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時世尊,威光赫奕,如融金聚,又如明鏡,影暢表裡,現大光明……」
大殿上,住持老師父正向前來禮佛的貴族夫人們宣講佛道,莊嚴肅穆的氣氛感染了前來參佛的善男信女,每人莫不虔心聽道,修行自持。
除了年紀最小的富察玉涵,只是睜大了水燦晶亮的雙眸無聊地東張西望,年僅六歲的她,根本聽不懂那個說話的老人家在嘰嘰咕咕些什麼。
玉涵抬頭看看身旁的額娘、奶娘及其他王府的幾個王妃,發現大家都好專心聽那位老人家說話,她也好想知道他在說什麼喔……
「額娘,我聽不懂,您告訴我他在說什麼好不好?」玉涵指了指身著袈裟的老師父。
「涵兒乖,先別吵,等會兒額娘再說給你聽。」慶王妃低聲跟女兒溫柔說道。
乖巧的玉涵只好點點頭,端坐在軟墊上,學著大人們專心聽道的模樣,一臉虔誠。
「……住諸佛所住導師之行,最勝之道,去來現在佛佛相念,為念過去未來諸佛耶……」老師父沉緩的聲音依舊。
沒一會兒,玉涵直挺的小腰桿垮了下來,她皺了皺俏挺可愛的小鼻頭。
不懂、聽不懂、她還是聽不懂呀!
「額娘,什麼是『佛佛相念』?」玉涵又提出疑問。
怕打擾到其他人,慶王妃只好設法讓女兒安靜。
「涵兒,額娘跟你玩一個遊戲。我們來比賽,在老師父講完佛經前,我們都不可以說話,先說話的人就輸!」
天真的玉涵一聽額娘要和她玩,連忙興奮地點頭答應,小手還捂著嫣紅的小嘴兒,可見她已經無聊到這種程度了,連遊戲都不挑。
慶王妃滿意地微笑,又將心思轉回佛道。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玉涵打了一個大呵欠,不時地變換坐姿,像條蠕動的小蟲。
好無聊呀……
不能說話的玉涵苦著小臉,側頭往窗外一瞟,發現天空中的白雲像是在跟她招手、小鳥像是在呼喚她、花兒像是在對她微笑。
玉涵心一喜,精神全都來了,她偷偷瞄了眼專注在佛經上的慶王妃和打盹的奶娘。
嘻嘻……
白雲、小鳥、花兒,我來了!玉涵開心地溜出大殿。
繞了幾個迴廊,玉涵驚喜地發現一個幽靜的庭苑,她步下石階,卻被自己迫不及待的步伐絆倒,「撲倒」在泥地上,成了個滿臉污泥的小泥娃。
玉涵不痛不痛……
礙於和額娘的約定,玉涵只能在心裡默念,沾了泥的小手揉了揉撞疼的鼻子和額頭。然後,她聽見前方不遠的談話聲。
「不服氣嗎?你額娘只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就算你是攝政王之子,依然只是個廉子,皇上不見得會封你為貝勒,還不跪安!」一道嗤笑聲傳來。
「不跪就是不跪!」十二歲的納倫雋炘咬牙握拳,傷痕纍纍的他看似經歷過一場打鬥。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些瞧不起他的人對他刮目相看!他發誓!
「還想打?既然你堅持不跪安,本貝勒改日會給你機會。」和雋炘年紀相仿的潼王府貝勒叫囂著。他其實是見手下都掛綵,還是先閃人保命要緊,說完便跑得無影無蹤。
哼,沒用的膽小鬼!雋炘啐了一口,靠坐在牆邊,檢查自己的傷勢。
說好是單獨赴約,結果那可惡的混賬耍小人,帶了一堆手下來幫忙,他才會因大意而受傷,要不然那小子他才不看在眼裡!
雋炘才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被封為貝勒,會來赴約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看不慣他瞧不起人的高傲態度。
出身低微又如何?還不都一樣是人!
忽然,一方粉紅繡帕在雋炘面前出現,他看到一個渾身髒污的小女孩。
玉涵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再指向雋炘的嘴角,然後又把手絹遞向前。
「你要借我擦的?」雋炘挑眉。他知道自己的嘴角被打破流了血,不過她才是最該擦擦臉的人吧!滿臉髒泥,根本瞧不出生得如何,只有那一雙澄澈的大眼還能看。
他懂她的意思耶!玉涵點點頭,咧開微笑,露出小巧的編貝和梨渦。
「等會我到井邊洗乾淨再還你。」雋炘被眼前燦爛的笑容收買了,不知不覺,方纔的火氣一掃而空,用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手絹擦拭嘴邊的血跡。
「你叫什麼名字?」雋炘盯著玉涵水亮的靈眸,突然很想認識她。
玉涵側頭思索著該不該開口,可愛的模樣完全映入雋炘的心。最後,她選擇搖頭不語,因為她正在跟額娘比賽。
玉涵指著自己的小嘴,又跟雋炘搖搖手。
「你不能說話?」雋炘詫異,這麼一個「應該」很漂亮的娃兒居然是個啞巴?
哇!這個大哥哥好厲害呀,都懂她的意思耶!玉涵又興奮地點頭。
「你是哪戶人家的女兒?你的殘疾是天生的嗎?」
哪戶人家的女兒?不對不對,她是阿瑪的女兒才對!後面那一句她就聽不太懂了,玉涵又搖了搖頭。
瞧她不解的模樣,看樣子是問不出什麼了。
忽然,玉涵好像發現了什麼,她朝雋炘靠過去。
「你做什——」雋炘孤傲的個性不容旁人太過接近,他退開她。這一退,沒有預警的玉涵跟跪地跌在他身上,被他抱了個滿懷。
只見玉涵用衣袖抹過雋炘的臉頰,然後笑吟吟地展現沾了血漬的袖子給他看。
原來,她是要幫他擦拭臉上的血跡。一股無法言喻的暖流滑過了雋炘孤冷的心頭,這是身為數親王麻子的他所沒有感受過的。
一直以來,他活在自律甚嚴的生活裡,他發誓他長大後不要被這個身份絆住一生,他要做個有地位、尊嚴的人,他要別人知道他的出身雖比不上正統皇室,但他的能力絕對要超越他們!但一個少年豈會不在乎旁人譏諷的眼光?這點是他無法突破的鴻溝,否則他也不會來赴約。
惟有眼前這個小娃兒待他如一般人,給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格——小姐!」一陣焦急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是玉涵的奶娘找來了。
奶娘快步跑至玉涵的身邊,看了眼渾身又髒又是傷的雋炘,沒有說出玉涵的身份。「總算找著你了,快走吧!」奶娘拉著玉涵快步離開。
被拉走的玉涵頻頻回頭,揮手向雋析道別!燦爛的笑容如花盛開。
雋炘獨自立在微風中看著玉涵離去的方向,直到玉涵的身影遠離他的目光,他才審視手中的絹帕,手絹一角繡著一個好像字又像一條魚的「圖案」,他看不出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會找到她的,那個姓「格」的小娃娃。
慶王府
碰——
「什麼!皇上要讓咱們家玉涵到鳥不拉屎、狗不生蛋、青蛙不上岸的番邦去和親?」出聲的富察聿宸一拳擊在硬實的紫檀木桌,伴隨著巨響的是一道暴怒的吼聲,飛揚入鬢的劍眉攏出一道深痕。
「其實——」年近六旬的慶王爺還沒說完又被打斷。
「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上岸』。」富察家老二聿瑄微笑糾正胞弟的錯誤,俊逸不凡的笑顏永遠眩惑人心。
「可是——」慶王爺還想說些什麼。
「我管誰要不要上岸拉屎生蛋,反正就是不能讓玉涵去那種地方!什麼抽籤,格格們的婚姻大事哪能這樣搞!」脾氣暴躁的聿宸忿忿不平。
「後來——」天呀,兒子們到底要不要讓他說完啊!可憐的慶王爺老是插不上話。
「我不要……」一陣細細的嗚咽聲傳進每個人的耳,大家停下議論,紛紛看向他們最疼愛的小格格。
就見玉涵哭喪著臉,一口上大的淚珠懸巖在眼角,楚楚可憐的模樣格外引人心疼。
「涵兒別哭,阿瑪絕對會保護你!」慶王爺一看到寶貝女兒紅了眼睛,手忙腳亂地安慰起來,壓根忘了他還沒將事實解釋清楚。
「三哥也挺你!」聿宸馬上豪氣地拍胸脯保證。
「二哥幫你想辦法。」無人能及的才智是聿瑄的最佳利器。
「嗚……我不要嫁給別人……」她最想當的是雋炘的新娘呀……
玉涵滿腦子都是當不成納倫雋炘的新娘的畫面,忍不住放聲大哭。
「先聽阿瑪說完再下結論好嗎?」一向冷靜的老大聿禎忍下想海扁父親和兩個弟弟的衝動,發出四人之中惟一正常的言論。
咦?阿瑪還沒說完?眾人疑問的目光全望向老淚縱橫的慶王爺。
唉?對喔!他還沒說完。慶王爺揩去眼淚,輕咳了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咳咳,後來皇上決定讓君士萑的四個閨女代四位格格和親,就是這樣。」終於讓他給講完了。
三兄弟聞言,均鬆了一口氣,接著,將能致人於死的凶狠目光射到他們阿瑪身上。
「為什麼不早說!」聿宸的火爆脾氣又上來了。
「阿瑪,這樣不對喔!」聿瑄依舊微笑道。
聿禎只是以無藥可救的表情搖頭。
「是你們一人一句堵得我根本想說也說不得呀!」慶王爺委屈地抗議。
「您自己哭成那副德性,任誰都會誤會好不好!」聿宸沒好氣地翻白眼。
「宸說得對。」聿瑄加入戰局。
「後來是……沒錯啦!不過,先前的確是你們……」危機解除後,慶王爺、聿瑄、聿宸三人如同往昔照常開戰,這是慶王府二十幾年來每日必上演的戲碼。
看著父兄們又開戰,以往通常會興味盎然加入他們的玉涵,此時卻了無興趣。不需要去和親的結果縱然讓她鬆了一口氣,但仍舊高興不起來。
她害怕的不是嫁到外域,而是怕嫁的不是雋炘,就算雋炘是異邦人,要她到天涯海角和親她也甘願。
見妹妹悶悶不樂,聿禎若有所悟地來到她的身邊輕聲問:「不用和親,不高興嗎?」
「高興。」可是,不快樂……玉涵樣開一抹淺笑,淺淺的梨渦輕現。
「想什麼?」聿禎愛憐地摸摸妹妹的頭,身為大哥的他,豈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雖然有點吃味,不過他倒也樂觀其成。
聿禎的問句讓聿瑄和聿宸有默契地望向玉涵,不過眼底均流露出一點無奈。
割親王府的納倫雋炘貝勒是他們三兄弟的好友,人品端正、個性沉穩,在朝中輔助攝政王之政,議事精闢,政績卓越,雖為飲親王爺的庶子,但仍受聖上賞識封爵賜位,年少得志,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慶王爺夫婦和他們兄弟也都屬意雋炘能成為玉涵的額駙,可惜,雋炘似乎沒有相同的意思,一直以來,只把玉涵當妹妹一樣疼愛。
玉涵的美,在皇族之中有目共睹,嬌俏可人、天真善良的她自從及奔以來,提親的王公貴族便絡繹不絕,他們這三個哥哥不知道扮了多少次黑臉,就為了嚇跑那些提親的人,因為玉涵只喜歡雋炘。
他們兄弟不是沒探過雋炘的心思,但結果都無功而返,一直以來,雋炘不願作任何表態。
但現在,他們猶豫了,這樣下去對玉涵真的好嗎?萬一哪天又來個指婚,對像若不是雋炘,玉涵承受得了嗎?
「大哥,皇上可以隨便替格格們指婚嗎?這樣一來,我是不是還有可能會被指婚?」這是玉涵經過這次事件的最大感觸。
聿禎點點頭。
玉涵纖瘦的肩膀垮了下來,她擔心的就是這一點,那樣一來,她不就……
「我想嫁給雋炘。」玉涵低低傾訴,星燦般的大眼又蓄成水眸,在還沒溢出之前,她含淚跑離慶王爺的書房。
從來就是笑臉迎人的玉涵,面對不確定的感情,也樂觀不起來了。玉涵的癡情看在慶王爺和三兄弟的眼裡,也只能怨歎女大不中留。
良久——
「採取行動?」聿禎開口。這時候也只能任私心操控一切了,畢竟,玉涵是他們惟一的妹妹、心頭肉。
「如果能幫玉涵,偶爾當個小人無所謂。」聿瑄咧開大大的微笑,表示贊成。
「我加入!」聿宸當然不會錯過。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慶王爺滿臉疑惑。
「您配合就是了,少囉唆!」兄弟三人異口同聲。
「好啦好啦!」此時的慶王爺委屈地想,他上輩子是不是無惡不作?這輩子才會遭天譴,總是被兒女們吃得死死的,一點作父親的威嚴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