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張著沉靜的雙眸,直直地盯著他的眼。
聶銘亮誠摯地點了點頭,「應該是我第一次去參加柳家舉辦的宴會時發生的事。已經四年前的事了,你們在花園裡說了些什麼,還記得嗎?那是個大夏天,你和他可能以為那麼熱的天,裡面一定不會有人。可偏偏我去那裡透氣,就在你們身後不遠處。」對於偷聽到他們談話一事,他顯得坦蕩蕩。
「你……這樣算偷聽……不,也不是……」黑川舞放在膝蓋上的手,驀地握緊了,算偷聽嗎?是他們自己不夠謹慎,自以為空曠的地方,四周無人。
四年前……和謙與若曦的訂婚是在三年前,而她和和謙分手則是在知道他必須和蕭家的小姐訂婚後的一個月……她在腦海裡理清著這些年經歷過的故事。因為不想變成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她選擇了退出。
雖然當時和謙也說過他們可以反抗,可以公開他們的關係……但是在那個時候,他們都知道那樣是沒有用的。和謙是個把責任看得比天還大的人,而她的舅舅,和謙的父親,柳家的掌門人,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決定的事情被兒女們忤逆。
她和聶銘亮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黑川舞一直咬著牙不出聲,看得出來她的心靈正經受著煎熬。
而聶銘亮也沒有繼續剛才的問題,他只是用冷靜又柔和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臉,他那眼神深邃嚴謹裡又透著一種看透般的力量,好像探射燈一樣。
在他如此肆無忌憚,又毫無遮掩的目光凝視下,黑川舞的心裡有什麼崩潰了。或許這麼多年來,一直一直隱藏在自己的心裡;或許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或許這麼多年來,她其實在期待著有什麼人可以發現……
「我和他是表兄妹,所以再怎麼樣都沒有可能的吧……」她努力讓自己微笑起來,微笑著向他抬起頭,「他能做什麼,我能做什麼?舅舅的強悍狡猾,你在商場上行走一定比我更清楚。」她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她繼續讓自己保持著微笑,但那笑容卻顯得那樣的悲哀。
聶銘亮將手裡的打火機「啪」的一下合上,他的眼裡似乎露出一絲怒火,「但是他起碼可以為你們的感情多做一些努力,而不是平靜地接受家裡的安排!柳川賀的確厲害,但是作為兒子,柳和謙難道不應該先對自己負責嗎?」他追問著,那口氣不容她逃避。
黑川舞的眼裡閃過一抹很深刻的悲哀,那悲哀深深地在她眼裡散發出讓人動容的光芒,「說來容易做來難。那個時候,我們那麼年輕,沒有任何可以抗爭的資本和勇氣。」
「後悔了嗎?」他堅定地追問著,「為什麼當初不努力一下?就算失敗了,那也是你們應該做的事。」
「應該?」她驀地抬起頭來看著他異常嚴肅的眼。她看到的是一個男人的堅定,他眼裡有些決絕和叛逆,讓她的心漸漸顫抖起來。
「沒錯。就算依舊是要注定失敗,但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去爭取去鬥爭,這才是應該有的行為。」
「你或許真的會那麼去做……」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淡淡地笑了一下,「聶銘亮,我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以你這樣火爆又直接的脾氣,可以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
「我和柳和謙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喝了口紅酒,目光悠然地望向了窗外,「如果我是他,會帶你走,以他的能力,哪裡不能去生存?但是他卻要背負著那些狗屁的家族責任。」勾起的嘴角上有一抹鄙夷與輕視,「我和他是不同的類型,我希望你可以完全地瞭解。」
什麼意思?她猜不透他最後一句話所要表達的,為什麼要刻意地提醒她也要瞭解呢?
「你和他的確不同,但我還是不後悔。」她的確問過了自己的內心,意外地得出了這個結論,「我不會去做明知道不可能的事,而且鬧開了,可能我的結局只會比現在更悲慘。」不管當初怎麼抗爭,他們還是「表兄妹」,他們之間還是不需要用婚姻來維繫兩家的關係。他們兩個是更有用的「籌碼」,卻不能被浪費。雖然她並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雖然她其實和他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但她還是無法和他在一起。
「現在的你一樣還是要面臨一個自己不愛的未婚夫。」他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她的心再一次微微一顫,「所以結果都一樣,不管怎麼樣……」她低下頭去。
「黑川舞不會是這樣認命的女子。小舞。」他忽然改變了叫她名字的方式,「如果你想要改變的時候,記得來找我。」他晃動起了琉璃酒杯裡的紅色液體,目光沒有看著她,只是望著那顏色鮮艷的酒杯裡的液體,「我會站在你那一邊的,無論何時何地。」
黑川舞眼裡幽光一閃。
「這個世界上的責任也有很多種,我只忠實於對我自己的責任,和對我所愛的人的責任。」他猛然抬起頭來,望著她的眼裡閃動著一絲讓她心跳微微加速的光芒。
聶銘亮,他話裡有話,可是他話裡的意思,她卻不敢去猜測。因為那太瘋狂了,他和她幾乎是完全陌生的人——不,他似乎對她很瞭解,而她正在適應這種他對她的瞭解。
所以現在要她去想像一些會讓她感到驚慌的猜測,她並不能做到!
「如果我是他,會選擇給你幸福,而不是逃避到自己父親給他選擇的婚姻裡。我也知道他現在過得很不幸福,一些傳聞說他們夫妻總是吵架。」他繼續緊盯著她的眼。
她咬了下嘴唇,那些事她也知道,所以從他們夫妻開始不和起,她就回到了日本。雖然他們分手後,的確沒有過任何的單獨接觸,也不再談及過去的感情。但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存在或許會影響他們的夫妻關係。
「你也說是傳聞了,關心別人的家務事,不是你的風格吧?」
「我關心他的事也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你要聽嗎?」他的臉忽然微微地湊近她,剎那間,那張稜角分明卻又男性味十足的臉上散發出一種誘惑的味道。
黑川舞暗暗心驚,這個男人的魅力簡直無所不及,她敏感地覺得自己的手心開始微微出汗。
她害怕地猛然往後背上靠去,不,現在她還不想去接觸到聶銘亮的魅力,他是這麼瞭解她,光是想到這一點就讓她害怕了。而且她是有未婚夫的女人,就算不愛對方,她也不能放任自己去接近聶銘亮。
這個男人,很危險!
「我不需要他給我的幸福,也不需要任何人給我的幸福。自己的幸福,不應該自己去掌握和追求嗎?」躲避到了他那讓她怦然心動的眼神,她倉皇又矜持地昂起頭說道。
「是這樣嗎?你沒有脆弱到一定要他給你幸福?」聶銘亮又倏地抽回身體,他看著她,然後露齒而笑,他的笑容裡有著讚賞,「這才是現代女性的樣子,不應該繼續自怨自艾,自暴自棄。和那個西野慎二分手吧,你們一點也不適合。」
黑川舞剛從他的魅力攻擊裡緩過神來,他又在她的面前扔下了一個重磅炸彈。
可是她沒有感到更加驚慌失措,反而漸漸地有了一種興奮的味道。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永遠不會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麼。這樣的感覺,充滿了挑戰性!
而且和他談論了那些過去一直塵封的感情和人事後,她的心裡也慢慢地感受到暢快。終於還是把秘密和人分享了……雖然他的話不夠動聽,雖然他不會安慰她,可是他的那些話,卻莫名地讓她的心靈變得更加清爽。
對於柳和謙,現在的她,真的可以雲淡風輕地談起。那麼她是否可以下這樣的結論,那段曾經讓她受到傷害的感情,也終於在她的心裡褪去了顏色,不再那麼重要了?她可以放開它了吧。
「沒有愛情的婚姻……反正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我有什麼可以例外的?」她灑脫地甩了下卷髮,這個時候主菜上來了,她拿起了刀叉。
「柳和謙是個傻瓜,有著像你這麼特別的女朋友,還不懂得珍惜。」他等侍者走後,嚴肅地說著。
「說笑話了……我有什麼特別的?和所有的人一樣而已……因此也不能為自己做些什麼。」她看著自己盤裡的鱈魚排,微微搖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一刀下去,就把鱈魚一分為二了。
她又進步了幾分,居然可以談笑著說起那段經歷了。這些感覺,都是他的存在而帶給她的!
「哈哈哈……」聶銘亮忽然笑了起來,「在這樣的時刻,還有這樣自我調侃的幽默感,怎麼不特別呢?」
黑川舞將柔滑雪白的鱈魚送進嘴裡,她眼裡的光芒終於從悲傷變得精神起來,她細細咀嚼,然後拿起了面前的紅酒,敬了聶銘亮一下。
「這樣就算特別,那這個世界上像我這樣特別的女子也一定很多。」她說得輕柔、灑脫、帥氣。
聶銘亮微微地撇了撇嘴角,也拿起紅酒杯,「或許不只是特別。」他忽然深沉地說了一句,透過杯沿看著她清雅的臉。
黑川舞沒有再理會他的話,只是繼續拿起刀叉進食。
「剛才你說你絕對會離開……可是我卻覺得你不會。同和謙一樣,聶先生你也是個把責任看得很重要的男人。」她的嘴角撇出一絲嘲諷十足的笑容,「要不然,你怎麼會讓你的弟弟娶和堇?」
聶銘亮的神色瞬間變得深沉起來,但下一刻,他又露出了絕對囂張的笑容,「在你和責任面前,我會選擇你——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用我的名字向你發誓。」他又舉起了酒杯。
黑川舞也跟著舉起了酒杯,可是她的眼裡卻寫著完全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