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顧自地喝著茶!
她有點沮喪的縮回身子,垂眸扁扁嘴。站在櫃檯看著人來人往,不時幫忙夥計處理些事,好玩是好玩,可沒有他在身邊,好像少了點什麼。她想一整天都和他在一起。
念頭才下,她猛然驚覺,這是什麼樣的念頭啊?
再驚覺,她以為自己只是想從這天開始和永璇好好相處、好好認識他,其實,她心裡真正的想法是——希望這個人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她向來獨立,有自己的想法,卻從不孤單。出嫁前,她是阿瑪、額娘的女兒,有人疼惜、有人呵護著;出嫁後,雖然貼身丫環仍隨侍在側,但她總覺得好像還少了點什麼。
原來,是身邊少了像阿瑪和額娘那麼疼愛她的人。
她想要被人疼、被人愛——
倘若永璇是個冷漠、寡情、視女人為玩物的薄倖男子就算了,倔強如她,可以對這種人、對這種名義上的婚姻視若無睹,偏偏他不是!
他驕傲,是他的身份、他的背景造就出來的。誠如他所說,他之所以目中無人,是因他對自己要求高;他從小在權力鬥爭分明的宮闈中長大,他不得不將人劃分得清楚。
在這乍看來有點可惡的性格背後,他其實也有可愛的一面,不是嗎?
驕傲的他,不介意她在懷秋園當著他的面,在那麼多人面前出了糗。
傲慢的他,不介意她話中總是帶著挑釁他的字眼。
冷漠的他,不介意她倔強的個性,信守著承諾,給了她一天的時間。
這樣的男人,她深受吸引,抗拒不了他!
「喂,小姑娘,咱們叫的酒怎麼還沒送來?」鄰桌的叫喚,將芙儀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她略勾笑,從容應對。「您稍等,我去替您問問。」呵,第一次跟人這麼說話,好有趣呢!
她出了櫃檯,沒走幾步猛地被人攫住柔腕。
「小美人兒,別去問啦,讓我好好瞧瞧你,你比酒還醉人呢!」是方纔那名叫酒的客人!
芙儀板起臉,想用力甩脫他的鉗制,卻徒然。
「放手!」
「嘿,看你嬌滴滴的,性子倒是挺辣的,我就愛你這股味兒!」說罷,他目露猥瑣,朝同桌另三名友人使了個眼色,三人同時意會出他眼底的荒淫暗示,全浪笑了起來。
「哈哈哈——啊——」叫酒客人的浪笑聲陡地拉高,放聲慘叫的模樣,儼如被送至刀口的豬只。
從芙儀身後驀然伸出的鐵臂,使力擰著尚未放開纖纖柔荑的那只爛豬蹄。
同桌友人全張大眼,愕然看著出手極快的永璇,他們是第一次看到手勁如此大的人!
他突然出現,芙儀怔然到忘了抽回手,直到永璇以為爛豬蹄還沒鬆手,又加重了力道,叫酒客人痛得放聲嘶叫,芙儀一驚,才猛然抽回手。
永璇低看她無恙,這才鬆開叫酒客人。
俊容蓄著濃濃的怒意,忍住欲出手打爛這些不入眼的渣滓的衝動,他二話不說,拉著芙儀離開。
「站住!」叫酒客人連同友人齊聲怒吼。
永璇頭也不回,根本不把那種叫囂放在眼裡。反倒是芙儀下意識的偏過頭——水眸驟然瞠大,駭極。
「小心!」她驚叫了聲,想也不想,猛地推開永璇——
那四個人手拿凳椅,朝永璇使盡全力地砸了過來!
突然被推開的人眼明手快,俊容掠過從未出現的慌,在眨眼間撲向芙儀,緊緊抱著她,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裡。
「不要——」落入結實胸膛中的芙儀,才意識到永璇護著她的舉動,她在他懷裡驚叫掙扎,想把他推開、想替他擋——
可她被抱得好緊好緊,臉埋在他胸前,動彈不得,什麼都看不到!
凳椅驟然而落,毫不留情地直擊他背部。
碰一聲,凳椅成殘骸,木條碎片齊飛。酒樓內頓時大嘩,騷動四起。
碰撞的聲音連續好幾起,有的是叫酒客人那桌翻了桌子,有的是被嚇到的客人急忙起身走避時不慎翻倒……各種狀況都有。
「你快放開我!」芙儀急到哭叫出來。她心裡只懸著一個念頭——他到底要不要緊、他要不要緊啊?
盛怒難當的永璇除了懷裡的人的哭喊,此外什麼也聽不到,他硬是先壓下呼之欲出的強大怒意,低聲安撫她。「你沒事的。」
他偏頭怒瞪身後的人,順勢探察他們接下來的動作,那雙向來冷漠的眼難得燃起了烈火。
那四個人全睜大眼,怔然看著遭受重擊卻依然挺立的永璇,駭然自忖.完了,他們是遇到了什麼樣的男人啊?
永璇冷睨站在一旁亦呆然不動的跑堂,命令道:「過來,幫我護著她。」順手將芙儀推往跑堂身邊。
見永璇鬆開懷抱,芙儀趕緊抬頭察看他的狀況。
「你要不要緊?」他鬢角都是血!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說:「待好,別亂動。」說罷,轉身朝那四人走去。
別說他從不把心思放在他連看都不屑看的渣滓身上,他連動怒這事都不屑為之,但這是第一次,他想親自動手宰人!
因為他們居然敢動他的女人!
頃刻,整棟酒樓像是遭逢地牛翻身,劇烈搖晃幾下,頓時哀嚎遍起——
***
門,推開。永拿著藥箱進房。
「找到傷藥了?」芙儀停下拭血的動作,著急問道。
永趨前,將藥箱往桌上一放,沒好氣地調侃。「怎麼就沒人擔心我寶貝的要死的店啊?」
芙儀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囁嚅著。「給十七哥添麻煩了。」
「怎麼?」永璇漠然問說,早先的怒氣還沒全消。真是典型的「不怒則已,一怒驚人」。
「怎麼?托你們的福,我現在可是閒得很,一、點、也、不、忙!」因為客人全跑光了。
「那客人……」芙儀想問問那四個被永璇打到變形的客人的情況,但又怕激怒永璇,不敢問得太直接。
她真不明白,對方是過分了點沒錯,但他們可以報官啊,他又何必氣成那樣?
永看芙儀欲言又止,又很是在乎著永璇反應的為難模樣,他收起嘻皮笑臉,直接告訴她。
「那幾個客人被抬走啦,他們應該還有氣吧?呵。」
永也是一副漠不關心。要是他當時在場,看到有人傷了自己的兄弟,他也會出手的。只不過——
「你也真是的,咱們十幾個兄弟從小打到大,從沒見過你出手這麼重!」
永璇桀騖不馴的瞄了眼永,哼了聲。
永明白他是不想聽人教訓,更知道他到現在怒氣仍未消。他可不想待在這兒等著厲風尾掃到他,便說:「自己的傷自己看著辦,我去前頭看看他們整理得怎樣?」自認倒霉的瞪了兩人一眼,轉身離開。
芙儀再回過頭,擰乾棉布,繼續為他清理額頭的傷口,那是被擊碎的木片意外刺入的傷口,可以想見,當時那四人下手有多重!
思及此,擦拭血漬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憶起他護著她的模樣,她到現在還是心猶餘悸。
「我沒事。」雖不耐,但他仍不厭其煩的說著第十來回同樣的話。她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擔心他?芙儀咬著唇,猛眨著眼,說什麼都不讓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淌下。有幾滴淚收不住,滴落平放在膝蓋的大手上。
永璇皺了下眉,那不起眼的濕意,竟有股燒熔的力量,讓他心口一窒。他動了動唇,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來沒安慰過人!
「我又沒死,你哭什麼?」他是在叫她不要哭,她懂吧?
「我擔心你。」她輕說,情真意切。
「我說很多次了,我沒事,真的沒事。你聽不懂麼?」永璇有點浮躁,他第一次見到這模樣的她,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那個倔強、聰明,總能挑動他的芙儀到哪兒去了?
她這樣,會讓他也跟著亂了!
「你、你為什麼不好好坐著喝你的茶?店裡有那麼多人,他們不敢亂來的。」她有點埋怨。何必為了她出手?
為了「她」?!
芙儀停下手上的動作,瞪著俊容,她總算明白了!心口之所以一直揪疼到現在,是心裡早已察覺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永璇不接受這種莫名的指責,沉著臉,冷然說道:「是誰說,要我一直待在她身邊,不要讓人打她的主意的?」
是她說的!
所以他照做了?
芙儀愣了半晌才回過神。她是一時心喜才說出那麼隱晦暗示的話,他居然一直放在心上?
這男人哪裡驕傲了?他有顆好體貼的心啊!
無言的淚水撲簌簌的越淌越多。
永璇不自在的吐了口氣,只不過是受了一點傷,只不過是不許有人動他的人,她怎麼整個人就變了個樣?
他不惱,而是心浮氣躁。為她也是為自己。永璇伸出手霸道地攬近芙儀,讓她坐在他大腿上。「不哭了。」煩躁的口吻裡有濃濃的溫柔。
「你疼不疼?」哭成淚人兒的她仍在意著他的傷。
永璇輕啐了聲,意指他毫不在乎這種小傷!他說了很多次了。俄頃,浮躁漸成心窒,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為他擔心成這樣!
驕傲的心,頓化為片片柔情。永璇情難自禁的低頭吮著芙儀的淚。輕輕點吻,滴滴都是安慰。片刻,情緒稍平復,芙儀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模樣。她羞澀的抹淚,止不住的紅暈已染上雙頰。
「不哭了?」永璇皺著眉頭,怕她情緒又湧了上來,刻意板起臉色問道。
她靦腆點頭,柔情似水瞅著他,輕說:「我同你說件事,可好?」
他緩了顏色,嗯了聲應允。
她抿抿唇,滿頰嬌羞,卻又不失自信。「你知道,我這人的脾氣有點倔,如果不是皇上賜婚,我沒想過自己會嫁人,更不會想到自己有天會成為別人的妻子。但就算嫁人了,我還是決定依著自己的性子。如果不動心,絕對不會委屈自己,將自己交給那個男人。可現在,我、我想做永璇的妻,有名有實的妻……好麼?」好日子是自己給自己的,但要有他,才會更好。
「好。」他答得乾脆。
就這樣?
芙儀斜睨他,噘著小嘴,有點不解。
「你不對我說點話麼?」像是她是他一生的妻之類的。
「我說了。」
「哪有?」
「我說『好』。」永璇神態篤定,他並沒有拒絕她。
嬌容倏僵,面皮微微抽動。剛才還曾一度認為他毫不驕傲,錯了,表露於外的他,驕傲極了,什麼話也不願說,更別說是哄她!
「你?你真不可愛耶!」她好惱。
「我一個大男人裝什麼可愛!」他傲慢地昂起下顎,冷嗤道。俊逸的眉微挑,眸瞳底含了一抹不輕易流露的笑。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習慣、他欣賞、他眷戀的芙儀!
芙儀不斷提醒自己維持自身的好教養,不要跟這種驕恣的男人一般見識。她渾然不知無意間流露出的嬌嗔模樣,有多撩人心弦!
「你想幹嘛?」微慍的她,看著逐漸俯下的俊容,明知故問。
永璇依在她唇畔輕笑,喃喃低喚:
「傻芙儀……」你不知道自己是惟一能讓我放下驕傲的人嗎?
芙儀只知道自己又要敗倒在他的引誘之下,她趁著自己還沒被迷亂前,伸手勾住永璇的脖子,吮著他的唇惱道:
「臭永璇!」你不知道我已經愛上你了嗎?
***
兩人回到貝勒府時,夜幕已攏下,府邸點了燈,暖暖的暈黃,有家的感覺。他牽著她的手,默默走在幽幽曲曲的長廊上。
進府之後,他們誰也沒再開過口,異樣的氣氛氳在兩人之間。
芙儀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問題是,她在緊張什麼啊?
「你、你要帶我去哪兒?」芙儀先開口,借此緩緩自己莫名急促起來的呼吸。
「絳雪閣。」他直說。
「做做做——什麼?」她有預感……
看她如此緊張,永璇忍俊不住,低沉的笑聲自他喉間盪開。
芙儀蹙起細眉,這哪兒好笑了?
「有個女人說要做我永璇的妻,我答應她了,當然就得成全她。」若有所指的語氣裡全是笑意。赧顏頓時紅似晚霞。他以為這樣她就會退卻了嗎?她真的是下定決心的!
她想成為他的妻,有名有實的妻……
芙儀咬咬羞唇,輕喃:「那你——要溫柔喔——」
修長的身軀微僵,握住柔荑的大手動情的擰了下,薄唇咧笑,溫柔至極。
「嗯。」
冒著臉蛋可能燒成灰燼的危險,芙儀深吸口氣,再輕說:「還有——你、你要好好愛我喔——」
溫柔的笑容更擴大,這會兒連他的眼都在笑了。
「嗯。」
春宵,此刻無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