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早已關門休診,他也沒有上醫院的打算。溫靖不放心,思慮了片刻,開口道:「我家在附近,要不然你到我家上藥,我再送你回影城的停車場開車。」
安辰燦整張臉都亮了起來,立即同意地點頭。想到要去溫靖的住處,他完全無法制止自己的笑容擴散,突然覺得受傷好值得,間接拉近了兩人的情誼。
於是他又坐上重機,跟隨溫靖回到住處。
溫靖居住的地方離浪漫一世紀不遠,是一整棟出租套房的大廈,附近環境頗佳,套房內則是以躍層的挑高設計,一房一廳一衛浴,空間還算寬敞,利落乾淨的傢俱擺設,讓整體居住質量更顯優良。
「打擾了。」他進入溫靖的套房後,立刻喜歡上這個不大不小的私人空間。
小客廳裡擺著一張雙人沙發和白色方桌,整片落地窗開啟一道小縫,吹進微涼的晚風;迷你冰箱放在簡易的流理台旁,鵝黃色的餐桌椅被安置在角落,再走近兩步便可看見以木製地板區隔的台階,台階延伸而上至二樓,想必就是溫靖的臥室了。
「我一個人住,你不必拘束,隨便坐。」她隨手丟下背包,拿出冰箱裡的冰塊包在毛巾裡,遞給安辰燦。「冰敷可以消腫。」
「謝謝。」安辰燦接過冰塊,按在左臉頰上冰敷,疼痛感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他走進小客廳,很快就被置放在一旁的旋轉CD架給引起了興趣。旋轉CD架約莫一個人的高度,四面皆可擺放光盤,架上放著數都數不清的動畫作品。「你收集的動畫還真多。」
「嗯,有想看的就拿去。」她拿出櫃子裡的醫藥箱放在桌子上,擺出瓶瓶罐罐的醫療用品還有棉花棒。「先過來擦藥。」
安辰燦放下架上物品,乖乖地坐進沙發裡。他的額頭嘴角都有撕裂傷,眼角也有破皮,所以他仰起臉等待溫靖上藥。
溫靖單膝跪在沙發上,一手輕托住他的下巴,一手仔細地替他清理傷口,再塗上較不明顯的藥水,小心翼翼不讓他的臉變成小花貓。
由於兩人的遠距離接觸,安辰燦的呼吸明顯急促不穩,耳根子悄然發燙,就連被溫靖碰觸的肌膚都像著火似的……導致他心跳加快,血壓飆升。
他不明白自己心悸的原因,就算是他崇拜的程楚桓靠這麼近也不曾有過這種感受;程楚桓那邪魅迷人的俊貌在他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為何溫靖就是如此特別的存在?
「你的身手真不賴,練過?」那種武術不常見,通常只在電影中才看得到。溫靖打破沉默開口。
安辰燦被嚇了一跳,趕緊揮開腦中紛亂的思緒。
「我家是開武術道館的。」他直視著溫靖說話的嘴唇,那誘人的唇形,又令他心臟噗咚噗咚跳個不停。
「呃……不會是教授詠春拳吧?」她打趣道。
「呵,不是,但是有點類似。」想起家業,他歎了口氣。「我爸從小就訓練我們家的小孩學習中國武術,這是祖先傳承下來的,也要代代傳承下去。說實話,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剛練的時候全身骨頭都要斷了,不是瘀血就是受傷,和師兄們切磋時總是被打得亂七八糟,直到我在學校遇到了惡霸勒索,才發現我家拳法挺管用的,至少只要我不願意,旁人就很難接近我,於是我開始著重練習防禦,久而久之,我閃躲的技巧比我打鬥的技術要優秀許多。」
「那你幹嘛白白被打一拳?」她不滿地輕拍他左臉頰,他立刻疼得嘶嘶叫。
她終於知道他明明已經二十八歲,百米卻還可以跑出優異成績的秘密了——他的武術步伐輕盈,腿力了得呀。
「會痛啦……」他搗著臉龐,可憐兮兮地噘起唇辦。「從小到大,我是第一次打這麼多人,我根本沒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何況身邊還有你……呃……我是指你和那些學生……所以我不想冒險,如果我被揍一拳能平息戰火,我覺得挺划算的。」
這個少根神經的傢伙,說到底還是在為別人著想。她望著他無語,除了心疼他的傻氣之外,也懊惱自己的懦弱,比起真正的男人,她果然還有些距離。
「下次別再這樣了,我不想欠你太多,」她在他的傷口上貼了OK繃,收起藥品離開沙發,將醫藥箱放回櫃子裡。
「我又不會要你還。」他起身,晃頭晃腦跟在他後面。
「但是我會良心不安。」她走到流理台洗手。
「我們是朋友嘛,朋友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他理所當然地解釋。
她轉過身,凝視著他。「你真的當我是朋友?」
面對神情認真的溫靖,他居然有一絲心虛。「是……」
「所以不論我是什麼性別,對我們之間的情誼都不會有所改變,對吧?」她不知道他能給予什麼保證的答案,可是不問出口又無法徹底安心。
「如果你是女生……那我會……」光是想像溫靖變成女生,他便忍不住開心地露出白牙。
「嗯?」她貼近他一步,想問個明白,心中感到莫名地忐忑。
「我會要求你回報我。」他傻氣地笑。
「怎麼回報?」
「以身相許吧!」賓果,完美無缺的答案。
這是在吃她豆腐嗎?她這麼認真的詢問,他卻敷衍地回答。溫靖瞇起眼睛,乾笑了兩聲,出了一記左直拳,朝他的眼窩攻擊,心想嚇嚇他當作報復,反正他會閃開。
豈料,安辰燦本能反應側首閃過,連帶捉住她出拳的手腕,為了消她的力量而後退了兩步,她的手臂被他抓著移動,竟然踉蹌不穩朝他撲去,直直和他撞在一塊兒,他一時沒托住她的身軀,也失去腳步的穩定,導致兩人雙雙向後倒去——
「唉呀!」安辰燦低叫一聲。為了不讓溫靖受傷,他將溫靖鎖在懷裡,讓自己淪為墊底的可憐蟲,背部和地板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兩人在衝擊倒地的剎那間,溫靖撞上了他的鼻樑,唇瓣蹭過他的嘴角,最後停留在他的下巴,這大概是兩人最禁忌的親密接觸了。安辰燦的腦袋早已被震驚炸成一片空白,感覺嘴唇到下巴都熱熱的,還有一點濕濕的……
溫靖意識到兩人一上一下的姿勢極度曖昧,連忙吃力地爬起身。她被安辰燦保護在懷中,安然無恙地並未傷及一分一毫,不過他就沒那麼幸運了。
「你沒事吧?!」她看見源源不絕的鼻血自安辰燦鼻孔中流出,趕緊扶他坐起,捏住他的鼻樑。「老天!你流鼻血了!要快點止血才行。」
「啊?」他還在恍惚中,伸手抹了抹,果真是一片鮮紅。難怪濕濕黏黏的……腦中又閃過溫靖與他接吻的瞬間觸感,他面紅耳赤地垂眸。
「很痛嗎?」她內心充滿了愧疚,見他不語,以為他痛得不想講話。「你不是防禦最厲害了,怎麼不擋?毫不留情把我推開就行了!」
就算室內空間太小,他沒地方逃躲,但他只要像對付小混混那樣,擊退她不就沒事了!
「放心,我不痛。」他回神過來,微笑地安慰溫靖。「好險你沒受傷,不然我肯定會很懊惱。」
他確實可以回手抵抗溫靖的拳頭,不過那很可能會害溫靖撞上旁邊的餐桌椅或櫃子,所以他選擇退後消去溫靖的氣力,結果卻意外破壞了溫靖的平衡,好險他摟住了他,否則要是害溫靖因此而受傷,他一定會更加自責難受。
「對不起。」她真該死,千千萬萬不該打他的,她真是差勁透了。
他望著溫靖著急愧疚的神情,輕拍自己的腦袋。「早知道我就乖乖挨打了,反正你只是嚇嚇我,並沒有下重手。都怪我的武術神經發作,不然下場也不會這麼嚴重。你應該沒摔傷吧?」
「完全沒有。」溫靖只覺得額角和嘴巴因撞擊而有點疼痛,所以她下意識抹了抹嘴唇。
「阿靖……」安辰燦看見溫靖的動作,又憶起方纔的禁忌畫面,一股熱氣冒上臉頰:心跳的頻率都快破百了。
「奇怪,剛剛不是慢慢止血了,怎麼一下子又狂流了?」溫靖納悶地偏著頭。
「是、是嗎……」他尷尬地撓撓臉,根本分不清鼻血流不停是因為撞擊造成,還是被溫靖親吻太過震撼而止不住。
「你捏著鼻樑,我去拿冰毛巾敷在鼻樑兩側,加速止血。」
「喔好。」如果這件事傳了出去,他肯定會被一群死黨笑翻。
溫靖趕緊又去拿冰塊,細心照顧安辰燦的鼻樑,直到他的鼻血不再流為止,但他臉上乾涸的血跡需要沖洗一番。
「你需要清洗一下。」她走到浴室旁,幫他開燈。
他起身,瞄了一眼溫靖,愕然發怔。接著,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扳過溫靖的肩膀,語氣激動道:「你受傷了?!」
她被嚇了一跳,搖搖頭。「沒有,我根本沒受傷。」
「可是你流血了!要不要去醫院?」他擔心到眉毛都快打成死結了。
「我哪流血了?你眼花了吧。」她感到莫名其妙,身體一點疼痛都沒有,怎麼可能流血。況且他剛剛噴出大量鼻血也沒有喊著要上醫院。
「你的胸部,喔不,應該說是衣服上有血跡。」他神態認真,想提起溫靖胸前的衣服看仔細。
她愣住,旋即退後一步,揮開他的手臂,側過身軀,掌心壓住胸前的血痕。「應該是剛剛抹了你的血……不小心沾到了。」
「這樣呀……」他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揚起了微笑。「那我就放心了。」
「你先去浴室洗臉,我去二樓換一件上衣。」她佯裝鎮定,滿臉不在乎地走上二樓臥室,聽到安辰燦走進浴室闔上門板的聲音後,才沉重地歎口氣。
其實她也不是刻意要隱瞞性別,只是安辰燦打從心底認定她是男的,她還沒準備好解釋目前的情況。
如果他知道她是女的……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會覺得她是個性向有問題的女人?還是覺得她噁心有精神病?他們之間還能相處得這般融洽嗎?會不會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思及此,她居然有些在意……這就是方纔她不安的原因吧……
她一向秉持著合得來即聚、合不來則散的心態,從不去理會旁人的觀感,為什麼這次卻惶然了……一點都不合常理!只是朋友之間的感情根本不值得她這麼費思量,大不了就告訴他事實而已。
溫靖換上乾淨的衣物走下樓,決定要表明自己的性別。「阿燦,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哇!照片裡的人是你母親嗎?她真是個標準的大美人。」安辰燦指著書櫃裡的照片,讚美地微笑。
方纔他將自己打理完畢後走回客廳,無意間發現透明書櫃裡擺了一張照片,上頭是一名風姿綽約的美婦,站在艷陽之下回眸微笑,神情溫柔。
溫靖彷彿被雷擊中一般,剎那間心臟揪痛了一下。
安辰燦像是察覺到她的異常,不甚明白地詢問:「怎麼了嗎?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她勉強扯動唇角,腳步變得沉重。「可能有點累。」
「那我自己搭出租車回影城停車場,你不必送我了。」他迎上前,輕拍溫靖的肩。「早點休息,我們改天再去看電影。」
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卻被一道力量捉住了掌心,指腹傳來溫溫的觸感,讓他有些意外。
溫靖自己也愣了一下,直到感受到他的溫度,才發現她已經抓住了他的手。是什麼原因讓她毫不思考就想留住他?捉住了他以後,卻又什麼都表達不出來……
她鬆開了手,安辰燦覺得奇怪。「你真的沒受傷嗎?好像怪怪的……啊,該不會是內疚吧?你放心,這點小傷我根本不放在眼裡,你就別自責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她想表達的,根本不是這個。
「客氣什麼。你看我,這些傷是不是讓我多了點男人味?」他指著臉上的傷痕,開玩笑地說。
溫靖注視著他,抿趄唇。「不,看起來像受盡家暴的婦女。」
安辰燦差點沒暈倒,只能無奈地垂下雙肩。「看在我受傷的份上,你能不能少損我兩句?」
「阿燦,我們有一陣子見不到面了。」她突然開口。
「為什麼?」他驚訝地瞪大眼眸。
「學生期末考完之後,接著就是暑假;暑假我會帶他們去花蓮做移地訓練。」她本來不打算告訴他,可是想到他忽然找不到她和學生們,或許……他會有一點失落吧。
「移地訓練?」他皺眉。
「我曾經在花蓮任教過,這次打算帶他們和花蓮的田徑隊一起做暑訓,利用合宿培養他們的默契與團隊精神,有競爭對手會進步比較快,才能發現別人的長處與自己的缺點,訓練起來更有意義。」她早就安排好了。
「需要我送你們去嗎?」雖然只是短時間見不到面,但他仍然有一點捨不得。
「你好好養傷。阿南他們會希望看見痊癒後的你。」
空氣中只剩下沉默在瀰漫,安靜無聲。
安辰燦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抬眼凝望著溫靖,正經地啟唇:「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手機千萬要開著,就算不打電話給我,也可以等著接我的電話。」他的口吻頗有深宮怨婦的味道。
溫靖不禁愣了半晌。「你這像是在對情人的叮嚀。」
他紅著臉,趕忙擺手解釋。「我……我是怕小鬼們會想我。」
糟糕!其實他腦中根本沒有那群蘿蔔頭的存在。
她點點頭。「的確有可能。他們現在大概很崇拜你,如果你能打電話來提振士氣也不錯,我會開機的。」
「謝謝你!」他忘情地上前勾住溫靖的肩膀,高興得哈哈大笑。
溫靖的視線再度掃向那張母親的照片,眼神閃過一絲脆弱。「要不要留下來……看完一部動畫再走?」
是了,她想傳達的,只不過是需要有個人陪伴而已……
「好啊!我剛剛看見『死神』的最新劇場版,就看那個好了。」
其實他不是沒發現溫靖透露出的訊息,他雖然遲鈍,可是對於溫靖,他百分之百處在高敏感狀態;溫靖很明顯需要他相伴,即使溫靖最後沒有開口要求或是拿掃帚趕他走,他仍是會義無反顧、找盡借口留下來。
「我去拿。」她微笑,從CD架上取下光盤。第一次發現有人在身邊陪伴,竟是如此窩心舒適的一件事。
有他存在的空間,就像黑夜裡綻放出的陽光,耀眼又迷人,既溫暖又安撫人心,一如他的名字。
至於她的性別……還是晚些時日再告訴他吧……總有一天他會自行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