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封信的內容不完全值得採信。」展鴻飛分析道:「當年的王儲遇刺事件,已經被證實是宮廷侍衛長的指使,這人在信上說另有隱情,也許只是為了引誘您前去赴約的一個手段而已。」
任天涯思索著,當著蓓蓓的面,他忽然改用了西班牙語:「雖然可以這麼想,但是當年的案件本身就有很多疑點,將責任全部歸罪到侍衛長的頭上,多半只是為了要給國民一個交代,但我堅決相信這不是真相。」
「您要去赴約?」展鴻飛有幾分擔憂,「這人要約見您,卻不讓您帶人去,明顯背後有鬼。」
「就算是有鬼,為了知道真相,我也必須去。」
「殿下!」展鴻飛意圖制止,「陛下要是知道了,絕不會同意您的魯莽行動的。」
任天涯無聲的微笑,「就當是我的任性吧。爺爺他會理解的。」將信折起來放到上衣口袋裡,他又問:「通知戴維了嗎?」
「已經打過電話了。他答應全力支持。」
「好,那我們準備出發吧。」任天涯又轉臉面對蓓蓓,「對不起,我現在有事要出去,妳先留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
蓓蓓沒有意識到在他話語後面所蘊涵的危險,只是對他做了個鬼臉,「你要去就去吧,不必向我匯報了,王子殿下,」
任天涯看著她久久,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等我回來,我會努力還妳一個和以前一樣的平靜生活。對不起。」
他這是什麼意思?蓓蓓怔住了。她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震顫了一下,有股澀澀的味道從心底悄悄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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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鴻飛的眼睛一直盯著桌上的電話,而明子則坐在桌前不斷地敲擊計算機,三個小時過去,蓓蓓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怎麼?有什麼事嗎?」
看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想起任天涯臨走前那番古怪的話,一種憂慮緊緊抓住她的心。
展鴻飛終於看了她一眼,但是似乎並不準備告訴她實情,只將視線又從她臉上轉移到明子那邊,問:「西班牙警方怎麼說?」
「沒有。」明子搖頭。
「混帳!」
外表斯文的展鴻飛突然罵人,讓施蓓蓓有些吃驚,她問:
「事情很嚴重?」
明子看看她,問展鴻飛:「不能告訴她嗎?她是本地人,也許對地理環境更熟悉一些。;」
「不行!」展鴻飛斷然拒絕,「殿下的出行是絕對保密的,不能告訴外人。」
「她是外人?」明子打量著蓓蓓,笑道:「我怎麼覺得不像?天涯那麼著急找她,總不會是為了要殺她吧?」
施蓓蓓坐進沙發裡。真是,既然人家不肯說,她也不會追著問。她才不關心那位王子殿下跑到哪裡去,就讓他這些屬下守著他們的國家機密瞎忙去吧。
接下來的時間,展鴻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一連撥了幾通電話,用西班牙語和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掛斷電話後臉色更加陰沉。
他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好幾圈,終於忍不住走到蓓蓓面前,問她:「妳知不知道雲霞山的情況?」
「雲霞山?我小時候常去那裡玩,風景很美。」蓓蓓問:「你要去那裡嗎?不過勸你這幾天還是暫時不要去。」
「為什麼?」
「前一陣子下大雨,那座山有土石流的情況出現,警方就把道路封鎖了,要恢復通車大概還要等些日子。」
展鴻飛一愣,「妳是說車子開不過去?」
「能勉強開過去吧,但是非常不安全。前一陣子有人開車入山,結果因為路滑山陡,車子翻下山去,車毀人亡。」
施蓓蓓的敘述讓展鴻飛變了臉色,和明子面面相覷一瞬之後,展鴻飛倏然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衝出門去。
明子急忙撥個電話,對另一頭的人說:「計劃有變,現在所有人靠向雲霞山!」
看明子也要出門,蓓蓓坐不住了,攔住她問:「是什麼人去了雲霞山?該不會是……任天涯吧?」
明子咬了咬唇,乾脆地說:「沒錯,是他去了。有個神秘人要約他見面,地點定在那裡,時間又很急迫,我們沒時間調查那邊的資料,他就趕過去了。如果對方的確要害他,看這情況,不用費一槍一彈,只要製造一起簡單的車禍就可以達到目的。」
蓓蓓也聽呆了,急問道:「他沒帶保鑣去嗎?」
「沒有,對方不讓他帶,天涯也不許。他向來自負,相信自己能解決,更何況這次的事情關係皇家機密,不方便外人在場。而我們又都攔不住他。」
「那他……豈不是很危險嗎?」蓓蓓紅潤的小臉漸漸發白。雖然一直在埋怨任天涯,但是聽說他將遇到危險,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得非常厲害。
明子神情凝重,「已經有半個小時和他聯繫不上了。」
蓓蓓握緊拳頭,「現在怎麼辦?」
「鴻飛去追他了,我也要立刻趕過去。」
「帶我一起去!」蓓蓓說:「雲霞山除了公路之外,山後還有一條小路,但是大部分車輛都不從那裡走,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那裡是快捷方式。」
明子眼睛陡亮,拉住她的手,「好,妳帶路!」
蓓蓓握緊她的手,拚命穩定自己激烈狂跳的心。這一刻,任天涯的笑容就像浮在眼前的空氣,揮之不去。
不希望他死,不希望他出事。
任天涯,你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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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涯的車子開到半山,發現前面有標示牌,說明道路被警方封鎖,不能通行。
他猶豫了一下,走下車子,徒步上山。
因為道路封鎖,山上很冷清,聽不到什麼聲音。看一眼行動電話,居然沒有訊號,於是他只好繼續按照那封神秘信上的指示,一直走到山頂的涼亭。那裡有一個人坐在亭中,彷彿在等人。
「請問……」
任天涯剛張口,那人便轉過身,是一位年紀不小的老者。「班德拉斯殿下吧?」
「閣下是?」任天涯不認得他。這位老人是標準的歐洲人面孔,說的也是道地的西班牙語。
「您肯定不認識我,但您也許記得我的哥哥,他叫唐納德·道格拉斯。」
「你是他的弟弟?」任天涯的黑眸中閃爍著寒冷的光芒,他太熟悉「唐納德·道格拉斯」這個名字了。這是上一任宮廷侍衛長的名字,也就是被認定殺害他父母的兇手,「你找我是想為你哥哥報仇?」
「不是,」老人忙抬起手,「我是想告訴您一些我知道的真相。但是要見您實在太難了,我必須躲避各方面的壓力。」
「真相?」任天涯逼近幾步,「你知道什麼真相?」
「您的父母--王儲和王妃,並不是我兄長策畫暗殺的。如果您還有當年的一點記憶,您應該記得,我兄長曾是被無數人稱讚的王宮中最忠誠的人之一。」
「是,但他辜負了我父母對他的信任。」任天涯冷冷截斷道。
「不!」老人有些激動,「他從沒有辜負過任何人,只是、只是有人要他背這個黑鍋,他不得不承受這莫大的恥辱!他最後是含恨自殺的,這一點我想您未必知道。他們告訴您,我兄長是畏罪自殺的吧?」
任天涯默默地看著這位激動的老人,沒有說話。
老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本小簿子。
「這是我兄長當年的日記,您可以看到裡面記錄了他在王儲被殺之後的種種痛苦和自責,以及他被誣陷之後的悲憤心情。還有,我這裡還有一張紙條,這紙條也許就是真正的兇手寫的。如果您希望找到真兇,可以用它來查證。」
老人將兩件東西部交到任天涯的手上,任天涯遲疑了一下,說:「我會去查的。不過如果讓我知道,最終的真相並不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老人苦笑一下,「這些話我壓抑了很多年,今天總算能當著您的面說出來,我已經很滿足了。」
砰!
山間突然傳出槍響,老人踉蹌一下,背部中槍,鮮血噴湧。
任天涯震驚地猛躍上前將老人扶住,老人卻努力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任天涯。
「殿下,請保護好您自己,還我兄長一個清白!」說完,老人就合上了眼。
任天涯的雙眉蹙緊,目光四射,搜尋著槍手。
此時有車開到山頂,一襲黑衣的戴維從車中躍出,高喊:「瑞奇,上車!我掩護你!」
任天涯低身匆匆跑出涼亭,子彈擦著他的身體飛過。
車中的戴維舉起槍,精準地射中躲在暗處的殺手,
槍聲一停,任天涯微微鬆口氣,啀奰Y,又一記槍聲劃破寂靜,在此同時,他斜前方殺出一個人影擋在他身前,將他撲倒。
他起初以為為他擋槍的是展鴻飛,但是待看清那個人的身形是個女孩子的時候,他驚疑地叫道:「明子!?」
「我在這裡!」明子陡然出現在他身前不遠處,對他擺手。
他的視線重新移回到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女孩兒身上。
輕輕扳過她的身體,終於看清了她慘白的容顏--
施蓓蓓?
竟然會是她!?
陷入無限震驚的任天涯抱起她癱軟的身體,體溫猶在,但那雙靈動慧黠的眼睛卻緊緊閉合,毫無生氣。
「為什麼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我擋槍!?」他大聲地問,全然不顧眼前的危機。
但是她卻沒辦法回答他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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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蓓好像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她到處逃避身後的追兵,不斷有槍聲響起,她的肩膀劇痛,卻怎麼都醒不過來,只依稀聽到有人在耳邊小聲說話--
「她傷得這麼嚴重,必須去醫院動手術才可以。」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有個冷冷的男聲說:「不行,進了醫院,媒體就可能會知道。殿下現在的行蹤不能被公開。」
然後是那少女的斥責聲:「傻瓜!殺手一次又一次趕到,他已經是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內了!你怎麼心裡就裝著你的殿下,不想想別人的死活?」接著,她氣呼呼地對另一個人說:「天涯,你決定吧!」
沉寂了一會兒,再響起的是另一個男聲,溫柔得讓人心動,「鴻飛,通知爺爺,我要回國。」
「殿下,您要回去!?」之前那個男聲很吃驚的樣子。
「對,再通知宮中的御醫,立刻準備好動手術。」
「你要帶她一起回國?」這次似乎是兩個人的驚呼聲。
「嗯。」
冷漠的男聲激烈地反對:「不行,您怎麼可以帶一個外人回國?況且海關那裡也不會允許,她的身份和她的證件……」
「讓戴維去辦妥!」溫柔的男聲忽然低沉了幾分,霸氣十足。「別和我講什麼道理,我只知道她是為我受的傷,我必須讓她康復回原來的樣子!」
誰要帶她走?帶她去哪裡?不行,她不能走,不能離開家。蓓蓓緊閉雙眼,輕輕呻吟:「不,我不走……」
一雙清涼手掌先是蓋在她的額頭上,然後握住她的雙手,那溫柔的聲音在頭頂上飄啊飄:「放心,我只是帶妳去看醫生,看最好的醫生,治好妳的傷勢。」
「不,不行……」她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想反駁,可惜劇痛再度如浪襲來,她還是沒能抵抗住傷痛的壓力,很快就陷入更深的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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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來時,充斥在耳邊的嘈雜人聲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蓓蓓一句都聽不懂。
她費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眼前雪白的世界,讓她陡然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這是哪裡啊……」她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忽然又發覺她渾身都在痛,嘴唇乾渴得要命。
那些聽不懂的聲音好像立刻歡欣鼓舞起來,大呼小叫地讓她感覺好煩。奮力揮動了一下手掌,她輕聲抗議:「別吵,很煩啊。」
一雙手突然握住她的,然後是那個在夢中出現的溫柔聲音,帶著笑意響起:「剛剛清醒就這麼有力氣?看來妳沒有大礙了。」
透過眼縫,她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就站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你是誰?」她瞇著眼睛看了許久,也看不清楚。
「不認得我了嗎?」那個人影坐下來,貼近她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誰?」
她又將眼睛睜大幾分,先看到他漂亮如水晶一樣的黑眼睛,然後是同樣漂亮的唇形,一下子,記憶閃回,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任天涯!」這三個字是從齒間迸出來的。積蓄了好多天的力氣像是突然爆發出來,她猛地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出,雖然肩膀因此疼得她齜牙咧嘴,但還是不忘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把我弄到什麼地方了?!」她已經看清了這裡--純西班牙式的建築風格和室內裝修,滿屋子歐洲人面孔的俊男美女,只有任天涯這一張半中半西的臉,看上去還有幾分親切,可是卻又讓她恨得咬牙切齒。
記憶的最後是聽到他說要帶她回國,看來他是真的這樣做了!
任天涯依然是那副人畜無害的可親笑容,「雷斯潘,我的祖國。妳傷得很重,我必須帶妳回國動手術。」
「難道我家附近就沒有醫院嗎?一定要跑到這裡來?你這是、你這是綁架!」她氣憤得大喊:「你根本沒有徵求過我的意見,就這麼私自作主,你、你憑什麼總是這樣干涉我的生活?」
說著說著,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鼻子酸酸的,淚珠從眼中掉落。
她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狠狠捶打著任天涯的胸膛,而任天涯沒有躲開,只是任她發洩。
直到她累了,哭夠了,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彷彿是很不經意地,又彷彿是很自然地,他輕輕用手指將她的眼淚擦去,柔聲說:
「妳知道當時的情勢很緊迫,我既不能讓媒體知道消息,也不能讓警方介入,所以將妳帶出國是唯一的辦法。而且,有句話我必須當面問妳,如果把妳留下,我獨自回國,我會不甘心的。」
蓓蓓推開他的手,困惑地看著他,「你要問什麼話?」
任天涯深深地看著她,斟酌了許多天的話,終於緩慢地吐出口:「為什麼,妳要一次又一次地為我擋子彈?」
不知道是他的問題,還是他的眼神,讓蓓蓓的心猛地震動了一下,停了好一會兒,她才舔舔乾裂的嘴唇,說:「這個問題你覺得需要答案?」
「當然需要。」他認真而嚴肅。「如果是鴻飛替我擋槍,那是他的工作,他的任務,如果是我的父母、我的爺爺為我擋槍,那是因為他們是我的親人。但我和妳,沒有任何的親情,彼此也沒有任何工作上的承諾,妳為什麼會不顧性命,為我做這麼危險的事?」
他嚴肅的表情讓她不禁哼笑一聲,「傻瓜,難道你沒聽說過嗎?殺一個人或許需要理由,但是救一個人卻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他擰著眉凝視她許久,然後退開,神情肅穆,「真的是這樣嗎?救一個人真的不需要理由嗎?」
蓓蓓也認真地想了想,「也許,有些人是需要的吧。但是如果救人之前還要講條件,那這個人怎麼可能全心全意地去幫助別人?就好像一個人快要淹死了,若還有人在岸上和他商量救人的價錢,水裡的人早就淹死了,要怎麼救?」
任天涯終於笑了出來,氣氛緩和了許多,他對下人用西班牙語吩咐了幾句,又對施蓓蓓說:「妳昏迷這麼多天都沒吃東西,一定餓得很難受吧?西班牙的美食天下聞名,我讓他們先幫妳做一碗湯。」
「你不說我還真沒有感覺到餓,現在,肚子好像的確在叫哦。」蓓蓓皺著眉坐起來,中槍的右肩還是很疼,舉不起來。
「我喂妳,別白費力氣了。」任天涯接過下人送來的湯碗,端到她的唇前。
施蓓蓓低下頭,就著他手上的勺子喝了一口湯,「味道的確挺好的。」又渴又餓的她,很快地就喝完一碗湯,
「妳身上的傷口很深,要恢復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好好休息吧。」他讓她躺下,親手為她蓋好被子。
「任天涯--」她的眼睛越過拉起的被單,看著他。
「什麼事?」他笑問,「是不是剛才的湯沒喝夠?」
「謝謝你。」她輕聲說,「謝謝你救了我,還千里迢迢保護我的安全。」
她突然而至的感謝讓他愣住,而說完感謝詞的主角也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面朝牆壁。
雖然看不到任天涯的臉,但是蓓蓓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灼人的目光,正在她的身後凝視著她。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其實有一句心裡話她沒有告訴他--
為什麼會一次又一次為他擋子彈?這個理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也許第一次為他擋子彈的確是出於正義感的本能,但是第二次當她奔向他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要保護他,不讓他受傷。
多可笑的念頭啊!堂堂雷斯潘的王子,怎麼會需要她來保護?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啊,忍不住想去保護他。
想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一個人,這種感覺她以前從未有過。雖然說不清這份動力的來源,但是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內心正悄悄蕩漾著的喜悅,縹縹緲緲,又癢癢麻麻的……
好奇妙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