呢。
左邊。
門戶大開,可以輕易的看清楚裡面的陳設。
舒爽的顏色,木質的裝潢,她不懂木頭的分類,只是單純的感覺質感十足,在裡頭的人肯定有著很舒服的視野。
聽見腳步聲,吁若湛馬上抬頭。「進來啊,為什麼站在那?」
「我……還沒準備好。」她囁嚅。
放下手裡的鉛筆,吁若湛看著把眼光轉向別處的她。
他瞅她半晌希望她有所反應,然而她的反應卻是……
「對不起。」她鞠躬道歉。
「妳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呃,應該……是沒有。」
「沒有為什麼要道歉?」
從小到大,她都這樣,說她自卑,缺乏自信都可以。
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
在公司裡,也百試百靈。
大家看不起她,也就不屑用肢體上的欺凌對付她。
「那妳還要在那裡站多久?」他要是不主動,她也許會在那裡站到天荒地老。
她連忙進去,必恭必敬的把樣書放在桌子上。
她的發漩有兩個渦,因為頭髮一絲不苟,看得非常清楚。
公司的制服,長袖白襯衫,深色咖啡短背心,系列色的短裙,粗短跟鞋,嘴唇擦了淡淡的粉色口紅,樸素得跟學生沒兩樣。
許久沒有聲音,舒芙不自覺抬頭,只見他面無表情。
「要是沒事,我走了。」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睛是盯著她沒錯,那是要發怒的前兆嗎?
她怕人發怒,很怕、很怕的。
她那巴不得逃得越快越好的神情,比逃難還要倉皇。
吁若湛叫住她。「下班後在大門口等我。」
她握住門框,頭轉回。「啊?」
「為了謝妳加班請妳吃飯。」他拿起樣書,口氣淡得像在談論今天天氣好不好似的。
「不必的……這樣太費周章了。」
他顯然不接受舒芙的說法,坐人身後的大椅子。「就這樣。」
咦?
她吞嚥口水。他那副神情是表示趕人嗎?
看起來是。
「一點都不麻煩……」他又加但書卻頭也不抬。
舒芙心底充滿困惑,但看他已經低下頭做事,不敢,也沒勇氣打破砂鍋去問為什麼要請她吃飯。那要花錢的不是?
他他……大可不用的。
她走的飛快。
呆呆的杵在電梯前,明亮的鏡板映出她一臉茫然。
但是,像是想到甜蜜至極處,眼唇忍不住勾起淺淺的笑,可是又發現自己笑的很蠢,看見四周無人,她趕快抹掉自己不應該有的情緒。
她是傻瓜吧,因為這麼點小事就興奮得心兒怦怦跳,要是被同事看到會不會以為她吃錯藥。
不由得用雙手交迭摸著還不肯聽話安靜下來的心。
他,一定不記得她是誰了,都經過這麼久,誰會把小時候的事情記得齊全,人總是往前走,要把當不過得好已經不容易了。
可是,他竟然跟她在同一家公司,職位看起來也比她高上好多。
他是好心人,聰明又仁慈,是應該這樣的。
他,是不認得她了,講話的方式、態度、神情……
她太渺小,忘記她是誰,再正常不過,是的、是的,傻舒芙,能再見到他已經是意外中的意外,是老天爺給的報恩機會,其他的,妳就別再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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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敲門聲響,又高又黑的男人進來了。「出差回來,合約拿到手了?」
祿瑤王是他的合作夥伴,從學校到出社會,都有他一份,他這特助進來關心業務進度,在職責的分野上似乎是逾越了,不過沒大沒小、假公濟私對這對情同手足的好友來說是家常便飯。
「吹了。」吁若湛不以為意。
他還兼職業務老總,能者多勞是祿瑤王貼給他的標籤。他也只好在IR跟業務中勞碌。
他天生該吃這碗飯,不管是研發計劃還是業務開發,實驗室的核心技術是他開發出來的,業務案子到他手上即使對方再刁鑽,他都能憑借不懈的努力替公司達成目標。
但是,在他認為,一家公司不論獲利如何都是團隊努力的結果,他絕對不居功,有利潤,員工優先;有困難,公司擔下來。
「不明白,明明到手的案子。」可能嗎?飛了半個地球,這傢伙可能空手回來?
有三家公司比價,事前就知道是大案子,一個半月全體員工漏夜加班,做到萬無一失才直飛歐洲談契約的。
臨崖掉馬,不可能!
沒動靜。
「喂!」
瞟他一瞥。「你真性急。」
「我能不急嗎?原件模組都在待命,資金拚命在燒,你說急不急?」
「有嗎?」吁若湛還是做他的事。
「案子真的吹了?」對方是傳統的老派,事先要求已經多如牛毛,還以為老大出馬絕對萬無一失呢。
「沒有。」
「哇,你這傢伙!」一拳下去,老實不客氣,但肌理結實,打人的人沒能討到好處,
「他嫌我頭髮太長,要我剪。」想不到歐洲人也這麼老套。
「你答應了?不可能!」跟他當朋友不是當假的。
「雙方合作,著眼點應該放在能不能為彼此賺錢,他看我不順眼是其次,跟錢過不去,就不配叫生意人了。」
他賣的是腦袋裡的聰明智慧,跟頭皮毫無關係。
「我就知道,要你剪掉頭髮不如先把你的頭砍掉還比較快!」
「你講話什麼時候變誇張了?」
「要說誇張的人是你,也不知道發的是哪根神經,居然堅持了那麼多年。」
「它是秘密。」
「行行行,你的爛借口我聽到不要聽了!」
「你不知道頭髮長長,壽命長長嗎?」
「少來!自從你不知道哪根經扭到以後就只會用這句話搪塞我,我長久懷疑我們的友情到底什麼時候被滲透,我居然不知道,想那清朝江陰十日,嘉定三屠,寧為束髮鬼,下作剃頭人,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何等驚天地,泣鬼神……」
忘了他何時固執的要留那樣的頭髮,即便在商場上那有多不方便。
「神經!」
「我要真的神經,也是你害的。」
「你這麼閒,跟我耍嘴皮就能過日子了?」
「哪有,你不在這期間我做牛做馬。」
「做牛做馬的人是我吧?」連出國找訂單還要遙控公司的內部營運狀況,這傢伙根本是在公司待心酸的。
「你能者多勞。」拍馬屁不犯罪吧。
「王爺!」
「別發火……」
電話鈴聲響起,截斷他們的談話,祿瑤王很有自知之明的接過吁若湛從外面帶回來的資料袋。
事關上半年度業績,他揮揮資料夾可是又忍不住調侃,「又是奪命連環Call啊?」
吁若湛中指抵在唇上要他噤聲。
祿瑤王翻翻白眼,卻是不甘願。「好吧,對我來說是噪音,對你……是消防隊吧。」
走人了。
這傢伙,非要這樣損人!
「喂。」按了通話鍵,腰桿往舒適的椅背上靠,幾天的疲累慢慢湧了上來。
電話那端傳來溫柔可人的聲音。
張子薇是他的女友。
兩人從學生時代交往到現在,要是沒有其他問題應該會一同走進結婚禮堂,共譜未來人生的。
他們的相遇很戲劇化。
不同科系的兩人在迎新會的王子與公主票選中被推舉成一對,男的氣質出眾,張子薇花一般的美貌,扶柳似的柔弱也吸引了吁若湛,他為她心動了。
兩人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一個成績領先群倫,一個蟬聯四年的學祭校花,而他們也不負眾望,水到渠成的交往到現在。
當兵前夕,兩人在花前月下許了未來。
因為這份承諾,吁若湛照顧她食指繁浩的一家十幾口,那樣的愛屋及烏,幾乎把張家人當成自家人,可見他對這份感情的重視。
張子薇大學畢業後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一心嚮往模特兒工作的她看見的是台前的風光美麗,卻吃不了幕後的辛苦,經過幾次失敗,她除了抱怨時運不濟,對方沒眼光之外,開始心安理得的讓吁若湛養她,甚至覺得男人做牛做馬的養她,讓她享受是應該的。
「人家好想你呢。」
「我這就下去!」聽到未婚妻的聲音,他臉上展現鐵漢的溫柔。
「不要讓我等太久喔。」
「我很快。」
沒有遲疑的,掛掉電話,離開座位,直搭電梯到一樓。
她站在大樓外,站姿娉婷。
她穿著時尚的絲質衣料,亮晶晶的耳環鑲著碎鑽,捲曲的長髮用鑽夾往兩邊勾住,其餘的任它散落,風情唯美,玫瑰花涼傘半遮住她白潤無雜質的臉蛋,美麗的腳指踩在輕巧的涼鞋中,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她就是這麼美的教人神馳。
「吁。」輕聲喊著很習慣的單音,看見他,她輕盈的招手,露出甜美又羞怯的笑。
吁若湛飛快的到她身邊。
「妳怎麼自己過來,下次出門先打電話給我,我去接妳。」
「我想給你驚喜。」其實她是不想讓自己丟臉;他總是一輛中古車進進出出,鄰居指指點點,令她的臉上很掛不住。
人現實,天生自然。
「我很高興妳想到我。」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她一次比一次美麗。
「你到歐洲出差竟然不帶我去,還要我打電話問了才知道!」即使嘴微嘟也是可人。
歐洲,所有的精品名牌都在那裡,錯過了這次,下回不曉得要等多久。
「我去洽公,不是去旅遊。」這點他分的很清楚,從來不會搞混。他以為之前已經跟她說的很明白了。
「算了,那……給我家人的伴手禮呢?」浪漫,在他身上是絕種不存在的東西。
研發出身的科技人腦袋只有數字、對錯,數位訊號,理論與實際,她真懷疑自己是怎麼受得了這麼久的。
迂迴著,她其實想要試探的並不是這個。
「沒買。」連串的公務行程,沒有太多私人時間,為了爭取這塊大餅他用很多精神,連睡眠都犧牲。
張子薇咬了下唇。「也就是說你空手回來,我……也沒有禮物?」
「這是小事,妳要什麼我會補給妳的,但是要等我領薪水再買可以嗎?」他是寵她的,竭盡所能。
「吁,你是一家快要上市公司的老闆飲,這麼小氣!還要等領薪水,」拜託,一個月五、六萬的薪水,買件貂皮腳墊都不夠。
「我只是覺得浪費不好。」他們格格不入的就是對金錢的觀念,以前兩人都是學生,沒有金錢觀的問題,可是現在的她卻對錢錙銖必較,有時候很讓吁若湛反感。
他認同品味的追求,卻不能苟同她凡事向錢看,死要面子的觀念。
「你的借口最多,我已經不想聽了。」
他炙手可熱,父母在南非開採鑽石,伯叔公輩個個都是資產家,家世輝煌,人品卓絕,標準的績優股,怎麼現在卻慢慢走樣了?
除了給她家人一幢透天厝,也不是在精華地段,除此以外,沒看過他什麼大手筆的付出。
她可是付出了青春歲月的精華。
她開始不滿,覺得他小氣。
「妳別生氣,想要什麼我帶妳去買個夠吧!」他並不想用花錢維繫彼此間的感情,但是,就算他花力氣解釋,她也未必聽的下去。
如果花錢能安撫她,就這樣吧!
「你好討厭,趁早說不是很好。」她甜蜜蜜的笑靨又回來了。
她是公主,理應被嬌寵。
可是對於要花好多唇舌才能得到的嬌寵她還是有點不甘心。
「我去開車。」
「開我的吧。」說到這,她可不依。一輛不知到幾年份的二手車,坐上去只有丟臉的感覺!
「妳買車,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幾天,我在車展看到的跑車,又炫又酷,專門為女孩子設計的呢。」她很中意,非常的中意。
「妳喜歡就好。」他只能這麼說。
「你要幫我付帳喔……」嬌膩的把手臂勾進他的,墨玉光澤的眼眸璀璨光亮。
吁若湛不免生出幾許荒謬的感覺,可是為了不掃她的興,他還是點頭。「叫車公司把帳單寄給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張子薇趁勢趴上他的肩膀,美麗嫵媚的眼有著得逞的光芒。
「妳啊,就會亂花錢。」
「欸,我有面子你也威風啊。」不趁機抬高身價怎麼可以。
吁若湛仔細的看著如花似玉的張子薇,不知怎地覺得她似乎沒有之前感覺的美貌了,甚至,覺得她膚淺的可以。
「我的面子不需要妳來做!」
男人有男人的胳臂膀彎,女人只要依靠就好。
張子薇嘟嘟嘴,不去正面反駁他。
她心裡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