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人半步,收回一步,原地轉個幾圈,再換只腳踏人半步,又收回一步,然後重複轉圈圈的動作,這樣幾十回後,連兩旁的衛兵都感到有點頭昏了,終於,他板著一臉必死的決心毅然走入園內,已經作好他沒有機會再走出來的打算了。
步上雅致的迴廊,穿過玉蘭院、海棠院與花問廳,進入幽然靜寂的北院來到靜軒門口,再一次猶豫片刻後,才毅然推開門扇走進去,恰恰好,滿兒也正好推開寢室門出來。
「十六嬸兒!」
「咦?弘升,你來啦!」
苦著臉,「我躊躇了好久才敢來呢!」弘升哭著嗓音說,「十六嬸兒,十六叔他……」驚懼地嚥了口口水。「有說要把我怎樣麼?」
滿兒搖搖頭,招手喚來婢女拿去托盤,又吩咐了一些事,再轉身回寢室內,弘升也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
「十六嬸兒?」
「沒有,他一直沒有清醒過,所以什麼也沒說。」
「一直沒有清醒過?」傷得這麼重?「天哪,我死定了!」
「不要擔心,那不能怪你,我會跟他說的。」滿兒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臂。「倒是你若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
「大夫說他會高燒一、兩天,這是危險期,」滿兒憂慮地往內室瞄去一眼。「我怕我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交給婢女我也下放心,所以……」
「我來!我來!」弘升趕緊把麻煩攬上身。「我跟十六嬸兒一起來!」功過相抵,十六叔至少會留他一條活命吧?
胤祿不只高燒一、兩天,他整整高燒昏迷了七天,呻吟囈語,痙攣抽筋,有幾回還咳得差點窒息——因為那支穿山鑽不去穿山卻來穿透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肺部鑽出一個大洞來,搞得大家手忙腳亂、人仰馬翻。
到了第八天,胤祿的高熱終於逐漸減退下來,第十天,僅剩下微熱,而滿兒與弘升,外加大夫和四個婢女也已筋疲力盡,油盡燈枯了。
「弘升,你可以去休息了。」
「不,十六嬸兒,我還支持得住,倒是你……」
滿兒搖著頭。「不,在他清醒之前,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他身邊。」
弘升想了想。「好,那我先去好好睡他一覺,等十六叔一醒來,我就可以來替下十六嬸兒了。」
於是,開始呈現精神恍惚現象的大夫終於獲得恩准,迷迷糊糊地回家去了——希望他不會跑錯房子抱錯老婆,弘升和四個婢女也可以躺到床上去睡個真正的覺。
滿兒自然也很累,但是,她知道就算真要她去睡她也睡不著,沒見到他那雙大眼睛再次睜開來之前,她死也無法安心。
坐在床傍,凝望著那張近乎枯槁的容顏,她第無數次對自己發誓。
夠了,她欠柳家的都還清了,往後她不再管柳家任何事了,現在,她只欠他的,她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她一輩子……不,生生世世都還不了!
拿起他溫熱的手貼在她冰涼的臉頰上,她低低呢喃著,「胤祿,快醒來吧!我發誓再也不違背你的意思了,我會恪遵『出嫁從夫』的女訓,聽你的、順你的、從你的,甚至……呃?」她愣了一下,疑惑地把貼在她臉頰上的手拿下來看了半天。
她發誓剛剛確實有感覺到他的手指頭動了一下。
可是無論她盯著看多久,那隻手卻依然連根寒毛也不肯多搖一下,失望地歎了口氣,她把那隻手貼回臉頰上,雙眼再次望向床上的人,旋即驚喜欲狂地顫聲泣呼,那張因為疲倦而顯得既蒼白又憔悴的嬌靨瞬間抹上了一層興奮又激動的紅暈。
「胤胤胤……胤祿,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那雙童稚的大眼睛又圓溜溜地睜開來了,雖然無神,卻清澈分明,正直勾勾地盯住她。
「討厭啦!怎麼不說一聲嘛!人家……」哽咽一聲,雙目中已是淚波盈盈。「人家嚇死了、害怕死了、擔心死了,就伯……」抹去淚痕,更多的淚水又汩汩而出,「就怕你突然斷了氣扔下我不管了!」
大眼睛眨了一下,那張失了唇色的櫻桃小嘴兒微微蠕動了一下,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你不能不管我啊!」滿兒繼續抽噎著。「這世間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好?還有誰會在意我?還有誰會關心我?還有誰會保護我?還有誰會像你這樣為我生、為我死?如果你都扔下我不管了,那我……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到閻王爺面前理論,治你一個有始無終、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罪名!」
哇!居然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去了。
大眼睛又眨了兩眨,貼在她臉頰上的大拇指微微動了一下,好似要拭去她的淚水。
「我不管,總之,就是不准你扔下我不管,否則……否則我就跟你沒完沒了,我會追你到地獄去找你算帳!」滿兒堅決地發下誓言。
這就叫恪遵「出嫁從夫」的女訓?
小嘴兒輕輕吁出一口氣,仍是沒聲音出來,大拇指卻終於能抹去她的淚水,那狂洩的淚水也因而止住了,可她的凝視卻更濕潤。
「胤祿,我發誓再也不亂惹麻煩了!」滿兒鄭重宣佈。
烏溜溜的瞳眸中倏閃過一絲奇特的光彩,然後緩緩合上。
誰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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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過相抵這種論調在胤祿身上是不適用的。
自明聿陵激戰過後一個月,胤祿不但可以坐起來,也可以開罵了,雖然中氣不繼,又老是咳嗽,可光瞧他的臉色就夠嗆的了。
「我叫你盯緊她,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你還能有什麼出息?」
小事?!
那叫小事?
那明明是要人命的大事呀!
「我是在盯嘛!」弘升抽著鼻子,可憐兮兮地囁嚅道。「可……可是……」
「可是一個女人……」禁不住咳了幾聲,胤祿才又接下去說完。「就讓你忘了責任!」
雖然聲音夠冰冷,卻已經有點失了「原味」,所以才會導致弘升一時忘形地大聲抗議。
「她不只是個女人,她是個大美……」終於注意到那雙可愛大眼睛裡的殺意了,噎了一聲,他的脖子縮得更短了。「對不起。」
胤祿冷哼,「我不接受,你……」又咳嗽了。
「好了啦!胤祿,那個……」陪在床沿邊兒的滿兒看看弘升實在可憐,忍不住插進話來。「其實這件事應該要怪我,你這樣責怪他有點可憐耶!」
對咩、對咩,明明是十六嬸兒的錯,十六叔捨不得罵她,也不該把責任都扔到他頭上來呀!
弘升贊同地拚命點頭,就差沒大聲附和,可不過轉個眼,點頭的姿勢又換成搖頭——在那雙大眼睛的煞氣威嚇之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嗚嗚……誰來告訴他一下,為什麼是他的錯?
「啊!藥來了,胤祿,你該喝藥了,這件事就這麼了了吧!」說著,滿兒趕緊從塔布手中的托盤上端過來藥碗,「我還叫他們加了一點冰糖喔!」一手在背後拚命暗示弘升趕快出去。
弘升見狀,慌忙從胤祿看不見的方向溜出去,可是那兒只有窗戶,所以,堂堂親王世子也只好作一次賊,爬一次窗了。
塔布裝作沒看見。
在胤祿醒來的第三天,塔布與烏爾泰便在胤祿的同意下,讓滿兒給召喚過來保護胤祿了,而胤祿之所以會同意,是因為弘升是個「沒用的東西」,所以他需要塔布來替他盯緊滿兒。
「你要再睡會兒嗎?」待胤祿喝完藥後,滿兒問,
「不要,」胤祿輕咳著看了塔布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並轉身去取來一個木盒交給胤祿。「我要看看京裡送過來的公文。」
滿兒張了張嘴,又合上,憤然起身把藥碗拿到窗檯邊的几子上重重擱下,嘴裡則不清不楚地嘟嘍著,「搞什麼嘛!才剛好一點兒,又要管那麼多事兒了,他以為他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胤祿正想說什麼,就在這時,烏爾泰進來了。
「稟爺,兩江總督求見。」
一聽,滿兒立刻氣呼呼地大聲回絕,「不見!不見!不見!爺還有好多、好多、好~~~多事兒要忙呢!哪有那空閒去見那什麼玩意兒。」
胤祿皺眉,「滿兒……」
滿兒嘴一噘。「好嘛!那我替你去見,有什麼事先告訴我,我再來告訴你。」說完,她轉身就出去了。
胤祿向塔布使了個眼色,後者即會意地疾步跟在滿兒後頭出去,烏爾泰則把門關上,再回到床尾靜靜地伺候著,活像床尾種了一棵大松樹。
「烏爾泰。」
「是,爺?」
「你不能坐下來麼?」
甫踏入花問廳,滿兒便驚訝地叫了出來;
「咦?曹師兄?!」
「小妹?!」曹玉奇更驚訝。「你怎會在這兒?」
「你呢?」滿兒反問,
「呃,」曹玉奇往旁邊那個高大威武,神情倨傲,還菩了一把山羊鬍子的人看了一眼。「我同總督大人一道兒過來的。」
「原來如此,」滿兒恍然點頭。「你們是來向十六爺報告捉拿叛逆的結果?」
「是的。」
「這樣啊……」滿兒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圈,即轉首向塔布吩咐,「塔布,去問問爺能不能先抽個空見見總督大人。」
「是。」塔布應命離去了。
曹玉奇奇怪地望著塔布的背影。「小妹,你……為何會在這兒?」
「我啊?」滿兒嘻嘻一笑。「我是來這兒伺候十六爺的。」
「啊……」曹玉奇若有昕悟。「你的夫君是在這布政使司衙門裡工作的嗎?」
「呃……」滿兒眨了眨眼,「勉強算是吧!」然後往那個老是看著天花板的人瞄過眼去。「喂!你們總督好像很拽耶!」她在這兒說了半天話,那個傢伙居然還認不出她是誰,就算那天她的外表確實是很狼狽,但這位總督的倨傲才是最大的因素吧!
曹玉奇驚喘一聲。「小妹,別胡說!」兩眼忙向總督大人瞟過去,見總督好像並沒有聽到,這才鬆了一口氣。「小妹,話出口要三思啊!」
滿兒笑笑,又轉開了話題。「曹師兄,你見過十六爺嗎?」
「自然沒見過,」曹玉奇搖頭。「我不過是個千總,倘若不是叛逆恰好逃向我和另兩位千總的駐營地那一方向,我也沒機會來向十六爺作報告。」
「哦!」滿兒看向恭謹地佇立在總督身後邊那兩人。「那麼你聽說過他嗎?」
「十六爺?」曹玉奇想了想,而後壓低了嗓門說:「不是很多,只知道他尚未滿三十歲,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中,他的身份相當特別,明明是個閒散阿哥,可像捉拿叛逆這種重大事件卻又得服從他的指揮命令,而且……」聲音更細了。「總督大人好像很怕他呢!」
聞言,滿兒不禁哈哈大笑。「當然要怕,爺他……」說到這兒,見塔布回來了,忙問:「啊!塔布,問過爺了?他怎麼說?」
「爺說不見!」
滿兒不由得錯愕地一愣。「咦?為什麼?他剛剛不也打算見的嗎?」
「不知道,爺沒說。」
「款?!」實在無法理解,滿兒只好對曹玉奇咧咧嘴,姑且算是笑了一下。「請等等,我去跟他說說去。」而後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那傢伙,居然這麼不給她面子!
甫入寢室內房,滿兒一眼就瞧見烏爾泰直挺挺的坐在窗邊,她不覺詫異地瞥了他一下,再轉向床鋪,但見胤祿背向外躺著,已經沒在看什麼東西了。
坐到床邊,她探出手去摸摸他的額頭——涼涼的。
「爺,你不舒服嗎?」
「我累了。」非常平板的聲音——平板到令人心裡起毛球。
他又是哪邊不爽啦?
滿兒有點納悶。「可是剛剛你不是想見那個總督的嗎?怎麼現在……」
「我要睡覺。」
難不成是剛剛喝的那碗藥有問題?
「人家是來跟你報告捉拿叛逆的事耶!」這樣說一定沒問題了,因為他對這個最有興趣了。
「我不想聽。」
耶?轉性了?
那怎麼成!
「可是人家想讓曹師兄見見你嘛!」
「我不想見。」現在不只平板,簡直有點陰沉了,
滿兒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你……」停住,咬住下唇無聲笑了一下,再換上另一種口氣。「但是,不讓他見見你,人家就是很不服氣嘛!人家都一再跟他說了,說我嫁給你真的是很幸福的嘛!可他就是不信,老是以為我嫁給你有多委屈呢!」
沉默了下,胤祿終於回過瞼來了。
「為什麼?」
白眼一翻,嘴唇兒一噘,「不就因為弘升羅!他都二十七歲了,你是他的叔叔,想想人家以為你幾歲了?」滿兒嘟嘟嘍嘍地說。「少說也要上四十了吧?可我二十都不到,說我嫁個足夠作我老爹爹的……」
「扶我起來!」
竊笑著,滿兒小心翼翼地扶持他坐起來,並在他身後墊了好幾顆枕頭,「啊!等等!」又叫烏爾泰拿下一件袍子讓他披上。
靠著枕頭,胤祿咳了好幾下,才疲乏地合上眼說:「叫他們進來吧!」
「是,爺!」滿兒興奮地應了一聲,再向烏爾泰傳過話去。「烏爾泰,聽到爺的話了?」
片刻後,塔布與烏爾泰先行進來伺候在床兩旁,才見那位眼睛老是望著天花板的總督大人領著三個下屬看著地上進來了。
「卑職等見過十六爺。」
「罷了。」胤祿仍合著眼,聲調更是有氣無力。「見過福晉沒有?」
兩江總督一驚,終於注意到剛剛晃了半天的「婢女」原來是福晉,頓時汗流浹背地急忙向滿兒哈下腰去。
「沒有,卑職等立刻……」
曹玉奇卻仍站得筆直,並震驚地衝口而出叫道:「小妹你是阿哥福晉?!」
胤祿猛然睜眸怒叱。「放肆!十六爺我的福晉豈是能容你隨意亂稱呼的麼?」一吼完,又開始咳嗽了。
滿兒一吐舌頭,趕緊坐到床邊去揉搓他的胸口。「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我從沒有跟他提起過的嘛!」見他愈咳愈厲害,忙又吩咐烏爾泰,「去替爺端杯參茶來,要溫的,不要冷的,快!」
半晌後,過幾口參茶,胤祿總算好點兒,又倦乏地合上眼了。
「見過福晉。」他沙啞地說,仍堅持著。
這回,沒有人再猶豫,四個人全都神態恭謹地見了禮,胤祿才開始問話。
「說吧!結果如何?」
「稟十六爺,下官等確實依照王爺的吩咐,全力追緝那些叛逆,但每每在最後一刻又不落痕跡地故意放過他們……」
「款?!為什麼要放過他們?」滿兒不滿地大聲抗議。「他們把十六爺傷成這樣,差點要了十六爺的命,你們居然敢放過他們,不想要腦袋了嗎你們?」
「這……福晉,可這是十六爺的命令呀!」
「胤祿?」滿兒訝異地轉注胤祿。「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放過他們?」
胤祿深深凝視滿兒一眼,眼神非常奇特。
「我待會兒再告訴你,現在你給我閉嘴!」
滿兒紅唇一噘,不說話了。
胤祿再次閉上眼,「你,繼續!」手卻悄悄握住了滿兒的柔荑。
「是,十六爺。那些叛逆確實是往湘境方向而去,但大部分在途中就陸續停了下來,只有那對姊妹帶著丫鬟,領著兩個少年進入湘境。」
「那五個,一個也沒動他們?」
「是,十六爺,一個也沒動。」
「很好,其他的呢?」
「按照十六爺的吩咐,依然留在江寧的已全都抓了起來,出了江寧的只限於監視他們的行動……」
滿兒愈聽愈奇怪,但是她很聽話,真的拚命閉緊嘴巴不吭聲,直到兩江總督等四人報告完畢離去,她眼一轉,本想立刻問他心中的疑問,可見他神情已經非常疲憊了,馬上把疑惑給硬吞了回去。
「你看起來好累了,胤祿,睡一下吧!」
胤祿看了她一眼,便由著她扶他躺下,合眸,並再一次握住她的柔荑。
「無論我如何剿滅叛逆組織,總是會另有新組織的出現,這樣下去是沒完沒了的,除非我能把全天下的漢人全都殺掉,但皇阿瑪不允許,所以,最好的方法不是剿滅他們,而是派人滲透進去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有必要的時候再破壞他們的行動。」
「可是你的身份已經……」
「這一次行動的主角不是我。」
「咦?!」
「我只是負責把人送進去。」
「嘎?!」
「現在,人已經進去了!」
「款?!」
「我的任務已經達成了。I
「啊!」
「你又有身孕了麼?」
呃……怎麼突然進出來這麼一句前後不搭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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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個多月過去,胤祿已經可以讓人攙扶著慢慢在園中散散步了,但還不能走得太多、太緊,頂多沿著假山小徑及臨波而建的石路來回瘧一趟罷了,他的身體距離完全康復還要好一段時間,一個下小心他又要發燒了。然而,這個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小心一點兒就沒事了。
對此刻的滿兒來講,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天氣太熱了!
夏天熱得像火爐,冬天冷得下大雪,這是南京較之其他江南城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顯著氣候特徵。
自然,天氣愈熱胃口就愈差,特別是對重傷末愈的胤祿而言,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入口,再加上天氣一熱,這個吃不下,那個沒胃口,於是,每到用膳前的準備時辰,滿兒就開始頭大了。
今天要弄什麼他才肯吃呢?
踏上假山下低臨水面的石板曲橋,滿兒傷腦筋地暗忖。
唉!乾脆隨便弄一弄,他要是不吃,就跪下來求他好了!
「福晉,曹千總大人求見。」
「曹千總大人?」滿兒訝異地看著擋在跟前的婢女。「他要見我,不是爺?」
「回福晉的話,曹千總大人求見的是福晉您。」
「這樣啊……」滿兒想了想。「好,請他到水廳去,我待會兒就過去。」
婢女銜命而去,她則繼續走向廚房,吩咐廚娘先行切洗什麼材料,再轉到築建於水傍的水廳見客。
「曹師兄。」
「小……呃,福晉。」
滿兒笑笑,揮手摒退下人,再招呼曹玉奇在圓凳上坐下。
「曹師兄找我有事?」
曹玉奇沉臉凝肅地注視她片刻後,才慢吞吞地說:「我還是直言吧!今日我來是想問問小妹,倘若我抓到了小妹的舅舅,小妹希望我如何?」
毫不猶豫地,「公事公辦!」滿兒回答。
「公事公辦?」曹玉奇雙眼錯愕地瞠大了。「為什麼?小妹不是……」
「那是以前,」滿兒語氣平淡地說。「現在不同了。」
「為什麼?因為你現在是十六爺的福晉了嗎?」
自曹玉奇的口氣裡,不難察覺隱約流露出的譏諷,滿兒聽了不禁失笑。
「或許……思,是可以這麼說吧!」她起身走向白石坐凳欄杆,側坐下望著榭前假山。「其實,我嫁給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一旦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之後,就拚命想要逃離他身邊。可是……」
她靜靜聆聽了一會兒假山上洩下的三疊瀑布的聲響。
「惠舅舅找到我,要我刺殺他。」
曹王奇倒抽了口氣。「什麼?他怎可要你去冒這種險?」
「他沒有要我去冒險,他是打算要犧牲我。」滿兒幽幽地說。「但是,當時我依然很死心眼,一心只想要得到親人的認同,所以我聽了惠舅舅的話去……刺殺了胤祿。」
驚得差點跌到地上去,曹玉奇嚇得臉都白了,「可……可……可是……」連話也結巴起來了。「可是你現在……」
滿兒淡淡一哂,轉而凝視著山下一泓池水。
「自然,我被抓進天豐裡了,當時我以為我死定了。可是兩天後,胤祿一清醒過來便立刻殺進天牢裡來救我,他還告訴皇上,如果我非死不可,就請皇上先殺了他,所以皇上只好放過我一馬。之後他又對我說,如果我真想要他死,他願意為我死!」
「啊引」曹玉奇頓時呆住了。
「那時我才明白他對我的心意,幡然醒悟過去的我有多傻,我立刻想辦法去搶了解藥來救他,可是我沒能逃掉,惠舅舅抓住了我,還說他……」她自嘲地輕輕一笑,「他要拿我去祭奠死難的反清復明志士。而這一回……」她斜過眼去瞄著曹玉奇,微笑。「依然是胤祿硬撐著傷重的身子來救出了我,」
曹玉奇張了張嘴,又無言地合上。
「至於這一次……」她突然轉過來正對著曹玉奇。「雖然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但我還是要說,我的武功實在很差,特別是跟胤祿比起來,他的武功簡直是高強到可以稱之為可怕的地步。但是,這次他卻傷重得差點一命嗚呼,反觀我卻毫髮無傷,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曹玉奇傻傻地搖頭。
眸底倏地泛出一波溫柔深情的光彩,她輕輕歎息。
「因為他只顧著保護我,卻忘了他自己傷太重是會死掉的。他任由他身上的血不斷沾染到我身上,可就是不願意讓我受到一點點傷害。使劍來不及,他就用自個兒的身子來擋住對我的攻擊,而所有針對我的攻擊都是來自於……」
兩眼直視著曹玉奇,她低低地道:「雲舅舅和天舅舅!」
曹玉奇吃驚地張大了嘴。
「或許是他們原本就很憎恨我,也或許是他們想要證明他們能夠大義滅親,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她的聲調非常平靜。「我想要救他們,他們卻要殺我,這是事實。所以,你要我說什麼呢?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偷偷放過他們嗎?」
搖了搖頭,「不,不需要,如果你要偷偷放了他們,那是你的事,與我無干,我欠柳家的已經還清了。」她的語氣裡多了一份堅決,「柳家人曾是我至親的人,是養育我長大的人,但相對的,從出生之日開始,直到明孝陵那天而止,我也被他們一點一滴的慢慢『殺死』了。
「如今,我只欠胤祿一個人,我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永遠也還不清,現在我只為他而活,唯有他才是我的至愛,除了他,我心裡頭再也容納不下任何其他人了。因此,往後若是再有什麼柳家的消息,你也毋需特意來告訴我,我沒有必要知道,此刻的我只想知道……」
她匆地露出一臉想哭的表情。
「這麼熱的天氣,我到底要煮什麼,他才肯乖乖的給我吃下去?」
曹玉奇呆了呆,不解怎地嚴肅的話題說著說著竟突然轉到這兒來了,他的腦筋實在有點轉不過來,卻仍不由自主地脫口道:「西瓜雞!」
「煮過啦!可是那個人嘴好刁的,吃兩、三次之後就膩啦!」滿兒喃喃咕噥。「哼!皇子阿哥就那麼好命,有資格吃到嘴刁。」
「那……白汁圓菜?」
「現在會不會太早了?」滿兒懷疑地說。「桂花甲魚出來了嗎?」
「不知道。」
「那你還說!」嗤之以鼻地揮揮手。「換一個、換一個!」
「呃……」曹玉奇搔了搔腦袋。「瓜姜魚絲?桂花糖粥?」
「他不喜歡喝粥,尤其是甜粥。不過……」她沉吟著。「瓜姜魚絲他應該會喜歡吧?唔……好,試試看!」
「紅蝦涼皮?」
「喂喂喂!這兒有得買釀皮子嗎?」
「有啊!在……」
「啊!你知道?太好了!那就交給你了,馬上去給我買釀皮子,還有蝦,要西湖的喔!」
「款?!西……西湖的?喂,小妹,你這就太超過了喔,我怎麼可能……」
「十六阿哥要吃的,你敢說不?」
「……不敢。」
「好,那就快去,給你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你還是叫十六爺砍了我的腦袋吧!」
片刻後,曹玉奇匆匆忙忙地竄出水廳,好像後面有鬼在追似的,而滿兒則開開心心地走出來,快步朝廚房而去,嘴裡還喃喃叨念著——
「瓜姜、瓜姜,得著人去買瓜姜!」
直到她人影不見,水廳側廊簷下才徐徐走出兩個人。
「烏爾泰。」
「是,爺?」
「我的嘴真的很刁麼?」
「……是,爺。」
「……扶我回房吧!」
於是,高大的烏爾泰攙扶著行動蹇滯的胤祿侵吞吞地走回寢室。
「烏爾泰。」
「是,爺?」
「我為什麼一定要吃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