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凱文帶頭領著簡瑞安和曼沁出海關,三人在入境大廳等了等,等不到來接機的人,莊凱文決定去打個電話瞭解一下狀況。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再加上有些暈機,曼沁臉色蒼白地撫著胸口欲嘔。
「妳一個人別亂走,我去買杯喝的給妳。」瞧見遙遠的對角有個咖啡吧,簡瑞安吩咐一聲,大步過去。
他的體貼讓她感到窩心,微笑地望著他高大可靠的背影。
買了一杯熱紅茶,簡瑞安拿出一張百元美金付錢,咖啡吧的櫃檯當場傻眼,買五十分的紅茶拿出這麼一大張讓人找零,這不是找麻煩是什麼?所以他最討厭這些財大氣粗的東方人了。
「老兄,你有沒有零錢?」
「抱歉,剛下飛機,沒有零錢。」
「不好意思,我也沒有。」
咖啡吧的人一翻兩瞪眼,乾脆不做生意,簡瑞安可不想把紅茶還給他,就在僵持的時候,一隻雪白玉手在櫃檯上放了兩個二十五分的銅板。
他順著手望過去,出手相助的是一位和他年紀相當的東方女子,穿著入時,短髮俏麗,雖然有著東方血統,卻有著西方氣質,一雙魅眼更讓人印象深刻。
「Thanks。」他不確定她是哪國人,所以用英文道謝。
「不客氣。」她直接用中文回答,懶懶地看看手錶,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不介意的話,我想結個帳。」
原來是同胞!他粲然一笑,朝她高舉紅茶,就當再謝一次。他腳步輕快地回去,遠遠看見莊凱文打完電話回到曼沁身邊,他加快腳步過去。
「好傢伙,你找到她了。」莊凱文喜出望外地打了剛回來的簡瑞安一下。
「慢慢喝,小心燙。」簡瑞安把飲料遞給曼沁,轉身納悶地問:「找到誰?」
「鍾家大小姐,鍾婷。」莊凱文高興地指著前方,那個踩著高跟涼鞋跟在簡瑞安後面慢慢走過來的美女。公司給了張照片,他連拿都不必拿出來,因為那種電眼美女看過就不容易忘記。
曼沁訝然抬頭,心情緊張地注視著來人,兩姊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對方似乎在瞬間就明白她是誰,豐盈雙唇勾出一抹寓意深遠的淺笑,直直朝她走來,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妳好。我是鍾婷,代表鍾家來接妳,很高興見到妳。」鍾婷禮貌地伸出手,動作優雅流暢。
曼沁連忙站起,空出右手和姊姊握手。
這個人就是姊姊?自信的笑容,聰慧的眼神,高貴的氣質,氣派十足的大家風範。不過就這麼一下下工夫,曼沁對這個和她有一半血緣的新姊姊有了敬仰的心情。
「鍾大小姐妳好,我是莊凱文。」莊凱文伸手和她握手,絲綢般的觸感讓他有點捨不得放手。「剛才打手機找妳,不過沒通。」
「沒電了,所以就關機。」鍾婷再度確認時間,是飛機早到,可不是她遲到,她一副無關緊要似的輕鬆態度。「我的車子在外面,走吧。」
曼沁一手端著熱紅茶,一手拉住行李,言聽計從地跟著行動。簡瑞安臉色一沉,接過她的行李,要她坐下,不快地斜睨逕自往前直走的鍾婷。
就這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簡短得令他火大。
「等一下,讓她休息一下,等喝完這杯紅茶再走。」
「車上喝。」鍾婷頭也不回地往前,高跟鞋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
站在兩組人馬中間的莊凱文為難地左看右看,最後決定追上愈走愈遠的鍾婷。
「慢慢喝,等妳覺得舒服一點,我們再走。」簡瑞安一屁股坐下,蹺起二郎腿,雙臂悠哉地掛在椅背上。
「可是……」曼沁感到窘迫地猛眨眼睛。
「她不等我們,我們自己坐車過去也行,沒什麼好擔心的。」
「這樣不太好吧,第一次見面就……」
「第一次見面就給人家吃得死死的才不好。」
「沒關係啦。」
「有關係──」遠遠看見去而復返的兩人,他得意地彎起嘴角。
鍾婷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兩人面前,雙手往纖腰一扠,毫不掩飾她的不耐煩,大小姐她可沒空跟他們耗。
「姊姊,對不起,是我有點不舒服。」曼沁站起來說明。
「妳又沒做錯事,不需要對不起。」簡瑞安拉她坐下,氣定神閒地等著大小姐發飆。
鍾婷雙眸微微一瞇,瞪向可惡的唆使者。「簡先生,我想你有點搞不清狀況。接她來,是我父親的心願,讓你來,是我父親的善意,請不要忘了分寸,真以為是我們鍾家的貴賓。」
「我們也不想當什麼貴賓,她是妳的妹妹,妳多少也關心她一下,講沒兩句話就要去坐車,也不管她暈機正在難過,連喝杯飲料,休息一下的時間都懶得給,妳也太沒人性了吧,大小姐。」
向來被人放在手心寵的鍾婷可受不了這樣的羞辱,鼓起小嘴反唇相稽,「基本上,她是我父親風流的產物,不過我父親總算還有良心,等到我母親去世後才接她過來,既然是父親的心願,做子女的就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忍耐限度了,你給我認份一點。」
原來姊姊是這樣看待她的存在,曼沁感到一股無地自容的難堪,慚愧得抬不起頭。
簡瑞安氣得跳起來,指著鍾婷的鼻子說:「照妳的說法,妳就是妳父親義務的產物,有什麼好驕傲的?既然是同一家出產的,妳這個做姊姊的好歹也有點風度,不要急著給妹妹下馬威。」
「瑞安,你也不要急著幫曼沁小姐惹麻煩,人家姊妹本來好好的,被你這麼一攪和,挺尷尬的。」怕事情愈鬧愈僵,莊凱文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
鍾大小姐講話是毒了點,可是他這樣強出頭,只會讓曼沁小姐以後的處境更艱難,他到底懂不懂呀?莊凱文暗歎一聲,轉頭向鍾婷賠不是。「鍾大小姐,妳大人大量,別把氣話放在心上。」
鍾婷轉過身去,惡毒地說:「這種附帶而來的男人還不是哈我家的錢,我當然不會把這種傢伙的話放在心上。」
「笑死人了,全天下就你們家有錢呀?那種東西我家多得很,我還懶得要呢。」簡瑞安涼涼地搧風。
莊凱文受不了地踹他,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閉嘴,一雙炯亮的雙眼忿忿地瞪視番婆,鍾婷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吵了半天,熱茶也涼了,曼沁三兩口把茶喝完,一邊拉著簡瑞安起來一邊向姊姊陪笑。「我好了,我們走吧。」
鍾婷看曼沁的臉色的確不好,不由得心一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點過份,不過吵都吵了,要她現在向這種貨色低頭認錯,還不如殺了她算了。
「這可是妳說的喔。」鍾婷紅著臉撇清責任。
「簡大哥他人很好,只是愛開玩笑慣了。」曼沁堆起最甜美無害的笑容,只希望姊姊息怒。
於是,一行四人離開了入境大廳。
「多學學那個番婆的美式作風,別太委屈自己。」她那種委曲求全的態度讓簡瑞安不禁憂心忡忡起來。
曼沁笑著點頭,很感謝他挺她,但是姊姊的宣言已經夠清楚了,已經沒有太多選擇的她也只能認命。
羅根機場離市區很近,沒多久就到了位於碧肯山丘的鍾家大宅。
碧肯山區地勢較高,從上往下望,一邊是波光粼粼的查爾斯河,一邊是熱鬧繁華的市區,從十九世紀以來,波士頓有錢的居民就喜歡往這邊集中,紅磚行人道、卵石路、鑄鐵欄杆,還有古色古香的建築,整個區域散發著濃濃的英國風味。
車子駛進雕花大鐵門,停在維多利亞式的石造大宅前。
一位年約五十的清瘦男子禮貌地對曼沁鞠躬行禮,並且自我介紹。「我是管家羅明,代表大家歡迎二小姐。」
曼沁靦腆地回禮。「你好,請多多指教。」
「羅叔,客人交給你了。」鍾婷把車子的鑰匙丟給管家,爸爸交辦的任務已經完成,她懶得再招呼人,便逕自上樓回房休息。
羅叔叫來了另一個僕人,吩咐僕人帶兩位客人到後面客房休息,簡瑞安和莊凱文便跟著離開了。
「二小姐,請跟我來。」他親自提起行李。
「羅叔,我拿就好,很重的。」曼沁不好意思讓老人家幫她拿行李,她搶著拿。
羅叔在木雕樓梯的轉折處停了下來,鄭重地說:「二小姐,這是我的工作,妳只要有尊重的心情就夠了,不必搶著做,對其他的僕人也是。」
她一凜,乖乖地點頭。
上了二樓,羅叔邊走邊向初來乍到的二小姐說明經過的房間分別屬於誰,領著她穿越連接前面主要建築和後面新蓋別館的空中走廊,來到別館二樓的房間。
「這間就是二小姐的房間,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
「謝謝。」曼沁打量了四週一圈,白色大理石壁爐、鎏金大鏡子、歐洲古典傢俱、織花流蘇窗簾……她突然有種錯覺,自己好像跑錯場景的演員,出現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似乎察覺到新主人的不安,羅叔細心地說明,「老爺很喜歡這間房,既可以欣賞美麗的花園,又沒有前面的吵雜,認真算起來是家裡最好的房間。」
曼沁會心一笑,羅叔是怕她在意她沒有住在主人所在的主樓,好心安慰她,對於老人家的善意,她很感謝。
樓下的花園傳來熟悉的聲音,她興奮地跑到陽台上,看見活力十足的簡瑞安正在花園中參觀繁榮茂盛的花花草草。
「小曼,原來妳就住在樓上。」簡瑞安高興地喊著半身探出陽台的曼沁。「這邊種了好多特別的花,快下來看。」
「我馬上下去。」看到他,不安的心就定了。
他溫柔的視線一路跟著她優美的身影,穿越橫跨花園上空的廊亭,暫時消失在主樓中間,接著一抹纖巧的身影閃過樓梯中間的彩色雕花玻璃窗,終於出現在拱形的廊下。
她停下輕喘幾下,等不及調整好呼吸就朝他走過去,他開心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高興地走進花草與人齊高的英式花園中。
羅叔笑著看樓下的年輕人。新來的二小姐是個溫柔的好孩子,相信可以和大家處得很好。
待在主樓二樓房間裡的鍾婷,聽見花園傳來的笑聲,拉開窗簾往下看。
哦,原來那個只會對她擺臉色的傢伙也有這麼開朗的一面呀!哼,竟然罵她沒度量、沒人性,想到就有氣。她用力拉上窗簾,躺回貴妃椅上繼續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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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沁坐在梳妝台前緊張地等待。
「小曼。」鍾婷敲敲門後就自行開門進去。
「他們回來了嗎?」曼沁站起來問。爸爸和哥哥下班回家就是正式見面的晚餐,她的心一直卜通卜通地跳,緊張得快不行了。
「還沒。」鍾婷走到梳妝台前,神情有些尷尬彆扭地解釋,「爸很重禮數,連細節都很講究,所以我過來看看妳準備得怎樣。」
「我這樣子還可以嗎?」姊姊肯主動過來關照她,她又意外又開心。
「大致上還可以,不過這條項鏈太單薄了。」
「這是……」曼沁還來不及出聲,簡瑞安所送她的銀項鏈就被拿掉,換上另一條綴滿水晶的華麗項鏈。
「這樣還差不多。」鍾婷滿意地點頭。
她不好逆了姊姊的好意,把銀色花蕾收進抽屜之中。
鍾婷漫不經心地參觀妹妹的房間,假裝很隨意地說:「久了妳就會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嘴巴壞、脾氣硬,其它的還可以,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平心靜氣地想想,那傢伙說的也不是全沒道理,正所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這個做姊姊的也該有點度量接受有一半血緣的妹妹。雖然她知道自己錯了,可是面子還是要顧,只好拐著彎和好,妹妹看起來也不笨,應該不會不懂吧。
太好了,姊姊只是好面子、愛耍酷,其實還滿好相處的,曼沁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高興地抱住姊姊道謝。
突然被抱個滿懷,鍾婷一怔,隨即融化似的笑了,有個妹妹也不錯。
「小姐,老爺和少爺回來了。」僕人敲門通報。
鍾婷捂著雙頰大叫,「糟了,我還沒換衣服。妳先下去,我等一下就下去了。」說完,她飛身跑回房間換正式的晚宴服裝。
在僕人的引領下,曼沁進入位於主樓一樓的宴會廳。
長長的餐桌底端坐著四位男士,簡瑞安、莊凱文,以及鍾家的老少兩代男主人──鍾子淇和鍾良。
鍾子淇訝然睜大雙眼,猛然站起,情緒激動地看著曼沁。
太像了,女兒長得太像那個相愛卻無法相守的情人,他大步過去,殷切地拉住她的手,慈愛的眼中混雜著對那段情無限的緬懷。
曼沁幾乎屏住呼吸,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親生父親,他的關愛與歡迎溢於言表,可是她心上卻像壓著千斤重的石頭,沒辦法真心開心起來。
「對不起,今天公司臨時有事,抽不開身,沒辦法去接機。」
「沒關係,姊姊來接我就很好了,房間也很好,一切都很好,謝謝。」曼沁擠出笑容,禮貌地道謝。
鍾子淇百感交集,一肚子話全卡在喉嚨,只能不斷地輕拍女兒的手,像要表達他說不出的感情。
看到鍾子淇真情流露的樣子,簡瑞安和莊凱文很為曼沁高興。
一旁的鍾良則十分意外,父親向來一板一眼,凡事講求規矩,從小到大沒見過他慌過方寸,沒想到今天他會情緒激動,哽咽到說不出話來。他起身過去,很有紳士風度地和妹妹握手寒暄。
「哥哥。」曼沁靦腆地看著有如從時代雜誌走出來的年輕有為企業家般的新哥哥。
「坐下再慢慢聊吧。」鍾良打量新妹妹,不難想像年幼時父親的外遇對象就是如此溫柔甜美。父母間冷淡的感情他不想評論,只要這個新妹妹乖乖的,他倒也沒太多意見。
大伙差不多坐定之後,鍾婷這才姍姍來遲。換上一身盛裝,原本就亮眼的她更加搶眼,莊凱文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她走近,他連忙站起來幫她拉椅子,讓她坐在他和簡瑞安中間。
「謝謝。」鍾婷道謝,轉頭看著絲毫不為所動的簡瑞安,淡笑著說:「有風度的男士就是不一樣,不像有的人穿起西裝人模人樣,可是卻不懂尊重女性。」
簡瑞安頑皮地咧嘴一笑。「我怕被咬。」
「小簡──」莊凱文不好意思地阻止回話太快的簡瑞安,別說鍾子淇是他們美國公司的重量級客戶,他得罪不起,在正式餐宴上和美麗的女士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也不好看。
鍾婷豐美的紅唇噘得半天高,決定不理這個沒家教的傢伙,轉頭笑盈盈地和莊凱文聊了起來。
簡瑞安反而樂得被晾在一旁,抬頭和坐在長桌對面的曼沁交換一個微笑,看著簇擁在父兄之間的她像小公主一樣,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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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午夜,華麗的房中燈光幽暗,簇新的床組中一個人兒輾轉反側。
不確定是因為時差還是不安,曼沁躺在床上多時就是睡不著。
好想去找他聊聊,可是想下樓就非得穿越主樓,經過父親兄姊的房前,再說他和莊律師睡同一間房,想歸想,但窒礙重重。
猛然聽見敲門聲,她訝然坐起。這麼晚了會是誰?難道是簡大哥睡不著來找她?
她跳下床,過去開門,開門一看是父親,她愣了一下,趕緊讓他進來。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吵妳。」鍾子淇柔聲道歉,進房間隨意看看他精心佈置的房間,一切用品都是最高級的,只希望博得小女兒的歡心。
「沒關係。」
他坐到壁爐前的沙發上,拍拍旁邊的位子,曼沁順從地坐過去,父女倆無言地坐了一會兒。
他長吁一聲,「妳沒有問題要問我嗎?」
晚餐的時候,她表現得很好,無論是用餐禮儀還是應對進退,過多的感謝和禮貌讓他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距離感,回到房間之後,他愈想愈難過,於是過來找她。
為了報答養兄,她心甘情願用自己換兩千萬,認命地將所有的問題埋進心底,沒想到父親竟會主動發問,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妳不恨我嗎?不問我為什麼拋棄妳們母女?不問我為什麼不聞不問?為什麼妳不問?」連他都怨自己的無情,為什麼她不恨?
聞言曼沁喉頭一哽,雙眼一熱。「我……我當然想問,可是我越過半個地球來這邊,不是為了怨恨你呀。」
他像被雷劈到似的訝然,悵然苦笑幾聲,慚愧地把臉埋進一雙大手之間。「妳母親離開的時候也說過這樣的話。我、我……實在虧欠妳們母女太多、太多了。」她不但長得像她母親,連善良的個性都-模一樣,讓他滿腦子瘋狂地翻攪著悔恨與不捨。
「真的?!」她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會和母親說出相同的話,隱約模糊地瞭解了母親的心情,她是帶著愛離開的。
「我是個壞男人,為了讓家族更興旺,娶了一個不愛的女人,我的妻子很努力,可是我卻不滿足,和她相遇之後我們瘋狂地相愛……」鍾子淇緩緩地抬起頭,悲傷的眼神飄回遙遠的過去,那般純粹、狂熱的愛戀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真愛。
「我的妻子發現之後,為了整個家族、為了一雙兒女,不得不和她分手,沒想到她……她竟然說了那麼溫柔的話,我真的好慚愧。」他抬頭直視小女兒,激動地辯解,「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她懷有身孕,不然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走,真的!」
曼沁哭著點頭,至少父親不是冷酷地甩掉母親,至少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她感到些許的欣慰。
「我以為她回台灣之後會找個好對像嫁了,會比沒名沒份跟著我幸福,我一直這樣以為,一直到一年前碰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從他的口中我才知道她回台灣以後的事,才知道她年紀輕輕就死了,才知道原來我還有這麼一個女兒。對不起,我實在太差勁了,對不起……」
想到愛人為他守著,寂寞孤獨地死去,而他卻一點都不知情,想到女兒被別人收養,他沒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鍾子淇難過自責得無以復加,流下了男兒淚。
真誠的話敲碎了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曼沁感動地投進父親溫暖的懷抱,哭著叫,「爸……」
「太好了,妳終於肯叫我爸了!」他欣喜若狂地抱住小女兒。一整個晚上她有意無意地迴避這個稱呼,他以為她怨他,所以才不叫人,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聲爸爸,他真的好開心。
「謝謝,謝謝妳肯來,謝謝妳肯認我,我一定會好好補償妳的,欠妳媽媽的、欠妳的,我會加倍補償,我要讓妳成為全世界最快樂的小公主。」
「爸爸,你不要再說了,這樣就夠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是憐愛,是溫柔、是呵護、是滿滿的愧疚和真心的道歉,如海深遠的親情融化了所有的疑慮,她終於認同了父親、認同了這裡是她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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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的月亮果然比較圓。
簡瑞安兩手擱在後腦勺,大剌剌地躺在花園中賞月。
四週一片安詳寧靜,全波士頓的人差不多都沉醉在夢鄉之中,可是他就是睡不著,怕吵到明天就要趕飛機回台灣的莊凱文,他乾脆到花園來。
他的眼睛瞟向二樓,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真想上去看看她,可是要上樓就非得穿堂入室,驚動很多人,想想就算了。
「喂,死了沒?」
突然被人踢了一下,簡瑞安嚇得彈坐起來,定睛一看是鍾婷,他忍不住輕罵幾句,「幹麼,想嚇死人呀?」
「你才嚇死人,沒事三更半夜躺在花園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出了命案了呢。」她拉緊絲質罩衫。十月了,入夜以後天氣滿涼的,就這個神經病躺在這裡睡覺。「有時差,睡不著?」
「我想是吧。」他盤腿坐起,單手撐著下巴,斜瞄她一眼,想起白天的事,想起莊凱文的苦口婆心,無奈地噴噴氣,「喂,鍾大小姐,機場的事我向妳道歉,妳就當我放屁,以後妳們姊妹倆好好相處,好嗎?」
她坐下,半斜著頭看他,得意地反問:「咦?為什麼突然想通了?」
「我看妳爸和妳哥都挺喜歡小曼的,就妳耍酷,凱文說得對,我多管閒事,得罪了大小姐妳,結果反而害到小曼。一人做事一人當,殃及無辜就不對了。」
鍾婷靜了一下。這傢伙看起來也是硬脖子的人,竟然肯為妹妹向她低頭認錯,真是不簡單,她突然有點羨慕起妹妹來了。
「你是多管閒事,不過本小姐的心眼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小,我早就跟她和好了。」
「早說嘛!」簡瑞安開朗一笑,這番婆個性還滿乾脆的。
也許是月色太美,她忽然覺得他的笑容好看極了,竟微微地臉紅心跳,豐盈的紅唇不自覺地勾起優美的弧線。「喂,聽說你是個髮型師?好玩嗎?」
「換個髮型就變個樣子,跟變魔術一樣,妳說好不好玩?」他雖然算不上天才髮型設計師,不過技巧和創意可都是水準之上。
「真不錯,有個喜歡的工作。」說到這個,她就覺得有點失落。
「對了,妳做什麼工作?」他好奇地問。
「我沒工作。」鍾婷雙手撐著下巴,無奈地說:「我不想去我爸的公司工作,而打著鍾家的招牌,也不能隨便亂找工作,想做點不一樣的,又沒有特別感興趣的事,結果就一直東晃西晃,無聊死了。」
「那不是很浪費嗎?妳讀哪裡?主修什麼?我幫妳想想。」
「我是讀韋斯利女子學院,主修文學。」
他愣了一下,驚訝地反問:「妳說的是是宋氏三姊妹、希拉裡讀過的那所韋斯利女子學院嗎?」
「是呀,離家又不遠。」
哈哈,說得好像很順便似的,那可是很高等的學府耶,他開玩笑地說:「哈佛大學也不遠,妳哥該不會也『順便』讀哈佛吧。」
她用力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哇靠,這麼厲害!」
鍾停不以為然地說:「這樣算厲害嗎?我認識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她伸出手指頭開始數,誰是哪個大學畢業,誰是哪裡的MBA,誰又是哪裡的EMBA,說出來的全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流學府。
他頭上冒出三條黑線,別說曼沁聽了會自卑,連他都覺得好怕,好像非得掛個閃亮的大招牌才擠得進她家大門。
「很好,我突然很想睡了,晚安。」簡瑞安站起身,拍拍屁股。
「我還不想睡。」她從不知道半夜窩在花園裡聊天是這麼有趣的事,於是意猶未盡地拉他回來。
「奇怪了,妳不想睡關我什麼事?」
「還不是看到這邊有個死人我才下來看看的,你要負責。」
「妳真的是番婆ㄟ。」
鍾婷驕傲地揚揚眉,硬是把他留下來陪她說話。
他無奈地重新坐下,好吧!就當幫小曼做國民外交。
東方的天空漸漸由深黑轉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