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真還沒開口說服她,護士倒是先唱名了——
「李花窨。」啊啊啊!護士叫她名字的聲音跟索命鍾一樣。
「我不要嘛、我真的不要……嗚……」花窨想也不想地躲到尉真背後去,急出來的眼淚鼻涕通通都往尉真衣服上擦。
某些望著這裡看熱鬧的病人與家屬們見狀掩嘴笑了出來。
尉真揉了揉緊蹙的眉心好半晌,只覺如今這情景簡直像是他在欺負她一樣。
丟臉至極、荒謬至極,有理說不清……算了。
「針別打了,回去吧。」尉真此時的話語有如天籟一樣。
花窨可憐兮兮地仰臉問道:「真的嗎?可以不用打了嗎?」
「不用了。」再繼續這麼在大庭廣眾面前丟臉下去,他會減壽好幾年。
尉真上前向護士說明了原委,請醫生重新開了藥單,拎著冥頑不靈的花窨就往醫院外頭走。
他發誓,等他找到李伯伯,管他什麼恩人不恩人,什麼敬老尊賢不敬老尊賢,他一定要狠狠拆了李伯伯那把老骨頭。
「吃藥、躺下、睡覺。」
回到尉真的住宅暨工作室之後,尉真將花窨扔進她的房裡,語調平板地對她命令。
他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且耗盡所有耐性,若她以為她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樣胡搞瞎搞,丟光他所有顏面的話,那她絕對是大錯特錯了。
砰!尉真將水杯放到花窨床邊小桌上的動作十足十地彰顯了他此時的不愉快。
花窨很沒用地睞了尉真一眼,垂眸打開藥袋,撕了一包藥粉張口便吞。
這藥粉,還是她說她不會吞藥,尉公子向藥局那兒的人要求磨成粉的。
看來,她真的替尉公子添了很多麻煩啊……
咕嚕!花窨灌了口水,把苦得要命的藥粉吞下。
尉真一看她吃完藥,毫不遲疑地要從她房內離開。
「尉公子。」一雙可憐兮兮的手揪住他。
「怎?」尉真沒有轉過身,僅是微微偏首看她。
明明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花窨就是知道他此時嫌惡她嫌惡得要命。
「……對不起。」她知道她讓他丟臉了,可她就是沒辦法嘛。那針筒真的很恐怖啊,是這裡的人太奇怪了,怎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
「早點休息。」尉真轉過臉容,不想搭理她,他又要向前走的腳步再度被花窨拉住。
「又怎麼了?」煩不煩?這女人簡直處處在挑戰他後天訓練的良好修養。
「我真的會窨茶,我保證我會窨得很好很好的,比上次窨的那批更好,你別趕我走好不好?」花窨再三保證。
明明尉真與她約定過,只要她會窨茶就讓她留下,可是,尉真現在這張完全看不出情緒的冷臉,卻讓她感到不確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著的緣故,尉真此時的模樣令她想起她年紀尚小,尚在茶園內當雜役與小學徒的時候。
當時,茶園主人總是對她動輒打罵,說她是不知哪兒來的小雜種,整日窩在茶園,多耗他糧飯,只要她有什麼本事學不會,就威脅著要將她趕出去,還要扣當初好心收留她的那些婆婆們月錢。
她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她什麼都會,雖然今天生病了,但她明天一定會把今天該做的補回來。拜託,別趕她,在這陌生之地,她不知該怎麼活,正如同當時年幼的她一樣。
「我說過要趕你走了嗎?」尉真淡淡揚眉。
「你沒說,可是,你的表情就是這麼說的……」
「李花窨,你爸究竟是怎麼跟你談的?」尉真這下徹底轉過身來了,雙手盤胸打量她的神情充滿不解與納悶。
她為什麼要拿這種無辜的神情看他?
就好像她很怕他趕她,就好像她離開這裡再無處可去一樣?李伯伯究竟是跟她談了什麼條件?
「我?我爸……」花窨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麼回應尉真。
她是隱約知道尉真以為她是某個朋友的女兒,他丟給她的行李箱就是那位小姐的,而那位小姐要來當他的管家,可是……她要怎麼告訴尉真,她不是他朋友的女兒,她是花窨,是江南第一茶師傅,她那日失足掉進蓮池,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醒來就在他的院子裡了。
她是花窨,不是李花窨……
花窨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怎麼想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尉真與她四眼相凝,直到最後耐性全失,只好冷著臉趕她上床睡覺。
「睡吧。」今天已經耽誤得太多,他不想再為她浪費任何一點時間。
「尉公子,你說過會讓我留下的,可不能反悔,我明早會提早起床做家務的。」花窨躺上床,拉好了被子之後,又望著尉真的背影戰戰兢兢補上一句。
「家事不用你煩心,你沒來之前我也過得很好。」
「這麼說你要趕我走了?」想到外頭那些人潮車陣,花窨大驚失色。
若是尉真不肯收留她了,她連要怎麼在這裡謀生怎麼找住處都不知道。
「我沒這麼說。」
「真的?你保證?」
「你再問我就要趕你走了。眼睛閉上,睡覺。」
「好。」花窨躺得端端正正,連一刻都不敢多耽擱,急急便將眼睛閉上,聽話睡覺。
她立馬閉嘴合眼的模樣不知怎地令尉真感到有點好笑。
謝天謝地,幸好她怕被他趕走,雖然他不明白確切原因是什麼,但這下他總算有片刻安寧可以去處理公事了。
三個小時後,尉真為了聽從醫囑確認花窨是否退燒,再度放下手邊的工作,慢條斯理且心不甘情不願地踱進花窨房裡來。
才走到她身旁,瞧她睡得滿身汗,翻來覆去,彷彿睡得極不安穩似的,有句朦朧飄渺的句子從她囈語的唇邊飄出來——
「別趕我,我已經會了……每種茶我都會了……我會烘茶,還會窨香……別趕我走……」
怪了,他是有造成她這麼大的陰影嗎?就連睡了也睡不安穩?
尉真拿著耳溫槍的手一怔,心底隱約有某種怪異之感流過,可他絕不承認那與稱為內疚的情緒有關。
他不帶絲毫感情地為她量完耳溫,緊皺著眉心看著上頭顯示的三十七度八,正猶豫要不要把她叫醒再吃一包退燒藥,耳邊又聽見她含含糊糊道:「……不要打我……我學、我每樣都學……我會學得又快又好……不要趕我出去……」
尉真瞇了瞇長眸,墨眸中閃爍幽光,看來充滿危險。
他什麼時候打過她了?她又被誰打?這跟她害怕被他趕走有關嗎?與她那一手窨茶的好功夫有關嗎?
尉真試著拿出口袋內的手機,再度撥了一通電話給李伯伯。
沒有回應,一樣是該死的語音信箱、一樣是該死的沒有回應!
他按捺下想砸壞行動電話的衝動,卻怎麼也無法硬起心腸從花窨房內走開。
「李花窨,起來吃藥了。」尉真壓低了聲嗓喚她,扶她坐起的動作裡隱約藏著心疼,充滿某些他尚不明白的意緒。
花窨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意識根本沒有清醒地張嘴把藥吃完,倒下沾枕又睡了。
其實,她白天時應該就已經很不舒服了吧?明明發著高燒,卻還逞強做那麼多家事……
尉真默默歎了一口氣,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她房內離開,又拿著筆記型電腦走進。
當晚,為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理由,他在她房內工作到深夜。
不知為何,竟覺得她前幾日嚷嚷喊著的江南第一,飽含著諷刺與心酸。
第3章(1)
燒過了一場,睡了一頓好覺,隔天的花窨精神好得不像話。
她大清早就起床,一恢復精神,又拿著條抹布從五樓擦到一樓,一路擦到尉真房門口,很訝異地發現尉真房門未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