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著跳起來,跳舞,啦啦啦啦地隨著曲子把歌唱了一遍再一遍。
唱得海洋變成一片森林,就要沒法夜航。最後一遍,他們有默契地停下琴聲歌聲。她走到他面前,他看見她的裙擺濕了,她把貝殼遞給他,說--「安醫師也是熊,你看診時,也唱這首歌給孩子聽?」
「我唱(WishYouWereHere)。」他說得一干二脆,鼻子還亮著紅球。
田安蜜摘下它。「我要是家長一定投訴你。」她笑笑。
安秦站起,拿回發亮紅鼻子。「我聽一個小女孩唱這首歌--」他用拿回的發亮紅鼻子與她交換貝殼。
田安蜜說:「小女孩跳舞嗎?」她雙手捧著紅鼻子,像捧一顆一發亮的心。
安秦看著她戴白色貝雷帽的美顏,回答道:「跳舞的是大女孩。」
田安蜜笑了。「加汀島的大女孩喜歡駕駛帆船勝過跳舞--我們到海上吧!安醫師,快來幫我推船!」她旋足。
他看著她跑開,留了一雙鞋在沙灘。天空應該是午夜的色澤,他仰起頭,發現午夜的天空原來不那麼暗黑。或者,只有加汀島的午夜天空不那麼暗,晃爍的夜間纜車像南瓜燈:或者,是時間尚早,還不是午夜,當然.他也搞錯,一個大錯--以為自己沒時間,要被無盡黑暗吞沒。
安秦遙望移動的紅點,笑了笑,撿起田安蜜的鞋。她今天的鞋很別緻,一隻展翅貓頭鷹的夾腳涼鞋。
不,是兩隻貓頭鷹,左腳、右腳--兩隻,比翼,夜航。
第5章(1)
她把船藏在扶桑花叢裡,夠隱密了,還是加蓋防水印花布。
他進入花叢裡,將印花布掀開來,嗅著一股香味,她說是地板蠟,他知道吧,在船身上一層地板蠟,船可以走得更好。
他瞭解。她像個船長對他發號施令,要他鋪滾木,兩人協力將船推入海中,比獨力推來得輕鬆。上了船,由她扯繩升帆,船艏迎風,她要他抓緊帆腳索,再怎麼高超的帆船手在她船裡,都只能任她使喚,畢恭畢敬順從她。
「你得愛上我的帆船。」她一面穿上他放在她趾尖前的貓頭鷹涼鞋,一面說:「這下,你跑不掉了,安醫師--就算你不想和我聊,你也沒法像在醫務室那樣跑掉。」
「我想,我的游泳技術還不錯。」他回答她,身子卻是往船舷躺下。這艘六點三公尺的家庭用艇,有種溫馨,讓人懶洋洋。
「你儘管跳,」她坐在船艉掌舵,微笑地說:「我還備了漁網,這個時節有回游魚群,不過,我不介意把漁網先用在安醫師身上,我第一次捕魚,總得練習練習。」
安秦坐起來,看著她慧點靈動的美眸。她打量著他,像打量著獵物一樣,像他是她說的魚一樣。他沉聲說:「你還真多才多藝。」又會唱歌跳舞駕帆船,連捕魚也學了。
「我還沒學會吹口琴呢。」田安蜜柔笑,摘下貝雷帽,迎風瞇眼,昂起秀麗的下巴,微擺著頭顱。
船開始順暢航行,她離了口琴話題,說她要掌握他,由她決定讓他在哪兒靠岸。她現在是他的船長,一手抓著他的生命。
「哪……安醫師,學口琴,舌頭要很厲害嗎?」兜回原話題,她慢悠悠的嗓音,像在唸咒。「很厲害的舌頭,是怎麼一回事?怎樣才知道自己的舌頭厲不厲害……」
安秦注視著田安蜜啟啟合合的紅唇,依稀瞧見她兩排皓齒之間的粉紅舌尖。
「我的舌頭很厲害--這樣說,好像舌頭是一種武器--安醫師,你會這樣跟人說嗎?」
「不會。」他出聲回答她。
她張開眼睛,像剛睡醒,迷濛一笑,朝他伸手。「你要不要掌舵?」
安秦移身,往田安蜜旁邊坐,掌往舵把放。她的手還在上面,沒有離開,讓他握個正著。
她看他一眼,說:「安醫師,我很開心跟你聊這麼多,喝咖啡時,沒能這麼開心,你吃我的一顆蘋果,卻一滴加汀島咖啡也不分我,我已經三個月沒搶到預約……那滋味,現在還在你嘴裡嗎?我想是的,海英說你的舌頭厲害,一定能讓好滋味停留久久……」說著,她頭一偏,美顏貼近他,毫無預警地,吻住他的唇。
「你的舌頭很厲害--」
「舌頭厲害應該定姥姥、蜥蜴,還有青蛙變色龍之類……我不厲害,你厲害--」
一個舌吻之於出身自沒規沒矩無疆界學園的男人而言,它的發生,本就可以不具意義,不需關乎喜歡、不需因為愛情,對安秦來說,它更可以什麼都不是。
可這刻,安秦有違「無疆界學園出身的男人各個聰明絕頂」的普世認知,不合理地反覆思考著自己到底是蜥蜴?青蛙?變色龍?還是--姥姥?這個--姥姥--他最不清楚,是什麼動物?
夜間的波浪聲比白晝更添神秘,飄蕩在海上,不需要太多音樂,安秦仍忍不住拿出口琴,吹曲調,與波賽冬來一段醒神對話。
他吹一首旋律明快的曲子,琴音像蝴蝶在海上飛,意興昂揚的浪頭把船頭當舞台,巨幅震盪讓偎靠船舷的身形顛滑了一下。
握牢帆腳索,安秦停止吹奏,眼睛看向裹在睡袋的田安蜜,她現在,像蛹。那麼,姥姥是什麼,便不再重要。
安秦淡扯唇角,固定帆索,離座,放低重心,徐緩移往船舷,把田安蜜外露的雪白手臂收入睡袋內,雙眸注視著她的睡顏。
「嗯?」她霎然張眸。
「有沒有準備防蟲液?」他摸她額頭上一個泛紅腫包。並非剛剛浪來撞到的,是蟲。海上的蟲不比一般蚊子,更加凶毒。
她微微一笑。「你在我夢裡吹的曲子,很好聽……」迷迷糊糊,瞇合眼睛,繼續安睡。
安秦目光沉凝,一會兒,手掌下意識地在她美顏上方揮擾,一面回首,伸長另一隻胳膊採取帆桁下的醫藥箱。
箱裡,剪刀鑷於繃帶棉花別針止血帶……應有盡有,瓶瓶罐罐卻是他從未見過。他拿起其中一隻罐子,無標示,再拿一個瓶子,亦無標示,所有的高矮胖瘦瓶罐皆無標示藥品成分與名稱,內容物液體、膏狀、凝膠,顏色各異,有的看起來像礦物。
安秦打開一個罐子,是雄黃,不單是雄黃,還雜了植物氣味,他挖取一點,往田安蜜額心抹。
田安蜜睡夢中,縮了縮身子,顰眉。
安秦將睡袋拉鏈拉得更密實,扭緊藥罐蓋子,握在掌中看了一下,又瞥瞅睡袋裡的田安蜜。她不是印度女郎,她對木犀科植物的氣味過敏,當不了印度女郎。
所有的蟲子都怕雄黃。他笑了笑,收好醫藥箱,坐回舵前,手握帆腳索,想著她說他的舌頭厲害。
黏濕的海風,感覺將有場暴風雨。海象頻道說晴朗無雨。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海象頻道有時沒那麼準。
海英將望遠鏡朝風來的方向對去,立刻大叫:「左舷受風禮讓右舷受風!打燈!」
駕駛艙的蘇燁聽不懂海英在鬼吼鬼叫什麼,跑出來甲板,回道:「海英,你閉嘴!」他非常憤怒。說好的夜航,被一個無國界渾蛋搞砸。海英解釋那渾蛋不熟加汀島,還懼熱,可能迷路外加路倒。
基於醫師的道德,他們分頭去尋,尋到連安蜜也消失。海英說安蜜鐵定自己揚帆先出航,他們往海上找吧!他同意,但一人一船分尋安蜜。海英說他忘了他的流浪者號進廠維修,他們同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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