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風無垠,你又忘了待客之道嗎?」凌鶴群垮著一張臭臉,被寒風一吹,又打個哆嗦。「我專程來探望你的傷勢,你也不送上熱茶熱飯菜,拉我到這個死人地方做什麼?」
「我能走能跑,表示傷勢已經痊癒,多謝你的關心了。」風無垠笑著加快腳步。「現在還有其它事情要拜託你。」
凌鶴群不改嘮叨本色。「交了你這個損友,我就知道沒有好事!幹嘛走這麼快?和我比輕功嗎?」
「再不快,她可能就要醒了。我藏了兩天,沒辦法再藏下去,正好你來了,我想到一個辦法……」
「你在說什麼呀!我統統聽不懂!」
「你馬上就知道了。」
兩人停在墳地盡頭的一座小祠堂,半掩的破舊門扉輕輕晃動,發出吱喀吱喀的怪異聲音,風無垠雙手打開門板,讓光線照人祠堂裡面。
只見裡頭放了幾具破棺木,凌鶴群嚇了一跳,一腳跨在門外不願進去。
風無垠卻是搶到其中一具棺木邊,立刻掀開棺蓋。
凌鶴群慌忙跑進去阻止道:「你不要去碰·.....」
棺蓋落地,裡頭沒有可怖的腐屍,而是飄出淡淡幽香,還有一個睜著又圓又黑的大眼、面容秀麗、臉色慘白的……
「女鬼啊!」凌鶴群嚇得別過頭,不敢再看。
「對不起,我來遲了。」風無垠伸手抱起她,雙臂猶能感受她的劇烈顫抖。
「風無垠,你不要抱死人呀!」天啊!他瘋了嗎?還跟屍體自言自語?
「她不是死人。」風無垠迅速解開她身上穴道。「她是石泠。」
凌鶴群比看到死人還驚訝。「那個差點殺死你的殺手石泠?她是女的?」
「不就是女的嗎?」風無垠把石泠抱在懷中,知道她驚嚇未退,一雙大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部。
「風無垠,你可惡!」石泠用力推開他。
他忙安慰道:「別怕,把你放在那裡面,也是不得已的。」
她身體顫抖得更激烈,吶喊著:「你就是要報復我吧?你何不把我活埋了?一勞永逸!」
風無垠更是緊緊地摟住她、不讓她掙脫他的懷抱,手掌緩慢地釋出熱流,試圖平息她的驚恐,一再好言解釋:「沒事了,這兩天山莊還在抓賊,你身上有傷,我一定要把你藏起來。」
石泠傷重體弱,根本無力再掙扎,只得歪在他的胸膛上,不住地喘氣。
凌鶴群如見天下奇觀。「喂!我沒看錯吧!殺人的和被殺的在談情說愛?」
「不是談情說愛,我是在救她。」風無垠看了石泠一眼,又繼續解釋道:「她跑到天塹山莊要殺我,中了秀秀的機關受傷,我沒辦法藏她,只好先藏在這邊。」
「你這招有夠高明,誰會去撬棺材找人啊!」凌鶴群俯身撿起棺蓋,放回原位。
「你是存心要嚇死我、悶死我……」石泠又掙扎著,無力地道。
「石姑娘,對不起。」風無垠再度道歉,揉撫她的肩背。「兩天來,我用迷藥和點穴功夫讓你睡著,可你們絕命門的功夫太詭異,你很快就醒來。今天我趁你睡著時,把你放到空棺中,返回山莊拿乾糧,不巧碰到鶴群前來糾纏,耽誤了回來的時間……」
「風無垠!」凌鶴群怒氣沖沖地吼道:「拜託你分清楚敵人和朋友,好嗎?」
「石泠不是敵人,她只是個無知的殺手。」
「風無垠,你放開我!」石泠是狠狠地推開他,終於推離了尺許遠的距離。「今天我落在你的手裡,無話可說,隨便你怎麼折磨我,我也只有認命,最好是一劍砍死我吧!」
「我不會殺你。」風無垠微笑看她憤怒的眼眸。「如果我說……我把你放回棺木中,不再讓你出來作惡呢?」
「你!,」石泠驀然一驚,臉色刷地變白,渾身又開始顫抖。
那是她有生以來最恐怖的記憶!當她醒轉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睜眼所望,儘是一片漆黑,雖然腳底上方似乎有一條微弱的亮光,但是光線太遠、太弱,她還是被黑暗所籠罩。
黑暗並不恐怖,恐怖的是她開始察覺週遭的環境時,她聞到朽木的味道,感覺貼近身體的木頭,聽到隙縫吹進來的嗚咽風聲。然後,她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身邊是一片死寂……
當她知覺身處棺木之中時,她以為被活埋了,偏偏手腳不能動彈,也無法呼救,一時之間,她嚇得幾乎暈眩過去。殺手訓練裡,掌門從來沒教她如何死裡逃生,只告訴她,死了,就沒了,不要怕死,任務失敗就得死!
不!原來死亡不是沒了,死亡是疼痛、恐懼、陰森、孤單、無助……
她好想再活下去,即使是承受萬千痛苦,她也要在這個世間再掙一口氣息,只冀求那麼一點點溫暖。
她驀然大喊道:「我不要死!」
「風無垠,我還沒見過你恐嚇人耶!」凌鶴群笑道。
「我是做不來壞人的。」風無垠也朝他一笑,又拍了拍石泠的背。「石姑娘,剛剛跟你開玩笑,你別怕,我帶你回山莊了。」
「我不去!」石泠又要掙脫,不料才一講話,風無垠的大掌就掩了過來,往她嘴裡塞進一粒藥丸,她想要吐出來,他再一使力,硬是讓她吞了下去。
「你餵我吃什麼東西?」石拎瞪視他,仍是那不屈服的冰冷眼神。
『『—顆毒藥。』』
「你畢竟還是要我死!」
「你想死嗎?」
不!她不想死!她不願意再去嘗死亡滋味!可是她吃下毒藥了……她不自覺地按壓肚子,感覺那顆藥丸已經在體內散溶了……
「你一時死不了的。」風無垠拉開她的手,笑道:「這顆九九奪命丹的藥力要九九八十一天之後才會取你性命,在這段期間呢,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第八十天晚上,我會給你解藥。」
「你要我做什麼?」她戒備地看著他。
「不做什麼。」他亦是定睛望她。看到她不甘願、卻又不得不降服的表情,他嘴角逸出一抹溫柔的笑容,說出了答案:「我要你到天塹山莊做客。」
「我沒聽錯吧?」一旁的凌鶴群挖了挖自己的耳朵。
「鶴群,還得請你幫忙了。」
凌鶴群大搖其頭。玩火會自焚啊!風無垠以為他是渡化人心的菩薩嗎?可在感化頑石之前,他得先算算自己有幾條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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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塹山莊的大廳中,風無垠正為父母介紹來客。
「爹、娘,玲瓏姑娘是鶴群的遠房表妹,我請她來山莊過年。」
「風伯伯、風伯母,是這樣的。」凌鶴群不忘先回頭,狠狠地瞪損友一眼。「玲瓏是我娘那邊的親戚,自從她家搬去廣東後,多年沒有聯絡,誰知不久前,玲瓏一家遭逢大火,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所以千里迢迢來濟南府投靠凌家。呃……我們不是不收容……只是您們兩位也知道,我家已經有六個小娃娃,我那三個姐姐又要生娃娃了,她們一個個大腹便便……」
風夫人笑道:「你不說,我也明白。你們凌家呀,人口眾多,又一個個愛聊天講話,實在是有夠吵,恐怕擔心玲瓏姑娘不習慣吧。」
風無垠示意石泠坐下,補充道:「玲瓏姑娘一路尋親,吃盡苦頭,現在還在生病,她的確需要找個地方安心靜養。快過年了,鶴群他家忙著生小孩、做生意,怕冷落了玲瓏姑娘,所以才想送來天塹山莊養病。」
風山河點頭笑道:「這有什麼難處?山莊裡多的是清靜雅房。垠兒,你就去找一間最幽靜、空氣最好的房間,讓玲瓏姑娘安生住下吧。」
「多謝爹娘。」風無垠一邊說著,一邊以手肘頂了凌鶴群。
「喔……呃……多謝伯伯、伯母,鶴群在此代替爹娘向兩位致謝,等我家姐姐生完小孩,我再過來接玲瓏。」可惡,滿嘴謊言,一點也不用打草稿!
「如果玲瓏姑娘住的習慣,你也不急著接人呀!」
風夫人笑容滿面地打量玲瓏,只見她白淨清秀,文靜可人,似乎是個有教養的閨女。又見大兒子細心呵護,打一進門來,就扶著嬌弱無力的她,難道……這就是未來的媳婦?
她愈看愈高興,起身拉了玲瓏的手。「玲瓏,你就把山莊當做自己的家……哎!這手好粗,你真是吃苦了。」
面對風夫人的噓寒問暖,石泠很不能適應,她不喜歡別人在她手上揉揉捏捏,立刻縮回了手。風夫人認定她怕生害羞,也不以為意,繼續探問詳情:「你幾歲了?有婚配了嗎?識字嗎?會不會刺繡裁衣?」
「娘!」風無垠趕忙阻止這位熱心的准婆婆。
「我十七歲。」石泠倒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沒有婚配,識字,不會刺繡,也不會裁衣。」
「大概是家裡清苦,讓你做些粗活了。」風夫人又是憐惜地捧起她的小手。「不會女紅也沒關係,知書達禮就好,不要像秀秀、苗苗一樣,一天到晚舞刀弄劍的,都把男人嚇跑了。對了,快叫她們出來見玲瓏。」
風無垠又喊著:「娘啊,急什麼?泠兒才剛來,您不要嚇壞她了。」
「你叫她玲兒?」風夫人喜上眉梢,原來他們的進展比她想像得還快。她簡直笑得合不攏嘴。「是了,是了,來日方長!玲瓏,以後我們慢慢聊,有空叫垠兒帶你到山莊附近走走,身體很快就養好了。」
風山河撫鬚微笑,大兒子的婚姻大事一直讓他們操心,如今新娘送上門,他也樂見其成。呵呵笑道:「回頭我叫家人去請簡大夫,再幫玲瓏姑娘開幾帖調養身子的藥方吧。」
「多謝爹!」風無垠不忘再頂凌鶴群一下。
「呃……一切麻煩風伯伯了。」凌鶴群又是回頭一瞪。還玩!連我都一起膛渾水了,等你玩到自身難保時,就別怪老友沒有苦苦相勸過!
「鶴群,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風無垠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低聲說道。
風夫人笑得像尊彌勒佛。「垠兒,快帶玲瓏到房裡休息,我要去拜菩薩了。」
呵呵!菩薩保佑風無垠吧!竟然有人在家裡養刺客!凌鶴群在心中歎息著。看來他也要回去為老友燒香祈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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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風秀秀和風苗苗仍膩在石泠的房間,不肯離去。
「玲瓏姐姐,我跟你說喔!大哥他脾氣很好,從來不會生氣,我常常欺負他,他只是笑一笑,他真的很好喔!」這是十六歲的風秀秀。
「玲瓏姐姐,大哥文武雙全,英俊瀟灑,多少人來提親說媒,全讓他推掉了,因為他只想娶一個真正喜歡的姑娘。」這是十五歲的風苗苗。
兩個姐妹一左一右拉住石泠的手,已經說了半個時辰的風無垠好話,石泠聽到耳朵長繭,卻不知道如何送走她們。
她只習慣絕命門的掌門和師兄的說話語氣。他們不像風無垠的家人講得又快又急,聲音有高有低,內容又是如此豐富。他們始終以平板的語氣和她說話,而她也學會了這種說話方式。
通常掌門叫她練劍,她就練劍,叫她吃飯,她就吃飯,絕對沒有第二句話。為什麼這兩個姑娘可以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呢?
「玲瓏姐姐,我們說了好一會兒,現在換你說,你覺得大哥這個人怎麼樣?」兩姐妹充滿期待地看她。
「他很壞!」別人問,她就回答。
「壞?」
風秀秀和風苗苗對望一眼,這不是打情罵俏的話嗎?姐妹倆又笑了。
「大哥使壞喔!嘻嘻!」
石泠感到她們雙手的興奮熱度,也看到她們熱烈歡喜的笑容,她忽然覺得心頭也熱熱的,好像兩個小姑娘擦熱了她一向冰冷的心。
「玲瓏姐姐,你好像不愛講話?」
「她身子不舒服,當然不想講話了。」風無垠走進房門,左手捧著一碗藥湯,右手則端了一碟小點心。
「哇!大哥親自來伺候大嫂了。」風苗苗跳了起來,接過那盤食物。
「苗苗你胡說什麼?」風無垠微笑地望向石泠。「泠兒,我兩個妹妹愛玩,吵到你了吧?」
「大哥,我們沒有吵玲瓏姐姐。我們在幫你說好話哩!」
「去!」風無垠笑著輕斥一聲。「泠兒吃過藥就要休息,你們也該去睡了。」
「好啦!我們不吵大哥。」風苗苗和風秀秀互相扯著袖子,咬了一會兒耳朵,吃吃偷笑,這才轉身相偕離去。
風無垠確定她們沒有躲在外面之後,這才掩上房門,將藥湯送到石泠面前。
石泠皺眉看著黑色濃稠的湯水,別過臉道:「這是什麼?毒藥嗎?」
他舀了一匙藥湯,稍微吹涼之後,道:「是讓你身體趕快好起來的藥。」
她抿緊嘴,動也不動。
「你不喝就會死掉。」
這一句話果然奏效,她低頭看著藥湯,他便順勢餵她喝下。
「好苦!」石泠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不要皺眉,你應該學著怎麼笑。」
「笑?」石泠抿了抿唇,藥湯的苦汁仍在舌間喉際,她怎麼笑得出來?更何況她從來不會笑!
風無垠仍舊悉心吹涼藥湯,慢慢喂石泠喝著。
「剛才秀秀和苗苗笑得那麼開心,難道你心情沒有快樂些嗎?」
「我吃了你的毒藥,怎麼快樂得起來?」
「對,你吃了九九奪命丹,就要聽我的話。你今天做的很好,我的家人都很喜歡你。」
「你到底要控制我到什麼時候?」
「不就是八十天嗎?今天才過一天,還有七十九天呢。」風無垠很有耐心地餵她喝藥。「只有我才會配解藥,而且還沒有煉製完成。你如果殺了我,或是殺了我家裡任何一個人,你都拿不到解藥,到時候你就會七孔流血、全身抽痛如五馬分屍……」
「你別說了。」石泠受夠了他的危言聳聽,憤然搶過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用力放在桌上。
「別生氣,傷口還沒好,要靜心休養。」
她恨恨地道:「我會好好活到第八十天,吃了解藥之後,我還會再來尋你的命。」
「話可別講得太早,否則到時候我不給你解藥。」他的笑容始終沒有褪去。
「你不殺我,我就會讓你後悔!」她恢復了她慣有的冷漠。
「咦?口氣變得這麼兇惡?」風無垠逼近她的臉孔,慢慢地道:「如果我死了,就會變成厲鬼,天天向你索命,你還要我死嗎?」
「你……」石泠臉色又刷成慘白。這幾天來,她歷經受傷的痛苦和死亡邊緣的恐懼,再也無法坦然面對死亡這個字眼了。
風無垠見她嘴唇微顫,知道她心裡害怕,又故意道:「還有啊!以前被你殺過的人,也會一個個爬起來向你討公道,你可要夜夜作惡夢嘍!」
「不會!」石泠倏然起身,走到牆邊,掩起耳朵喊道:「我沒殺過人!我不會作惡夢!」
風無垠一楞,她沒殼過人?難道她是初出茅廬的殺手嗎?可她不是早已成名了嗎?
「你怎會沒殺過人?絕命門的冷、月、寒、石殺人無數,你做過的案子,我可以一件件數給你聽,難道你都忘了嗎?」
「那不是我做的,那是師兄做的,可他死了,掌門就叫我出來代替他。」
原來他是她第一個殺人目標呵!風無垠既感歎又慶幸,歎的是她年紀輕輕,就走上殺手這條血腥之路,但又慶幸她尚未沾染鮮血,他絕對來得及挽回她。
「難道你們絕命們有好幾個冷、月、寒、石?」他繼續追問。
「我是第三代……」石泠固然習慣一問一答,話一出口,才發現他在套問絕命門之事,遂閉口不再講話,對著牆壁發呆。
「好了,我也不打擾你,這裡有幾塊甜糕,你吃了就睡吧。」
石泠轉回桌前。人家叫她吃,她就吃。右手捻起一塊桂花糕,又放了下來。「你沒放藥吧?」
「我吃給你看。」他拿起另一塊糕吃著。「好吃,很甜呢!你快來吃!」
石泠看著他的笑容。她不解,為什麼這些人總是要嘴角上揚,到底是什麼事情值得他們高興?
她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入口香甜,她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
「再吃一塊。」風無垠道。
她果然又拿了一塊核棗糕。
風無垠笑了,原來她很會「聽話」!如此一來,要調教她應該不是難事。為了她,他賭上這條命了。
第四章
「來,泠兒,把這口粥喝了。」
石泠張開口,讓風無垠餵她吃飯,好像他餵她是天經地義的事,其實她只是習慣接受命令罷了。
她覺得風無垠的命令沒有危險性,而且還令她感到自在,比遵從掌門的殺人指示容易多了。
但她一直不解,為何他要留她在天塹山莊?他知道她是絕命門的人,就不能再活下去,她遲早要再取他性命呀!
第一次殺他,她毫無畏懼,可嘗過死亡的孤冷之後,她變得猶豫了。
「我要回絕命門。」
「等你吃了解藥之後,如果還想回去的話,我就讓你走。」
「你不怕我回來殺你?」
「我相信你,你不會。」風無垠面帶微笑。
石泠有點頭痛。這個男人到底有何居心?如果他當初死在她的劍下,也不會有這麼多枝節發生了。
「你為什麼沒有死?」她問出了最大的疑問。
他餵她吃完最後一口粥,再將她的手帶到他的心口,讓她的掌心完完全全覆在那個曾經破碎過的傷口上面。
「你說呢?」
石泠摸到了他強有力的心跳,而那心跳傳遞出來的熱量,又一波波地打入她的手心,使得她的手掌也似乎跟著搏動起來。
生命!這就是活生生的生命!石泠的心跳也跟著火熱了。
如果她能收藏這個心跳,化做自己的心跳,那她是不是也能像風無垠一樣,總是從容自在、笑容滿面、甚至不怕死?
「你摸出來了沒有?」
「唔……等——下。」她回過神,手掌開始在他的胸膛游移著,左右、上下、摩挲、捏揉,真是個好厚實、好溫暖的胸膛呵!
她發現了!
「你的心臟……位置不對。」
「我的穴位也跟常人不一樣,你下次出手就會找對地方了吧?」他仍然笑看她,握住了她停在他胸口的小手。
她睜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他竟然點出他的正確要害,難道他真的不怕她會再刺他一劍嗎?
亮麗的日影從打開的窗戶照射進來,也照亮風無垠溫煦的笑意。
沒有恨,沒有怨,神情柔和。
她不解地低下頭。她不懂,她真的不懂眼前這個男人!
他扶起她的身子,像是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多住一些日子,你會慢慢懂的。走,我帶你到山莊走走,散散心。」
「我的傷還沒好……」
「我扶你。」他有力的臂膀撐住她虛弱的身子。
「哇哈!大哥!」不識趣的風苗苗出現在門口。
「嘻嘻,我來的不是時候,可是我一定要找大哥,玲瓏姐姐,對不起了……」
「苗苗,你有話就說,噦裡噦嗦的。」
「嗚嗚,撞壞大哥的好事,大哥要罵人了。」風苗苗假意哭泣,揉了揉眼。「玲瓏姐姐,大哥真的好壞喔!」
風無垠無奈一笑。他向來慣壞妹妹,只得由她去胡鬧。
「你大哥不壞。」石泠進出一句話。
「咦?」風苗苗拿下雙手,看到一位美天仙依偎在俊大哥的懷抱中,她敲敲自己的頭,扮個鬼臉道:「不久前才說大哥壞,今天又好了?哎!人家小倆口的事,我就別管啦!」
「苗苗,有什麼事嗎?一起去散步吧。」風無垠道。
「對了,有事!我和姐姐在牆邊發現一隻母狗,旁邊還有一隻小小狗,姐姐已經帶進院子裡,想問大哥是不是要送到狗園?你沒空送的話,我們可以幫你送。」
「泠兒,我們過去看看吧。」風無垠扶著石泠,帶她緩緩行走。
來到西邊圍牆廊下,風秀秀正用幾塊破布為狗兒取暖,一見風無垠就大叫。
「大哥,這隻母狗快死了。」
「怎麼會這樣?」風無垠蹲下身察看,只見那母狗全身是傷,氣喘連連,多年經驗令他判斷:「它才剛生產沒多久,可能又被其他野狗欺負,加上天氣變冷,找不到食物,所以生病了。」
風秀秀擔憂地道:「我餵它吃東西,它都不肯吃。」
「喝水呢?」
「也不喝。大哥,你看它的眼睛,好像沒有光芒了……」風秀秀愈說愈急。「我趕快送到狗園去,李師傅說不定還有辦法!」
「來不及,沒救了。」風無堤輕輕撫摸母狗顫動的身體,試圖給它最後的安慰,而母狗則微睜著眼,茫然看他。
「要救它啊!」石泠出聲了。
風無垠看到她皺眉驚慌的眼神,只能歎口氣道:「泠兒,貓狗之將死,都是不吃不喝,而且……你來摸摸它,它的心臟很弱,身子又是傷又是病,體力已經耗損了,就算強灌它喝東西,它也不能消化。」
石泠蹲到母狗旁邊,伸手搜索它的心跳,但她幾乎摸不到,還是風無垠拉了她的手,讓她久久按撫,她方察覺那個微弱的跳動。
剛剛她才接觸到風無垠旺盛的生命力,怎麼……現在立刻面對一個垂死的生命呢?一生一死,一強一弱,這是天壤之別啊!
母狗吐了一口氣,抬起眼看她,又緩緩垂下眼瞼———
那個神情,跟她刺死風無垠的那一剎那竟然沒有兩樣!
雖是人狗有別,但是面臨死亡之際,都是這種眼神,那代表的是什麼意義?
不甘願?害怕?依依不捨?或是對人間最後的一瞥?
最後一瞥?那麼,風無垠在幾乎死掉的時候,緊緊盯住了她,是否就是為了變鬼找她索命?可這隻狗為何也在看她?她沒有殺它呀!
她嚇得放開手掌。
「死了!狗死了!我不要死啊!死掉很難過的……」
「泠兒!不要怕。」風無垠抱住她的身子,勸慰著。「生命順其自然,有生有死,只要不是違逆天意任意殺生,生死消長,並不可怕。」
「可是它在看我,它要報復……」
「它很虛弱,看不到東西了,它可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亮光而已。」
「那你看到我了嗎?」她望看他,眼裡仍是驚恐。
「我看到了!」一劍穿心的一瞬間,生死交關的片刻,他的確看到了。「我看到一個純真善良的小姑娘,我不會恨她。」
他不恨她?她純真善良?石泠無法接受這些說法,懊惱地垂下了頭。她只知道他要報復,否則就不會餵她吃毒藥了。
「大哥,你們不要講情話了。」風秀秀黯然地道:「母狗死了。」
「死了?」
死了很孤寂啊!石泠楞楞地望向那一動也不動的生命,心頭突然感到一陣酸痛,就像有人用力捏住她的心臟……
「心會痛!」她按住了心口,皺緊了柳眉。
「玲瓏姐姐,你不要緊吧?」風秀秀顧不得難過,拉了她的手問著,風苗苗也俯身輕拍她的背。
風無垠隱約猜到她心思的轉變,扶著她的手臂道:「我帶你回去休息。」
「吱……」正當石泠要站起時,一隻巴掌大的小白狗從破布堆中鑽出來,它先是膽怯地四下張望,這才在破布塊上爬來爬去。
「是小狗!」石泠又蹲了下來,摸上那個小小的身子。
有熱度,有心跳,這是一個生氣勃勃的生命!
她不再心痛了。她抱起小狗,仔細地捧在臂彎裡,以柔軟的手掌一再地安撫這個傍徨心驚的小東西。
這景象讓風無垠想到那一夜,她也是如此細心呵護小黑羊。
人性本善呵!絕對沒有人生下來就會做惡殺人,他絕對可以喚回她的良善。
「大哥,我看……」風秀秀察言觀色。
「小狗就不用送狗園了,玲瓏姐姐喜歡,就留下來陪玲瓏姐姐吧。」
「對啊!我們也可以一起養它。」風苗苗雀躍著。
「我可以養它?」石泠眼裡綻出從未有過的光采。
「當然可以了。」風無垠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