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娟娟原有些失魂落魄,見了楚楚才勉然一笑。
「怎麼了,還在入戲?」楚楚開玩笑著。
她只落寞地搖頭,「沒什麼!」
「是不是丘辰那傢伙欺負你了?他不是追上去了?」
胡娟娟是丘辰的新女朋友,這一點楚楚早曉得的,但丘辰卻不知道,娟娟和楚楚是相識很久的朋友了。
楚楚今天在說的那些話,是事先和娟娟商量安排好的,第一個目的,是讓丘辰滾離楚楚的視線範圍;二是讓娟娟藉著這一個變故來觀察自己在丘辰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兩人就在丘辰面前裝做互不認識。
「他是追了上來!」娟娟咬了上唇,竟有些紅了眼眶,「是我太敏感了嗎?」
「那個混蛋對你說了什麼?」反正,她敢打包票保證,一定是丘辰的錯。
那個討厭鬼是不可能做出什麼好事的。
「他先向我保證,他絕沒說過我不夠美那樣該死的話!」
「那個人會道歉和認錯?」楚楚咕噥著,乾笑。這世界總有奇跡!
「又要我不要生你的氣!」
「生我的氣?」她可迷惘了,丘辰幹嘛沒頭沒腦地提到她?一定有陰謀。
「他說你的失言是針對他,你對我是沒有惡意的,說你其實心地很好,不是個會隨便出口傷人的人,要我別放在心上,因為你說的話,是想傷害他,而不是我!」
「是嗎?」她是常出口傷他,但誰要他出口替她辯解來著。
不管他替她說了什麼,也改變不了她對他根深蒂固的討厭。
「他說了整個晚上的你。」
「一定是說我壞話!」楚楚恨得牙癢癢地說:「沒關係,我可以想像得到,他向你說了些什麼,我承受得了,你盡量講沒關係。」
胡娟娟黯淡地搖頭說:「他說了許多你的事給我聽,有好多次,我一句也插不上口,他卻講得興致盎然!」
「哪有這麼多事好講?他就非把我的糗事昭告天下不可?」楚楚忿忿地跺著腳。
「他說你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女孩子!」胡娟娟頗有深意地望向楚楚。
「他是說我可憐沒人愛!」她依舊渾然未覺。
「他說他喜歡你的一切!」
楚楚再也不會上當了,甜甜一笑說:「他是喜歡取笑我的一切。等等——」
「怎麼?」
「丘辰會不會知道我們認識的事?」
「不至於吧!」
「那他怎麼沒頭沒腦地說這些無聊話?」
「他說時的表情很自然,眼神亮亮地,嘴角有溫柔的笑容!」娟娟一臉沉醉地說,過了半晌,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果,剛才丘辰口中吐出的主角是她就好了。
「娟?」楚楚輕喚胡娟娟。
「什麼事?」
「我知道這是個很唐突的問題!你真的很喜歡丘辰嗎?」
娟漲紅了一張臉,難為情地點頭。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勸你不要和丘辰那混蛋交往,花心、狂妄、自負、愚蠢加起來就是可憐的他!」楚楚頗為滿意自己竟這樣精準地形容著丘辰。
誰教她倒楣,因成績還過得去,被父母強迫越區就讀那所明星國中,認識了那個討厭鬼。
認識他的六、七年,就像連年作惡夢、不得安寧。
國中畢業後,楚楚想自己考上女中,終於可以擺脫那個討厭鬼了吧?正在暗自欣喜鼓舞時,她立刻就知道自己高興得太早。
南陽街和館前路附近那麼多家補習班,光數學家教班就不下十家吧?楚楚在被同學威脅利誘、輕哄硬架之下,答應去補習班旁聽。
就有那麼巧的事,她才剛坐定,拿出新買的筆記本,等授課的老師出現之時,有個龐大的人影矗立在她的眼前。
那個人正在對她微微一笑。
無聊的男生。她嗤之以鼻地抬頭,待她看清楚是誰後,嚇得她目瞪口呆!
「好久不見!」他開心萬分地和她打招呼著。
她卻倒抽一口氣,久久不能出聲。
「我是丘辰,不認得我了嗎?」他受傷地說。
你就算化成灰我記得,楚楚沒好氣地在心裡咕噥著。
真倒楣,在這裡也會遇見他。
什麼時候才能讓他滾出她的視線範圍呢?誰能告訴她?煩死了,她邊想邊把身子往內挪,打算一句話也不搭理他,低頭自顧自寫著明天要交的數學作業。
「楚楚!」他卻不知好歹,大剌剌地坐在她的身旁。
「我不叫楚楚!」她繃著一張臉,沒好氣地瞪著他。「你認錯人了!」
「除非楚楚改名字。」他氣定神閒地笑著。
「我說過我不叫楚楚!」她極力收斂怒氣,佯出笑容說:「我叫……」
「楚楚!」楚楚的高中同學偏偏在這時候完成和他校同學的寒暄,回到她的身邊:「要不要移到前面較好的位置,一個成功的男生今天沒來上課!」
楚楚被打敗地伸手撫額。
「楚楚!」丘辰這討人厭自然得意地笑著,他會認錯全天下的人,就是不會錯認楚楚。
「你不是丘辰嗎?」
楚楚的一群同學立刻忘了她的存在,把注意力全轉到丘辰身上,一群人熱絡地聊天。
笑聲傳到楚楚耳裡就越發刺耳。
人家都說高中同學之間的友誼可以維持一輩子,但最好的朋友往往是最大的敵人。
她們往往是在最糟糕的時候出賣你,例如你想掩飾你是誰,她們卻偏偏把你的名字叫得滿天價響,而且往往重色輕友。
「原來楚楚和丘辰從小是青梅竹馬?」她同學了悟地說。
「不是!」楚楚眼睛瞪大到只差眼珠沒掉下來,卻被自己吞嚥的口水給嗆到了。
「差不多!」丘辰笑笑地望向楚楚說:「楚楚怎麼漲紅了一張臉?」
「真的吔!」一群女生聚在一起時最會起哄。「楚楚在難為情什麼?」
她咳了好幾聲,才得以解釋說:「我只是嗆到了!」
「還好吧!」丘辰關心地說。
「沒事!」看得出來,她說得咬牙切齒。
「老師來了!」她的同學正要一哄而散。
「我換位置的事呢?」她忙嚷。
「來不及了,你將就一下!」
「楚楚,我在這邊陪你!」丘辰高興地說。
她歎了一口好深的氣,她想她上輩子到底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還是姦淫擄掠樣樣都來,死後被判人十八層地獄的那種,不然這輩子怎麼一直被丘辰糾纏不清。
她乾脆皈依佛門、剃度出家,長伴青燈木魚算了,如果這樣可以避開丘辰的話。
她就這樣心猿意馬、魂不守舍地過了一個半小時,其中還包括被老師消遣她的心不在焉,和忍受前幾排一群臭男生的回頭偷瞄,一個半小時對她而言,已膨脹成了一世紀這麼久。
「楚楚,你筆記進度落後了,我的借你!」他向她湊近。
「我不想抄!」她盡量壓抑情緒和聲音,「你可不可以坐過去一點?」
「不行,我要保護你!」
「保護我?」她想他八成秀逗了。
「誰再敢偷瞄你,我就把他瞪回去!」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笨蛋!」她罵自己也罵他。
今天一定是十三號星期五。
後來,楚楚又去了幾家補習班,一踏進教室,她就像見鬼般地拔腿狂奔。
她的補習同學團猜想她得了補習班恐懼症。
她不知道丘辰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用功了?她不管去哪家補習班都能遇見他。
不對,等等,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一定是可馨那個笨女人出賣了她。
也不過一晃眼的時間,楚楚的人就去到可馨的家裡。
可馨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血腥殘暴的拷問場面就出現了。
可馨自然抵死不承認是自己出賣楚楚的行蹤給丘辰,直說楚楚寬枉錯人了。
楚楚沒轍,沒有真憑實證,只好饒過笨女人,心底卻暗自決定再也不去補習班了。
後來校慶那天,學校開放,於是她又辛苦地和丘辰捉迷藏了一天。
想當然爾,她還是沒能逃過,丘辰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變成她們班啦啦隊道具組的一員。
她的同學說,原本答應替她們拿道具的學姊全都偷溜出去玩了,人影也沒見著半個,丘辰和他的同學便自告奮勇幫忙。
這樣一來,身為道具組一員的楚楚也就非站在他身邊不可。
「我就知道,我們永分不開、拆不散的!」
楚楚聞言感到好一陣毛骨悚然。
如果時光倒流,打死她,她也不要念那所明星國中。
這也是說,她原本嚮往至極的高中生活,還是有神出鬼沒的丘辰如影隨形。
對女中來說,康輔股長最大的任務當然不是負責帶動班上的活動,而是負責和各男校聯絡,準備聯誼事宜。
「拜託各位同學就答應吧!我那位X中的同學已經聲淚俱下跪地求我了,他們班已經威脅他再約不到我們班,就要把他抬去阿魯巴!」康輔股長原本一本正經,後來忍俊不住地說:「大家已經瞭解他將會有什麼下場!就可憐可憐他!」
台下一陣哄堂大笑。
「那一班太野蠻了,不好!」有人說。
還有人問:「有沒有優渥的條件?」
「他們出烤肉費用,」康輔股長以誘惑的語氣說:「地點是山明水秀的鳥來!」
因為可馨想去,所以楚楚也去了。
但經歷了這件事後,楚楚決定以後一定要做個有主見的人。
那一班的康輔股長竟是丘辰。
從此以後,不用說,丘辰不知道動用了什麼惡勢力,約楚楚那一班出去聯誼的,就只剩丘辰的班級。
就連去電影院看電影,她也會看見丘辰對她揮手的身影。
除了一年一度的校慶外,她想校園內,是她最安全,最不可能遇見丘辰的地方了吧!
結果,她又錯了。
丘辰把她的學校當分部一樣,不定時的出現。
他很有辦法,軋了十幾個社團。
一下子,是代表辯論社來做新生杯的示範友誼賽;一下子是來觀賞民歌比賽;一下子出現在她們學校的周會上,代表他們學校來做「學生才藝表演」的小提琴演出。
他和她見面的頻繁,可能不少於國中時期。
所以,楚楚才會以為是連年的惡夢。
高三五月下旬左右,笨女人可馨告訴她一件大消息。
「我不想聽,有關丘辰的事我都不想聽!」
楚楚可不想破壞自己絕佳的心情。
「你一定要聽,他要轉第一類組了!」
「不會吧!」這下連楚楚都目瞪口呆起來。
那個討厭鬼的哪一根筋壞了?明天就是六月了,離聯考只剩三十多天……;
「你該知道我的消息來源一向都非常正確!」
楚楚的臉緩緩地露出笑容,「那個混蛋一定是第三類組混不下去了?」
「混不下去?」可馨搔頭不解。
「你不是說他模擬考在他們班上都考四十多名?」
可馨笑著,她想,楚楚可能有點小小的誤會,她說的四十多名,是指校排名,而不是班排名。
而且,他的後勢看好,他的物理和數學超出高標很多,排名是被三民主義拉下水的。
他的申論題常拿個位數,選擇題也沒好到哪去。
「反正,他背書的能力不錯,最後一個月努力一下,應該不會落榜!」
「可是就不知道他要掉到哪所學校去,何況他一向不愛背書!」
「只要他離開台北就好!」楚楚興高采烈,雀躍三尺地說。
「你怎麼這麼無情?」可馨搖了搖頭,苦笑。
「是我逼他轉第一類組的嗎?」
「我只是搞不懂,你為什麼不對他好些?」
「他離開我,沒法來煩我,不是更有空好好唸書,對他和我都好!」
「是喔!是喔!」可馨狡黠地笑笑。
六月八日,楚楚畢業典禮的那天,丘辰從他們學校的畢業典禮蹺了出來,捧著一束足以遮住他大半身子的玫瑰來,像株巨大的玫瑰花叢矗立在楚楚的面前。
「姊姊!」楚楚沒認出是他,以為是同學「姊姊」的男朋友。「哥哥抱了一束好大的玫瑰花來!」
姊姊極興奮地從教室裡頭奔了出來,興高采烈地丘辰手裡拉過那一大束花,重得她差點站不穩腳步。
「是你?」楚楚險些昏厥。!
「楚楚,你同學真好,幫我們拿花!」丘辰笑嘻嘻地,沒有任何一絲憂慮的樣子。
楚楚想,丘辰大概是屬於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
大白癡一個。她用手搭著額頭,一臉無奈。
「楚楚喜歡玫瑰花嗎?」
「不討厭!」楚楚冷淡地說。
「姊姊!」哥哥抱著另一束花在姊姊的背後喚著他。
「哥哥?」姊姊在大喜過望之下,拋了手中那一束,不,該是一大捆玫瑰花,向哥哥的方向奔去。
楚楚見狀,下意識地向前傾下身,在花束墜地前把它們接個正著。
「楚楚還是很喜歡這些花的,對不對?」丘辰見她臉上焦急的神情,笑容不禁泛得更深。
他看楚楚一副快要被那束花壓扁的樣子,趕忙接了過來,輕輕地放置在地,靠著牆壁站立。
「你只會浪費你爸爸的錢!」她看著那一大束花,沒好氣地咕噥著!
這些花所費不貲,丘辰真是標準的紈褲子弟。
不過,自己會那麼想他,可能也是出於嫉妒心作祟;她的父母都是低階公務員,家裡貧乏的資源在四個孩子的分配下,所剩無幾,像她每個月的零用錢就少得可憐。
所以,她很早就知道,經濟獨立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經濟獨立就是光明和希望的同義詞!
有錢不是萬能,沒錢萬萬不能。
如果早知道他會送她玫瑰花,她會叫他折現算了。
「才不是我爸爸的錢!」他委屈地說。
「你爸爸給你後,就是你的錢!」她甜甜一笑,隨即向他扮了個鬼臉。
「每一塊錢都是我自己賺來的!」他急著辯解。
「用嘴巴賺來的?」
聽說丘辰的父親極寵這個獨生子,只要他開口,他的父親從未拒絕過。
所以,丘辰沒錢時,甚至不用搖動父親那棵搖錢樹,只要張嘴說個數字,那棵搖錢樹就會自己扭動起來,掉下足夠的錢。
「用手指頭,楚楚猜錯了!」丘辰伸出十隻手指頭在她眼前晃動。
「你的手指怎麼了?」她不自主伸手撫著。
「打字打太久了,起了水泡!」
「打字?」
「同學電腦打字速度太慢,我替他們打作業,七個字一塊錢!」
楚楚知道他學校的報告都必須用電腦打字和列印,丘辰說的應該是真的。
「你發神經啊!」她越發肯定他的智商不足。
平常沒聽過他缺錢或突然發憤圖強,想像她和可馨一樣搾財鑽營,現在竟為了七個字才賺一塊錢的工作把雙手打得起水泡!
「不會啊!好值得,所有的錢換了一大束玫瑰花送給楚楚!花束要大才漂亮!」
「你把打字賺來的錢都買了那一束花?」
「我想我工作幾天,它們就能盛開幾天。」丘辰得意地說:「這是我這輩子賺的第一筆錢!」
「意義重大!」楚楚被打敗地搖了搖頭,隨即靈光一閃地笑說:「意義重大,還是你抱回家仔細收藏較對!」
「花是要給楚楚的!」他搖搖頭。
楚楚如果她把花抱回家,只有三個下場!
她的父母會把她像犯人一樣盤問,嚴刑逼供到底是誰敢送她花?他們會要楚楚把丘辰的身家全都透露完畢,才放過她。
如果她堅決不吐露誰送她花,她的父親大概會搜出她的國中畢業冊,找出所有男生家的電話號碼,一家一家去查!
「喂,我是楚楚的爸爸,是不是你送她花?」
第二種下場。
被她兩個姊姊逼講羅曼史,而且毫不留情地搜括走她所有的玫瑰花。
第三種下場。
被她那半生不熟的青春期弟弟調侃,他的記憶好得很,會對這件小事樂此不疲,分早中晚三餐評論外加消夜,一天四次!?
她現在光想,就能想像那種萬劫不復的處境。
「楚楚知道我轉第一類組的事嗎?」
「可馨告訴我了!」楚楚脫口而出說:「第三類組真的混不下去嗎?」
「混不下去?」他一臉迷惘不解,不會啊,他一向混得如魚得水。
楚楚懊悔地揉揉嘴唇,心想自己不可以這樣子大剌剌地刺傷丘辰的自尊心。
她雖然有點討厭他,輕視他,不屑他,但不至於每次都要對他惡言相向。
何況,他有可能離開台北,去別的地方就讀大學,整整四年,最好寒暑假也不要回來。天,她這次真正可以擺脫他的糾纏了。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和丘辰就要能老死不相往來,所以她決定收斂自己,不再給他冷面孔、冷嘲熱諷和冷漠。
就為彼此留下最後的好印象吧!
「你真的打算念第一類組?」看,她還主動關心他呢!
「已經決定報考第一類組了!」
他露了個傻氣的笑容,楚楚也逐漸關心他了。
「為什麼?」
「楚楚不是說念第一類組較好嗎?」
「我有說過嗎?」楚楚努力地回想自己什麼時候曾冒出這種話!
「有啊,上次和吳淑甄起爭執時!」
「吳淑甄!」
提起這個人,楚楚每次都會十分困惑,自己是討厭丘辰多些,還是這個國中三年,高中又三年,大學鐵定又四年的同學多些。
她一向對楚楚十分不友善,反正楚楚的一舉一動都礙了她的眼,有事沒事就愛和楚楚比成績,炫耀自己的家世和多項才藝。
楚楚不想理她,甚至委屈些,小心翼翼地避開她,不與她爭鋒。她不是怕吳淑甄,只是丘辰已經夠使她一個頭兩個大,她可不想再和另一個怪人糾纏不清,不得安寧。
到底是她上輩子作孽,還是這輩子做人太失敗?她竟會招惹上這兩個人!
就像丘辰老是出其不意地在她的身邊出沒,吳淑甄也沒忘來湊上一腳。
吳淑甄高中念的是第三類組,每次遇見了楚楚,總不忘語帶奚嘲,彷彿念第三類組的人才有腦袋,才是精英中的精英,念第一類組的人非笨即蠢!
楚楚忍不住回了幾句,丘辰就插話進來,說他反而羨慕念第一類組的人。
吳淑甄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說丘辰是第三類組的出賣者。
「我說的本來就是真的!」丘辰不服氣地說:「冬天我和楚楚一起看書時,楚楚看她的歷史、地理課本時,都可以把手舒舒服服地縮在口袋裡,我卻要握筆算物理和數學,凍得雙手都僵了!還有,楚楚懶得用手,用下頰和鼻尖翻書的模樣好可愛!」
楚楚聞言,本來有些不討厭丘辰了,但丘辰的最後一句話,又引出她心中深沉的痛。
使她又回想丘辰的另一項可惡事跡!
她不管去台北哪一家K書中心,或是圖書館,或是速食店溫書,補習班的自習教室就更別提了,沒有一次不遇上丘辰的。
不管她大大方方或輕手躡腳、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往往就在三秒鐘之內——
「楚楚!」丘辰總是不顧別人的眼光,興高采烈地和她打著招呼!
有一次,她不信邪地跟同學跑到新莊的輔大圖書館,心想離開了台北,也就脫離了丘辰吧?
很好,很好,丘辰那傢伙竟跑輔大去打排球;更可惡的是,那場球賽有點精采,事後楚楚罵了自己不下百聲是「沒自制力的笨蛋」
她那時把隔天的考試拋在腦後,留在原地觀看丘辰那白癡贏球。
她竟然還替他歡呼。
有了這次慘痛的經驗,她下定決心以後的溫書假都要留在家中或學校的教室唸書!
可是,這樣一來……
留在家中,她就得聽父母牢騷上級的蠻橫、會錢標得太多或太少的瑣事;讀沒三頁書,就就被吆喝去做一些家事,例如家裡沒蛋或沒衛生紙了,得她去買。
兩個姊姊不是纏著她問明天約會穿哪一件衣服好,就是向她哭訴男友一點都不關心她們、情人節沒送她們花、不記得他們的相識一週年、定情吻半週年的紀念日、走在路上眼睛瞟別的女人、說別的女人身材好、臉蛋佳……,她們往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逼得楚楚不聽也不行。
而且,這絕不是單方面的反應。
在她的姊姊掛了未來姊夫的電話,她未來姊夫再打來的電話都指名找她。
她的姊夫會向她抱怨一大串她姊姊的不講理。楚楚也不好意思中斷他的話,只好任由他發洩,把話筒放在膝蓋上,偷閒背一課要考默寫的文言文。
約莫十五分鐘她背完後,再度拿起話筒,謝天謝地,她未來姊夫的語氣總算稍稍軟化了,她再度把話筒放在膝蓋上,再背半章歷史。
三十分鐘後,她對話筒問了句:「傑生哥,想不想和我姊姊談談?」
「楚楚,請你無論如何要讓楚晴接我的電話!」他已經全然氣消了。
「楚晴,電話!」楚楚歎了口氣,她怎麼會有這麼一群家人?
別忘了她還有一個進入青春期、脾氣變得有些陰陽怪氣的弟弟。
例如,他會沒頭沒腦地告訴你:「人一天到晚庸庸碌碌不知是為了什麼?活那麼久做什麼?」
就在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不解其意、頗感不安的時候,他會臉色沉重地歎了口氣,像遊魂一樣地晃走。
這時候,楚楚就算明天是聯考,也只好放下書本,追著上去,看看他究竟怎麼了!
她弟弟把自己困在房裡,不管楚楚怎樣敲他的房門,他都不應聲。
楚楚怕他做出什麼傻事,街著去找出房間的備份鑰匙,手顫巍巍地開了鎖,往房內衝去。
他弟弟此時正一臉悠閒自得地打著電腦遊戲,入迷地連楚楚闖了進來都沒回頭看一眼。
「為什麼不開門?」
「你現在不就進來了嗎?」她弟弟回頭看她一眼,「反正,你知道哪裡有鑰匙!」
楚楚好不容易才壓下自己想殺人的衝動。
如果去可馨家溫書的話,不用三十分鐘,雖然兩人約定先講話的人是豬,但兩人還是會同時當豬,而且當得很高興。
兩人會把楚楚笨女人搾財鑽雙拍檔的未來說得璀璨萬分、天花亂墜。
書卻只念了五頁。
如果留在學校溫書——
楚楚就不得不承認這不只是丘辰的責任,基本上,她是個沒自制力的人,她會從旁人如老僧入定般溫書的教室逃出來,逃到校刊社的社辦去看那些看過N遍的漫畫。
也就是說,高中三年期考的溫書假,她從沒溫過書,瞭解到什麼叫小考小玩,大考大玩。
她記得三民主義課文中有句類似「當敵人侵犯我們生存所必須的空間時,中華民族必圖復興,以達目的而後止」的話云云,給了她很深的感觸,她想自己應該採一些強硬的手段,來防止丘辰肆無忌憚、無孔不入地入侵她的生活空間。
就在此時,可馨告訴她丘辰要轉第一類組的事,楚楚更覺機不可失,絕對要好好把握!
「楚楚,你的同學都去參加畢業典禮了!」他雖然不想和楚楚分開,但他還是得提醒她!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楚楚竟不在乎的說:「我知道,我沒領獎,所以不用急著去!」
「怎麼可能呢?楚楚是最聰明的女孩子,一定是學校搞錯了!」他強烈地替她抱屈著。
「這都得感謝你!」她沒好氣地咕噥一句。
要不是他在她每個溫書假裹陰魂不散,她現在也不可能如此悠閒。
「我?」
她怕他打破砂鍋問到底,而自己隱忍不住爆發了,又破壞兩人此刻好不容易有的融洽——雖然只是假象,但畢竟是難得的!
所以,她轉開他的注意力說:「丘辰,我有東西要給你。」
「楚楚也會送我畢業禮物?」丘辰笑得合不攏嘴。
楚楚把自己座位上一包又一包的課本、筆記及自修都往他懷裡塞。
「這是我三年的心血結晶,現在全都送給你,你只剩一個月時間了,從頭摸索太慢了,看空白的課本太辛苦,就用我的吧!
丘辰低下頭,摸著那些書籍。
「千萬別落榜了!」她小心翼翼地叮嚀著。
他千萬不能落榜,如果他落榜了,表示他還得重考,那上的一定是台北的重考班,她的一番心血不就化為烏有,惡夢又要重新開始。
「我一定會努力的!」丘辰的笑容好燦爛,「楚楚對我這麼好,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做一個楚楚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最完美的男人?」她瞠目以對,不明所以。
「楚楚不是對吳淑甄說念第一類組的男生才是男人中的男人,社會上有名的人士都是念第一類組的多?」
「嘿嘿!」她乾笑著。
這個傻瓜非把她的話當聖經嗎?那只是她那天的氣話,誰知道他竟謹記在心。
「而且念第一類組就能和楚楚念同一個系,見面機會就更多了!」他興高采烈地說出最重要的目的。
楚楚只覺頭皮不住發麻,心跳加速起來。
「楚楚,我決定了!」
「決定了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著。
她怕丘辰說出T大外文系的教授和系主任都是他爸爸的好朋友這類的話,他爸爸人脈極廣,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然他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聯考的事呢?
「我決定從今天起每天要念十個小時的書,和花一點時間和楚楚講電話!」
「講電話?」
「不會的地方可以問楚楚嗎?」他可高興了,覺得轉第一類組真是太好了,六月一整個月都可以和楚楚講電話,大學四年還能和楚楚同系。
「可以!」她答應得很勉強,但心想過了六月,如果自己幫他忙,讓他不落榜,說不定就能四年見不到他,那實在是太划算了。
「謝謝你!」丘辰胸有成竹地說:「外文系大概要考四百三十多分,而我還有二十多天,一天讀二十幾分就好了!」
「是喔!」她再次受不了地撫額。
這個自大狂的老毛病又犯了。
要是聯考這麼好考,那別人三更燈火五更雞是為了什麼?就算他從小讀的都是數理資優班,也未免自視太高!
「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唸書?」楚楚擔心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對聯考掉以輕心。
大意失江山,如果他這種自負的人落榜,一定承受不了打擊,那可能又會造成他明年聯考的失常,結果是他一直留在台北的重考班。
光想到他會一直留在台北,楚楚連牙齒都痛了起來。
雖然他有兵役限制,但那也是幾年後的事,而且據說國防部的一位高級將領,是他爸爸從小在眷村、同穿開襠褲長大的好兄弟!
他可能到了三、四十歲都能辦緩召,甚至,乾脆一點,光明正大地找出一千種理由免服兵役。
也就是說,他可能會一直留在台北,也可以跟她到天涯海角。
不行,今年的大學聯考他一定非上不可,偏遠的地方也行,最好越偏遠越好!
楚楚想,政府的決策一定常常出錯,才會造成區域發展這麼懸殊,台灣的大學為什麼該死的這麼多,外島卻一間也沒有!
突然間,她靈機一閃,問說:「丘辰,我是說,如果,如果你落了榜,你爸爸會不會送你出國唸書!」
楚楚知道他有美加兩國的居留權。
「他會這麼做!」他皺起眉頭老實說。
她喜不自勝地想大聲歡呼時,
笑容卻在丘辰的一句話後凍結。
因為,丘辰說:「但我絕不會離開台灣!」
「為什麼,重考很累的!」她想丘辰不是適合重考的的人,她想他這輩子可能連用功讀書都沒見識過。
更不要說拚命唸書了。
「我是絕對不會落榜的!」他極有自信地笑一笑:「楚楚不用替我擔心了!」
她露出淒楚的笑容,想著:「我是為自己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