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他們的談話也會轉入比較私人的話題。賈詹姆顯然並不信任有錢人,蘿拉縱使明白這原因,但將她歸類成和他所不信任的人、事、物同一國的感覺,仍然令她十分難過。事實是,讓他喜歡她,已經變得愈來愈重要了。
至於對賈詹姆而言,瞭解蘿拉和她的人生觀,也變成一件重要的事了。但這兩者顯然都和她的過去,以及她的父母有關。所以,每次他一提起這些事,她總是很快就把話題岔開。
至於另一項更令人費心的事是,賈詹姆和蘿拉都必須小心隱藏自己愈來愈被對方吸引的事實。自從那天從蘿拉的房裡出來後,雙方都無法否認對彼此的吸引力。好吧!就算賈詹姆承認自己為蘿拉所吸引,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那不正好證明他很正常嗎?一個男人難道不該為一個漂亮的女人所吸引嗎?當然,蘿拉也必須承認他的吸引力,不過,她把它歸咎於環境。如果她沒有和他扮演夫妻的角色,她便絕無可能為他所吸引,不是嗎?而且異性相吸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事。
蘿拉和賈詹姆兩人仍然準備實踐他們當初的協議。再過不久,他們便將回復到原來的身份,並且刻意忽視自己其實一直是孤獨寂寞的,也不再記得他們曾經一天一天的,或更正確的說,一晚接一晚的,愈來愈喜歡有對方在身旁。特別是蘿拉,還得漠視一日賈詹姆搬離這間屋子,這裡就再也沒有人可以陪她說話,並且偶爾特地逗她一笑的事實。
那個星期五,因為週末的到來,法庭休審。因此,光是這件事就值得好好慶祝,加上賈詹姆又收到了考試的成績單,得到了優等,於是他們決定外出慶祝。當賈詹姆堅持由他來付帳時,蘿拉並沒有拒絕。她開始瞭解,賈詹姆至少有一樣東西是富有的,那就是——驕傲。他帶她到中價位的餐廳,吃了美味的一餐,然後再帶她去跳舞。
一場舞跳下來,時間已近午夜,蘿拉喘著氣說:「我想我們應該回家了。」
「不,還不行。」賈詹姆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一首令人春心蕩漾的南方舞曲緩緩流瀉在空氣中,引得舞池中對對男女傾倒在對方的懷抱中。
蘿拉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她,和這個男人跳慢舞,可不是個好主意。就在她準備告訴他這個想法時,賈詹姆的手已經到了她的腰際,並且臉碰臉,大腿貼大腿的和她摟在一起。好吧!也許一次小小的共舞不會有什麼後遺症的。漸漸地,這究竟是否是個好主意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從賈詹姆主動採取攝人心魂的舉動開始,蘿拉就被他迷住了。
舞曲終了,雙方似乎都無意放開對方,賈詹姆若有所思地說:「你說的對。我想我們應該回去了。」他喜歡她寬鬆的黑色褲子挨近他緊身牛仔褲的感覺,喜歡她黑色毛衣底下的乳房輕擦過他胸口的感覺。是啊,他愛死了這種感覺!
蘿拉抬起她霧濛濛的雙眼看著他。她知道他話中的含意,但是她感覺出自己有些失控。她將其歸罪於剛纔喝下的兩杯啤酒。「再跳一曲。」
「不行。」雖然賈詹姆承認放開她是最困難的一件事。若能不顧理智,隨心所欲,他願意就這麼摟著她,直到地老天荒。「走吧,回去了。」
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回到蘿拉家了。賈詹姆把牛仔帽放在維納斯女神雕像的頭上,惹得蘿拉哈哈大笑。他們朝樓上走去。
蘿拉在她房門口停了下來:「謝謝你給我這麼愉快的夜晚。」
「不客氣,萬人迷。」賈詹姆慢條斯理地說。他感覺這情況有點像十幾歲的青少年在約會過後,送女友回家的情形。當然,在這種時候,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例如像一個道別的吻。不,絕對不可能,賈詹姆,想都不要想。
蘿拉那種想不顧一切的感覺又回來了,而這種感覺又伴隨著一種她從來不曾感受到的迷醉。現在,她一點也不介意他叫她萬人迷。事實上,她甚至有點喜歡這三個字從他的口中吐出時,那甜甜膩膩的感受。為此,蘿拉的目光向下移至他的唇上。啊!吻他吧!一個朋友間的吻,應該是無傷大雅吧!況且,也許吻過他後,自己就會停止這種想吻他的念頭了。
驚訝於自己竟然有這種可怕的念頭,她說:「我,呃,我想我喝多了。」
她的目光是否曾落在他的唇上?是的,他確定她有,因為他全身上下立刻起了一陣激烈的感應,同時,他也忍不住盯著她的唇。別衝動,賈詹姆,不要有任何瘋狂的舉動。
「你只喝了兩杯啤酒。」他的聲音變得比想像中還要粗啞。
他的目光是否曾停留在她的唇上?這個可能引起另一個衝動行為的疑惑,在她的血管裡奔騰。「在這個時候,」蘿拉的聲音柔細如絲:「即使兩杯也已太多。」
是的,沒錯,即使是兩杯也足以使他做出親吻她的瘋狂舉動。他要吻了,事實上,他很懷疑,此刻是否有任何事能阻止他這麼做。他靠近她,低下頭,以他帶有啤酒味的唇輕輕掃過她的唇,然後終於整個壓在她的唇上。蘿拉再一次被這個男人的優雅和溫柔震撼住了。從沒有一個男人的吻如此感動過她,感動得令她甚至發出一聲輕歎。
在她的輕歎下,賈詹姆停止了親吻的動作,他的目光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和她的相遇。她看來是如此美麗,她的唇感覺是如此甜美。天呀!從沒有一個女人的吻讓他感覺如此美好,美好得可以使人因此上癮。一個笑容慢慢浮現在他臉上。
「就一個富有的女人來說,這個吻感覺並不算太壞。」
蘿拉也微笑著:「對一個牛仔來說,這個吻的感覺也不算太壞。」
「你,呃,你覺得我們應該再試一次看看嗎?」賈詹姆看起來一臉純潔:「因為你祖母可能正在窺伺我們,而且,我是受雇來工作的,我不願意讓你覺得你花的這些錢沒有得到應得的代價。」
「沒錯,我一向堅持花錢要有代價,另一方面,你說得也對,萬一我祖母正在窺伺我們呢?」
「那你是答應了?」賈詹姆開玩笑地問。
「是的,我答應了。」
賈詹姆收起笑容,再一次捕捉住了她的歷,雖然這仍是一個輕柔的,甜美的吻,但是相較先前的那個吻,這次的吻無疑更加急促,更加原始。她的唇恣意開啟,令他的舌得以徹底地品嚐她,也讓她得以品嚐他的。蘿拉輕吟著,她的手臂圈著他的頭項,接受了他無言的邀請。她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麼大膽過,但這種感覺很好,真的很好。是的,這個吻實在變得太甜美了。這個吻最復會讓一個男人徹底淪陷。慢慢的,賈詹姆不情願地移開他的唇,「我,呃,我想我們真的是喝多了。」
現實突然把蘿拉打醒。他說得對,事情開始有點失控了,徹底地失控。
「是的。」蘿拉輕聲說:「我們喝多了。」她把手從他的脖子上移開。
賈詹姆向後退了一步,解開了兩個軀體的纏綿。
「晚安。」蘿拉說。
「晚安。」賈詹姆說完,舉步從走廊離開。
蘿拉看著賈詹姆消失在他的臥室裡。奇怪的是,雖然她覺得有些昏沉沉的,但她真的不覺得自己喝醉了。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再清醒不過了。
※※※
大約凌晨三點多左右,暗夜裡突然傳來了隆隆的雷聲。緊接著,又有激烈的閃電為狂暴的雨勢引路。碩大的雨滴敲打著窗欞,似乎就要破窗而入似的。
沉睡中的蘿拉驚醒了。驚悸中,她似乎還不能確定,自己是如何被吵醒的,但是隨後又響起了一聲雷鳴,令她忍不住顫抖地大叫了一聲。別激動,她輕聲安慰自己,然後拉開被子從床上溜下來,光著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向外望去。這些可怕的雨究竟從何而來,又為什麼總是會勾起那些可怕的回憶……
別走,爹地,求你別走……
「蘿拉?」
聽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蘿拉的心跳加快了。她以為會看到父親站在門口,然而,藉著另一道閃電的光線,她發現站在眼前的是賈詹姆。他同樣光著腳,而且身上僅著一條牛仔褲,顯然是在匆忙中穿上的,因為腰間的扣子尚未扣上。他們四目交接,在這樣的夜裡,她渴望他再次靠近她,雖然她很快提醒自己,不該在這個男人身上尋求安慰,或者安慰之外的一切。
「你還好嗎?」他問:「我聽到你的叫聲。」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叫得那麼大聲,至少不可能大到把賈詹姆吵醒的地步。但是他相信他感覺到了,就像親耳聽到一樣清晰。
「我很好。我只是不喜歡雷電交加的風雨夜。」
這點無庸置疑,賈詹姆心想,因為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看起來就像個受驚的孩子。他馬上走到她身旁,近得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
「只不過是幾下閃電,又打了幾聲雷。」
「還下了很大的雨。」她心裡想,更別提還勾起了那麼多的痛苦。
賈詹姆笑了,「好吧!還下了很大的雨。不過我保證,你不會被沖走的。」
蘿拉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是啊!我不會被沖走的。」
賈詹姆的笑容退去了,「但是,你還是很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
見她沉默不語,賈詹姆追問:「你只是什麼……」
蘿拉只是聳聳肩,重複地說:「我只是不喜歡暴風雨。」
「為什麼?」他似乎不肯就此作罷。
蘿拉背對著他,眼睛繼續瞄向窗外。她可以清楚記得那個悲傷的夜晚,她父親開著跑車奔馳在雨中的情形。
「暴風雨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似的。」她終於說。
「為什麼?」賈詹姆本能地感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是解開這個女人所有謎團的關鍵。
蘿拉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但最後她還是說了:「我父親離家的那一晚,也是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賈詹姆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緊緊地看著她。
「雖然事後我還見過他。」蘿拉說,「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孩子們通常很難接受。兩個不相愛的人,其實各走各的路反而比較好。」
蘿拉轉頭對他說:「問題是,我並不認為他們已經不愛對方。他們只是不能停止去傷害對方。蘿拉不可置信地微微笑:「離婚後,他們反而比未離婚前更能善待彼此。事實上,母親死時,我父親深受打擊。」
「人性變化無常,愛情也一樣,但那並不表示所有的愛侶都會出現這樣的情形。」
蘿拉把頭轉回來,再度對著窗口,「是的,也許是吧!」
她那斷然的、蒼涼的評斷,令賈詹姆忍不住說:「但是你不相信愛情,對吧?」
幕拉再次轉頭看他,以堅定的語氣說:「噢,不,我相信愛情,也相信婚姻。我只是不相信愛情加上婚姻。」
賈詹姆搖搖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知道有人相愛,我也知道有人結婚,但我就是不知道有人既能彼此相愛,又能發展成美滿的婚姻。」
蘿拉冷峻的語氣,令賈詹姆涼到了心底,而她下一句話更令他全身冰涼。
「我永遠不會和我所愛的男人結婚。」
有生以來第一次,賈詹姆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說。這種想法不僅荒謬,更是瘋狂。然而,這個女人根本與他無關,他沒有必要告訴她,這種想法是錯的,可是……
閃電彷彿將天空一分為二,銀白色的亮光灑遍整個房間,震耳欲聾的雷聲將天花板的水晶吊燈震得玎當作響,使寧靜的夜裡充滿含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驚嚇中的蘿拉吸了一口氣,不由得發起抖來。而她之所以會發抖,究竟是因為空氣中的寒意,還是突如其來的孤寂感,連她自己都不能確定。
聽到她吸氣,也看到她發抖的賈詹姆,毫不考慮地伸出手,將她摟進臂彎裡。蘿拉雖然嚇了一跳,但她不但沒有拒絕,甚至還允許他帶她走向床邊。她不知道他腦中想什麼,她只知道不能讓他離開,至少今晚不行,因為這場風雨看來是那麼的可怕。
「別走。」她在他留有短髭的頓邊低語,未曾費事解釋為何從不求人的她,會轉而向他這個陌生人求助。不知怎的,她似乎覺得,在感情上依賴他,是件天經地義的事,就像他的吻令她感覺在心理上,在靈魂上都那麼地適切。
賈詹姆沒有說什麼,只是幫她把被子拉開,扶她到床上躺下,然後脫掉自己的牛仔褲,爬上床躺在她旁邊,再讓她側躺蜷臥在他的懷抱中。最後他把手臂跨在她的腰上,聲音粗啞地說:「睡吧!」
蘿拉沒有爭辯,她乖乖地照他的話去做。入睡前,她最後一個想法是,這個在法律上、宗教上,她稱之為丈夫的男人,令她覺得溫暖而安全,更奇怪的是,她覺得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