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配著王婆婆醃的醬菜,先是吃了碗米粥,又在對方的熱情招呼之下,多添了一碗,便說要出去走一走,然後就出門了。
「走吧!」確定四下無人,她才朝身旁的你確定說。
他伸臂擁住明月,身形瞬間消失。
「……這兒就是靈山了。」不過一眨眼工夫,寒璟已經帶著她來到目的地。「應該就在附近。」
聽寒璟這麼說,明月馬上開始展開尋人行動。
「山神!」她將兩手圈在唇旁,拉開嗓門大喊。「山神,你在哪裡?快點出來!聽見沒有?山神……」
明月一邊叫喊、一邊走動,聲音也在山谷中迴盪,驚起樹梢上的無數鳥兒,加上昨天才下過雨,地上相當泥濘不堪,一個沒踩穩,差點滑倒。
「小心!」寒璟及時勾住她的纖腰。
她低頭看著沾滿泥巴的繡花鞋,也管不了這麼多,又繼續往前走了。「山神,快點出來……我有事要找你……山神……」
叫到喉嚨都啞了,還是沒看到山神的影子,讓明月不禁要懷疑王婆婆見到的根本不是山神,或是早已不在這座山上了。
「是不是不在這裡?」她問。
寒璟施展神力,探尋整座山頭,試圖找到山神的下落。
「不,確實有感覺到,不過……若是對方無心現身,硬是要躲,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也沒用。」
「可是王婆婆的時間不多了,就算是可憐她好了,山神也不該連最後一面都捨不得給。」明月實在覺得太不通情理了。
說完,她又繼續喊著——
「山神!王婆婆想要見你一面,這是她等待了幾十年的心願,你連去露一下臉都不肯,根本是心胸狹窄,存心要報復她爹曾經想要砍了你最心愛的老樹……枉費村民把你供奉為山神,居然連這一點小忙都不肯幫,真的太吝嗇了……山神,你……咳咳……」
「已經夠了,別再喊了。」寒璟輕拍她的背說。
明月見左方有條小溪,於是走過去,彎身掬了一口溪水來喝,喉嚨才得到了舒緩,繼續開罵。
「你根本是沒種,才會不敢出來見人,你這個混蛋,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山神,你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他按著抽痛的太陽穴,考慮要不要摀住明月那張口沒遮攔的小嘴。
陡地之間,一陣山風吹來,讓寒璟警覺地將她拉進懷中保護。
「姑娘何必苦苦相逼呢?」一個溫文的嗓音歎道。
只見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男子站在面前,有著一張俊秀的面容,修長的身形,手持折扇,作儒生打扮,就跟王婆婆形容的十分相似。
「你就是山神?」明月劈頭就問。
山神眼神微帶訝然。「姑娘真的看得到我?」
「我現在不是對著你說話嗎?」她有點火氣地頂回去。
「你……並非普通的凡人。」望著明月,山神像是要看透她似的。
「我當然不普通了,因為可以看到你這個招惹了人家,然後就無緣無故落跑的負心漢。」明月話也說得重。
目光掠過出言不遜的明月,不想多言,山神又看向一旁高傲俊邪的寒璟。「青河的河神為何來此?」
「自然是為了她,我的妻子。」他淡淡地回道。
在他們身上兜轉一圈,山神溫和的口氣中帶著幾分凝重。「萬物皆有歸處,人亦相同,身為河神,不該擾亂凡人的命運。」
寒璟狂肆一笑。「你以為我會在乎河神這個封號?若非為了她,想請我來,還得看我的心情。」
「現在不是在討論我的事,你不要轉移焦點……」明月質問山神。「為什麼不現身讓王婆婆看到你?」
「當年那個孩子為了救自己的爹,無論跌倒幾次,還是忍痛爬起來,最後在山裡迷了路,也因為被這份孝心感動,不得不現身,之後她代父受過,每天風雨無阻來陪我下棋,就這麼五年過去了……」山神表情那一剎那像是迷失了,不過眨眼間便將情緒隱藏起來。
「對我來說,那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卻忘了她會長大,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所以我便不再刻意現身,她自然也見不到我了。」
她仔細聽完之後,只有一個評語。「你根本是在逃避,不只逃避王婆婆,也在逃避自己的感表。」
「你錯了!」俊朗溫文的面容多了怒氣。
明月嬌哼一聲。「我錯了嗎?如果你對王婆婆沒有感情,可以大大方方的祝福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而她也可以安心出嫁,而不是突然消失不見,根本就是心裡有鬼。」
「姑娘不該妄下斷語。」山神矢口否認。
「是夫人。」寒璟冷冷地糾正。
「若讓天庭知曉此事,只怕會降罪,甚至削去神職。」他不以為然地說。
「我懂了,原來你是害怕被王婆婆連累,所以才會選擇避不見面,總而言之,當山神還是比她重要。」明月嘲弄地笑說。
「沒錯。」山神緊閉了下眼。就讓她這麼認為吧。
「在世上,不是每一對相愛的男女都能如願在一起,可是就算分開,也要把話說清楚,才不枉費曾付出的心意,更不會留下遺憾……」她一臉沒好氣地數落。「打扮得像書生就算了,連腦袋也這麼迂腐,書都讀到背上去了,如果一個規矩這麼沒有人性,早就該打破了。」
山神依舊沉默不語。
「王婆婆的壽命就快結束了!」明月快氣炸了。
「她……」山神身軀一震。
「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你就不能替她完成嗎?」
山神脫口而出。「我必須遵守承諾……」
「什麼承諾?」她似乎聽到關鍵詞眼。
「……你們走吧!」說完,山神便再度消失了。
她忙不迭大喊:「山神!山神!」
「依這座山本身所擁有的靈氣,以及百姓們的虔誠供奉,他的神力不該只有如此。」寒璟有些疑心地說。
「什麼意思?」
寒璟無法確定。「先回去吧。」
「也只好這樣了。」山神執意要躲起來,她叫得再久也沒用。
待明月回到王婆婆住的地方,見她身上的襦裙和鞋子都沾滿泥巴,連忙取來年輕時所穿的衣服讓她換上,就連鞋子的尺寸都差不多,正好派上用場。
「你不是想學昨天吃到的桂花糕嗎?」王婆婆笑呵呵地說:「反正今天沒事,下午來教你做吧。」
明月馬上點頭。「當然好了。」
於是,這個下午,明月都跟著王婆婆學做桂花糕,對於料理,她向來拿手,不過對糕餅就沒有研究了。
「……晚上換我來做菜,讓王婆婆嘗嘗我的手藝。」她揉著麵團,也想露一手,算是回報。
王婆婆笑瞇了眼。「好、好,像你這麼好心的姑娘,一定可以嫁個好人家,能娶到你,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得沒錯。」明月故意朝站在一旁的男人使了個眼色,像是在說「聽到了沒有」,讓寒璟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
「王婆婆會不會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問。
「不用、不用,這兩天不知怎麼精神特別好,可能是因為和你特別投緣,又談得來……」王婆婆笑呵呵地說:「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高興過了。」
明月鼻頭一酸。「我也是,能遇到王婆婆真是太好了。」
「來,揉好的麵團就先擱著,然後……在上頭抹點油……」她又拿出模子,教明月下一個步驟。
就這樣,一老一小,一面做著糕餅,一面聊著,度過了整個下午。
等到傍晚左右,明月利用現有的食材,親自下廚做了兩道菜,讓王婆婆滿意地直點著頭。
她掩不住渴望的表情,不禁有感而發。「原來是你娘教的?有你這麼一個好女兒,真是令人羨慕。」
「那就多吃一點。」明月幫她挾菜。
「你也吃、你也吃。」王婆婆滿臉的感動。
「我來盛湯……」就像在家裡和父母一起吃飯,這些都是她經常做的。
「好、好。」宛如有個女兒在身邊,也讓王婆婆得到了些慰藉。
一直到各自回房,夜深人靜之後,只有聽到蟬鳴。
睡到一半,明月又醒來了,像在洩憤似的捶著木板床,發出砰砰的聲響,不過想到可能會吵醒王婆婆,連忙收手。
「……天亮之後,我要再上山去找山神,這次就算用求的,也要把他求來見王婆婆一面。」她想再努力一次。
「那就快睡吧。」寒璟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她焦灼的心情,從來不在乎別人的喜怒哀樂,卻因為明月的情緒而起伏。
「嗯。」明月偎近他,強迫自己再次睡著。
於是,翌日一早,他們又上了靈山,可惜沒有見到山神。
她不想放棄,過了一天,又再去找一次。
直到第六天早上。
「……明月。」寒璟試圖喚醒她。
明月揉了揉眼皮,連著好幾天都去山上找人,真的很累。「什麼事?」
「他來了。」
簡單的三個字讓明月整個人完全清醒。
當明月穿好衣服,披著一頭長髮,奔到敞開的大門口,還沒跨出門坎,就瞥見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而下,映照著王婆婆臉上的淚水,不過唇畔卻掛著宛如少女般的嬌羞笑意,癡疾地望著面前的山神,而相貌俊雅的山神則握著她帶著歲月斑點的雙手,兩人喁喁細談著,像是要把累積數十年放在心底的話說完。
不想打擾到他們,明月只是站在門看著,更慶幸這位山神不是冥頑不靈,也不是無藥可救。
「總算來了……」她欣慰地說。
寒璟在旁邊轉述。「他方才告訴我,就在王婆婆十七歲生辰那一天,連下了好多天的雨,可是她依然上山,結果發生山崩,她應該死在那一次的意外當中,是他改變了王婆婆的命運,因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喜歡的姑娘在眼前死去,所以出手干預凡人的生死……」
聽到這裡,明月滿臉錯愕。「那我不就錯怪他了。」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感人的故事。
「這件事讓掌管生死的判官查出,呈報給了閻王,便要擇日拘直王婆婆的魂魄,也是他從中力阻,最後用大半的神力來做交換,閻王雖然答應這個條件,不過要他從此不再見王婆婆。」
寒璟能夠感同身受,換成自己,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
「當王婆婆告訴他有人上門提親,山神也終於可以安心,只是沒料到他的消失會讓王婆婆決定這一生都不嫁人,想要現身勸她答應婚事,又擔心不遵守承諾,閻王會再派牛頭馬面前來,如今確認她即將壽終正寢,時辰真的到了,才主動來見王婆婆一面。」他說。
明月吶只見地說:「原來這才是真相……那麼山神那天說的話全是一番好意,就怕你會跟他一樣,因為改變了我的命運,落得不能相見的下場。」
只見山神不知說了什麼,王婆婆便哭倒在他胸前,他伸臂擁住對方,訴說著內心的情意,真是多麼令人動容的一幕。
「我被治癒了。」明月捂著心口說。
「治癒?」他一臉疑惑。
「就是受創的心靈得到了溫暖。」
「受創?」他為何看不出來?
明月又歎了口氣。「我最無法抵抗這種療愈系的劇情……」
「療什麼?」
說完,她蹦蹦跳跳地往屋後走。「我去準備早飯……」
見明月開心到渾然,自己也跟著笑了,寒璟覺得原本凍結笛膜的心頭一陣暖意,這應該就是幸福吧……
幸福?他似乎開始明白了,「幸福」是自然而然地發自內心,它也能讓痛苦慢慢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