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方的麥收成不佳、麥粒乾瘠不夠飽滿,不適合釀酒。」老酒師張著皺巴巴的嘴說道:「南方運上來的稻米倒是不錯,唉……今年北方寒災把殼物都給凍壞了。」他搖頭。
「無妨,倉房存放的麥糧足以供今年釀酒用。」他完全不擔心。
「的確,爺想到蓋倉房貯糧的法子真是好,往年靠當令時節買進的稻麥來釀酒的老作法實在不能增加咱們聚酒莊釀的酒量,更別提細挑這些個用來釀酒的稻麥--啊啊,小老頭可沒說前任當家做不好哦,前任當家也是很明智的,不過用不在這兒,沒想到這點……」
「我沒這麼想,張伯不必在意。」展厲言淡聲道,並無責怪之意。對於在聚酒莊中已待過祖父、爹親兩代到他已是第三代的老酒師,他一向敬重。
「聽說咱們莊裡來了個小丫頭,姓什麼……成的小姑娘?」
「你也知道了?」
「呵呵,這宅子裡哪件事小老兒不知道的。」張伯呵呵笑:「聽說那小姑娘來的頭一天就鬧了笑話?」
想到酒庫事件,展厲言仍然不快。「孔家鏢局看來在孔世伯這代就得關門,後繼無人了。」
「呵呵呵……我是不知道孔家鏢局是什麼來頭,不過我知道你為了那姑娘傷透腦筋。爺,您是我打小看到大的,可從沒見您被哪個人或哪件事給難倒過。」
「她--是個麻煩。」想了會,他只能找出這個辭來形容莊裡最近多出來的人。
「那小姑娘可是來保護您的啊。」張伯笑道:「您不讓她跟在身邊成嗎?要是萬一出了什麼事兒可怎麼辦?」
「不會的,你別多心。」
「老人家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哪!」張伯歎氣。「這年頭不像過去那般簡單,自從先皇行經咱們徐州題了個『天下第一醇』的牌匾以來,看看,咱們本來簡單不過的買賣如今成了什麼樣?呵,這牌匾值錢麼?瞧瞧昔日出名的幾家酒坊哪個不為了這牌匾搶破頭,最後血本無歸、慘淡收場?」
「張伯--」
「現下好了,這匾是在咱們莊上掛著,可為了這塊匾,爺的命卻朝夕不保--爺是用命在護這牌匾哪!這先皇是好心有意褒獎沒錯,可好心的結果卻是勾起大伙的貪念,每家酒坊都想擁有這塊匾成為天下第一,呵呵!咱們不過是釀酒賣酒的商家啊,要什麼天下第一?又不是江湖中人。」
張伯的感歎道盡展厲言的心聲,但他如何能說?佔去先皇親題的牌匾擁有者的身份的他要是說了,只怕落個嘲諷其他同行,反遭誤解,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乎,他只能端著這名號,盡力做自己的事;至於流言訛傳,也只能隨人去說了。
「展厲言!」一聲戾喝,隨四道黑影自空而降,堵住主僕二人去路,一隻手伸向他。「把東西交出來!」
將老酒師護在身後,展厲言無懼向前。「閣下要展某交什麼?」
「當然是你聚酒莊傳家秘寶!」為首者如是道。
秘寶?呵。「閣下又是哪家酒坊派來的人?」
「少廢話!把東西交出來,」
「若我說不呢?」
「找死!」帶頭的人手一揮,身後三人立刻衝向展家主僕。
「張伯小心!」展厲言先是顧及老人家,替他挨了一掌。
「爺,」這……這怎生是好!「救、救命哪!救命啊--唔!」求救聲頓時被來人一掌打斷。
「張伯!」
可惡!展厲言悔極少時未曾習武,現下落得如此危境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作夢也沒想到一介普通商賈會有性命朝不保夕的一天!
就在此刻,一道嬌聲吆喝闖入,劃開危急氛圍--「給我住手!」
※※※
幸好趕上!成瓊玖衝過四名蒙面人,擋在展家主僕前頭。
「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來的?」鼓著不知是氣還是酒醉所致的紅頰,她瞪著眼前四名大漢,未離鞘的劍執在身前。
白玉仙露?從她身上聞到酒味,展厲言皺了眉。
「怪怪,這姑娘身上有咱們仙翁飲的味道哪。」張伯先說了出來,咳了咳又搖頭。「可又不太像,咱們的酒沒這麼濃。」
「你喝酒了?」
嗝!「嘿嘿,喝了一點點。」好在半路上把酒汪子給扔了。
「你找死!」蒙面漢之一喝道。竟敢礙他的事!
「找死的是你們,竟敢傷了聚酒莊的當家!」敢來害她沒酒喝,真是氣死她!
「醉了就別急著送死。」展厲言眉頭緊蹙。她身上的酒味如此濃厚,他才不信她能護他什麼。「快走!」
「我說過拼了命也要護你周全的。」這話她說好幾回,怎麼就是沒人信?「你帶這老伯先走,這裡交給我。」
「你不行。」
「誰說我不行的?」太看輕她了吧。
「你醉了。」
「我哪--小心!」成瓊玖舉劍擋去一招偷襲,隨後拔劍衝向四人,迅速沒入四名彪形大漠的包圍。
展厲言想再開口,卻被眼前所見奪去了聲音。
銀芒自成瓊玖離鞘的劍閃出,似醉雜亂的步法劍招卻詭異得如行雲流水般從容遊走在四名歹人的拳腳招式之間,幾招之後,逼得那四人紛紛拔劍相向。
只見成瓊玖臉上神色依舊自若,一個大雁俯身躲過兩劍;又靈巧地躍起騰空,閃過攻向下盤的劍招,一個迥身旋帶劍尖突刺,劃破其中一人的左腿。
又一個低身上挑,刺中另一人左肩;再一個側踢,踢飛欲趁機偷襲她後背的賊人。
「爺,這姑娘功夫好哪!」張伯看得眼花撩亂,忍不住稱道。
展厲言只是靜觀,並沒有開口,眉頭卻隨著戰況時舒時蹙。
直到最後一記飛踢,成瓊玖讓這四人都掛了彩。
「你--」該死!「走!」
「慢著!你們還沒說是誰派--」啊?跑了?成瓊玖看著四人突然分別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消失,一時間不知道該追哪一個,呆然站在原地。
半晌,想起展厲言還待在這,急忙轉身。
果然看到一張凶得不得了的臉正瞪著她。
「啊啊!我、我不是不追……」慘了,他又要生氣了,心急的她手忙腳亂地解釋:「他、他們四個人,不同方向--嗝,我不知道--嗝,要追哪一個,所以別趕我!我不是因為酒醉才不追--嗝,我是不知道要追--」
「我明白。」再不開口,她恐怕就要哭出來了。那張緊皺的小瞼上寫著擔心得快掉淚的字樣。
「那你……要因為這--嗝,趕我走嗎?」她可憐兮兮地問,有別於方才自信從容於刀刃之間的俠氣豪情。
他會不會就這樣不讓她繼續留在聚酒莊,天天聞到令她覺得舒服的酒香?她好擔心。
「你真這麼喜歡留在聚酒莊?」這個宅子有什麼好?沒了昔日溫情,泰半換過一代的男僕女婢、聘用工人,哪個不往好處鑽研,沾滿一身的銅臭有什麼好?
可眼前的成瓊玖一股勁地用力點頭,忍不住又打了嗝。
「為什麼?」他疑惑。
「因為有酒!」她答得直接,臉上亮過希冀。他是不是不趕她了?
因為有酒--果然是她會說的答案。展厲言心中頓感百味雜陳。
除了酒,就沒其它原因麼?
「呃……展厲言,你會趕走我嗎?」抬起臉看他--咦?他方纔那張凶臉怎麼不見了?
「你的臉頰受傷了。」指腹抹去頰上一串血珠,聽到她受疼的低嘶,「疼嗎?」
「有點。」這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讓我留在這吧?」
「一個姑娘家最在乎的就是臉--」
「才不,我在乎的是酒。」她又不漂亮,再怎麼在意這張臉也沒用,就像孔爹爹常說的,人生在世求不來的就別太強求。
她求不來美若天仙的長相,何必強要在乎?
「只有酒麼?」他問,心底隱約竄起了火。
她點頭。啊!他怎麼又皺眉頭了?
「你又生氣了?」用個「又」字,實在是因為他見到她沒一次不動氣、不發火的,她也覺得莫名其妙,很無辜,不懂他幹嘛老對著她生氣。
「沒有。」抿緊嘴,別過臉,不願承認她不加思索的答案真的讓他大為光火。
「你不會趕我吧?」
「再不扶張伯回宅子,我就趕你回范陽!」
啊!「嘻嘻!是,展大爺!」她笑嘻嘻收劍跑向張伯,喜孜孜地扶著老人家往聚酒莊走。
一聲「大爺」又惹來展厲言一瞪。
誰准她叫他大爺的?
張伯老眼好奇地瞅了瞅扶著自個兒的小姑娘,又瞥瞥年輕主子。看透世事的眼,早有了定見。
呵,多有趣!
動心哪,他從小看到大的主子竟也動了心。
※※※
聽展武四處開話匣子流傳城東大街發生的事,展謹行立刻前往書樓。
「大哥!」
人未進聲先到,跨過門檻張口欲說,被案牘後的人揚掌擋了下來。
「大哥?」
展厲言指著對面的牆。
順著指尖方向看去--「她怎麼睡在這?」
展厲言將事簡略說了一遍,目光移向地上人影時,眉頭忍不住打上死結。
「你就讓她睡在這?」一個姑娘家睡在地上成何體統?
「我叫她回房--」抿抿唇,不知苦惱明白地染上眉宇之間。「是她不要。」
喔?「舒服的床不睡,要睡地上?」
「她說--擔心有人夜襲,既然我要留在書樓,她就要待在這--」話到一半,展厲言打結的眉心又再纏上一結。「她說孔世伯交代她要緊緊跟著我。」真不知道孔世伯話是怎麼說的,竟然讓她跟到這地步。
「就算是睡在地上也無所謂?」這也太憨厚了吧!跟得這麼緊,就連睡覺都不放過?
他問的正是困擾了他一晚的疑惑。
有必要這麼忠心嗎?他不過是出銀兩請她充當護衛的人,為了銀子,有必要這麼苛待自己,連睡著都要守在他身邊?
「呵呵,大哥,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展厲言不明白他的意思。
「陰錯陽差聘到的護衛,原以為不過是個貪酒的姑娘,沒想到忠心得像條狗,就連睡都要隨侍在王子腳邊。」
「管管你自己的嘴。」狗?他拿狗來此喻她?「別惹火我。」
光是說就讓大哥發火啦?不過是拿狗來作個比方而已嘛。「我以為這些日子來,大哥已經氣得夠多了。」他指著至今還不知情、現下呼呼大睡的罪魁禍首。
「所以再多你一筆也不算什麼?」沒來由的,聽見自己的弟弟將她比喻成狗就足以令他動起肝火。「難得你到書樓,桌上這些就全交給你。」
「啊?」這桌上堆得跟他差不多高的帳本要交給他?
來不及逃,展厲言早先一步起身抓住他,將他按坐暖炕上。「今晚若做不完,明日繼續。」
「大哥!」
「算盤太久沒碰也會生疏,就當練練算盤。」他說,走向對面牆角。
「要練算盤,這也未免太多--」展謹行苦著臉,早知道就別因為聽見大哥受傷擔心地跑來書樓,簡直是自找死路。
唔唔……蜷在地上的小蝦突然動了動,發出低低夢囈。
奇怪?怎麼聞到帶著桃花味的酒香?
「大哥?」展謹行突然叫了聲,又抬手揉眼,怎也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但這的確不是在作夢。
他看見原本縮在牆角睡得香甜的成瓊玖此刻的的確確抽著小鼻子像嗅什麼似的邊問邊緩慢地往大哥所站的地方半滾半拖地挪移,像只--
羽化成蝶前的毛毛蟲在泥地上爬行!
她到底是真睡了,還是假寐?
展厲言自己也不相信會有這等事發生。
原以為她並未入睡,卻不見緊閉的眼有任何睜開的跡象,彷彿她真的是直覺嗅出附近有人才移動身子。
倏地,他想起今兒個下午在德記與張伯品評不久前從江南運來的新酒桃花蔭,莫非--
「呵呵……」
「大哥?」聽見笑聲的展謹行又是嚇了一跳。
「看你的帳本。」就連在夢中對酒都這麼念念不忘,果真是滿腦子酒蟲作祟。
怎麼會有這種古怪的人呢?恐怕連酒仙杜康都沒她的道行吧?
「呃……」張開的嘴僵了半天,展謹行愕然瞧見睡夢中的成瓊玖在他家大哥蹲下的同時伸手攬上他頸背的一幕,也親眼看見抱著她的大哥唇角帶笑離開書樓的模樣。
用力捏了自己臉頰一記--「好痛!」
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在作夢。
※※※
奇怪奇怪真奇怪--
黑亮圓潤似鹿般的眼骨碌盯著和商號總管談公事的展厲言,看得愈久,兩道細如柳枝的眉中間的結打得愈緊,成了麻花還不夠,現下已打成死結。
眉心的主人此刻困惑得不得了。
總覺得--奇怪,說不上來是哪裡怪,但她就是覺得怪,不過難得的,她知道怪的地方出在自己正盯著看的人身上。
邊看,她邊小口小口啜飲手中玉杯裡的酒--
啊,酒!她想到了!就是這點怪!
是了,今兒一早找到他,結果竟從他手中得到一壺溫好的桃花蔭,昨兒夜裡夢中間到的味和手上這桃花蔭一模一樣。真是奇了,要下人不給酒的是他,給她酒喝的也是他。
還有,昨夜她分明是睡在這裡,怎麼醒的時候是在自個兒房裡?唔,想不透。
另外,昨兒在書樓可沒見到現下自己坐的這張炕,怎麼今天一早來它就好端端放在這等著她坐?
多奇怪哪。
「你盯著我看什麼?」
「咦?」回過神來,近得幾乎臉上吹過他呼出的熱氣,成瓊玖不出自覺往後縮了身子。
砰咚、砰咚--啊,心口又開始撲撲通通亂跳,真是怪。她不明白每當展厲言靠近自己心口就會這麼亂跳一通,有說不出的難受。
啊啊,不想了,移目巡過一圈,才知書樓只剩他和她。「剛還在這吱喳的老伯呢?」
「下去辦事了。」他說,目光仍在覆上藥布的左頰。
「喔。」她點頭,低頭啜飲已涼的酒,也讓展厲言看不見她的傷。
「還疼嗎?」
「什麼?」
「你臉上的傷還疼嗎?」
不說還沒想到。成瓊玖勾起指尖輕摳藥布,作了個古怪的表情。「有點癢。」
臉上無緣無故黏著這麼一塊布,說什麼都覺得不舒服。
殊不知這逗趣的小動作看在展厲言眼裡浮是嬌憨。
「姑娘家的臉損傷不得。」
「是嗎?」細眉興起微波。「不過臉上多道疤有這麼嚴重?」
孔令都教了她些什麼?「女子四德:婦言、婦行、婦容、婦功--這下可好,你連僅剩的婦容恐怕都付之一炬了。」
婦言、婦行、婦什麼來著?「那是什麼?」眉心波湧起困惑大浪,萬分不解。
「我只知道斂心、氣沉、入定、調息。」
這會兒換展厲言皺眉頭。「那是什麼?」
「練功口訣啊。」再喝一口桃花蔭,成瓊玖舔舔唇,連殘留在嘴角的酒滴都捨不得放過。「展厲言,這酒真的很好喝哩。」她說,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輕佻的舉動看在有心人眼裡會是怎生的風情。
半晌等不到回應,成瓊玖抬起頭。
幹嘛這麼看她?像要把她一口吞進肚子裡似的。
被頭頂上的目光瞅起一身雞皮疙瘩,怪異得連她也往自個兒身上瞧。
什麼都沒有啊?他幹嘛一雙眼像著了火似的瞪著她?
還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該不會今早吃的燒餅掉了芝麻在臉上吧?
她摸摸自己的臉,除了左頰上的藥布外還是什麼都沒有。
「展厲言?」找不到原因,她只好向人求教,輕扯他袖口,困惑的圓眼往上望。
「我到底哪不對了?」
「什麼?」回過神,他不懂她何出此問。
「我一定是哪不對勁了,要不然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不對勁的人是他。「這酒嘗起來如何?」他試圖轉移話題,不想這困窘的心思被傻憨的她看出端倪。
雖然他敢說她絕沒這本事,可就是不願。
也虧憨厚如她,立刻被轉了心神。
「有桃花的香氣,甜甜的。」嘿嘿嘿,笑瞇的新月眸透著滿足,舉杯向他。「你喝喝看就知道。」紅透的頰一處小酒窩笑得更明顯。
「我很少沾酒。」
「賣酒的人不喝酒?」他還真不是普通怪。「為什麼?」
「酒會誤事。」
「會麼?」側首想了半晌。「我就從沒誤過什麼事。」
「也許是--」展厲言話到一半閉口不講。
他想過也許是孔令很少、甚至沒有交代她辦過任何事,除了到他聚酒莊當護衛這差使之外。
「你要說什麼?」
「沒。」
「對了,展厲言。」
「嗯?」
「你不是不准我喝酒,為什麼還送我酒?」
「你應得的。」
「啊!」她領悟,黑眸霎時亮了起來。「是不是因為我昨天打退那四個人?」嘻!「那以後我會拼了命幫你的,那些個壞人來一個我逮一個,來兩個我捉一雙,這樣你是不是會再送我酒喝?」
「你已不得我天天道人偷襲?」為了酒,她連他都賣了?
「呃……」是哦,要是天天都有惡人上門還得了。「說的是,總不能讓你受傷,孔爹爹說了,要我護你,連一根寒毛都不許傷到--」有什麼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呢?她攪盡腦汁努力想,唉,還是想不到。
可這時展厲言的聲音落了下來:「因為孔世伯交代,所以你護我?」
「是呀。」她抬頭,想也不想就這麼答。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但她的答覆令他心沉了下。
只因為孔令的交代才讓她老將「拼了命也要護你」這句話掛在嘴邊,就算睡在地上也要跟在他身邊?
是孔令要她這麼做,還是她傻到只想得出這種作法?
護衛的方式有很多,她何必挑上最辛苦又最--笨拙的?
「你可以不用這麼跟進跟出,只須我要你跟的時候出現就行。」
「那怎麼可以!」跟孔爹爹說的不一樣!而且她--
「雇你的人是我,由我決定你什麼時候得跟在我身邊。」成瓊玖老是把孔令的話掛在嘴巴上的舉止沒來由地令他覺得煩躁。
「才不!」繼不留她在聚酒莊後,這是第二件讓成瓊玖固執到不惜揚聲對抗眼前冷著一張臉的展厲言的事。
可,為什麼突然固執起來--她不知道,明明不必跟著他,她也省事,但就是說不上來什麼原因讓她硬是想跟在他身邊,真奇怪,她為什麼要堅持呢?
展厲言打斷她自問無解的疑惑。「現在誰是主子?」
「你啊。」
「那麼你就該聽我的話。」
「可是孔爹爹--」
又是孔令!「不要再提到孔世伯,他的話不代表就是我的意思!」
他幹嘛這麼凶……成瓊玖苦著臉看他。
才以為他送給她酒對她很好,一下子又凶了起來。「你怎麼又生氣了?」為什麼生氣呢?她說的又沒錯,孔爹爹是這麼交代她的啊。
再說、再說她喜歡跟在他身邊,他身上總會沾上淡不可聞的各式酒香混著不知打哪來的松木香,獨特地融合成一味,她喜歡這味兒。
啊啊!傻憨的腦袋想通自已固執的理由,原來、原來就是這個!她執意跟在他身邊是因為喜歡--
「你以為我在生誰的氣?」可恨,難不成至今她還不知道他的火氣是因為誰冒的?
「生誰的氣?」她真是不知道,但很關心。「是誰惹你生氣了?告訴我,我定替你討回公道。」嘿嘿,她夠義氣了吧?這全是看在他送她酒的分上。
「--」
始作俑者一瞼無辜,還捲起袖子想替他出氣,怎不令人為之氣結!
「爺,杜小姐過府說是要來看看您,現正在大廳等著。」書樓外展武的聲音大到幾乎是在炫耀似的。
杜小姐?這是第幾回聽見這名兒了?成瓊玖心想。
貴客來訪,展厲言只得先收起火氣,瞪著僵在炕上的成瓊玖一眼,悻悻然轉身朝書樓外走。
身後立刻跟上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不許跟來!」他轉頭喝道,果然又見她懷裡抱著酒壺跟在後頭。
「可是孔--」看見他冒火的眼,成瓊玖趕緊閉嘴。
「你再提一次孔爹爹說,我就趕你出采酒莊!」
啊!「怎麼這樣?孔--」
「還說!」
成瓊玖連忙搗著嘴搖頭。她不說就是。
「待在這,不許眼來,否則我立刻趕你回范陽!」語畢,他邁步離去。
圓珠似的黑眸氣呼呼地瞪著指話的人的背影逐漸遠去。
怎麼他都說不膩啊,老用這招對付她!留在原地的成瓊玖氣悶暗忖。
※※※
是第幾回到這來了?她問自已。
柔美的鳳眼幽幽巡過空蕩蕩只剩她與貼身丫環的廳堂,即使是等宅子主人到來,杜秋雨仍端坐在原位,只用雙眸將整個廳堂收進眼底。
是第五回了吧?她算了算,自爹調任徐州刺史後,她已經第五度拜訪聚酒莊,見--
由遠至近的腳步聲震醒她沉思的心緒,慢慢抬眼看向來人。
「又來打擾了。」輕柔有禮的聲音合宜出口,浮是大家閨秀的尊貴柔美,一如她似柳樹輕盈的纖細嬌軀,雖不符現下時興女子豐腴的體態,但舉手投足無處不是官家千金的行禮合宜。
「哪的話。」在她面前,展厲言無法如他名字一般厲言以對。
纖弱如柳,柔情似火--很難厲聲漠然待之。「怎麼來了?」
杜秋雨抬頭,先是偷偷瞥了廳堂門外,才收回目光移向堂前坐在主人方位的展厲言。
「聽我爹爹說數日前你遭人偷襲。」
「原來是為這事。」展厲言輕笑出聲。「我沒有受傷。」
「那--」話未出口,杜秋雨先是噤聲,之後又像已想好詞兒似的,想到自己將說的話,雙頰便忍不住排紅:「就好。」
「多謝小姐關心。」敏銳的黑眸沒有錯放客座上的人兒方才瞬間閃過的分心一瞥,但展厲言選擇不動聲色。
他要看,也在等。要看最後究竟誰先忍不住失態,也在等這最後會以怎生的結局收場。
「展大哥……」
「有事儘管說。」對她,展厲言總是無條件展現不曾對他人有過的包容與難得的耐心。
「日前你過府與爹爹談了些什麼?」
「這才是你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不?」
悄臉布上紅雲,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我……」
「這事本應由我開口。這幾日忙著處理生意上的事,倒疏忽了,幸好你來找我。」展厲言走下主位,來到她面前。「秋雨。」
一聲親暱低喚,震得杜秋雨倒抽一口氣,愕然抬眼,紅透的悄臉分外惹人憐愛。
「展……展大哥?」他怎麼突然喚她的名?
「這裡不方便,不如到亭中再談。」
「咦?」
「我已命人在你偏愛的亭中設下茶點,邊遊園賞花邊談如河?」雖是問句,他卻不容她推卻地半強扶起她往外走。
「小、小姐!」貼身丫環被眼前陣仗弄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待在這。」展厲言命令道。
「可是小姐--」
「有我在,不會有事。」
「是……」丫鬟唯唯諾諾受了命,留在原地。
想了想也對,畢竟是未來的姑爺,遲早都得聽他的。
老爺也交代過了的,讓小姐和未來姑爺單獨相處,徐州刺史千金和聚酒莊當家若是能結成親家,一個有權、一方有錢,誰都有好處,自然少不了她當下人的,尤其她還是小姐的貼身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