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當家的,有……有人……找您。」負責通報的嘍囉畏畏縮縮,軟著手朝花廳中央指了過去。
花廳裡杵著專程而來的載泓,跟他懷裡抱著的元如願。
柳蟠龍的目光一瞥,一見自己旗下正當紅的春宮畫師竟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臭小子「挾持」,不禁怒火中燒,也不管對方是誰,抄起牆上的傢伙衝上去便想先來頓狠打。
「小子!你好大膽!還不快放下咱們蟠龍第一號的人!」
臂彎中捧著元如願的載泓身上沒帶兵器,轉身躲開攻擊後,直接躍上了八仙桌。
「我是很想放她下來,但這位姑娘在撞昏前未告知自己家住何處,在下就算想放也找不到地方放呀!」才解釋完,載泓閃過了一記砍殺。
「廢話少說!笑話本當家沒讀書啊,咬文嚼字的,再吃我一刀!」
載泓雙手雖受限制,但靠著自己俐落的身形,輕鬆避開柳蟠龍的刀刀狠砍。
幾招之後,兩個男人的武藝不相上下,一人狂野似火、一人流暢如風,看似一個追一個躲,事實上卻分不出勝負。
「再不把人還來,本當家就削斷你的腿骨!」柳蟠龍雖然放狠話,但卻忍不住打心底惜起了這位武功跟他難分軒輊的高手。
想他柳蟠籠在香河鎮叱吒風雲多少年,頭一次碰上了能夠對招的對手。
雖然想是這麼想,但他出手卻完全不留情,持著鋼刀猛地一劈,砍斷了八仙桌的四隻腳,桌子馬上應聲而倒。
此刻,載泓轉身及時躍上了花廳上的橫樑,低著頭,笑笑地看著柳蟠龍。
「抱歉得很,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這雙腿老是不太聽話。」
「嘿嘿!算你還有兩下子真功夫!」打還是要打,但粗線條的柳蟠龍不吝嗇,也以豪邁的笑聲響應他。
「唉,吵什麼?擾得大伙全沒好夢了。」二當家柳蟠仙掩著呵欠,由廳外緩緩踱了進來,迎頭便瞧見她大哥正準備沿著柱子蹬上屋樑繼續喊殺喊打。
「刀子不長眼,大當家可千萬別傷了咱們如願妹子哪。」柳蟠仙淡淡一喚。
她可不在乎柳蟠龍逞兇發狠的程度,只要不弄傷她那寶貝的搖錢樹就好。
「放心,照她那副窮緊張的性子,我保證,就算大戰三百回合她還醒不過來呢!」
登上屋樑之後,柳蟠龍隨即縱身一躍,倏地彈飛至載泓面前。
「瞧我左砍!右砍!上砍!下砍!」他手上的鋼刀亮燦如新,每一次揮舞都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哎喲!敢情大當家的是迷上我這俊俏的臉蛋了不成,要不怎麼追得這般緊?」載泓嘴上老不正經,連這會兒跟人過招打架都還要乘機吃吃別人的豆腐。
柳蟠龍血氣方剛,馬上被對手的嘲諷惹惱,一弓身,擺出自個兒的看家刀法--五湖四海大熱鍋。
轉瞬間,便瞧那把大鋼刀在他的掌控下,像是隨時都會起火冒煙,三兩下就在眾人眼前上演了一幕幕恍如大師下廚的精采絕活。
「鹵蹄膀!」忽地,柳蟠龍揚聲吼道。
「燉腰子!」載泓笑笑響應,單臂摟住元如願,另一隻手則懸在橫樑上晃蕩。
「炸蛐蛐兒!」奇怪?對手怎麼會知道他的刀法跟口訣?
「烤田螺!」載泓踢腿,轉圈,又把這招的危機化解了。
「涮羊腿!」柳蟠龍不信邪,再耍出一招。
「醬排骨!」
好,最後再考考他……
「五湖四海--」
「大熱鍋!」
好一場完美的演出,只瞧載泓見招拆招,將眼前這位霸氣對手丟給他的每一步險招全揉成了跟他一樣,甚至比他還更靈巧的「熟鍋化解法」。
「喂,兄弟,你究竟打哪兒來的?怎麼可能躲得開本當家的刀?」
柳蟠龍雖然是個直腸子,但比畫過後的輸贏倒也看得很開,對於這「打出來」的特別交情顯得頗珍惜。
載泓見對方總算歇了手裡的刀,這才放心地往前邁出步伐。
「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大當家的肯定就是胡四海師父最得意的那位門徒了吧?」
「你連我師父是誰都摸清楚了?」
「老實說,巧得很,在下……」載泓眉開眼笑,早在柳蟠龍揮著鋼刀朝他追上來時就瞧出端倪。「剛巧也向四海師父拜過師,乘機習了點刀法。」
不只柳蟠龍愣住,就連梁下越聚越多的人也跟著愣住。
未曾謀面的同門師兄弟……嘿嘿,這關係一攀上可就親得多了。
「師兄的刀法果然是出神入化。」
柳蟠龍臉一熟,忽然被叫師兄,連向來粗枝大葉的他也像個啞巴吼不出來了。
驀地,載泓懷裡的身子動了動,樑上的兩個男人同時低頭一看。
「別……別靠近……」元如願的唇掀動著,聲音細如蚊蚋。
又等待了片刻,元如願費力的睜開了雙眼。
第一眼,她就瞧見那令自己心慌意亂的夢中人。
啊!不會吧?怎麼夢裡夢外都有他的影像呀?
撇過臉,第二眼,居然是那個總會瞪著一雙銅鈴怒眼,吼她快畫快畫的大魔頭柳蟠龍。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是還在作夢!
她探出脖子往外一瞧。
什麼?她什麼時候爬上了蟠龍第一號的屋樑?
怕高、怕顛又怕摔的元如願啞著嗓子,抖著聲說:「不……不會吧?」她緊揪住衣服,合上眸不敢再看一眼。
「醒了、醒了,這丫頭醒過來了!」柳蟠龍扯著嗓子吆喝。
「要命,不、不是在作夢……」她自言自語,握得自己的手心泛白。
「很冷嗎?唉,果然是高處不勝寒哪。」載泓垂目望之,見懷中人直發抖,隨即像哄小孩似的輕拍,再溫柔地摟緊她。「咱們這會兒就要下至嘈雜的凡間去囉。」
語罷,他領著她旋身朝下一躍,落到了地面。
腳一落了地,元如願心頭才稍微落實了些,迎面一見到淺笑吟吟的柳蟠仙,連忙撲上前啟唇欲訴,但一句話卻講得結結巴巴。
「他……他……他要……他要找……」
柳蟠仙笑著伸手攙住她,「找過了,這位公子已經找大當家的對過招了。」
元如願眨眨眼,聽不懂什麼對招的事,驚慌失措地猛搖頭,指著身後的載泓,急著想解釋清楚他想做的那件事對她的嚴重性。
「不是,他……他想要找的是……是……其實是--」
打斷她的話,載泓開門見山道出了來意,「今日在下來到蟠龍第一號,就是想親眼一睹須心大師迷人的風采。」
聞言,柳蟠龍跟柳蟠仙有默契的對看了一眼,隨後將視線投注於元如願蒼白的臉上。
「如蒙大師不嫌棄的話,在下還想求他收我為徒習畫春宮圖。」
此時,廳中靜悄悄的,沒人響應載泓的滿腔熱血。
咚!一聲驟響驚動四方,大伙火速將頭向後一轉。
那位「躲」在蟠龍第一號的首席春宮畫師又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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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道屏風,兩位當家開始了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
「大當家的,你怎麼說?」柳蟠仙事不開己似的,啜了口茶問道。
那把銀光閃閃的鋼刀被柳蟠龍隨便擱在地上,他雙腿蹲踞,半側著身子,一直想從屏風間隙中偷窺廳上的動靜。
「總歸一句話,上門來的是我『師弟』,總不好讓他太難看嘛。」
隔著一條細細的窄縫,只瞧見那說自己名叫載泓的俊俏男子在他們廳裡逛來逛去,似乎對廳上的一切擺設都感到很新鮮,不時地湊近觀賞。
而此刻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除了屏風後的柳蟠龍之外,也包括了甦醒之後便一直蜷縮在椅子裡的元如願。
她手捂著額上新添的淤青,雙眸眨都不眨,近乎發呆地盯住他。
「所以,大當家是準備讓他一睹『那位大師』的真面目囉?」
柳蟠龍盯著元如願額上的兩處撞傷,「唉,傷腦筋,怎麼辦?之前又先答應了不會洩漏她在咱們這裡的真實身份。」
「若為了你當師兄的面子,要蟠龍第一號賠上一棵搖錢樹,我可絕對不依的喲。」
柳蟠龍刻意壓低音量,就怕讓人知道他在自家妹子前低聲下氣。
「我的好妹子啊,妳瞧瞧那丫頭額頭上都撞出兩個包了,妳這智多星要再不趕快想個法子,只怕她等會兒又要昏啦!」
柳蟠仙綻唇笑了笑,伸手接過兄長為她端上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那麼,倘若不是由咱們嘴裡洩漏出去的,也就沒多大關係了是不是?」
柳蟠龍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咱們雖然答應要幫她隱瞞真實身份,但卻沒答應不讓某些想追根究底的有心人自個兒去挖出真相來呀。」
「高招!妙招!絕招啊!」柳蟠籠腦子裡所能想到最優雅的讚美詞全用上了。
因為怕會驚動屏風外的那兩人,他費力隱忍著,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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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在鳴,鳥叫著,吵得人昏昏欲睡。
趁著午後眾人都在休憩的空檔,元如願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偷溜進一間客房中。
她進了房內一掩上門後,終於垮下雙肩,鬆了口氣,「幸好沒人發現……」
其實她真是過度操心了,她平常在蟠龍第一號裡一向低調,就算有誰見著她不跟人打招呼,或走路只看腳尖不看路,也早已習以為常,沒人會當她有什麼不對勁。
但元如願窮緊張的毛病壓根改不掉,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會被人注意到。
「救人如救火,得趕緊想法子趕走這個麻煩才行。」要不,別說她晚上睡不好覺,就連椅子也沒法子安穩坐一下。
從她一知道大當家要管那個載泓在蟠龍第一號中包吃包住之後,一顆心就莫名的狂跳了起來,腦袋裡更像是埋了幾十斤炸藥,什麼有條有理的思緒全裝不進去。
完了完了,只是讓那個男人住下來就已教她變成這副德行,要是以後他有事沒事時就對她來個「微笑騷擾」,那……她哪招架得住呀?
「笑、笑、笑,對誰都眉開眼笑的,我猜他準是包藏禍心!」元如願不滿地吐了吐舌,此刻因為四下無人,她才敢露出難得一見的俏皮表情。
頭一轉,她旋即對房間猛打量。
看來,這個叫載泓的男子還頗愛乾淨,房裡看來整整齊齊,雖說有下人們會打掃收拾,但要是住的人邋遢,還是能從生活習性中的小細節察覺出。
唉……元如願暗歎了聲。
「這會兒哪還有閒工夫管他乾淨或邋遢,想法子搜出他的底細才最要緊,等被我抓到了把柄……非把他掃出去不可。」
叨念了一陣後,她強作鎮定拍了拍胸脯,定下神先環覷一番,然後目光便鎖定房內的擺設一樣樣檢查。
元如願先踱近床緣,彎下腰,往枕頭底下摸索了片刻,隨後又輕輕翻動床帳,查看可有任何可疑物被抖落下來,接著,正當她跪下雙膝準備搜查床鋪底下之際,房外突然飄進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對話聲。
「怎麼樣?妳猜有沒有人?」
「緊張什麼?敲了門不就知道了嗎?有人的話咱們就正大光明進去打聲招呼問句好,沒人……一樣照入不誤。」
「可是我說妹子啊,這樣做真的妥當嗎?好歹……好歹他是咱師弟啊。」
「大當家的……」柳蟠仙抿了抿唇,手一揚,那把畫工精緻的蒲扇掩住了她唇上若隱若現的淺笑。「那句包吃包住是你拍胸許的,包學包玩也是你自個兒講大話爽快答應人家的,從頭到尾,妹妹可沒說過不收他一分錢喲!」
柳蟠龍的嘴被堵得死死的。
「再者,咱們也沒要怎麼樣呀,不過就只是私下探探他的『財底』罷了,大當家,你說有沒有道理?」
「呃……也有道理啦。」
此刻,房裡那正蜷著身子跪在床畔的元如願急忙摀住嘴,以防自己慌得驚叫出聲,她當然聽得出外頭的那兩人是誰,但現下她進退不得,壓根失了方寸。
「好好好,不過就探探嘛,那就意思意思一下吧。」柳蟠龍話聲一落,敲門聲就緊跟在後頭響起。「師弟,你在不在房裡呀?」
元如願踉蹌起身,神色慌亂不已,焦急地到處找地方想躲藏。
柳蟠龍躡手躡腳地想挖紙窗偷看。「好像不在……」
「那還等什麼?這樣的機會不就正好,省得面對面『探』得費神。」隨著柳蟠仙清脆的嗓音越飄越近,房門眼看就要被推開了。
慘了……
元如願心跳似擂鼓,咚咚咚敲得胸口犯疼,她忍不住蹙眉捂胸。
忽地,她雙眼一亮,彷彿是救星從她面前由天而降,她連忙逃命似的奔入那設在床後用布簾掩住的一處小隔間。
沒想到布簾才一掀開,她睜大眸子,這下子被嚇得更厲害了。
載泓睡眼惺忪地一腳踩在牆角的夜壺上,一手則按住褲頭上的縛帶,那條襦褲鬆垮垮地「附著」在他大腿上,看起來隨時要落下地似的。
眼角朝下一瞥,元如願臉色倏地刷白,尖叫聲立刻破喉而出,「哇--」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房門被人開了大半,載泓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看清楚,一雙手火速欺近了她,右手扳過她的身子背對他,左手則按在那張大的嘴巴上。
身子讓他一摸,元如願臉頰瞬間一陣紅一陣白。
「呃,元姑娘,是妳先失禮的喔。」載泓低低一笑,附在她耳後悄聲道。
「唔……」元如願又羞又惱,心一慌,小腳往他腿骨上一踹。
載泓摟住她及時一退。糟糕!意外踢到那裝滿他剛剛才小解完的夜壺,瞧那壺身一會兒左倒一會兒右倒,晃來晃去就像要灑出來再製造一場災難。
「聽聽,有什麼古怪聲音嗎?」柳蟠仙蹺腿坐在凳子上,抬眼發問。
「哎呀,不會吧,我看八成是哪只臭耗子撞到尿壺被熏暈過去啦!」柳蟠龍正爬上大床翻東找西,一聽,笑咧咧地轉過頭去回復柳蟠仙。
隔間裡的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他們心中幾乎有志一同地暗暗喊道:柳蟠龍啊柳蟠龍,倘若你平常也能這麼機智過人就真是太謝天謝地了呀!
小隔間裡極狹隘,約莫只容一人旋身,如今擠進兩個人,那擁擠的程度可以想見。
元如願被迫背對著載泓,整個身子「黏」在他胸前,即便動也不動,也感覺得到從他身軀上散發的陣陣熱氣。
那股難喻的濕熱,如浪濤襲擊著她原本就很緊繃的每一條神經。
她此時像中暑了,不,他比酷夏的暑氣還更令人難熬。
「再忍一忍……」他見她身子虛脫似的晃了晃,趕緊以氣聲勸慰她。
唉,他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雙唇貼近的距離更是教她完全招架不住。
她咬咬唇,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暫時忘了她是誰,忘了她為何來此,忘了她怎麼會那麼倒霉又被他遇到……
忘掉、忘掉、忘掉,最好待會兒睜開眼後就能發現這一切根本是幻象。
可是,難啊,背後的載泓太真實了,就如同帶笑的鬼魅緊纏著她不放手。
他一手摟住她纖細的腰,一手貼著她發顫的唇辦,厚實的掌心像施了法,能穿透她細嫩的肌膚,將一陣陣灼燙的感覺直接灌向她。
元如願耳朵發癢,脖子酸麻,汗珠由兩鬢間滑落。
「好……好癢……」豈料,載泓卻先一步率性坦言。
他癢?有沒有搞錯?從頭到尾根本都是他在捉弄她才對吧?
在經過一陣東摸西找後,忽然傳來了柳蟠龍驚喜的大吼聲。
「看吧,就說我這師弟絕非寒酸角色嘛,瞧,一大疊銀票耶!哇!通京城、通天津、通廣州、通杭州、通銀川、通遼東……哈哈哈,簡直多得數不完哪!」
柳蟠仙仔細查核銀票上的官印真偽,沉吟了片刻後,總算露出了滿意的笑顏。
「很好,確定咱們蟠龍第一號不會蝕本就好。」
「好妹子,現在咱們探也探過了,然後呢?」
「然後?」柳蟠仙將大把銀票收好放回原處,轉過身,搖起蒲扇,婀娜多姿地慢慢踱出了房門。「然後就等著你這位『寶貝師弟』乖乖把銀票吐出來囉!」
須臾之後,那扇房門終於被關上。
「唔……放開了……」元如願扭動身子開始掙扎起來。
只見載泓皺著鼻子,張開大嘴,頭一仰,抱著她遂往前猛地一傾,兩人身子順勢跌出了布簾外。
「哈啾!」
「你……你很可惡耶!」元如願臉色難看,捶他一記抱怨道。
「怎麼怪到我頭上來?剛剛就講了是妳扭來扭去,頭髮搔得我好癢啦!」載泓撫了撫鼻,撩起單衣準備繫緊褲帶。
「要不是你沒事躲在那裡頭鬼鬼祟祟的,我又怎麼會跟你一塊擠著難受?」元如願回道,理直氣狀。
「咳咳,不好意思,這麻煩應該不是在下招惹來的吧?」
「怎麼會不是你?若不是你堅持留下來,我又哪會提心吊膽地偷溜進這間--」她頓住,雙眸盯住載泓那兩片笑得如半月的唇瓣。
載泓很配合,也朝她點了點頭。「沒錯,有人偷溜進來。」
元如願為之氣結,結結巴巴的說:「那……那你也不該像個賊似的躲在房裡不吭聲呀!要是……早聽見了,我也不會闖進來。」
「是,又是我不對。」載泓張嘴打了呵欠,溫柔的微微一笑。「是我不該躲在房裡睡回籠覺,也是我不該一醒來竟然就『尿意洶湧』,更是我不該沒向某位緊張兮兮偷溜進我房內的小姑娘打聲招呼。」
「過分,你這人真的很--」
「是是是,在下往後一定會非常『守禮知進退』,元姑娘,別氣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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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下來,元如願老覺得自己渾身提不起勁,不只作畫時心不在焉,走路時會東張西望、疑神疑鬼的,就連平常吃頓飯也是食不下嚥。
「唉……」她趴在桌邊又歎了口氣,今天連一張美人的臉蛋都沒畫出來,更別提要如期完成一幅春宮圖了呀!
天哪!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一切怎麼都跟她當初料想的不一樣啊?
更教她搞不懂的是,兩位當家之前明明答應過她了,怎麼還能允諾讓那個叫什麼載泓的男子就這麼在蟠龍第一號待下來呢?
那個男人雖然笑起來讓看的人如沐春風,但那笑容可掬的背後,卻潛藏著極可能會令她身份洩漏的危機!
她當初被騙來蟠龍第一號畫這些不堪入目的春宮圖已經很難為情了,若是再讓人發現真相,知道了她這麼一個大閨女原來就是須心畫師的幕後代筆人,那麼她不單沒臉再在香河鎮上待下去,乾脆就直接上吊或跳河算了。
「嗝……」門外傳來一聲酒嗝,沒一會兒,門被推了開。
元如願一回神,轉過頭,便瞧見她那喝得醉醺醺的老爹正大搖大擺地晃進房裡,手上提著一壺酒,連門都忘了要替她掩上。
「爹啊,不是跟您叮囑過好幾遍了?」她緊張兮兮地衝向門邊,腳一勾,非常迅捷地完成關門動作。
「知道……嗝……要隨時把門帶上嘛,我知……知道了啦。」
元八指步履蹣跚,雙頰酡紅,才晃到桌邊便馬上就椅而坐,「砰」一聲,他的酒糟鼻自動貼上了桌面,正巧,就壓在元如願未完成的那張畫紙上。
「唉……」元如願只能歎氣了。
她究竟該拿這喝了酒便忘了一切的爹怎麼辦才好呀?
每回爹只要出門逛一趟,就絕對會帶些或大或小的麻煩回家,若能花錢了事消災倒還容易解決,但有時遇上的卻是不講理的惡霸,唉,她這做女兒的,還有多大本事可替老爹承擔幾回呢?
「我去替爹泡壺醒酒茶。」算了!她在心中又歎了一口氣。
「醒……嗝……才不要……不要醒呢!」元八指趴在桌上,嘴裡唸唸有詞。
元如願從櫃子裡拿出了空茶壺,又取出幾隻裝色料的瓷罐,反正要出去,乾脆就把要做的事情一次做完,色料罐缺了幾色,她該再去採集一些原料回來調配備用。
輕掩上柴門之後,元如願躡手躡腳地穿進後院拱門,一進入「陣地」後,她提高警覺,找陰暗的地方走,一心祈禱著沒讓任何人發現。
院子裡栽滿各色嬌艷的桃、杏、杜鵑,花團錦簇色彩績紛,一看就知道是蟠龍第一號的當家會喜歡的那種熱鬧景象。
元如願扁扁嘴,看著那片花海,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表情。
那一棵棵的花樹上,此時全讓人繫上一條條紅底燙金的緞帶,雖說想在春日裡討個吉祥是件好事,但也沒必要弄得如此俗氣吧?
因為恍神,元如願沒來得及躲過她的「危機」。
「又見面了,如願姑娘。」一道人影忽地從她面前閃出來。
「哎呀!」來不及回身,元如願朝那堵柔軟的牆上撞個正著。
「看來,如願姑娘對於咱倆這『千里來相撞』的緣分好像不太滿意。」
冷靜,一定要想辦法化危機為轉機!
她仰起臉,他那笑起來總讓人腿軟的燦爛表情也正迎著她。
「我……我們……」一看他就會緊張,元如願連忙垂下頭,悄悄挪了挪自己有些僵硬的腳。「那麼後會有期了。」
此時能救自己的法子,便是逮到任何機會就趕緊腳底抹油溜了吧!
「哎呀,如願姑娘別急著走嘛。」哪料到載泓動作更快,一下子就攫住她的手腕,順便替她接過滿手的東西。
「我……我很急,還有……有事要趕著去辦。」
老天爺,伸手幫她一把吧,別讓她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心。
「喔,不要緊,我反正在這兒是閒人一個,就讓我陪妳去把事情辦一辦。」載泓講得理所當然,好像他倆根本是一對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不會吧?他太得寸進尺了,居然還想寸步不離跟在她身旁監視!
這樣一來……慘了,她那見不得人的秘密不就會穿幫!
「呃……不……不用了,我可以……可以自己……」她眼睛盯著地,為了不與他的目光交會,她的脖子必須維持著一種很奇怪的僵硬姿勢。
載泓見她完全不理他的美男計,心裡的確不是滋味。想他載泓風流瀟灑,居然也會遇到不把他看進眼裡的女人?
「不瞞妳說,其實……我是悶得慌了。」為了怕不夠說服力,他在後頭緊接著加了一聲輕歎。
這樣會不會有效一點?從她的角度應該看得見他蹙眉輕歎的沮喪神情吧?
往常,只要載泓一使出這招,是沒有一個女子會不動心憐惜的。
元如願原本還緊抿的菱唇這會兒悄悄勾起。太好了,只要他覺得無聊就好辦了!
「悶得慌的話,公子不妨出門隨意逛逛,鎮上熱鬧得很呢!」
一聽,載泓低下頭,睇住了給建議的她。
她眼眸裡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在躍動著,忽明忽滅,像極了在閃躲他。
他皺著眉,唇畔卻彎起一抹淺淺的笑,「那怎麼成?出了蟠龍第一號我怎麼還有機會見到我最崇拜的大師?」
元如願當場語塞,喉間猶如被人放了根魚刺,又麻又疼。
「這麼著吧,咱們明人也不說暗話了。」載泓朝她身畔一靠,輕輕磨蹭了下她的肘,準備使出第三招。「妳就帶我去找須心大師吧。」
「咳……咳……」很有效,人一心虛就容易露出馬腳。
「雖然俗話講『見面三分情』,談錢實在很俗氣,但咱們……」他不動聲色地從襟內掏出一錠綻著光芒的金元寶,塞進她的掌心裡,「該有的禮數還是不可少。」
「你……你……這什麼意思?」元如願嚷著,臉色驟變。
「在下正是這個意思。」敢情是嫌不夠?他見狀,立刻再掏出三錠金元寶。
「我……我做人清清白白,不可能跟你亂來,也……也絕不任人收買!」
元如願氣呼呼的把那錠金元寶扔給他,再迅速從他手裡奪回自己的茶壺跟空罐子,嘟著嘴,轉頭就準備走人。
「怎麼會沒效呢?」載泓望著她氣得發顫的背影,納悶的自問道。
他承認,自己是想花錢收買她沒錯,但也只不過是想跟她買些須心大師的小道消息罷了,犯得著發那麼大的火嗎?
「說我亂來?怪了,本公子以前不也都這麼向人--」載泓腦子一轉。
不對,他還沒對她亂過什麼呀!她到底在氣他或怕他知道什麼呢?
該不會是她一時心慌,所以誤會了吧?
嗯,難怪他老覺得元如願每回一看見他,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的樣子,這背後肯定有什麼不想讓他知道的內幕消息。
也許,他該緊跟著她,繼續把那誘惑人的謎底挖掘出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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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千萬要記牢,絕對別讓一個外表看起來斯文,好像待人非常友善的陌生男子進來,也不能跟他講一句話,知道嗎?」
元如願半隻鞋都踩出柴門外了,還是很不放心將她那「半清醒的爹」留在柴房中。
「行了、行了,妳這丫頭當妳爹我已經七老八十了呀!」元八指今日難得沒醉沒賭,手裡拿著幾顆碎石子在牆邊射紙人解悶。
「另外,如果那個人--」
「我說閨女呀,到底是妳糊塗還是我糊塗啊?這話妳剛才不就講遇一遍了?放心,就算那位陌生的俊公子對我笑到牙齒都掉光了,我也絕不會把咱們的底洩漏出去的。」元八指揮揮手,輕輕掩上房門。
「還有--」
砰!門裡傳來堅定的扔石子聲。
看來,她爹應該不會出賣她才對。
元如願歎口氣,皺眉搖了搖頭,轉過身舉步前行。
唉,實在不能怪她疑心病重,誰教她這幾天被人嚇了那麼多回,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會折騰光,更何況,她原就是個窮緊張的料。
元如願走遠之後,柴房邊的花圃間逸出笑聲。
「嘻嘻,就說這裡頭準是藏了什麼神秘內幕。」載泓撥了撥蓋在頭上當掩護的一堆花草,笑得燦爛至極。「越不告訴小王,小王就越查得起勁呢!」
他一腳躍出花圃,得意地按了按自己頭上的假髮、臉上的皮膜跟大鬍子,最後,再輕捏一下喉結準備上場。
「丫頭!丫頭!」載泓敲著門,佯裝柳蟠龍粗啞的吼聲。「本當家在叫妳,妳聽見了快來應個門啊!」
門一開,露出元八指灰白色的頭顱,他那原本還顯疑慮的神情馬上變成了笑意。
「喔,原來是大當家的呀!來找丫頭拿畫稿是吧?」元八指天性散漫,無論清醒或酒醉時都是一副迷濛狀,「哎喲!哪敢勞駕您親自過來,我那閨女前腳才剛剛跨出去,正朝二當家廳裡送畫稿呢!」
「唔,已經送過去啦!」載泓眨眨眼睛,目光朝房中迅速瀏覽一番。
桌子上幾乎什麼他預想到的物品都有,各式長短粗細的畫筆、鮮艷奪目的色料、厚薄各異的畫紙,甚至還有好幾本快被人翻破了的春宮畫冊。
原來如此,這間柴房外觀雖然看似破舊,但房內每一樣器具都跟作畫有關,假如他猜得沒錯,這地方根本就是蟠龍第一號私設的畫坊。
眼前這位老伯自稱是元如願的爹,方才又明講了元如願是替他送畫稿去給二當家的,換句話說,他不就是那位藏身於蟠龍第一號背後的高手。
也就是……就是他迷戀到神魂顛倒的須心大師啊!
一思及大師在面前與自己對話,載泓莫名其妙地羞窘了起來,他紅著臉低下頭,忘了該再說什麼才好。
「那……」載泓眸光一轉,瞥到了某幅引起他注意的畫,如果那殘破的模樣還能算畫的話。「這張又是什麼?」
「咦?還有哪張?」元八指愣了一會兒,順著載泓的視線瞄過去,才恍然大悟。「這張……哈哈哈,這張是咱閨女拿來洩恨用的靶子呀!」
「洩恨?」載泓面露狐疑。他不記得自己啥時招惹過元如願來了?
「可不是,那丫頭也不知是被誰得罪了,一連幾天就對著這畫裡的俊俏公子扔石子,還口口聲聲說要那傢伙走著瞧。」
「啊?有這麼氣?」載泓失聲嚷道。
「敢情是那壞胚子出言不遜惹惱了她,咱們如願丫頭心地好,性子柔順,依我看哪,惹火她的傢伙準不是個好東西!」元八指邊說,邊朝那畫上的人像丟一顆石子。
載泓板起臉,望著畫紙上被砸的自己,從沒有一刻如此懊悔過自己曾得罪女人。
更糟的是,他得罪的還是須心大師的寶貝閨女,這下完蛋了,他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大師對他的壞印象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