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莎順如謎,是唐志摩刻意讓她隔在距離外造成的;但他的用意並不是為了製造知名度或話題,而是不想讓她牽扯進這圈子的複雜。他只打算讓易莎順演完「他們之間」就消失。他的原意只是想為柳星野和易莎順尋辟出新起點,這齣戲是個賭注,也是關鍵。
「甚麼嘛!保護得那麼緊!」那些對易莎順充滿興趣,卻不得其門而入的記者幸幸地埋怨。
但也因為如此,使他們對易莎順更好奇了。
甚至在電視台主管帶著大蛋糕前來慰勞,開香檳慶祝播出旗開得勝時,易莎順仍悄悄的缺席。主要演員就她沒有到,還有柳星野。
這給了記者好題材,大大的問號又為易莎順加上一道神秘的光圈。
「別擔心,都是這樣子。等戲下檔後,他們很快就會忘了你,你就可以恢復以前的生活了。」柳星野深解其中之道,沒甚麼事般為易莎順分析。
「我不是擔心這個。」易莎順略略皺眉。自從演了這個故事後,她的疑惑越來越多,並且越深。「我一直想不通,志摩為甚麼堅持非要我們演出不可?我想你大概也感覺得出來,這齣戲根本是以我們的故事為藍本編寫的。他為甚麼要這麼做?他這麼做又有甚麼目的?星野,你不覺得奇怪嗎?」
面對易莎順不絕的疑惑,柳星野不自在的撇過頭,不敢和她視線相接。他說:「我也不清楚。志摩常常有些讓人費解的想法,他不說,別人也無從猜測。」
「可是,這很明顯,他分明是──」話到一半,易莎順就咬住唇閉嘴。
再這樣下去,她的心事會越變越透明。唐志摩洞悉了她對柳星野的期待,掌握她的心情,忠實而毫不保留的記錄在戲中,一覽無遺。
每回讀劇本,看著她的心情躍然在紙上,她心跳得就越快,越來越狂亂;排戲時幾乎都快無法正視柳星野了。
但柳星野呢?如果是真的,他為她默默做的一切,他為了她不惜一切的感情,她這才深刻體察到。
如果這都是真的──原來羅仲強和王殿紅那件事的因果全是為了她!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對她解釋,透過戲才知道真相,她為此深深感動。
這齣戲的每一片段,都是他們生活故事的真實紀錄。那個黃昏,她對唐志摩說的話──她說她要有人愛她愛到死,她喜歡那個低沉的嗓音──全都化為畫面傳到柳星野的心裡了;而柳星野對唐志摩說的──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不惜一切只為了她──也全化為畫面傳到她心裡了。
但那句話是甚麼意思?他說他沒有資格愛她!
拍戲的當天!當她在一旁看見柳星野抱著頭,痛苦地對「李唐」──劇中的志摩──吶喊訴說他沒有資格愛「莎順」時,她就食嚥不下,因迷惑瞧著鏡理朱顏瘦。
戲是跳著拍的,她一直還找不到那個答案。
「別想那麼多了。時間不早了,快去休息。」柳星野轉移了話題。
時間是不早,但也不晚,她不想那麼早上床,本來已經起身走了,又回頭問柳星野說:「那你呢?」
「我還不累,想再坐一會。」柳星野拿出劇本說。
「那我也不累。」她邊說又邊走回來,在柳星野身旁坐下。
在矮桌邊坐著,劇本就攤在她面前。
攤開的那場戲,正是在「紅葉山莊」情氣成纏、愛意狂騷的那一晚。只有他們兩人的夜晚。
那一晚,靛藍的空氣嵌滿密密的星河;那一晚,她亂髮訴情,他癡應她的呼喚。
那一晚,夜半無人私語,凝望成了癡迷。
那一晚,只有他們兩人的夜晚!一一躍然在紙上。
「他怎麼會知道?」易莎順低聲驚呼。
劇本又修改過了,和她先前拿到的早有出入。但最後一集的劇本,仍遲遲沒有出來。
「他有甚麼不知道的?」柳星野微微苦笑,也挺無奈的。
「這──那樣的話──我──我們──」易莎順結結巴巴的。這些日子藉由戲劇反映他們的心情之間,她看出了他的情,也明白他必然也看出了她的心。
「別擔心,這只是戲,沒有人會當真。再說,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他們不敢亂猜測。」柳星野想讓易莎順安心,卻有點越描越黑。
這意思好像是說:他們有像戲裡的「關係」,但別人都不知道,以為只是戲。易莎順紅著臉,紅得美麗。
「要不要一起排練?」柳星野突然說。
當然想!但……易莎順面露猶豫說:「修改過的劇本我前兩天才拿到,這場戲幾乎是中途增插進來的,我還沒有仔細讀過……」
柳星野突然露出好柔的笑,把劇本輕輕丟到一旁。
「你都記熱了?可以丟本了?」隨著柳星野起身的動作,易莎順由低俯、平視到仰起頭,清澈的眼睜得大大的。
「我們不需去記那些台詞!都在我們心裡了,還需要去背記嗎?」
嗓音那麼低、那麼沉、那麼扣人心弦……易莎順情不自禁的點頭,情不自禁的靠近他;情不自禁的癡迷在他眼眸裡頭,又情不自禁的喃喃訴說:「我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你是聽到了我的呼喚嗎?還是響應了我的──」欲語還羞,心事,全寫在眼裡頭。「這是巧合嗎?……」她怯怯的喃語,帶著迷惑,恍入了那一晚的夜色裡頭。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到你的呼喚。我渴望見到你,強烈的想見你!你是我最──」
最怎麼樣?「天暮」柳星野煞口不語。他凝看著「莎順」,將她摟入懷裡,像抱著甚麼心愛的寶貝似的那麼珍惜,久久捨不得放開。
「幸好你沒事,否則我真的會恨『李唐』一輩子,永遠也不原諒他!」語氣好激動。
風從窗子透進來,吹得她絲發像浪一樣散亂在鬢旁。
他摸著她凌散的亂髮,仍然寶貝似地將她摟在懷裡。
長髮綰情意。
偎在他懷中,她那絲絲不整的亂髮,就像她狂野迷亂的心。
她低低說:「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以後不許你再如此魯莽。沒有甚麼比你更重要,你是我最──」
最怎麼樣?「天暮」柳星野又煞口不語了。她靜了半晌,仍然偎在他懷裡,歎口氣說:「我總是要長大,總不能要你保護我、照顧我一輩子。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賴著你。你應該為自己的將來著想,建立屬於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
「你別胡思亂想!我根本不需要甚麼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只要有你!你才是我的一切,我生活的重心!只有你才是我整個世界,我心甘情願以你為中心而旋轉!」
這是那一晚的迷惑嗎?還是真正的心曲?「莎順易莎順」從「天暮柳星野」的懷中抬起頭顫聲問:「那麼你自己呢?你的人生怎麼辦?有一天,我總會離去……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不!請你不要離開我!相信我,你絕對不是負擔!我──我——莎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是怕──」
語無倫次的表達,顯示陷在愛戀憂懼的矛盾中。他千萬不捨地又緊緊將她摟在懷中。情意狂野,又顯得混亂難安。
「天……星野……」易莎順怔忡地錯亂喊出柳星野的名字。
是真?是假?是戲?是迷惑?真實和演戲之間混淆得難以界定。
此刻的柳星野,此刻的她,此刻的他們相互的心,究竟是跳動在哪一度的空間中?是真實的這一刻嗎?還是排練的戲劇世界?
一直站在門口的唐志摩暗暗驚動。這哪裡是排煉?根本是訴慕表情了。看他們兩人完全沉陷在那一晚的星河,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到來,那份深情和專注該有多濃!
是時候了!他想。是真正孤注一擲的時候了。
「莎順,星野──」他走進去。易莎順抬頭一怔,下意識地離開柳星野的懷裡。但柳星野雙手堅定地環著她,不讓她離開他懷中。
她詫異的看他一眼,他沒有放手的意思。
「對不起,打擾你們排練。」唐志摩說。
易莎順些微靦眺的一笑,盡量不去自覺柳星野的摟抱。柳星野的心跳一直透過她的背脊傳到她心房。
「有事嗎?志摩?」柳星野問。
唐志摩看了他一眼,交換出一個敏感的訊息。他顯得冷靜說:「明天開始要拍攝十三場那場戲。可以嗎?你準備好了沒有?」
「十三場戲?」「莎順」的父親無辜的被捲入「天暮」和幫派的爭鬥,因為他而被殺死;而後「天暮」為了救「莎順」險些也喪命的那一段暗巷過去。
柳星野煞時臉色變得慘白,嘴唇發紫,像被人重重擊了一拳般半彎下腰,發出受傷的呻吟。而且身體不斷在發冷,全身抖個不停。
「星野,你怎麼了?」唐志摩搶步過來。易莎順擔心地望著他。
「星野!」唐志摩扶住柳星野,想扶他起來。柳星野幾乎是彎身在地上。「我以為……唉!你這樣──我看那場戲延後拍攝好了。」
那場戲究竟有甚麼玄機?為甚麼柳星野的反應會如此?易莎順無法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注意到原本摟著她、堅定有力的手臂,如何在唐志摩說了那段話後,變得如何的顫抖無力。
「我沒事……」柳星野吐出來的聲音,根本只剩下一團氣而已。唐志摩蹲跪下去,挨著他,才勉強聽見他在說甚麼。「志摩,我有一件事拜託你,你一定要答應我……」
「說吧!」
「明天……千萬不要讓莎順到現場,答應我……」
「我知道了。」唐志摩扶起柳星野說:「你真的準備好了?可以面對了?」
「我沒事。但你要答應我──」柳星野目光留戀地看著易莎順,不再多說話,顫著不穩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間。
「星野……」易莎順擔心的想跟上去,唐志摩阻住她,沉住氣說:「讓他去。明天有一整天的通告,他需要好好的休息,養足精神和體力。你也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易莎順仍不放心地頻頻望著柳星野閉緊的房門,快走到自己房門口了,還捨不得將眼光調回來。
「對了,莎順──」唐志摩突然叫住她說:「明天沒有你的通告,你不必來現場了。」
「為甚麼?」易莎順不解的回頭。
她覺得很奇怪,唐志摩堅持的要求她不論有無通告,一定都要去拍攝現場,這次為何例外?打破他向來的堅持,難道說,明天那場戲有甚麼怕她看的嗎?
十三場中有關「莎順」父親死亡的那場戲,一如她記憶中的模糊和不明確,根本沒甚麼值得蹊蹺,但唐志摩為何會突然這樣要求了?
她心裡很在意。第十三場戲究竟隱藏了甚麼禁忌?
「不為甚麼,算是我的要求。」唐志摩丟了道謎說:「如果你在場,那對星野來說很殘酷。」
「為──」易莎順急著追問,唐志摩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搶著又說:「為了星野好,希望你明天別去。你不希望傷害他吧?」
完全不讓她的疑惑和迷思有迴旋的空間。
第二天天還未亮,她就醒了;柳星野正摸黑出門趕通告。她來得及叫住他的,但想起昨晚唐志摩說的話,她放棄了。
她魂不守舍了一天。這一晚,風雲變色,高樓的風嗚咽了一夜。柳星野竟夜未歸。
直到近午時,她才看見他白著一張臉回來;撞見她的神情,宛如遍體鱗傷的野獸。他一身是傷,不敢正眼看她,從喉嚨裡悶吼著像哭又像咆哮的哀號。
「星野……」她想靠近他,告訴他她徹夜的擔憂與思念。
「不要過來!」他哀吼一聲,扭曲著臉逃進房間裡。
「星野!」她跟著追進去,不放棄,固執地追根究底:「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差。昨天那場戲究竟有甚麼問題?你怎麼變得這麼狼狽?志摩不讓我去外是現場,我很在意──」
「出去!求求你出去……」柳星野整個人撲倒在床上哀號,被搗盡了全身的精力與狂氣。
他看來全身是傷,疲憊至極,心靈狀態更處在極度的消沉脆弱,稍一觸及到,就會崩潰碎裂似的。
「星野……」易莎順無法放下此刻滿身脆弱的柳星野。「發生了甚麼事?不能告訴我嗎?說出來吧!心裡會舒服一點……」
「出去!求求你出去,別管我!」顫抖哽咽,柳星野竟然鳴咽起來。
他竟然在哭!抽抖著肩膀在她跟前鳴咽!自從初次見面那時的淚到今天,她第一次看到如此不堪打擊、傷痕纍纍的柳星野。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星野!」不問清楚,她實在無法釋懷。
柳星野突然跳起來,抓住她,撕破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他將她抱到身側,粗魯的倒托到裸背後,拍拍他背上那道醜陋猙獰的傷疤,吼號著:「你看!你看!你仔細看這道醜陋的疤痕想起了甚麼沒有?快啊!你想起了沒有?」
「星野……」易莎順被嚇地不禁往後退。他到底哪裡不對了?又要她想甚麼?
柳星野不讓她退卻,近乎野蠻地將她拖得更靠近他,用滿是刺傷哀號的吼聲叫說:「你看啊!看到這道醜陋的疤你應該會想起來才對!你啊!告訴我你想起來了,你根本沒忘記,你甚麼都知道了!快啊!」
那已不是正常的柳星野了。那道他平素誇張笑稱為「男人的氣概」、「男性魅力的證明」,以及「美妙的熱戀傷痕」的刀疤,此時在他失去理智的狂吼下,顯得那麼猙獰,不由得叫她害怕。她忍不住搖頭大聲尖叫起來:「我不知道!我甚麼也不記得!你到底要我想起甚麼?我不要!我甚麼都不知道──」
唐志摩衝進來,拉開不住搖頭叫喊的易莎順,大聲喝止住兩人的失去理智。
「你們兩個都冷靜一下!」
兩個人同時一怔──柳星野抱頭跪在地上,又鳴咽起來;易莎順怔立在當場,失魂落了魄。
「星野,我知道那很難承受,但你不該──」唐志摩明白那場戲對柳星野的衝擊,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他想勸慰,柳星野軟弱無力的消沉幽飄起來。
「請你們出去,不要管我……」
唐志摩摟著易莎順出去,輕輕帶上門。柳星野這麼深的結,這麼牢固的心繭,他懷疑,他是否做錯了?
但是,不突破那心繭,他們的愛會有結果嗎?
拍攝工作因此停擺了兩天。第三天柳星野恢復如常,和易莎順攜手同赴拍攝現場。兩人都心神相通的不提那一個失常的夜晚。
今天要拍的戲是「莎順」不願成為「天暮」的負擔,妨礙他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決定離開「天暮」,「天暮」不答應,和「莎順」在各自堅持中,洩露了心跡。
這也是十二集中的最後一場戲,再下去,沒有劇本了;最後一集的劇本,遲遲沒有出來。
大家都覺得奇怪。只有主角的兩個人明白,這場戲代表的正是易莎順拍攝此劇前的時刻,這以後,她答應了「他們之間」的演出,一直到現在。
接下來會有甚麼發展?沒有人知道。唐志摩如果真以他們的故事為藍本,他也許也在「等」──
等!等某些甚麼發生吧?
對此,柳星野顯得異常的沉默;他不知道唐志摩所謂的──「真正的孤注一擲」是甚麼。易莎順那種莫名不安的感覺則越來越強烈。她一直強列的感覺到好似有甚麼事會發生──不知是好是壞,她只是深深的不安。
上妝的時候,她一邊翻著劇本,心神恍惚得那些台詞看來都像扭曲的蝌蚪,又像變形蟲一般,從潔白的紙上扭蠕到她手上。
她看著那些變形蟲,一蠕一扭地匍匐到她手上,驚惡得想大叫,喉嚨卻被鎖住似的,只得睜大著眼睛,睜大嘴,滿臉驚恐的看著那些醜陋的軟件動物占黏到她身上。
「不!不!」她拚命甩手,汗珠隨著灑落。
「易小姐!你不舒服嗎?」化妝師奇怪地叫著她。
叫聲驚碎了幻象,易莎順回過神,定眼一看,那些台詞都好好的,端正的躺在紙上。
「易小姐?」化妝師又叫她一聲。
「啊──啊,我沒事!」易莎順從深度的恍惚被拉回來般,吃了一驚。
她移開視線去找柳星野,柳星野也正看著她,目光交纏,情迷意亂,她不禁起身走向他。
她那樣子像是受了催眠,迷惑的精靈在鼓噪著翅膀。
「易小姐,你要去哪裡?妝還沒上好呢!」化妝師一把揀回她。
她又是一驚,迷亂全醒,回眼再望,柳星野癡迷的目光仍然。她只覺胸海波濤不停地翻騰,從心底湧出一股激熱,不斷地燃燒著她的心田。情意又是如此交纏,纏著她和他癡迷的心。她承受不住,狂叫出來:「星野……」
全場都愣住了。
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像是被停格住似的,凝卻所有的動作,睜大眼睛瞧著他們。唐志摩也不知其然,卻明顯感受到交纏在他們之間狂野、逸亂、不受控制和壓抑的激流。
他見柳星野身形欲動,立刻拍手大聲說:「大家準備了。別再拖拖拉拉!星野,莎順,你們兩人上好妝,到定點位置準備拍攝工作!」
喝叫的聲波搗散了交纏的氣流。柳星野愕然一怔,默默退到準備位置。易莎順更是如夢初醒,穿過眾人驚訝疑惑的眼光,沉默地站在一旁。
她不明白她剛剛到底是怎麼了,只是一直感覺到有股強大的力量,不斷將她牽引向柳星野。
正式開拍後,由於先前那場騷動,一旁擠了很多好奇的人員。不知道是否是圍觀的人太多的緣故,他們兩人始終進不了狀況,一再地重來,一場戲拍攝了三個鐘頭還無法順利完成,最後連唐志摩都不耐煩。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搞的?這場戲真的有這麼困難嗎?」他咆哮道:「對深愛的人表露心跡真的會困難到這種程度嗎?你愛他,他也愛你,你們心裡彼此愛得快發狂,這一場欲散還聚、表露心跡的戲,你們真的都揣摩不出來嗎?」
他粗魯地將易莎順甩到柳星野懷裡,毫不憐惜和同情;同時對柳星野大吼大叫說:「你給我好好抱抱她!這個你愛得快發狂、不敢說、不敢踫觸的女孩,你好好給我抱她!親她!撫摸她!」他毫不留情地對柳星野吼叫:「她演不好也就算了!你呢?你這樣僵硬得像死人的演技,算甚麼一線大明星?給我好好抱她!碰她!摟她!我要你燃燒你的感情!你的身體!你的慾望!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燃燒起來!聽到沒有?」
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被唐志摩的暴怒嚇住了。他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青筋暴跳過,尤其他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罵柳星野,在在叫他們嚇呆了。柳星野是一線大明星,怎堪當眾受這種屈辱?但他只是白著臉,沉默得嚇人。
「你們擠在這裡做甚麼?全都給我出去!」唐志摩對圍觀的工作人員大吼,下令清場,只留下一位攝影師和他自己。
然後他轉過身,對柳星野粗聲粗氣說:「我給你五分鐘。你給我好好抱抱她,燃燒你體內的熱情!」又對易莎順說:「你也一樣!好好纏著他!想想你是怎麼為他癡、為他迷、狂戀他這麼多年!」
話落,和攝影師退到一旁,不再理他們。
易莎順認為是自己的緣故,讓柳星野受到這麼大的屈辱難堪,垂著頭,難過的說:「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柳星野安慰地拍拍她。「志摩罵得沒錯,我今天的表現完全走樣。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心神一直不寧,說不出甚麼梗在心裡,梗得胸口好難受……」
「你也有這種感覺?」易莎順驚訝抬頭。「最近我一直覺得很不安,好像有甚麼事要發生似的,心浮氣躁,無法集中注意力,我怕會是壞的預感……」
「我們居然會有相同的煩躁!莎順,我──」
驚天動地的嗡嗡聲驀然毫無預警地闖進寧靜來。不知從哪擠來一窩蜂的記者,衝破工作人員的阻擋,從各個角縫鑽進來,鎂光燈亂閃一陣,密密實實地籠罩住柳星野和易莎順。
「柳先生,這件事是真的嗎?」內圍的記者搶先發難。「你和易小姐之間監護的關係,以及同居在一起這件事是真的嗎?」
「柳先生,聽說你少年時曾因幫派尋仇而波及無辜,一個路人為了救你而喪命,那個人就是易小姐的父親,是真的嗎?」
「易小姐,你知道這件事嗎?能不能說說你的看法?」
「聽說唐先生這出『他們之間』,就是根據你們之間的故事為藍本,改編而成的?」
「柳先生……」
「易小姐……」
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題不斷包圍而來。易莎順睜著無辜的大眼,無法仔細思考那些記者連珠炮似的問題。
他們到底在說些甚麼?她的腦袋轟隆隆的。她父親的死是因為柳星野?不!他們弄錯了……
「柳先生──」一個尖銳的聲音劃破所有的聒噪嘰喳。「根據我們的瞭解,你從易小姐七歲起就監護她的生活。你是因為她父親的死是你一手造成,所以想彌補嗎?這麼多年來,你們共同生活在一起,請問你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她?又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和她共演這齣戲?」
幾十雙眼睛密密注視著柳星野。柳星野擁著易莎順肩膀的手微微在發抖,但他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你們是從哪裡聽來的?」
記者們面面相顧,交頭接耳消息來源的情報。
大都是接到匿名電話,一家傳一家。
「柳先生,你和易小姐之間到底是甚麼關係?」那個尖銳的聲音又穿過所有的嗡嗡聲向前剌來。
易莎順不禁朝那人望了一眼。
是他!那個專挖人瘡疤內幕的雜誌記者程振實!
他一直處心積慮想挖掘柳星野和唐志摩的「交往」,但原本就不存在的事,再怎麼挖也挖不出個所以然。這次達到這樣的好機會,又是一條發財的寶路,他自然不會放過。
「怎麼回事?誰讓這些記者進來的?」唐志摩排開一些工作人員和記者,皺眉走進圓圈中。
「唐先生──」眼明手快的記者逮住他,不喘氣不打逗頭的尖聲追問說:「聽說你製作的這齣戲,是根據柳先生和易小姐兩人的真實故事編撰的,是不是有這回事呢?」
唐志摩疾厲瞪了發問的記者一眼,答非所問說:「各位,現在還在拍攝當中,有甚麼問題等結束了再說。現在請各位到外頭稍候,你們已經阻礙了我們工作的進行!」
他示意工作人員趕人,幾個工作人員圍上來,像趕鴨子一樣清理那些侵犯現場的記者。
但那些文化太保不肯如此罷休,也沒那麼好打發,充分發揮「打狗俸法」中的「黏」字訣和「纏」字訣,追根究底,不達目的死不休。
「易小姐,請你說說你的想法。」他們避開工作人員的趕鴨俸,鎖住易莎順。「你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嗎?請問你是在甚麼心態下和柳先生共演?你們同居的事實,是否影響到你的演出?」
「易小姐,聽說你是因為和柳先生的同居關係才得到演出的機會,對這件事你有沒有甚麼要說明的?」
「易小姐,柳先生和王小姐,是不是因為你的介入才分開的?聽說王小姐還因為這件事尋短見?」
「你──」越來越離譜荒謬了。柳星野衝動的想衝過去,被唐志摩拉住。
「我不許你們胡說八道!」他失去理智的大叫。
這一叫,叫出「流氓們」更大的興致和無聊。每張口快速地激活,一張一合,黑黝黝的口腔宛如探幽幽的無底洞,洞淵中死著陰森森的白骨頭。
場面完全失控,吵吵鬧鬧成了一群烏合之眾。突然那個高八度的尖銳嗓音又拔地而起,狠准凌厲地刺向易莎順──
「易小姐,你父親因柳先生被錯殺致死,可以說,柳先生是害死你父親的兇手。你知道實情嗎?還是一直被蒙在鼓裡?你在這齣戲裡演活了癡情、孤寂、無依的角色,你是以甚麼樣的心情去詮釋它?又是以甚麼樣的心情與柳先生同居這麼多年,並且以他為對手,演出這麼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你父親的死,在你心裡可──」
「你給我住口!」柳星野全身熱血與沸度同時升高,一拳打翻程振實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