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幾個時辰前自己叫囂的模樣,甄相思恨不得仰天長嘯,狂吼一番。
哎,她真是越來越色了。她悶悶的低頭認錯。
以前她頂多偷偷的翻閱春宮畫冊滿足好奇心,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畫冊裡面的女主角,是他真的太強了,還是她太飢渴,否則怎麼會他一碰她,她就軟化成麥芽糖似的任他擺佈?
「歎什麼氣?」瞧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讓她當墊子靠的賈懷念捏她的臉頰問她。
甄相思先是掉過頭瞪了他一眼,再用力靠回他的胸膛,砰一聲的碰痛後腦勺。
果然是他太強了。
她一面揉被碰痛了的腦袋,一面把全部的過錯都推給他。
他要不是練就那一身鋼筋鐵骨,她怎麼可能會打輸他,接二連三的遭受恥辱?都是他害的。
甄相思嘴裡嘰古嘰古地救落他的不是,心裡好奇他是怎麼練成今日的功夫?當知道,她輸給他的不只是打鬥,還包括騎馬、射箭,還有她莫名其妙輸掉的套繩。
既想之,則問之,這是她一貫的做人原則。她想也不想的開口道——
「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強,你都跟誰學的?」
甄相思不改其本性,大剌剌的丟出心中的疑問,賈懷念倒也大方,十分乾脆的回答她。
「跟一位高人。」
有講等於沒講。
「跟哪一位高人?」她不放棄的追問。
「隱居在深山的高人。」他挑眉。「別想跟我打聽他的居處,他教完我武功以後就突然不知去向,我也不知道。」
「騙人。」小器得要死。「哪有師父教完徒弟就走人的?你一定是怕我找他,故意不告訴我。」虧他長得高頭大馬,卻是小鼻子小眼睛,一點都不大方。
「我沒有必要騙你,我是真的找不到師父。」他歎氣。「三年前,我練完了所有功夫,他老人家便說再沒什麼可以教我,隔天我就發現他房間的桌上擺了一封信,叫我不必找他。」當時他也很錯愕,尋了他許久。
「真可惜。」她才想跟他拜師,沒想到只能拜回憶。「不過你是怎麼遇見你師父的,說來聽聽。」
她這一問,可當真問出了前塵往事,她不曾參與的那部分。
「這得從我小時候說起了,故事很長,你確定要聽嗎?」他懷疑她有那個耐性聽他廢話。
「當然。」她就是想打聽他的前半生。「怎麼說我和你也算青梅竹馬,總得關心一下。」要不然人家會說她冷血。
「謝謝你哦。」他禮貌的道謝。「只不過自從我們再次相遇以來,你不是拿劍砍我,就是拖著我比東比西,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鄰居』的關心。」這還不冷血?
「那是……那是……」她臨時想不到話反駁。「反正你也沒吃虧啊,比賽的結果都對你有利,還抱怨什麼?」
這話倒是說的十分中肯,也罷,就別再捉弄她了。
「遇見師父,是十年前的事。」走人回憶的長廊,賈懷念的語氣忽地轉為幽然。「當時我十二歲,剛喪母,正彷徨不知所措的當頭,師父正好出現,從此我就成為他的徒弟。」
「你娘那麼早就死了?」甄相思被這訊息嚇到。「那時她不是還很年輕?」而且貌美,要不是頭腦有問題,風俗又不鼓勵再嫁,老早一堆人擠破頭等著娶她。
「她死時還不到三十歲。」卻早早離開世間。
「她是因病去世的嗎?」甄相思沒忘記他母親體弱多病,精神狀態也不太好。
「嗯。」他點頭。「自從我們離開金陵,搬回故鄉之後,我姐的身體一天壞過一天,到最後終於變得恍恍惚惚,連每天必定在我頭上插花的事兒也給忘了。」回憶起那段辛苦的日子,他的嘴角不禁泛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看得人好難過。
「當時你娘的病一定很嚴重。」否則不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
「沒多久,我娘就過世,家業由我一個人撐。」淡淡的移轉話題,賈懷念不想一直圍著這話題打繞,沒想到卻開啟另一個話題。
「你有家業?」她的眼睛睜得圓滾滾。「可是……我記得你爸沒留下什麼給你。」實際上他們挺窮的,好幾次跑來跟她爹借錢。
「我爹的確沒留下任何東西給我。」除了回憶。「但我娘這頭可是地方上的望族,家裡十分有錢。」
「耶?」她呆愣。「你是說,你娘本來是千金小姐?」難怪氣質和一般人不同。
「沒錯。」他重重歎氣。「我娘本生長在富貴之家,自幼家教甚嚴,沒想到在一次遊園中與我爹相遇,兩人一見鍾情,趁著大半在私奔。」
哇,好浪漫哦,他娘真有勇氣。
「然後呢、然後呢?」快招。
「然後……」她作夢的樣子把他逗笑。「然後他們就逃到金陵落腳,而礙於顏面,外公也不想把他們找回去,之後他們就生下了我,和你成為鄰居。」
當然他是長話短說,每個人都知道私奔的日子不好過,非但會成為人們的笑柄,還會有道德瑕疵上的問題。不過幸好他爹娘掩飾得夠好,他不說,她還不知道他們是私奔的哩。
「難怪你娘會那麼思念你爹,原來是一見鍾情啊!」她先是感歎他爹娘之間的偉大愛情,後突然想到,她和賈懷念算不算是一見鍾情?
突兀地掉頭瞪他,甄相思滿腦子都是疑問。如果他們算是一見鍾情,那讓她「鍾情」的是哪一個賈懷念?長得一身肌肉、迷死人的他?還是頭帶菊花、要她幫他復仇的他?
唉,煩死人了,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她都要琢磨個半天,還是繼續聽故事好了。
「你外公既然都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你們母子了,為什麼還會把你們接回去?」她提出另一個疑問,沒齒難忘她是怎麼追著牛車跑、喊他不要走的傻事。
「因為他的兒子部死光了,沒有留下繼承人,不得已只好把我接回去。」賈懷念提到他外公時語氣特別冷,似乎對這老人頗有意見。
「因為瘟疫嗎?」除了這可能性之外,她想不到什麼原因可以一次奪去那麼多條人命。
「不,是因為翻船。」他冷笑。「在一次慶典的遊湖活動中,外公全家所搭的畫舫不幸翻覆,船上的人沒有一個人生還,其中包括眾多叔伯及其家眷。我外公因為有事不克參與,因而逃過一劫。」只是後來終究抵擋不了死神的召喚,病重撒手人寰。
「真可怕。」她誤會他的臉色不好是因為往事的緣故,趕緊改口。「呃,我是說幸好你外公還活著。」
他聳聳肩,不予置評,彷彿他外公的死活,與他不相干似的冷漠。
「你很討厭你外公,對不對?」看穿他的心思,她大膽的問。
「或許吧!」他承認。「我不曉得該怎麼對一個只懂得利益的人表現出尊敬,到最後他甚至把我娘囚禁起來,任我娘一個人抑鬱而死。」
而他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裡去,九歲大的他既得忍受與親娘分離之苦,還得在眾多夫子的指導下,學習這、學習那的。
稍一不順,外公就板起臉拿出籐條打到他學會為止,至今他的背上仍留有極淡的疤痕。
「我很遺憾。」甄相思十分難過的表示同情,為他娘、也為他。
「不必覺得遺憾,因為過不了一個月,他也跟著過世了。」
也許老天也看不起他外公的作為,才會順道把他拖回地府。
甄相思不知該說些什麼,她萬萬沒想到,僅僅一次揮手再見,他們從此不但分隔兩地,生活也起了大變化,早知道當初死活都該把他留下來,也不至於有今天。
「你外公過世了以後,你一定把他留下來的產業都給賣了。」她歎道,畢竟他那麼討厭他外公,這麼做也是人之常情a「不,正好相反。他死後我反而更加努力學習如何管理家業。」賈懷念好笑地看著一臉悵然的甄相思,開頭他就說過自己繼承了家業,她又給忘了。
「可是當時你才十幾歲……」她驚訝到結巴。
「十二歲。」他笑著接話,以免她尷尬。「我打賭那時候你還在玩,從沒想到你可憐的鄰居已經一肩挑起所有家業,硬著頭皮學習怎麼和人做買賣。」
他話說得雖輕鬆,可言談之間不經意流露出辛苦。一個十二一歲大的少年如何在商場上立足呢?甄相思納悶。那時她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發現自己的葵水在某一天早上光顧,並叫得跟發生兇殺案般誇張,畢竟那天以前她從沒見過那麼多血嘛,而且還是從自己的體內流出。
不過說到血,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落紅,一般女子在初夜時不都會痛得生不如死,留下一大片血漬?難不成,她的生理構造異於常人,要不就是她生性放縱,連病帶血都一併省了,這真可怕……
「怎麼啦,相思?你怎麼好像一副見到鬼的模樣?」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我……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有落紅。」她一臉呆愣的指著自個兒的臉,看起來十分緊張。
「我知道你沒有落紅。」相較之下,他雙手枕於腦後的態度反倒顯得太過悠閒,引來她的注目。
「你、你發現到了?」不會吧,這麼敏感。她也是到現在才想起。
「我有眼睛。」他用她小時候說過的話回敬她。「沒落紅就沒落紅嘛,幹嘛這麼大驚小怪。」真是。
「可是、可是……」她哇哇叫。「可是一般女人第一次不都會落紅嗎,為何唯獨我不會?」雖不至於一定要和人搶貞節牌坊,但她也不想成為怪物啊!
「因為一般女人不練武,你練,這就是你為何沒落紅的原因。」他耐著性子解釋她未落紅的原因,成功堵住她的叫囂。
她因為練武,所以不會落紅,是這樣嗎?這是什麼理論?
「只要是練過武的女子,都不會落紅?」她心存懷疑的質問賈懷念,有點不相信。
「不一定。」他進一步解釋。「有的人會,有的人不會,視練武的激烈程度決定。」
「你的意思是……我的程度比較激烈?」這個解釋聽起來還滿合理的。
「當然。」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還記不記得十五歲那年,有一回你從馬背上摔下來,胯下留了一大灘血的事?」
她點頭。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你初夜未落紅的原因。」血都在那時流光了,現在當然不會有血。
經他這麼一提,她倒是想起的確有這一回事。想當初她還嚇得不敢動,以為她會流血過多致死,沒想到最後它自己停了,她才拖著摔疼的身子回家……不過,這是她個人的秘密,連她爹都不曉得,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對啊,你怎麼知道我十五歲那年曾落馬?」兩手不客氣的勒住他的領子,甄相思美麗的明眸幾乎要生吞他。
「那是……」慘了,說溜了嘴。
「你給我老實說!」再用祖傳的秘技鎖住他的喉頭,這回他不招都不行。
「是是,我招、我招!」面對如此激烈的逼供,他只得投降。
「我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我曾溜回去看你,剛好被我看見,所以「你曾回來金陵看我?」她太驚訝了,以致忘了繼續壓住他喉頭,讓他僥倖逃過一劫。
「嗯。」他不好意思的清清喉嚨。「事實上每一年我都會固定回金陵,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甄相思原先凶悍的臉,反倒因他靦腆的表白而柔和了下來,甚至手足無措的支支吾吾。
「那、那個……」討厭,該怎麼說?「你、你怎麼都不通知我,我也好為你洗塵。」反正人都回來了,好歹也該跟她說一聲。
「我不敢通知你。」她一番好意,他卻搖頭。「沒做到你對我的要求之前,我跟自己說好,我不會現身。」他也想見她,沒人比他更能體會思念之苦,可是他就是有辦法忍住。
相對於他的信守諾言,甄相思相反地顯得輕忽許多。事實上,她早忘了和他的賭約。過去那些年她的日子過得太快,也太匆忙,老早忘了她曾如此刁難過一個蒼白、瘦弱的男孩,更想不到那個男孩會緊緊守住這個承諾,直到他認為他有這個能力實現這個承諾,才敢出現在她面前。
「老實說,這些年來我不曾想起你。」除了這些日子反覆上演的夢境,她幾乎忘了他這個人。
「我一點也不意外。」他莞爾。這就是她可愛的地方,夠坦白。「如果你還記得我的話,我也不必費心遊人皇宮盜取龍袍引你過來。」
「你潛入皇宮只是為了我?」雖然他已經說過他是為了她才這麼大膽,但還是很難相信。
「是啊。」他笑得很開心。「這是我傳達相思的方法。」
用偷取龍袍傳達相思?好奇怪的做法。不過仔細回想,他們兩個本來就怪,否則不會一見面就打得你死我活,又即刻在床上滾得火熱。
「對了,皇宮好不好玩?」受新鮮的話題吸引,甄相思腦中的思緒一溜煙的轉向,把原先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
「不怎麼有趣。」他歪頭想了一下。「我只記得到處都是門和廣場,還有跳也跳不完的屋頂,要不是我的輕功夠好,早跳下護城河洗澡了。」
原來皇宮這麼無聊。
聽完賈懷念敘述後,甄相思有些失望,她還以為皇宮會很好玩呢!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挺有意思的。」
賈懷念這聲喃喃自語,火速將她的興趣勾回來。
「哪一件事?」她的眼裡充滿期待的光芒。
「皇帝老爺的屁股。」
他將當夜的所見所聞,照本宣科重新複習一次,聽得她頻頻點頭,眼珠子勝得快掉出來。
「你是說……」甄相思的嘴巴張成圓形。
「沒錯。」他照實點頭。「皇帝老爺的屁股很難看,而且我也很誠實的留了紙條告訴他這件事,希望他不會介意。」
話畢,他哈哈大笑。而她確信皇帝一定會很生氣,畢竟像他這麼囂張的夜賊全天下找不出幾個,真敗給他了。
她又好笑又好氣的看著他,忍不住也加人大笑的行列,頃刻忘了她身為捕快的責任。
一直到笑聲完全歇止,她才憶起自己的責任,不過卻是另一個方向。
「像你這麼好的身手,如果肯出來為國家效力,那該有多好。」她有感而發的歎氣,多少有技不如人的感慨。
賈懷念馬上機警的豎起耳朵。他不介意地承認失敗,就怕她心血來潮來個岳母教子。
果然,他還來不及移轉話題,岳母就帶著針在他背後刺字。
「我覺得你應該投效朝廷。」岳母這針磨得又利又響,兼帶發出刺眼的閃光。
「我不幹。」岳飛拒絕。「你不要想在我背後刺上『盡忠報國』四個大字,我沒那麼偉大。」他只是個小老百姓,無心插手政治的事。
「不管偉不偉大,你都在浪費人才。」她還想說服他。「你有這麼好的身手,為什麼就不肯出來為百姓做事,一展壯志?」
偏要躲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土匪,根本搞不懂。
「我就是不想一展壯志。」搞不懂的人是她。「我這一生最大的志願,就是達到你的要求,娶你為妻,剩下的事我一律不管,也不想管。」
他這個人生平無大志,最大的志願是實現小時候的夢想,而且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甄相思氣呼呼的凝視賈懷念倔強的表情,他的志願基本上沒什麼不妥,不妥的是她的心情,她才不要留在這雞都不肯拉屎的地方當押寨夫人。
「既然如此,那再見。」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是走了吧。「你我的理想不同,我們不如就此分道揚鑣,誰也不必管誰。」雖然她曾一時為他的身體……不,是為情迷惑,可她畢竟是受過訓練的人,自然能說走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慢走,不留了。」她掉頭得瀟灑,被拋棄的人乾脆程度卻也不下於她。
「你想走也罷,只是可惜了這壺酒,原本我還想拿來與你共飲……唉!」看樣子只有倒掉……
甄相思瀟灑的假象,當場被陣陣撲鼻而來的酒香擊成碎片,腳丫子在原地踏步,眼淚直流。
賈懷念這卑鄙的小人,居然不知打哪兒找來一壺好酒,擊中她的要害。
她一面轉身、一面流淚的瞪著賈懷念臉上的笑容,和他手中的那一壺酒。活該地天生得了個怪病,只要一聞到好酒,雙腳便會不由自主地朝飄來的酒香走去,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熟知她這壞毛病的賈懷念,邪邪地勾起嘴角,倒了滿滿一杯酒給她。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看樣子他又贏了這回合啦!
不好意思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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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為憑,甄相思這回總算相信賈懷念所說的話。
走在人群熙攘的米脂城,城裡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這裡由於地勢較高,不若度關平坦,交易的種類也不同,但是一樣熱鬧。
陝西是一個頗為奇妙的省分。以秦嶺為界,區分出南北兩種截然不同的天氣,也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景觀。以米脂為例,南邊因為是一大片高山林地,所以盛產木材,西北方地勢較平,因此出產玉米。東邊靠近河流沿岸地區則生產稻米,至於廣大的高原地區畜牧業興盛,適合畜養牛羊等等。這些行業全集中在米脂進行交易,儼然是北方的一處大城。
還沒有親眼目睹米脂的繁榮以前,甄相思對米脂的印象只有它很遠,位於陝北高原。一直到快被人聲鼎沸的交易聲淹沒,她才知道,過去的印象錯得有多離譜。
賈懷念的手下為什麼這麼聒噪?
「二二二三三三五五五七七七……」
瞬間只見他的手下,亦就是那群山賊,嘴裡操著濃重的口音,用快到不能再快的嘴形和手勢,跟四周減價的買家討價還價。沒三兩下,就把二樁買賣搞定,很快又換下一批。
「三三三六六六八八八……」
他們根本不是專業的山賊,而是買賣上的快嘴嘛!瞧瞧他們那張嘴,簡直快得像無敵旋風嘴,完全看不見嘴形。
在旁觀看牛只拍賣的甄相思這回算是大開眼界,對他們能夠如此靈活運用嘴形,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
然而讓她感到驚訝的可不只這些呢?不只牛只拍賣市場如此,玉米交易市場的情形也差不多,一樣讓她大開眼界。
「你那些手下的嘴都好厲害哦,他們都不會累嗎?」吱吱喳喳地喳呼一個早上,要她早就掛了。
「習慣了。」賈懷念笑開。「市場交易就是這樣,一定要用的。」只不過他們的交易量比別人大,算是大批發。
「你的生意好像做得很大。」她有點不自在的看看四周,發現別人都在看她,眼神充滿好奇,尤其是那些未嫁的姑娘。
「其實也還好。」他沒發現她的異狀,繼續往下說:「除了牛只和玉米交易之外,還有木材交易,這才是我最大的經濟來源。」
他侃侃而談日後想怎麼擴大生意的範圍,以及其他涉及的買賣種類,一直到快講完了,才發現她越來越沉默。
「這些東西都是我外公留給我的,不是我自己掙來的。」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連忙改口,換來她尷尬的一笑。
「也許。」她聳肩。「可是我總覺得你的生活離我好遙遠,我高攀不起。」什麼牛只交易,什麼木材買賣,這些她都不懂。
她只是一名認真負責的捕快,也只想過那樣的生活,不想弄得太複雜。
「如果你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可以不過。」反正他錢已經賺夠,不需要再增加。
「那不是太可惜了嗎?」光從那些姑娘們狠毒的目光,就可以看出他的身價有多高。「我看你目前的生活過得挺好,幹嘛為我改變志願,我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只不過是一名不起眼的小捕快。
「相思!」賈懷念瞇起眼睛,極不喜歡她的說詞,更不喜歡她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本來就是嘛。」吼什麼吼,她又不是被嚇大的。「你若真的那麼樂於為我改變,乾脆去投效朝廷,這樣我還感動些。」
她故意拿這個活題刺激他,反正她又沒有那麼多手下可以指使,沒他那麼好的運氣遇見天外高人教會他絕世武功。
雖說這一切都不是他故意擁有,可她就是不爽……好啦!她承認她是嫉妒可以了吧?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就是覺得他們倆不搭軋,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尤其在知道他其實很有錢以後,更是覺得他倆是陌路人。
「我說過,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經過了短暫的沉默,賈懷念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臉色糟得像鬼。
「可我偏要提。」她才不管他長得像不像鍾尷,她就是要說。「依我看,你根本是只懂得做生意賺錢,或是閒來無聊扮山賊嚇人,不懂得國家大事,才會如此畏縮。」
她本意是消遣他,沒想到他的反應激烈。
「誰說我不懂?」他真的生氣了。「我懂的東西,比你想像中還多。」只是不想表現出來罷了。
「哦?舉個例子來聽聽。」她不服氣的要他拿出實力,胡亂吹牛誰都會。
「可以。」他板著瞼列舉。「就政治面來說,自從張居正大人於隆慶六年擔任內閣首輔以來,對外大開互市,安撫俺答,整飭邊防。對內整頓學政,清理驛遞,清丈田地。近來,首輔大人更是致力於推行一條鞭法,使銀役跟差役等徭役合而為一。截至今年為止.國庫存銀達八百餘萬兩,太倉積粟可達十年之用,是太祖開國以來,民生最富裕的一年。」
賈懷念洋洋灑灑連舉了好幾個例子,聽得甄相思的下巴快掉下來。
他根本……比她還清楚嘛!如此優良的人才,不為朝廷效力實在太可借了。
「我覺得你真的該投效朝廷。」她再接再厲說服他。「你允文允武,頭腦又這麼好,要是肯為國家做事,民生一定會變得更富足,也好為百姓謀福。」
「錯了,相思。」他豈是這麼容易說服的。「正是因為國家已經太富足了,所以更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你。」
甄相思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他頻頻點頭。
「對,你沒聽錯。」現在是誰說服誰?「正如剛才我所說的,國家在首輔大人的治理下,已日趨穩定,我相信接下來必定長治久安。所以你才該辭掉衙門的差事,安心的留在這兒當我的押寨夫人。」
她本想說服他出來為國效力,結果反倒變成被他說服棄明投暗當番婆,氣得她頭一撇,生氣的嚷嚷——
「你別想叫我辭掉衙役的工作。」想她可是這行的女性之光,說什麼也不能放棄。
「那好,你也別想勸我投效朝廷。」他沒那麼無聊。
兩人就在不怎麼愉快的氣氛之中,暫時中止談話,一路悶不吭聲的往山寨邁進。一直到越走越遠,幾乎快接近山寨的時候,她才忍不住跳下馬,雙手插腰開罵。
「喂,賈懷念,我警告你哦!你不要以為跟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就可以用這種態度對我,本姑娘可是——」
她原本是想吼出她的滿腔不滿,怎知方要開口吐出一連串罵人的話,就發現自己正對著空氣說話。
賈懷念人呢……
她一頭露水的掉頭找人,這一轉身可不得了了。原來她遍尋不著的冤家此刻正和一群黑衣人精彩過招,每一招都讓她心驚膽跳。
這些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甄相思先是愣住,後來才想到該幫忙。等她趕過去想加入戰局時,那些黑衣人老早一個個溜得不見人影,害她白忙一場。
「您不要緊吧,老丈人?」既然來不及打退壞人,她只好轉而關心被攻擊的老者。
「有沒有哪裡受傷?」她一面攙扶心有餘悸的老人,一面察看四周的狀況。
真慘,遍地的屍首令人看了為之鼻酸。家僕和護衛無一倖存,全都死在黑衣人的手下,要不是賈懷念夠機警,恐怕她身旁的老人也難進一劫。
遭受攻擊的老人,顯然也和她有同樣的感觸。只見他拘樓著身子,低頭凝視那些死去的遺體,恍惚間似能感受到他的哀傷。
「先離開這裡吧,老丈人。我們帶您到一處安全的地方……」
甄相思體貼的話語,又一次因為老人突然抬起的臉而止住,轉為無止境的驚愣,雙雙爆發出驚呼之語。
「您不是——」
「你不是——」
「張居正張大人!」
「甄相思甄姑娘!」
一老一少,先是同樣呆愣,後又互相指著對方喊出同樣的話。
「你們彼此認識?」剛打跑一群壞蛋的賈懷念,驚訝程度也不下於他們兩個,沒想到他所搭救的人竟是當今的內閣首輔——張居正。
「嗯、嗯,我們認識。」回神後甄相思解釋。「我的結拜姊妹前兩次出事,都是靠張大人幫的忙,才得以脫身。」他可說是她們姊妹的大恩人。
「原來如此。」賈懷念點頭表示瞭解,對她那幾個結拜姊妹亦如數家珍,都是麻煩的人物,難怪會聚在一起。
「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張大人了。」他相當有禮的拱手致謝,張居正連忙回禮。
「不敢不敢,反倒是今日全靠公子搭救,不勝感激。」張居正弄不清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猜想他們不是夫妻就是情人。
「好說,張大人,區區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賈懷念一副代妻謝恩的模樣,差點沒教甄相恩當場吐血。
這個不要臉的壞胚子……
「敢問分子尊姓大名?」張居正突然問道。
「在下賈懷念——」哎喲,真痛!他平白挨了一腳。
「公子您說貴姓!」張居正要確定有沒有聽錯。
「在下賈懷念——」幸好這回他跳得快,否則鐵定又要挨上一記鐵拐。
甄賈冤家鬥得不亦樂乎,在旁觀看的張居正亦看得不亦愣乎。
女的叫甄相思,男的叫賈懷念,這兩個人……還真是絕配。
「張大人怎麼會來米脂,還被人追殺?」修理完了冒牌丈夫,甄相思這才想起正事。
「這事說來話長,一時間說不清……」
「既然短時間無法說明,不如到寒舍歇息,先喝杯茶再慢慢說。」賈懷念相當謹慎地截斷張居正接下來的話,就怕還有黑衣人躲藏在附近,偷聽他們談話。
「也好。」張居正點頭。「那麼老夫就不客氣了……」
「等一下!」本來已經說好的事,卻遭甄相思凌空攔截,無故把賈懷念拖到一旁附耳。
他根本不曉得她要幹什麼。
「你頭亮壞了啊!」才就定位,她即小小聲的開罵。「你那邊是山寨,怎好請張大人住山寨?快想別的辦法。」堂堂一個內閣首輔住山寨,這像話嗎?
「我哪想得到其他的辦法。」難不成要他馬上搬家?「你真這麼行的話,辦法自己想,別在我耳邊吱吱喳喳。」吵死人了。
「山寨又不是我的,我怎麼想辦法?」她氣得小臉脹紅。
「那我也想不到辦法,你自己看著辦好了。」他也知道這個提議不妥,但總不能強人所難。
「兩位是不是有什麼不方便之處?如果不方便的話沒關係,老夫可以……」
「不,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兩人同時轉身,異口同聲的打斷張居正客氣的推辭。
「那究竟是……」張居正一頭露水。
「我們很歡迎張大人光臨我們住的地方。」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面帶緊張之色。「只是我們住的地方是……是山寨!」
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