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為什麼白雲要在天空流浪嗎?
為什麼?
因為它們在追尋。
追尋?
尋找它們的另一半啊。尋找那朵能和自己完全融合,一起在天空往下看這個世界的雲。
那如果它們變成雨了呢?
那是它們在哭泣,因為一直找不到那個最知心的伴侶。所以它們變成雨,流向大海,然後,在太陽神百般安慰與鼓勵之下,又重新鼓起勇氣回到天上,重新開始追尋。
真傻!
傻?會嗎?
我說只有女生才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真無聊!
雲飛,你會不會就是一朵白雲?
你白癡啊,無聊透了!
無聊透了。
收回流連於天際的眸光,宋雲飛不禁淡淡揚起嘴角。
奇怪竟然有人腦子裡總浮現這樣傻氣的念頭,奇怪自己當時還經常專注地聆聽。
雖然最後他總是對她嗤之以鼻,可每一回當她又開始作夢,他還是會陪著一起。
兩個傻瓜!他謔笑著。十四歲的少男少女——可真傻啊。
「……你在想什麼?」
清柔的嗓音打斷了他自嘲的思潮,落下眸,他望向那個沐浴在燦爛金光中,正微笑著朝他走來的少女。
「沒什麼。」
「要不要……嘗嘗我做的便當?」她問,忽地高高捧起兩個便當盒。
他愣了一下。
「你還沒吃吧?我知道你每天中午總是到福利社買三明治吃,隨便打發一餐。」她在他身旁坐下,背靠著樓頂的水泥圍欄,小手忙碌地打開便當盒,「所以我今天準備便當的時候多做了一個,你嘗嘗看。」
看著色香味俱全的便當遞向他,內容豐富,紅豆飯加上幾道簡單卻營養的蔬菜,還有沾了點芥末醬的炸豬排。
他怔怔看著,眼眸忽地有些朦朧。
精心準備的便當、少女溫柔關懷的神情——這一切,如此似曾相識。
「怎麼啦?不喜歡嗎?」
「不。」他抬眸,目光深邃,「只是我忽然想起以前你也曾經——」
「以前我也怎樣?」
「……沒怎樣。」他搖搖頭,接過便當,「謝謝。」
「不客氣。」章懷箴臉頰紅撲撲地,看著他進食,「好吃嗎?」
「嗯。」
「那我以後每天都幫你做?」
他沒說話,凝視她。
若有深意的眸光燙了她一下,「不……不好嗎?」
湛深的眸點亮燦芒,「你在追我嗎?」他問,惡作劇似地揶揄。
「啊,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不想你每天吃麵包而已。」她垂落眼瞼,「你是我的朋友嘛,我只是關心你。」嗓音細得不能再細。
「你對每個朋友都那麼好嗎?這樣看來,你每天應該都有做不完的便當了。」
「你!」貝齒咬住櫻唇,明知他有意逗弄她,偏偏無可奈何。
見她整個臉紅暈遍染,甚至延及頸項,又是嬌羞又是生氣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一股衝動令他伸手攬過她,迅速在她鼻尖印下一吻。
她驚怔地望他,星眸璀璨異常。
「我警告你,懷箴。」
「嗯?」
「你或許可以為每個你關心的朋友做便當,可千萬不能讓他們親你。」
「嗄?」
「能夠碰你的人,只有我一個。懂嗎?」他霸道地宣示所有權。
她沒說話,偏過頰,紅霞更深了。
「懂嗎?」他偏偏還要惡意地追問她。
「……知道了啦。」
他滿意地笑了,低頭繼續吃便當,一面催促她,「你也吃啊。」
「嗯。」
幾分鐘後,宋雲飛風捲殘雲地掃蕩完便當盒,接過章懷箴遞來的礦泉水,飲了一大口。
她震驚地望著他,「你吃飯……挺快的嘛。」
「不像有教養的人,對吧?」他自嘲,「這副樣子要是被我爸看到了,一定要重新訓練我的餐桌禮儀。」
「你爸——」聽他提起父親,章懷箴再也忍不住埋藏心中多日的疑問,「你爸是怎樣的人?」
「宋勤。你沒聽說過嗎?」
「我知道他是宋勤。我想問的是——」
「你想問他跟我媽到底怎麼回事吧。」他淡淡接口,主動替她說出猶豫不決的話
語。
她輕輕點頭,接著急忙補充,「不過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
「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聳聳肩,語氣淡然。仰起頭,視線再度落定藍天流雲,「我媽本來是我爸的秘書,一夜風流後生下了我,從此她成為老爸的情婦,我成了私生子。一直到老爸的元配死了,他才娶了我媽。」
「那是三年前的事嗎?」
「嗯。」
「那麼雅茵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羅。」
他點頭。
難怪他們兄妹倆的感情會不太好了。章懷箴沉吟,凝望他漠然的側面。
「你恨你爸嗎?」
「……以前滿恨的。」
「後來呢?」
「有個女孩教我……不要恨這個世界。」他頓了頓,「她也教會了我,怎樣去愛。」
「啊?」他沉啞的語氣讓她直覺地明白這女孩在他心中地位非凡,胸膛滾過酸澀,「她是誰?是你的……初戀嗎?」
他不語,忽然轉過頭,用那對總讓她失魂落魄的眸子深深睇她。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她?為什麼總那樣看她?那瞳眸,像悄悄藏蘊著無限落寞、無限傷感,那濃濃的懷念、沉沉的惆悵揪緊了她的心,讓她疼痛起來。
「雲飛——」她嗓音不禁顫了。
「懷箴,你知道白雲為什麼要在天空流浪嗎?」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章懷箴一愣,她揚眸,不自覺瞇眼望向深秋高高的天。
「你想,是為什麼呢?」
「我想,大概是因為它們在尋找著什麼吧。」她慢慢開口,清秀的容顏漾開少女獨特的夢幻氣韻,「也許它們不停地在天空飄蕩,只是為了能找到知己。找一個懂得自己、能陪伴自己、一起面對這個世界的人。」轉過頭,她朝他綻開盈盈笑花,「你說呢?」
他沒有說,極度的震撼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只是怔怔望著她,然後,忽地層臂緊緊擁住了她。
他抱得那麼緊,緊得彷彿意欲將她融入骨血,緊得彷彿害怕只要稍一鬆開她便會忽然消失。
「雲……雲飛,」她喘不過氣,「你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低啞的請求沉痛得令她幾乎心碎。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也難以想像一向驕傲冷漠、高高在上的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她明白自己無法拒絕。不論他說什麼,是命令或是懇求,她都無法拒絕。
因為她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恨不能為他撫平心中所有傷痕,喜歡到如果他皺眉,她的心也會跟著墜落地獄。
她真的……好喜歡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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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發現每天中午兩個人都會躲在樓頂一起吃便當的人是鍾晨露,當她遠遠地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簡直不敢置信。
終於,趁著班聯會辦公室沒有其他同學,她攔住宋雲飛,當面質問他。
「你跟懷箴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後者擱下正在閱讀的耶誕舞會企畫案,悠然靠著椅背,閒閒反問。
「別跟我裝傻!」鍾晨露怒而拍案、「你們在交往嗎?」
「那關你什麼事呢?鍾同學。」
「當然關我的事!懷箴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你們是好朋友,那麼你應該去問她,不該來問我。」
「我就偏偏要來問你!」她衝著他喊,「你這傢伙居心叵測,到底想對她怎樣?」
對她憤怒的逼問他只是淡淡揚眉,「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居心叵測?」
「上次那封信。你敢說不是你貼的嗎?」
「不是我貼的。」
「嗄?」對方乾脆的否認令鍾晨露愣了一下,瞇起眼,狐疑地打量他,「真的?」
「真的。」
她不肯輕易相信,「如果不是你,那會是誰?」
他不語,雙眸彷彿閃過一絲異樣,可當鍾晨露定睛一看,迎向她的只是面無表情的臉孔。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他攤攤手,一副她不相信他也沒辦法的樣子。
她顰眉,瞪視他許久,「你對懷箴是認真的嗎?」
「你所謂認真是什麼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滿喜歡她的。」他淡淡一句。
「只是滿喜歡而已?」
「不干你的事,小姐。」又是這樣閒閒一句堵住她。
她一窒,秀眉卻糾結得更緊,「懷箴是個好女孩,如果你這個『油條』只是玩玩而已,請你別找她。」
「油條?」他揚眉,「這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嗎?」一個花花公子?
「你比那更糟!」她怒斥。花花公子起碼還肯認真哄女孩子,他卻根本以踐踏女人心為樂。
「喂喂,小姐……」
「總之,我會查出到底是誰把那封信貼在公佈欄上的。如果讓我查出來是你,你就吃不了兜著走!」撂下狠話後,鍾晨露憤然轉身,像陣旋風般狂捲而去。
正如她來時一樣。
宋雲飛直直瞪視她的背影。
他現在終於明白好友蔡子麒的痛苦了。跟這種強悍的潑婦一起長大,也真難為他了。
「我為你默哀,子麒。」俊逸的唇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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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姊,學姊!」
嬌嫩的叫喚讓章懷箴的心神抽離英文課本,她抬頭,發現宋雅茵正在教室窗外對她揮著手。
「學姊,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她揚聲喊,可嗓音卻仍是嬌嬌的,甜甜的,襯著一張清麗如花的美顏,輕易迷倒教室裡幾個青春未艾的大男孩。
顯然,班上男同學都被雅茵迷住了,
不愧是初中部第一美女。章懷箴悄悄微笑,連高中部的學長也躲不過她活潑甜美的魅力。
她迎向她,和往常一般寵溺地摸摸學妹的頭,「什麼事啊?雅茵。」
「學姊,你看這個。」一封白底金邊的信函遞向她。
「這是什麼?」章懷箴好奇地接過。
「你看看嘛。」
依言抽出信封裡同樣設計典雅的卡片,「邀請函嗎?」她打開,明眸迅速瀏覽後倏地圓睜。「是鋼琴比賽?」
「是啊。」宋雅茵甜甜地笑,「為了配合白老師新唱片的宣傳,特地舉辦這個活動。得獎者可以在白老師的下一張專輯跟他一起表演雙鋼琴哦。」
雙鋼琴表演?章懷箴呼吸一緊。
「對啊,這個活動是我爸爸公司贊助的,要在全台灣進行青少年的選拔賽,爸爸還說,要給前三名獎學金,送他們出國留學。」
獎學金?留學?
「學姊,參加吧。」看出她震撼的心情,宋雅茵開始遊說她,「學姊那麼有實力,一定可以得獎的。」
「可是——」她太清楚自己的能耐了,如果這個徵選比賽是針對全台灣,不知有多少人會參加角逐。台灣可不乏從小學琴的青少年啊。
「可是他們彈得未必有你好。」宋雅茵繼續鼓吹,「連白老師都說你有潛力,不是嗎?只要學姊多加練習,一定有機會的。老師也說了,他希望你報名參加。」
「他希望我報名?」那個年輕的鋼琴家提到她的名字?章懷箴難掩興奮,「他還記得我?。」
「當然啦,老師還說,如果有機會跟你一起彈琴,-定很有趣。」
「他真的……那麼說?」是白謹言耶。讚美她的人是白謹言,簡直令她不敢相信。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亂了,體內血流逐漸燃燒。
「要參加嗎?」
「好,我報名。」章懷箴點頭,緊緊將邀請函貼在胸前,明眸閃過某種決心。
是雲飛教她的,不要逃避,勇敢面對一切。
所以她要參加比賽,抓住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於是她開始勤練鋼琴,不停地、瘋狂地練習,為了練好初賽的指定曲,她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
下課、午休、放學,只要有空檔,她一定前往音樂教室報到。
整整兩個禮拜,宋雲飛幾乎沒有與她獨處的機會,為了爭取時間,她連午飯也不跟他吃了,匆匆將便當盒塞給他後,便急急奔走。
放學後,她會留在學校彈琴,直到晚間自習結束,學校的管理員前來趕人為止。
週末假日,更是全天練習,一刻也不休息。
每一回,當宋雲飛經過音樂教室窗前,看著她專注地彈著鋼琴的倩影,胸膛總會漫開難以言喻的滋味。
有些苦,有些澀,有些嫉妒,又忍不住心疼。
他發現自己在跟她最愛的鋼琴吃醋,可一念及她正執著地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時,也只能微笑支持她。
他的懷箴——這個時候的她,真美,望著她盈滿夢幻與決心的容顏,他忽然感覺她很耀眼。
耀眼得令人難以逼視。
他體貼地不去打擾她,只是坐在班聯會辦公室,一面處理著公務,一面聆聽從樓上窗扉流洩的悠揚琴聲。
她彈得愈來愈好了。他微笑地想,這次比賽的指定曲是白謹言去年在全亞洲賣出雙白金的創作——「吉普賽流雲」,技巧上雖不算複雜,但要處理好像徵流雲隨風狂轉的那一連串激烈琴音卻不簡單。
那不僅是對基本指法的挑戰,也是考驗彈奏者詮釋感情的能力。
激昂中有落寞,瘋狂中藏不住無奈,那是一種徬徨,一種抵抗,一種對命運的不肯屈服,卻逃不過其肆意擺弄。
他聽過白謹言那張CD,他彈得十分好,將那種絕望與希望交錯反覆的意境清楚地傳達到聽眾心靈最深處。
懷箴詮釋的方武與他不太相同,少了幾分慷慨,多了幾分婉轉,在溫柔的激動中流洩細膩的情感。
那情感,彷彿清淡,卻深深揪扯人心。
至少,揪扯著他的心。在聽著她的琴音時,他感覺自己一點一點、逐漸碰觸到她柔軟的內心。
柔軟的少女芳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深深震動了他,讓桀騖不馴的他也只能一點一點、逐漸卸下堅硬的外殼。
那一年,他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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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過了嗎?」
少女盈盈出現在公園欄杆的另一邊,纖細的倩影映在玫瑰紫的黃昏布幕上,顯得那樣迷濛、清淡,捉摸不定。
他愣愣地瞪著。
「你做什麼?」粗魯的語調掩不住困惑。
「你吃過了嗎?」她問,長長的辮子被風吹得微微凌亂,散落幾束墨黑的發綹,黑框眼鏡後,一對眸子清亮有神。「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一天了。你……沒吃飯吧?」
「我有沒有吃飯要你管!」他怒視她。這女生怎麼回事?經過昨天的教訓她還不懂得遠離他嗎?難道非要他再次把她的眼鏡搶走、狠狠丟在地上踩碎她才會怕他?「走開。離我遠一點!」
「你不要生氣,我不是要煩你。」見他瞳眸燃起怒火,她容色一白,微微後退一步,「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這個給你。」一個畫著粉紅凱蒂貓的餐盒捧到他面前。
他愕然,「這是什麼?」幹嘛拿這種女孩子用的東西給他?「你跟我開玩笑嗎?」
「是壽司。」她緊張地解釋,「我做的。我跟媽媽兩個人吃不完,給你。」
「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解決剩飯?」
「是……啊,不是。」她困窘了,右手緊張地摸了摸髮際,「我只是想你應該還沒吃,也許肚子餓了。」
因為怕他肚子餓,所以特地拿壽司來請他吃?
他瞇起眼,懷疑地打量眼前雙頰泛紅的少女。「你是白癡嗎?」半晌,他驀地粗聲吐出一句。
「嗄?」她呆然。
「難道你不怕我?」
「我不……不怕。」她勉力揚起唇角。
撒謊!
傻瓜都看得出她緊張得要命,瞧她蔥白的手指,抓得那餐盒多緊啊。
可為什麼明明怕他惡言相向、明明怕他像昨天一樣欺負她,她依然如此堅持要接近他呢?
他不懂。
「這個……這個給你。」她將餐盒塞入他手裡,朝他緊張地一笑後便匆匆旋身跑開。
淺藍邊的海軍領隨著她奔跑的動作在暮色中輕巧翻揚。
他蹙眉,打開盒蓋,拈起一塊壽司送入嘴裡,忽地,雙眉一陣糾結。
這是什麼啊?他最怕酸了!居然放那麼多醋。那女人想毒死他嗎?
他哺喃在心底詛咒,可不知怎地,一面詛咒,一面卻覺得肚子愈來愈餓,不知不覺一塊接一塊掃光所有壽司。
酸歸酸,還不算太難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完她為他準備的便當時最大的感想。
可他沒料到,那不是唯一的一次,第二天當他敲她家的門面無表情地把空盒子還給她時,她抬頭對他淺淺地笑,然後問他要不要每天都幫他準備一個。
「我每天都會幫媽媽還有自己準備便當,可以順便幫你做一個。」
「不必了!」
「沒關係,你不用跟我客氣。」
誰跟她客氣啊?她是白癡嗎?他們非親非故地,她幹嘛無事獻慇勤?
他橫她一眼,「我警告你少來惹我,小心我把你這個古董拿去賣掉!」
「古董?」她不解。
「難道你不是嗎?」雙手環抱胸前,他酷酷地睨她,「現在還會有女生綁辮子,還戴這麼難看的眼鏡嗎?」
「啊,我真的很拙嗎?」她難堪地撫摸髮際。
「超級無敵拙。」他毫不容情地評論,「比故宮那些古董還落伍。」
「哦。」羞澀的紅霞染上頰畔。
他瞪她一眼,雖然心跳因為她像蘋果般紅潤的小臉莫名其妙地加速,表面卻故意冷哼一聲。
他轉身就走,以為自己從此以後輿她劃清界限,誰知隔天早上,當她背著書包上學校參加暑期輔導前,竟又找到一個人躲在公園防空洞裡的他,悄悄把便當放在洞口。
當他被燦爛的陽光刺得不得不睜開眼時,第一個映入瞳底的就是那個凱蒂貓餐盒。
他簡直無法置信。
可就是這個可愛得令他鬱悶的便當盒,開始了她與他牽扯不清的緣分,從此以後,他發現自己叛逆的人生軌道忽然意外地走進一個乖乖女。
他無法拒絕。板起臉來怒瞪、開口成串髒話,都不能嚇走外表柔弱、內心固執的她。
「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一天晚上,當空氣忽然轉涼,飄起濛濛細雨時,她為他帶來了一床毯子,還有一壺溫熱的可可。
「你離家出走嗎?」撐著一把圓點小花傘,她蹲在洞口問他。
他翻個白眼,不理她。
「別這樣,你爸爸媽媽一定很擔心。」她柔聲勸他,「回家吧。」
「哼。」他冷哼。
「你家在這附近嗎?」
「不用你管。」
「別這樣賭氣了,回家吧。」
「我說了不用你管!」他忽地發怒,朝她高聲咆哮,「我沒有家,你懂嗎?我沒有!」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憤怒嚇了一跳,身子一晃,不覺跌坐在地。傘落了,人也被雨打得一身濕。
他皺眉,展臂將她整個人拉進防空洞裡,然後自己鑽出去替她把被風吹遠的傘撿回來。
再回到洞裡,只見她正拿手帕擦拭自己淋濕的眼鏡,好不容易擦乾了,她迅速戴上,可鏡面依然一片白霧濛濛。
「你不戴眼鏡會死啊?」他不耐地伸手扯落她的眼鏡,「等霧散了再戴不好嗎?」
「可是……我看不到——」
「你近視幾度?」
「六百多。」
「六百多?那麼用功幹嘛?再不好好注意,小心有一天變瞎子!」他怒斥。
「我小時候喜歡躺在床上看書,不過現在不會了。」她連忙解釋。
他瞪她一眼,不語,搶過她抓在手中的手帕,對玻璃鏡片吹了-口氣,然後仔細擦拭。確定鏡片重新回復清透後,他才幫她將眼鏡架上鼻樑。
「謝……謝謝。」她扶住鏡框,臉好紅。
照例,看著她嫣紅的臉,他的呼吸又不順了,急忙扭過頭,瞪著洞外細雨一滴一滴跌落地面。
「你剛剛說……你沒有家?」她怯怯開口。
「有也等於沒有。」他悶悶地說。
「那麼,其實有羅?」她挨近他,「那你為什麼不肯回家?跟爸爸媽媽吵架了嗎?」
「我沒有爸爸。」
「啊?」
「那個人不是我爸爸!」他忽地轉回臉龐,眼眸熾熱而激動,「他讓我當了那麼久的私生子,現在卻突然要我認祖歸宗?這算什麼?」
「那表示他在乎你,不是嗎?」她柔柔地說。
「在乎我?那我以前被同學嘲笑的時候他怎麼不在乎?以前學校開家長會他怎麼都不出現?鄰居問我爸爸是誰,我一句話也不能說,因為他是有頭有臉的上流社會人物,丟不起這種臉!」他恨恨一啐,「那時候他不在乎,現在反倒在乎了?」
「宋雲飛……」
「我不姓宋!我他媽的才不想姓宋!」他怒氣衝天。
可這回她卻沒有被他的怒氣嚇退,打開保溫壺,倒出一杯香濃的熱可可,「喝一點。」
他不理會。
「喝一點嘛,很好喝的。」她軟軟說道。
他皺眉掃視她一眼,卻乖乖接過,啜飲一口。
她微笑望他,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你知道嗎?我爸爸去年死了。」
他一怔。
淺淺的微笑斂去,「是意外,車禍。」
「章懷箴——」望著她忽然黯淡的神情,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緊緊咬牙。
「車禍前一天,我還跟他吵了一架。因為他答應過我生日時送我一台全新的鋼琴,可卻黃牛了,說要再過一陣子。我很生氣,罵他不守信用。」她忽地一頓,閉上眸,吸了吸泛紅的鼻尖,「我知道自己太任性,也想過要跟爸爸道歉,可就是開不了口,我想隔天再說,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酸楚的低訴令他一震,心臟跟著緊扯。
「這一年,我沒有一天不後悔。」她揚起微紅的眸,「我想對他道歉,在心裡一百次、一千次說對不起,可他……我爸爸再也聽不到了。」
「章懷箴,你——」他緊緊握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那天出門,就是為了幫我訂一架新鋼琴。」淚珠一顆顆從她眼眶逃逸,那麼清澈、那麼透明、那麼令人心酸。
他不覺伸手,輕輕替她拂去。
「所以現在我懂了,有時候我們會對一個人生氣,會不想跟他說話,不想見到他,可是我們——」她垂落眼睫,顫著嗓音,「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就會後悔。」
「別哭了,不要哭了。」他笨拙地安慰。
「很多事,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的。」她深吸口氣,抬頭送給他一抹傷感的微笑,「所以——」
給你爸爸一個機會好嗎?
她沒有說出口,可他卻清楚地聽到了,萬般掙扎在胸口交戰,可最後,他終於還是半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她微笑加深,展袖拭去頰畔淚痕,跟著,細聲打了個噴嚏。
「你冷嗎?」他關懷地問,「快回去吧。」
「沒關係,我想陪你坐一會兒。」
「我沒事,你快回家吧。」
她搖搖頭。
他無奈,只得拉過毯子覆在她身上,「蓋好。否則感冒我可不管。」
她伸手整理了一下毯子,蓋住自己,也細心地裹住他。
「這樣我們兩個就都不會冷了。」
他怔怔望著她恬淡的笑顏。
天空依然下著雨,細細紛紛,一滴一滴清脆地敲落地面,聽起來——不像傷心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