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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狂野 第三章 作者:喬安娜·林賽
    那天晚上裡德·泰勒來找考特尼,她不見他。這又引來薩拉一陣嚴厲的責罵,但她不在乎。

    薩拉喜歡裡德。考特尼知道為什麼。他們倆都一個德性:飛揚跋扈,難以相處。兩人都自作主張讓她嫁給裡德,而考特尼自己怎麼想似乎無關緊要。

    是的,薩拉極力撮合她嫁給裡德。近來每次長篇責罵後,她最愛用的結束辭是"給我嫁出去,我不要管你了!我養你夠久的了!"這真是笑話。考特尼勞動所得遠不止維持她的生計。事實上,薩拉僅僅只給她提供食宿。考特尼累死累活地幹,她從未付過一分錢,甚至連買個人用品的錢也沒給過。考特尼不得不靠抽空給科犬曼太太縫衣服掙點錢。她只能這樣,因為她不想讓薩拉知道她還有五百塊錢藏在自己的房間裡。

    那些錢是考特尼與她的父親和薩拉離開芝加哥時,賣了幾件傢俱得來的,他們房子的新主不想要的那些傢俱。薩拉並不知道錢給了考特尼,更不知道考特尼沒有把錢交給她父親。愛德華忙得顧不上過問這事,臨行前亂哄哄的,考特尼也把它給忘了。她把錢壓在箱子底下,就一直在那兒放著,在那場印第安人襲擊中也沒人動它。

    薩拉當初抱怨沒錢用,抱怨愛德華不該把錢全自己拿著時,考特尼不知自己為什麼沒說出那五百塊錢來。但她現在對自己守口如瓶頗覺高興。

    她想要是她們真的急需錢用,她會把錢拿出來的,但並沒出現過那種境況。薩拉很快為她倆在旅館裡都找了工作,而且不到三個月,薩拉便嫁給了哈里·阿克曼,那個旅館的老闆。這次的獵物不如愛德華那麼有名有勢,但他很有發家之望。

    這樁婚事沒給考特尼帶來任何好處。她反而被停了薪水,而且薩拉又開始發號施令,自己卻百事不做。

    至於薩拉幹嘛這麼急切地讓考特尼嫁出去,考特尼也心中有數。人們開始稱她為"老薩拉",因為他們認為考特尼是她的女兒。儘管薩拉屢次分辯說考特尼已經十九了,年底就滿二十,可人們還是視她們為母女倆。薩拉才只有三十四歲,那種臆測讓她難以容忍。

    薩拉在說通哈里遷居飛速發展的威奇塔後,便開始喋喋不休地聒噪,讓考特尼嫁人。他們的新旅館已經在施工。據裡德講,那是個發財的好地方,他本人也打算移居那兒。他在威奇塔的新酒店和新賭館在1873年的運牛季到來前便可完工。

    薩拉不在乎考特尼遷不遷到威奇塔去,只要她不再與薩拉和哈里住一起就行。考特尼想到遷居便膽戰心驚。招徠起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的威奇塔可比羅克裡還要糟上十倍。她不想同薩拉一塊搬遷,當然她更不想嫁給裡德。因此直到今天的計劃開始形成前,她幾乎沒有別的出路。

    她一直想著返回東部,現在她根本不想再在羅克裡待下去,也害怕在哈里圖有虛名的保護下去威奇塔生活。

    考特尼翻來覆去,不能人眠。最後她點亮床邊的蠟燭,拿出藏在抽屜裡的報紙。她整天都對這張報紙念念不忘。令她失望的是,這不是一張東部的報紙,而只是一張來自德克薩斯沃思堡的週報,而且是八個月前的。儘管已經破舊不堪,字跡模糊可它仍舊是張報紙。

    她把報紙在床上鋪開,讀了開頭的幾篇文章,對那篇講槍殺事件的只是一掃而過。那太容易讓她想起錢多斯先生和死掉的吉姆·沃德了。

    她的思緒避開了沃德,卻停在錢多斯身上,不管怎麼努力,總沒法不去想他。她得承認從第一眼見到他,便被他吸引住了。他不是第一個令她心動的男人,但從來還沒人如此徹底地令她心慌意亂。裡德·泰勒初到鎮上時也令她心動過,但那是在她跟他相識以前。

    錢多斯不一樣,她知道他是誰,是何等人,然而還是覺得他魅力不可抗拒。

    他全身上下,從臉龐到胸腹,從倒三角形的腰身到兩條長腿上堅實豐厚的肌肉,都顯得精幹有力。肩寬對矮點兒的人來說可能略嫌太寬,但對他這副高大的身架卻恰到好處。臉被曬得黑黑的,除了左額上部一塊小疤外,皮膚略無瑕疵。但讓他最顯英俊過人之處,還是他的嘴和那雙眼睛的完美組合。他的雙唇唇線很直,血肉飽滿,十分性感。還有那雙眼睛,在濃密烏黑的睫毛掩映下是如此美麗,在棕黑色的皮膚映襯下顯得如此明亮,那是他最能震撼人心的部份。然而他又是不容置疑地男人氣十足。

    在他身邊,考特尼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多地意識到她的女人本性——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她表現得像個小傻瓜似的。

    考特尼歎了口氣。她的雙眼又逐漸回到報紙上來,回到她盯了半天卻什麼也沒看見的那幅圖片上。滿腹疑惑地盯著圖片,她的心一時間狂跳起來。這可能嗎?不——沒錯!

    她迅速讀了一遍文章,文章配有一幅模糊的照片,她還是第一次在報紙見到照片。那篇文章講的是拘捕了一個叫亨利·麥吉尼斯的德克薩斯州麥克倫南縣的偷牛賊,他被牧場主弗萊徹·斯特拉頓當場抓獲。斯特拉頓的手下把麥吉尼斯押送到離當地最近的一個市鎮韋科。除警察局長和交罪犯給他的幾個牛仔外,文中沒有提別人的名字。照片照的是那個偷牛賊被押解著沿韋科鎮的主街行走,鎮民們卻在圍觀。照片鏡頭聚焦在麥吉尼斯上,他後面的圍觀者看不太清。但人群中有一個長得跟愛德華·哈特簡直一模一樣。

    考特尼掀掉身上的毯子,抓起報紙和蠟燭。她跑向薩拉和哈里的房間,那間房離她的房間不遠。捶門聲引來一聲咒罵,但她還是闖了進去。見只有考特尼一人,哈里哼了一聲。薩拉怒目而視。

    "你想沒想什麼時間——""薩拉!"考特尼叫道,"我父親活著。""什麼?"那兩個立時大聲問道。

    哈里側頭看了薩拉一眼,"那說明我們婚約無效吧,薩拉?""那說明不了這種事!"薩拉怒道,"考特尼·哈特,你怎麼敢…""薩拉,看。"考特尼打斷她的話,坐上床把照片指給她看,"你不能說那不是我父親。"薩拉盯著圖片看了好一會。接著她的表情鬆弛下來,"你去睡你的吧,哈里,這丫頭腦瓜子出問題了。考特尼,你就不能等個合適點兒的時間再來胡鬧嗎?""這不是胡鬧。那是我父親!照片是在韋科照的,說明——""說明個屁,"薩拉嗤之以鼻,"就算韋科有個人跟愛德華長得有點兒像——我說是有點兒。照片看不清,而且這人的相貌已被弄得一蹋湖塗。就因長得有點兒像,也不能說他就是愛德華呀。愛德華早死了,考特尼。大家都說他不可能從印第安人的俘虜下逃脫。""大家不包括我!"考特尼憤怒地說道。薩拉怎麼敢不理會這樣的事實?"我從不信他死了。他可能逃脫了。他可能——""笨蛋!那麼這四年他上哪兒去了?在韋科?他幹嘛從未來找過我們?"薩拉歎了一聲,"愛德華是死了,考特尼。鐵打的事實。現在睡覺去吧。""我要到韋科去。""你要幹什麼?"停了一會兒,薩拉大笑起來,"你當然要去。如果你要隻身一人四處逛蕩,不怕丟了小命,那就去吧。"接著粗暴地吼道,"滾出去,讓我睡覺!"考特尼還想說什麼,又改變了主意。她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房間。

    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她不是在想入非非。沒人敢對她說照片中的人不是她父親。他還活著。她本能地感覺到這點,而且一直有這種感覺。他去了韋科——是什麼原因,她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沒來找她,她也說不出。但是她要去找他。

    薩拉滾一邊去。她嗤之以鼻只不過因為她不希望愛德華還活著。她找了個丈夫會讓她發財,比愛德華更中她的意。

    考特尼離開旅館後部的住宿區,走進大廳。服務台上亮著一隻蠟燭,但沒見小湯姆的蹤影。他是在服務台上值夜班的,以備有流浪漢來住宿。沒有服務員,來找住處的會吵醒每一個人,這事兒曾發生過。

    考特尼根本沒考慮湯姆,也沒想到自己裹著毯子穿著睡衣,會被人碰個正著。手執蠟燭,腋下夾著剛才那張報紙,她上樓往房客寢室走去。

    她非常清楚她要幹什麼。這是她一生中所做過的最大膽的事。要是瞻前顧後的話,她就不會做了,因此她想也不想。敲門前她絲毫也沒猶豫,儘管她還知道要敲得輕點兒。什麼時間了?她不知道,但她不想驚醒其他任何人,除了錢多斯。

    她正敲第三下,門突然打開,她被猛地拖了進去。一隻有力的手摀住她的嘴,她的後背抵在了那人岩石般的胸膛上。蠟燭滑落在地,隨後門被關上,房間內一下子漆黑一片。

    "沒人教過你半夜吵醒人會讓你丟掉小命嗎?半夢半醒之際,人家可不會花時間搞清楚你是個女人。"他放開她,考特尼差點沒癱倒在地板上。

    "對不起。"她開口說道,"我——我必須見你。我怕等到早上——怕見不著你了。你明天一早就要走,是嗎?"火柴亮了一下,她閉上嘴。他拾起蠟燭——黑漆漆的,他到底怎麼看見蠟燭的?——蠟燭又亮了起來。他把蠟燭擱在帶抽屜的小櫃上,她看見櫃子旁邊是他的鞍具包和馬鞍。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沒費手腳打開鞍具包把東西存放好。她懷疑就是如此。他給她的印象是隨時可以捲起鋪蓋就走的那種人。

    她不下數百次地來打掃過這個房間,但今晚在她眼中這裡卻大不一般。那塊大編織毯被捲了起來堆在牆邊,幹嘛這樣?幹嘛把床邊的地毯踢到床底下?她早些時間送來的毛巾和水已經用過,毛巾掛在臉盆架的橫木上晾著。僅有的一扇窗戶關著,窗簾也拉上了,她猜窗戶肯定插得緊緊的。房中間那只鑄鐵爐子已是灰熄火冷。爐旁那把直背木椅上掛著一件乾淨的藍襯衫,和他早先穿戴過的那件黑馬甲和那條黑圍巾,還有一條皮帶。系槍帶掛床邊,皮套是空的。他那雙黑靴撂在地板上。

    見到他凌亂不堪的床,她不好意思起來,開始往門邊退。她把一個男人從睡夢中吵醒了。她怎麼會幹出這麼不像話的事呢?"對不起,"她表示歉意,"我不該來打攪你。""但你已經打攪了。因此不告訴我原因你不許離開。"聽起來像個威脅,而且正如所見,她察覺到他赤著上身,只穿了條褲子,還沒繫好,一大半肚臍眼也不雅地暴露在外。她注意到他胸口那T字形的胸毛,在兩個乳頭間鋪了寬寬的一叢,烏黑烏黑的,沿腹部中間還有直直的一條,一直蔓延到他的褲子裡。她還注意到那把插在腰帶環裡的嚇人的短刀。他的槍可能插在褲子後面。

    是的,開門前不容他有半點喘息之機。在西部,男人們有另一套生活規則,她知道,而且像眼前這種人不會放鬆警惕。

    "小姐?"她直往後退縮。他的話音裡並沒顯出什麼不耐煩,但她知道他肯定已經厭煩她了。

    猶猶豫豫地,她抬眼與他的雙目相接。那雙眼睛還是一如繼往地那麼諱莫如深。

    "我——我希望你能幫幫我。"正如她所料,他的槍帶在身上。他手伸到背後抽出槍,走到床邊,把槍放回皮套裡。接著他坐上床,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太讓考特尼受不了,亂糟糟的床,赤著半身的男人。她的雙頰發燙起來。

    "你遇到麻煩了?""沒。""那是什麼?""你帶我去德克薩斯好嗎?"還來不及改變主意,這句話便脫口而出。她感到高興。

    靜了一會兒,他說道,"你瘋了?"她臉一紅,"不。向你保證我是認真的。我必須到德克薩斯去。我有理由相信我父親在那兒,在韋科。""我知道韋科。那兒離這裡不下四百英里遠——直接從印第安人領地走的話只有一半。你還不知道,是吧?""我知道的。""但你不曾想過去走那條路,是嗎?""那是條最近的路線,對吧?本來四年前我和父親要走那條路的,要不是——算了,沒什麼。我知道很危險。這就是我之所以請你護送的原因。""為什麼找我?"理由不言而喻,但她回答前不得不想想,"我沒別人可找。唔,有一個,但他提出的價格太高。而且你今天證明了你肯定能保護好我。我特別相信你能把我平安帶到韋科。"她停下來,不知該不該再說點其他的,"對了,還有個原因,聽起來也許很奇怪,你看起來有點……有點面熟。""見過面我忘不了,小姐。""哦,我不是說我們見過面。如果見過面我當然也能記起來。我想是因為你這雙眼睛。"要是她說他這雙眼睛有多麼令她快慰,他會當真認為她瘋了。她自己都還弄不明白,因此並未提及。相反她說道,"可能是孩提時候我就信任過長你這種眼睛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由於某種原因,你讓我有種安全感。說實話,我一直沒有安全感,真正意義上的安全感,自從我……我同我父親分開之後。"他一言不發,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門,"我不會帶你去德克薩斯的。"她的心一沉。她只擔心過不敢來請求他,卻沒想過他會拒絕,"但是——但是我會付你錢的。""我並不受人雇。""但——你打算帶個死人去威奇塔拿錢。"他看起來樂了,"我只不過到牛頓去要路過威奇塔而已。""哦,"她說道,"我沒料到你準備留在堪薩斯。""我不會。""那麼——""答案是不行。我不是個保姆。""我並非全然無助,"考特尼有點惱火起來,但他懷疑的目光止住了她,"我會另找個人帶我去。"她倔強地說道。

    "我不認為那樣可行。你會丟了性命的。"跟薩拉說的簡直一模一樣,考特尼更加惱火了,"我後悔不該來打攪你,錢多斯先生。"她故意尖刻地說了句,隨後昂首闊步地走出他的房間。

    威奇塔往北二十五英里,牛頓繼阿比林之後正在成為堪薩斯州的運牛中心。與前者一樣烏七八糟的牛頓鎮大概只會熱鬧一個季節,因為威奇塔早已準備好要承接下個季節的運牛事務了。

    在鐵軌南邊,有塊叫海德公園的地方,所有的舞廳、酒店和妓院都集中在那兒。趕牛隊來的牛仔們經常到鎮上來,一天到晚尋釁滋事。槍戰司空見慣。拳戰——都為些芥末小事——更是習以為常。

    趕牛季節這種情況很正常,牛仔們把牛趕到目的地,然後拿到錢,多數不出幾天便花個精光。

    騎馬經過海德公園時,錢多斯發現這裡的牛仔們沒什麼兩樣。口袋一空,有些人就會重返德克薩斯,有些人會繼續遊蕩到其他鎮子去。某個往南去的甚至可能會在羅克裡歇歇腳,考特尼·哈特說不定會求他帶她去德克薩斯。

    錢多斯的心思從不溢於言表,但此刻也不由得皺起眉頭來。想想年輕的考特尼·哈特同這些對女人如饑似渴的牛仔們中的某一個單獨走在大草原上,心裡可真不是滋味。他對自己居然放心不下更感不快。傻乎乎的東部女人。從她那次命懸他手的四年來,什麼也沒學會。她仍就連一點求生的本領都沒有。

    錢多斯在塔特爾的酒店前收住韁,但沒有下馬。他從馬甲口袋裡掏出一小團頭髮,這是揪住考特尼的頭後脫落纏在他手上的長長的一縷頭髮,四年來他一直帶在身邊。

    他當時並不知她的名字,但沒多久他去羅克裡探視他的貓咪眼的狀況時便搞清楚了。貓咪眼是他心目中她的代號,即使他得知她的姓名後也還這麼叫。這些年錢多斯不時地想起她。

    當然,他從未想像到她現在的模樣。在他頭腦中,她的模樣一直是比他妹妹遇害時大不了多少的那個驚恐萬狀的小姑娘。可眼下那模樣變了,那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一個美貌動人的女人——還是那麼傻,或許更傻了。她那麼倔強地一心要到德克薩斯去。他很容易想像到她慘遭強暴,然後被一槍打死,而且他知道他的想像並非憑空亂想。

    錢多斯下了馬,把他坐下的花斑馬拴在塔特爾酒店前。他又看了看手裡的頭髮團。接著,他有點厭惡地隨手一仍,看著它在那條佈滿灰塵的街道上一蹦一蹦地被風吹出幾英尺外。

    他走進酒店,發現儘管還是中午,卻至少已有二十來人散佈在吧檯和桌子周圍。甚至還有一對坦胸露臂的小姐。一個賭博老手在桌上玩著撲克遊戲。鎮上的警察局長坐在屋子的另一頭,同六個夥伴一起在大呼小叫地喝酒。三個牛仔正圍繞那兩個妓女興致勃勃地爭論著。兩個相貌嚇人的漢子坐在一隻角落裡慢悠悠地喝酒。

    "戴爾·特拉斯克來過吧?"錢多斯要酒時問那個吧檯服務員。

    "沒找對人,先生。嗨,威爾,你認識一個叫戴爾·特拉斯克的嗎?"服務員對他的一個常客叫道。

    "恐怕不認識。"威爾回答。

    "他過去常跟韋德·史密斯和勒魯瓦·柯利在一塊兒。"錢多斯補充道。

    "史密斯我認識。聽說他在德克薩斯的巴黎與某個女人同居過。另外兩個?"那人聳聳肩。

    錢多斯喝下一口威士忌。至少有了點音訊,儘管只是傳聞。實際上也是在酒店裡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錢多斯才得知特拉斯克要到牛頓來的。畢竟,從他聽說史密斯因謀殺而在聖安東尼奧被通緝後,已經兩年全無他的消息了。錢多斯追蹤勒魯瓦·柯利到了新墨西哥的一個小鎮,甚至無須他自己來挑起爭端。柯利是個十足的肇事分子。他洋洋自得於炫耀自己的快槍,與錢多斯一交火便送了命。

    錢多斯辨認不出戴爾·特拉斯克,因為他只掌握了個概貌:棕色頭髮,棕色眼睛,個子不高,年近三十。這些兩個牛仔與角落裡的一個槍手都能對上號。但戴爾·特拉斯克有個顯著的特徵,他的左手少了根手指。

    錢多斯又要了份威士忌,"特拉斯克來後,告訴他錢多斯在找他。""錢多斯?沒問題,先生。你朋友?""不是。"無須贅言。沒什麼比聽說某個素不相識的人在找自己更能激怒一個槍手的了。錢多斯用同樣的招法找到了那個做過牛仔、多半時候是流浪漢的辛辛納蒂。他希望也能把特拉斯克引出來,這人就跟史密斯一樣,四年來一直在設法東躲西藏。

    為確保無誤,錢多斯側目細看那三個特徵與特拉斯克很接近的人。每個人的手指都完好無缺。

    "你到底在看什麼,先生?"此刻獨自坐在桌旁的牛仔說道。他的兩個朋友剛剛起身,同那兩個妓女一道上樓去了。那場爭論他顯然告輸,因此被迫坐在那兒,等其中一個妓女回來。他對此頗為不樂。

    錢多斯沒理他。一個人急於尋釁時,沒什麼能使他平靜下來。

    牛仔站起來,抓住錢多斯的肩膀,把他轉過來,"狗娘養的,我問你一個——"-錢多斯對著他的襠部狠踢一腳,那傢伙腿一軟,重重地跪在地上,雙手緊捂著傷處,臉色煞白。那牛仔跪地時,錢多斯拔出了槍。

    換別人可能會掏槍便打,但錢多斯並非以殺人為樂。他只是把槍對著他,以備迫不得已。

    鎮上的警察局長麥克拉斯基一出事便站了起來,但沒去干涉。他與他的前任不是一個類型,那人曾試圖馴服牛頓。很快那個陌生人的藍眼睛盯上了警察局長。意思很清楚。此人不可小視。此外,你也不能與一個端著槍的陌生人針鋒相對。

    另外兩個牛仔從樓梯上一步步蹭上前扶起他們的朋友,攤開雙手示意和解,"別動怒,先生。布基腦子不清醒。我們沒看好他,但他不會再惹麻煩了。""我他XX的——"那個牛仔把布基從地上拖起來,胳膊肘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少放屁!趁早閉上你的臭嘴。沒一腳踢死你算你走運了!""我幾小時後還到鎮裡來,"錢多斯告訴他們,"如果你們的朋友還想再玩的話。""不,先生!我們馬上把布基帶回營地去,要是他還迷迷瞪瞪,我們會讓他清醒清醒。你不會再見到他了。"那可保不準,但錢多斯沒再深究。離開牛頓前,他必須時刻保持警覺。

    錢多斯槍一放進皮套,屋子裡又喧鬧起來。警察局長坐下來,長舒一口氣;撲克遊戲也繼續進行。這種小打小鬧不值得評頭品足。在牛頓不見點血是激不起興奮的。

    錢多斯幾分鐘後也離開了塔特爾的酒店。他還要去另外幾家酒店,還有舞廳和妓院找找特拉斯克。後者說不定也會佔用他本人一些時間,從離開德克薩斯後,他便沒同女人一起待過,與他XX的穿著睡衣的考特尼·哈特不期而遇算是沒管用。

    想著她時,他又看見灰塵中那團頭髮,離他隨手一扔的地方有幾碼遠。正看著,一陣微風把它吹了回來。離他的腳幾英吋處不動了。他的最初反應是想一腳踏上去,免得風又把它吹走。錢多斯撿起那團頭髮,又放回自己的馬甲口袋裡。

    禮拜天一早,虔誠恭順的人們去教堂做禮拜時,裡德·泰勒坐在他的客廳兼辦公室裡,他在其酒店上頭為自己保留了兩個房間,這是其中之一。他把椅子擺在窗戶邊,椅子旁放了一堆廉價紙皮小說1。

    他對那些離奇冒險的故事分外著迷。內德·邦特蘭一度是他最喜歡的作家,但最近布法羅·比爾的朋友普倫蒂斯·英格拉哈姆寫的有關比爾的傳奇故事又佔了上風。裡德也很喜歡布法羅·比爾本人寫的小說,但他自始至終喜愛的還是那本《塞思·瓊斯》,又叫《西線之俘》,作者是愛德華·西爾維斯特·埃利斯。那本書是比德爾和亞當出版的第一部專以西部荒野為背景的廉價紙皮小說。

    裡德正全神貫注於奧爾·庫米斯寫的那本《鮑伊·奈弗·本,大西北的小獵手》,這是他第五遍看了,這時,埃利·梅從他的臥室裡扭了出來,故意大聲打個哈欠讓他分散注意力。但那並不足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那天早上對她沒多少遮掩的身體毫無興趣,因為前晚已經美美地享用過了。

    "你該叫醒我,寶貝,"埃利·梅嗓子有點發啞,她走到裡德身後,雙臂垂下摟住他的脖子,"我以為我們要在床上樂它一整天呢。"1這種小說內容恐怖怪誕,價格低廉,最初每本只售10美分。

    "你以為錯了,"裡德心不在焉地咕噥著,"回你自己房間去——那才是個乖姑娘。"他拍拍她的手,甚至懶得抬頭看她。埃利·梅惱怒地噘起嘴。她長得漂亮,身材不錯,而且她喜歡男人,喜歡得發瘋。這方面同她一起在裡德酒店裡工作的另外一個姑娘多拉也是不甘落後。但裡德不准她們陪任何顧客。他甚至僱用了一個特別下流的槍手來嚴格他立的規矩,誰也別想耍什麼鬼把戲。那槍手格斯·麥克斯韋爾是去年路過鎮子時被留下的,對裡德是唯命是從。

    裡德把這兩個姑娘都看作他的私貨。如果他一時想同哪個姑娘上床,而那姑娘卻讓他遲遲等候的話,他便會大發雷霆。問題是因為他要同時應付兩個,以致兩個都嫌不夠。埃利·梅和多拉曾是好朋友,現在卻成了冤家對頭,因為裡德是她們倆能得到的唯一的男人。

    埃利·梅甚至希望考特尼·哈特嫁給裡德。也許那時他會放她和多拉走,正如她們所願。他威脅過她們不許離開,她倆沒一個願以身試威。他說過要把她倆帶到威奇塔去,也許在那兒情況會有所不同,埃利·梅但願如此。如果事情仍無好轉,至少那兒還有個警察局長,她們可去訴訴苦。在羅克裡這裡,沒人會相信裡德是個惡霸,因為他開的酒店乾淨、體面,且他本人頗受尊重。

    "你知道你問題出在哪兒嗎,裡德?"埃利·梅十分不滿地說道,"你只對三件東西真感興趣——錢,這些亂七八糟的廉價紙皮小說,還有對街那個小妖精。我奇怪你怎麼不陪那位假正經小姐去教堂呢,那樣你還可以騙頓午飯。當然,你要是在教堂裡露面,教士大人都會大吃一驚。那可憐的傢伙說不定還會一下子跌翻在地。"她的嘲諷等於對牛彈琴,裡德根本沒聽。埃利·梅氣沖沖地轉身離開。她看了一眼開著的窗戶,剛才說到的那位小姐正好在窗下街上。埃利·梅笑笑,兩眼不懷好意地閃閃。

    "喂,不知陪考特尼小姐從教堂回家的那傢伙是誰呀?"她語調拖得老長。

    裡德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將埃利·梅從窗邊推開,好讓自己看清楚些。接著他使勁把窗簾拉上,扭頭怒視埃利·梅。

    "我兩巴掌打死你這蠢東西!"他暴跳如雷地說道,"那是皮爾斯·凱茨,又不是不認識!""哦,那是皮爾斯嗎?"她故作天真地問。

    "滾!""沒問題,寶貝。"她得意地笑著。能見到裡德難受,哪怕只一會兒,惹惱了他也值得。他隨心所欲慣了,以致一有不順心的事他便受不了。考特尼·哈特也是他夢寐以求的,雖然她還沒有投入他的懷抱,但他堅信最終她會的。他已經把她看作己有了。不過埃利·梅倒希望這小姑娘會給他一槍。殺殺裡德·泰勒的威風對他有好處。

    "考特尼!"她停了下來,看見裡德·泰勒過街朝她走來,歎了一聲,真不走運。再有幾碼遠她就安全進入旅館了。

    馬蒂和皮爾斯也停了下來,但考特尼滿臉痛苦地點頭示意他們走開,自己等裡德過來。實際上,她注意到,裡德肯定是一看見她就衝出了酒店,因為他沒來得及穿上外衣、戴上帽子就出來了,這對一個無時不以自己的穿戴為榮的人來說,實在不多見。

    他的一頭梳妝也大失水準。一頭黃髮亂蓬蓬的,而且連鬍子也沒刮。不過,這副衣冠不整的樣子並不影響他英俊的長像。考特尼簡直懷疑有沒有什麼能令他那副外表失色。兩隻深綠色的眼睛的完美組合,鷹喙似的鼻子,還有那令人銷魂的笑靨。他身高塊大,體格粗壯——強壯如牛。看到裡德常讓她想起強勁有力。

    他是個贏家,一個非常成功的男人。是的,強壯如牛。

    有時,考特尼不知被他的缺點左右自己對他的感覺,是不是有點失常。但那些缺點的確讓她難以忍受。他是她見過的最頑固不化、剛愎自用的人。她就是不喜歡他。不過,那些並沒有在她轉頭看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來,考特尼從小受的教養使她不致如此。

    "早上好,裡德。"他開門見山,"上次在漢德利商店出事後,你一直沒見我。""是的,我不想見你。""你那麼難受嗎?""嗯,當然難受。

    她的確是很難受,但另一個原因是她正忙於找個人帶她到德克薩斯去。她已收好行裝隨時準備出發。伯尼·比克斯勒有一輛馬車和一匹壯馬要賣。她就差一個護送人。

    只有漢德利商店裡的事故可以當個借口來打發裡德。一句簡單的"我不想見你"對裡德並不起作用。

    "格斯跟我講起那件事時我簡直不敢相信。直到那天晚上我才從威奇塔回來。"裡德對她說道,"有錢德勒那小子在場,真是太幸運不過了。""錢多斯。"考特尼輕聲更正。

    "什麼?對,唔,都一樣。我本想感謝他幫了你,但他第二天早上走得太早了——那也許是件好事。那傢伙丁點兒事就急著掏槍。"考特尼明白他這話所指。那天折騰了半夜後,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晚,沒見到第二起衝突。似乎是吉姆·沃德的朋友在旅館前面找錢多斯的麻煩。據老查利講,那傢伙還沒回過神,錢多斯已經閃電般地拔出了槍。但槍手錢多斯只是打傷了他拿槍的手。錢多斯並未打死他。過後,錢多斯把那人捆綁起來,取回吉姆·沃德的屍體,拖著一死一活兩個人騎馬離開了羅克裡。

    "怎麼著也不用你來替我謝他,裡德。"考特尼說道,"我想親自謝他,但他並不需要感謝。""我只是希望我當時能在那兒幫你,寶貝。"裡德熱情地回答道。接著,換了一副口氣,他用同樣熱情的口吻說道:"但我這趟跑得成功極了。我在布法羅城黃金地段搞到一塊地。告訴我這事的那小子說的沒錯。得感謝那條鐵路,就在那群販賣威士忌的老手們的老巢周圍,又一個城鎮一夜之間已經拔地而起。他們根據附近守備部隊司令官的名字,把它重命名為道奇城。""又一座牛市鎮在興建?"考特尼乾巴巴地問了一句,不再驚奇裡德那種一味偏執、自以為是,"那麼你準備遷到那兒去,而不是威奇塔?""不。我會找個人來替我經營道奇的酒店。按我的計劃,仍就把家安在威奇塔。""你真是雄心勃勃。幹嘛不把羅克裡的這塊地方也保留下來,不拆掉不行嗎?""我也那樣考慮過。要是你認為這方案不錯——""別,裡德。"考特尼趕緊打斷他,欲哭無淚。這人臉皮真厚,幾句嘲諷根本刺不透,"你怎麼決定與我毫不相干。""當然相干。""不,不相干,"她堅決地說,接著又補充道,"還是讓你知道的好,我已經決定要離開羅克裡了。""離開?你什麼意思?當然,你想回東部,我也不能責怪你。我在羅克裡投下股本的唯一原因就是為了你。但你實在沒任何必要回東部,寶貝。薩拉告訴過我——""我可不管薩拉告訴過你什麼。"對他那副狂妄自大的態度,考特尼也抬高了嗓音,"而且我去哪裡根本用不著你來操心。""當然要操心。"上帝,他簡直令她想大叫幾聲,但是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他從來就聽不得別人說不。她直言不諱地拒絕與他結婚,被他輕描淡寫地置之不理。這種人該怎樣對付才好?"裡德,我得走了。馬蒂和皮爾斯在家裡等我。""讓他們等吧,"他眉頭一皺,說道,"聽我說,考特尼,對於你要離開這個問題,我完全不能允許你——""你不能允許?"她倒吸一口涼氣。

    "哦,我並不就是那個意思。"他試圖讓她平靜下來。老天,她雙目閃爍時那樣子真來勁兒。這種狀況太少有了。可一旦發生,沒別的女人比她更令裡德慾火中燒,"大約兩周後我就把股本抽出來,而且我想我們可以先結婚。""不行。""寶貝,這兒到威奇塔有好長一段路,正好可以繼續向你求婚。""很好。"他眉皺得更厲害了,"為什麼不嫁給我,你從未給過我一個好理由。哦,我知道,你說你不愛我——""哦,你聽我說過多次了?""寶貝,你會學著愛我的,"他向她斷言,酒窩又露了出來,"我也會隨你改變的。""我並不想要你隨我改變,裡德,我——"她遭到他突如其來的一吻,沒做出任何自損尊嚴的反抗。這吻本身並不令人反感。裡德對接吻一事十分在行。但這只激起了她的憤怒。如此無禮,她真想煽他兩耳光。但他倆這種場景已經夠糟的了,不能再火上澆油。

    他鬆開她,她往後退了幾步,"再見,裡德。""我們會結成一對的,考特尼。"她從他身過走過時,他說那些話聽起來倒像是個威脅,考特尼沒理會。也許她該推遲幾天,等裡德去威奇塔後再動身。她倒不真認為裡德會竭力阻止她,但只要裡德在場,沒人知道會出什麼岔子。

    她正想得出神,差點和那個槍手撞個滿懷。實際上,是他伸手攔住了她,兩人才沒撞到一起。他站在旅館的人口處,擋住了門道。她怎麼沒注意到他?老天,他看見她與裡德接吻了嗎?他的眼睛絲毫不曾表露他的心跡,同以往別無二致。

    一圈紅暈還是令人難堪地爬上了她的雙頰。她側目瞟了一眼,想看看裡德是不是還在盯著她,但他已回到酒店去了。

    "我——我沒想過會見到你——"她剛開口,又停了下來,他把一團紙扔給她。

    "你能在一小時內備齊東西嗎?"她打開這團皺巴巴的紙,簡單地瀏覽了一下內容。她的心撲撲直跳。這是一張物品清單,一份詳細的清單。

    慢慢地,她抬眼與他雙目相對,"這是否意味著你改變了主意?"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讀懂她的心思太容易了,那雙貓眼似的眼睛裡充滿了希望和激動。

    "一個小時,小姐,否則我就一個人騎馬走了。"別無他言。

    馬蒂只敲了一下便打開了門,"看樣子他回來啦?"考特尼扭頭掃了她一眼,"什麼?哦,馬蒂,我忘了你和皮爾斯在等。我很抱歉。不過別光站著,進來幫幫我!""幫你幹什麼?""你看我在於什麼?"考特尼不耐煩地說。

    看見房間裡亂成一團糟,這個年紀小些的姑娘眼睛都瞪圓了。衣服扔了一地,襯裙和外套搭在椅子上、床上、抽屜上,到處都有。

    "你要我幫你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糊塗。我不能帶箱子,因為清單上沒有提到馬車,只寫著一匹有全副馬飾的馬。這兒,明白吧?"考特尼把單子遞過去。

    馬蒂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他要帶你去德克薩斯?但我記得你說過——""他改變了主意。他這人話不多,馬蒂。他就交給我這張單子,問我能否一小時內備齊。哦!趕緊,我沒多少時間了。我還得去漢德利商店買鞍具包和一些物品,還要買一匹馬,還要——""考特尼!去德克薩斯這麼遠的路,我不敢相信沒輛車你居然願意去。你會一點兒隱私都沒法有。你還得睡在地上。""我會有一套鋪蓋。"考特尼興沖沖地說道,"看,單子上寫了一套鋪蓋。""考特尼!""好了,我別無選擇,是吧?再說,不要那慢吞吞的馬車,我們能節約多少時間!我到韋科會比我所設想的快得多。""考特,你從沒騎馬跑過一整天,別說幾星期了。你會全身酸痛——""馬蒂,我能對付的,真的。我沒時間來爭辯了。要是我沒準備好,他就會扔下我一人走掉。""讓他去吧。上帝份上,考特尼,那人太匆忙火急的了。他會讓你馬不停蹄地穿過平原,磨得你屁股上起血泡。不出兩天你會恨不得死了才好,然後懇求他帶你回來。再等等讓別人帶你去吧。""不行。"考特尼說道,下頜堅定地沉了下來,"其他路過羅克裡的人也許會答應,但我會相信他們嗎?我信得過錢多斯。你自己也說過幹這事兒他再合適不過。而且,還有,馬蒂,我有種感覺,裡德興許會竭力阻攔我。""他敢。"馬蒂憤憤地說。

    "敢,他敢的。而且沒幾人會出來反對裡德。""那麼你認為錢多斯會?沒錯,我猜他會的,好吧。但是——""馬蒂,我必須到韋科去。錢多斯是送我到那兒的最佳人選。就那麼簡單。好了,你來幫幫我吧。我沒時間了。""好吧。"馬蒂歎口氣,"看看單子上都有什麼——你要去買褲子和襯衫嗎?他上面寫著呢。"正忙著整理外套的考特尼搖了搖了頭,"我確信他把那個寫在單子上,只是因為怕我不能穿著連衣裙騎馬。但我有那件換來騎馬穿的馬海毛紗單裙,大概那也可以。""你能肯定他是那個意思?或許他希望你扮作男人的樣子。你忘了你們要穿越的那片荒野了。""別提那些嚇人的,馬蒂!我夠怕的了。""你最好還是買上一條褲子,為安全起見。""我想我會買的,但漢德利先生準會認為我發瘋了。我可沒那麼多時間囉囉嗦嗦的。"馬蒂注視著那只毯制手提旅行包,考特尼正把兩件外套往裡塞,"我知道他只讓你帶少許衣服,考特尼,但你可以多裝一套衣服在裡面。幹嘛不呢?你總歸還需要額外一隻大袋子裝食物,而且你還有個鞍具包。你坐上馬後會被這些東西前後擠得緊緊的,但那也沒辦法。""哦!馬蒂?你對馬比我在行得多,他說我得找匹好馬。替我去買匹馬好嗎?""沒多少時間在馬廄裡精挑細選了。要是有時間,嗯,我們本可以在這兒選匹漂漂亮亮的。""是沒時間了,馬蒂。他說了一小時,就是一小時。""我看看我能做什麼,"馬蒂咕噥一句,"那麼我在漢德利商店裡和你碰頭。薩拉知道此事了嗎?"考特尼遞給她幾張存在箱底的鈔票,微微一笑,"她要是知道,準會在這兒哇啦哇啦說一大堆不吉利的話。""那你幹嘛不背著她走了算了?那樣你就耳根清淨了。""我不能這樣,馬蒂。畢竟她這麼些年總算一直在照顧我。""照顧!"馬蒂不平地叫道,"累得你骨頭散架,你是這個意思吧。"對馬蒂的直言不諱,考特尼笑了笑。這些年她從她朋友那兒學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說法,有時有些話她自己也會不加思索地隨口而出了。至少對馬蒂說的那些肆無忌憚的事兒她不再臉紅,這同過去大不一樣了。

    想到不知要過多久她才能再和馬蒂相見,考特尼說道:"我會想你的,馬蒂。我留下的那些東西,我希望你想要什麼都拿走。"馬蒂張大了眼,"你是說……所有這些漂亮的衣服?""你拿走總比薩拉拿走好。""好吧。咭,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我是說——我也會想你的。"她跑出房間,忍不住哭了起來。哭也沒用了。考特尼決意要走了。

    淚水也模糊了考特尼的雙眼。她匆匆收好包裹,穿上那身騎馬裝。

    離開旅館前,她正好碰到薩拉。她本來想等到最後買完需要的其他物品之後,再去同薩拉道別,可是沒成。

    "看來你沒放棄要去韋科的傻念頭?"薩拉的第一反應。

    "是的,薩拉。"考特尼輕聲說。

    "小傻瓜,要是你死在草原上,我若哀悼你,算我不是東西。""我不是單身一人去,薩拉。""什麼?誰跟你一道?""他名叫錢多斯,就是那個——""我知道他是誰!"薩拉"噓"了聲。接著,她出入意料地開始大笑起來,"哦,我明白了。那些有關你父親的可笑的瞎胡鬧,只不過是個借口,你好同那個持槍歹徒遠走高飛。我一直知道你慣弄玄虛。"考特尼眼裡閃著怒火,"這事兒你並不瞭解,薩拉。不過隨你怎麼想。畢竟,要是我父親真的還活著,你就成了個通姦犯——不是嗎?"這一下弄得薩拉啞口無言。考特尼走出旅館。她擔心薩拉會跟著她,但她沒跟著。

    街上沒有錢多斯的影子,也沒見他的馬,因為考特尼離最後期限還有幾分鐘。她迅速買好了所需物品。她甚至還能向幾個平時對她較好的人一一道別,因為恰好拉茲·漢德利、查利和斯納伯,還有考夫曼姐妹都在漢德利的商店裡。

    完事前,馬蒂走了進來,"他在等你,考特尼。"她往窗外看了看。錢多斯騎著馬立在那邊。她感到一絲恐懼透過她的背脊。她幾乎還不認識這個人,卻要單獨和他一起遠走他鄉。

    "他多帶了一匹馬,"馬蒂盡力克制著感情,說道,"馬鞍齊全,準備好了。他自個兒干的——竟然還選好了馬鞍。我猜他估計到你在這兒找不到好馬。不過,我還是替你買下了老內利。價錢真叫便宜。"馬蒂把剩下的錢交給考特尼,"它不能騎了,但馱東西還是滿不錯的,這樣你坐在馬上就不會擠了。""那麼,別聽起來太不高興了。""是嗎?"馬蒂變得自衛起來,"你要走了……哦,那還不算。我不知道。錢多斯,我猜,是他一句話不說從馬廄裡牽馬的樣子,讓我大吃一驚。你說對了,他這人話不多。而且他——他嚇得我尿都流到褲子裡了。""馬蒂!""好了,他的確很可怕。你怎麼肯定你能相信他呢,考特尼?""我就是相信他,就這些。你忘了他已經救過我一次,從那個可惡的吉姆·沃德手裡救了我。現在他願意再次幫我。""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想不出到底為什麼。""這沒關係。我需要他,馬蒂。哎,過來幫我把東西全都綁到老內利背上。"兩個姑娘從商店出來時,錢多斯沒打任何招呼。他甚至沒下馬來幫她們把考特尼的包裹在馱馬背上綁結實。考特尼匆匆忙忙的,與其說是因為他,倒不如說是她不想讓裡德看見她的行動。她不安地朝街上他的酒店那邊看了好幾眼,希望在那邊有動靜前,她和錢多斯能趁早離開。

    兩個朋友作完最後的擁抱,考特尼上了馬,錢多斯問:"單子上的東西你都弄到了?""是的。""我想現在問你會不會騎馬太遲了。"他說得如此乾巴巴的,考特尼不由得笑了,"我會騎。""那我們走吧,小姐。"拾起老內利的韁繩,他掉頭向南。考特尼差點來不及和馬蒂互相揮手作別,就長辭而去。

    他們轉眼便到了羅克裡鎮的盡頭,考特尼一聲由衷的歎息,向她生命中的那一個篇章說了再見。

    沒多久,她便習慣了盯著錢多斯的後背。他就是不和她並排騎行。有幾次她試圖趕上他,但他總是設法在她前面離著好一段距離,不離得更遠,可也不離得近到可以說話。然而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清清楚楚。他從不往後看,但每次她的馬滯後了,他便放慢速度。他一直使他們之間保持著完全相同的距離。這又讓她放心了許多。

    好景不長。一會兒過後錢多斯停住下了馬,別有意圖地朝她走過來。她滿腹疑慮地看著他。太陽還沒下山,她沒想到他們這麼早就紮營休息。

    接著她感到一陣驚懼,他沉著臉,目光冷冰冰的,不容分說的樣子。

    他一言不發地過來一把將她從馬上扯下。她驚叫一聲,落到他身上,靴子磕在了他的小腿上。他沒往後退。一隻胳膊緊緊地纏在她腰上,另一隻手猛地伸出,抓住她的臀部。

    "錢多斯,求你了!"她大喊起來,驚恐萬狀,"你在幹什麼?"他沒說話。他兩眼像兩塊藍色的冰似的,告訴了她要知道的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不?"哦,上帝,她簡直不能相信眼下的事是真的,"我一直相信你!""我想你不該相信。"他冷冷地說道,兩手緊緊地摟著她。

    考特尼哭了起來,"求你了。你在傷害我。""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受的傷害會多得多,小姐。現在摟著我。"他根本沒表現出生氣的樣子,甚至連說話聲音也沒抬高一點。比起這冷冰冰不容分說來,考特尼倒寧願他怒火沖天。

    看著他冰冷的眼神,她依他所說,摟住他,不敢違抗。她的心嚇得砰砰直跳。上帝啊,她怎麼犯了如此嚴重的錯誤,竟把他當好人?"這就好多了。"他平和地說道。接著他鬆開一隻手,抬手輕輕一扯,把她的短襯衣前胸扯了開來。

    考特尼失聲尖叫,明知無益卻忍不住。不過總算產生了點效果。錢多斯在她尖叫時把她從身上推開,她仰面跌倒,四肢攤開躺在他腳邊。她連忙把襯衣合上。

    她曾相信錢多斯會保護她,但她感到的卻是徹底上當受騙了。她仰視著他,那雙眼睛說出了她此刻的全部感覺。

    她戰僳不止。他那麼無情地站在那兒,兩腳叉開,多麼強悍,多麼英俊,卻又多麼殘酷啊。

    "我認為你還沒搞清楚你的處境,否則你不會尖叫著惹我生氣。""我——我清楚了。""那就給我說出來。說吧。""你要強姦我。""還有呢?""還有——還有我無力阻攔你。""還有呢?""我——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好說。""還他XX的多得很,小姐。強姦倒是最不值得你擔憂的。你把你自己送入了我的掌心之中。那太愚蠢了,現在我他XX的想把你怎樣便怎樣。我說清楚了嗎?我能割開你的喉嚨,然後把你扔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屍骨的地方。"考特尼劇烈地顫抖著。她本該懂得這些時,卻一點兒也不懂,而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她還在發抖,錢多斯彎下腰抽了她幾耳光。她立刻淚如泉湧,他罵了一句。也許確實對她太狠了,但她需要這個教訓。

    除了嚇唬她外,如有必要,他還準備讓她多吃點苦頭。但那已不必要了。他毫不費勁地讓她嚇得夠嗆。

    他將一隻手按在她嘴上,讓她安靜下來,"別哭了。現在我不會傷害你了。"他能看得出她不信他的話,他歎了口氣。這事幹得比他所打算的要出色得多。

    "聽我說,貓咪眼,"他說道,聲音故意放溫柔了些,"只有傷痛才讓人刻骨銘心。那就是我今天傷害你的原因。我不希望你忘掉今天所學的東西。要是換了別人,就會強姦你,將你搶劫一空,然後可能還會一槍打死你來掩蓋他的罪行。你不能把你的性命交付於一個陌生人之手;在這片荒野之地不能這麼做,永遠不能。我曾試著告訴你,但你不願聽。在這條小道上來去的危險人物太多了。"她停住哭泣,他把手從她嘴上拿開。他見她嫩紅的小舌頭在嘴唇上舔了舔。然後他站了起來,轉身背對著她。

    "我們最好在這兒紮營過夜,"他說著,沒再朝她看,"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羅克裡。"

    考特尼躺在那兒望著滿天星星看了好幾個小時。後來,她翻過身注視著餘熱將盡的火堆。快到午夜了吧,她猜測著,並不確切知道。

    她已經平靜下來了。錢多斯沒有再碰她,甚至除拿給她一盤食物外,都沒靠近她。他也沒說話,但毫無疑問,他估摸到不必再說什麼了。

    那個雜種!他有什麼權利自命為她的老師?有什麼權利把她的希望激得高高的,接著又讓它們化成泡影?不過,她仍然沒有十分的勇氣來冒險刺激他,告訴他對他的"教訓"她怎麼想。

    淚水又湧了出來,飽含苦澀的淚水。大部分淚在默無聲息地流,只是間或有幾聲抽噎和哽咽的呼吸讓她洩露了真情。但那已足夠了。錢多斯聽在心裡。

    他也一直沒睡著。他有自己揪心的煩惱事讓他難以入眠。倒不是同一個心事,因為他對自己剛才所做的毫無怨悔。他意圖是好的,儘管實際做的稍有點兒過分。讓這姑娘吃點驚嚇之苦,總比日後葬身這塊草原上的孤墳野墓裡好得多。同她交談不會有任何作用,他知道這點,因為她根本聽不進去。

    煩心的是,他沒料到她的傷痛會令他如此坐立不安,幾乎同上次他掌握她的生死命脈時一樣。某種憐香惜玉的本能在他心裡油然而生,他只想去安撫她,慰藉她。知道她在哭泣真令他心碎,他受不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離開一會兒,等她平靜下來。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樣她會認為他扔下她不管了,他再也不想讓她受驚嚇了。見她的鬼!女人的眼淚以前從未令他心煩過。這些眼淚為什麼如此特別呢?錢多斯不聲不響地站起身來,穿過他們之間的空隙。沒打招呼,他在這姑娘身邊躺了下來,雙臂抱住她,將她溫柔地按在自己肌肉隆陷的身體上,她的後背抵著他的前胸。這讓她大吃一驚。

    "別怕,小貓咪。放鬆點。我不會傷害你的。"她硬挺挺的像塊木板。她不相信他。嗯,他很難為此責怪她,是不是?"我只想抱著你,沒別的意思,"他用一種令人心安快慰的聲音說道,"這樣你可以不哭了吧。"她稍稍側側身,以便能看到他。看見她淚盈盈的面孔,錢多斯一陣心痛。從她的眼神看,她彷彿受了巨大的創傷。

    "你把一切都弄糟了!"她可憐巴巴地說道。

    "我知道。"他發現自己說著話。只要能讓她乎息下來,說什麼都可以。

    "現在我再也找不到我父親了!""你肯定能找到的。你只需另換條路子去找他。""怎麼找?你讓我買東西花了這麼多錢,現在我再也沒錢去韋科了。還買了那些永遠穿不著的衣服,一匹馬老掉了牙,西伯先生再也不會收回去了,還有一支毫無用途的槍,花的錢比那匹馬還多!""槍從來不會毫無用途。"錢多斯耐心地說道,"如果你今天帶著槍,在我靠近你之前,你就能阻止我。""我並不知道你要襲擊我!"她憤憤不平地反駁道。

    "是的,我想你是不知道,"他振振有辭地說道,"但你應該知道。在這兒你得對任何事情都有所戒備。""我現在是了。"她把藏在毯子裡的槍推上膛。他的表情一點沒變。

    "很好,小姐。你正學著呢。不過你對時機的掌握還得提高提高。"他手伸進毯子裡,抓住槍管,從她手裡奪了下來,"下次拿槍時,事先要對準目標,特別是你離它這麼近。""有什麼用?"她歎口氣,一臉愁苦,"我又不能真的開槍打你。""有足夠的事由,你可以向任何人開槍。別哭了,好嗎?我會把錢還給你的。""非常感謝。"她緊繃著臉說道,心情一點也沒平靜,"但那也幫不了多大忙。不管怎麼去德克薩斯,我總不能單身一人去。你向我證明了我不能相信任何人。這樣的話誰知道那人又會把我扔在哪兒?""不過,你不是非得到你父親那兒去才行。他會到你這兒來的。給他寫封信。""你知道寄封信到韋科得多久嗎?我自己去那兒要快得多。""我可以幫你帶信。""你要到韋科去?""我沒準備去那麼遠,但我可以跑一趟。""你不會的。"她不以為然地說道。"一旦你離開這兒,就不會自找麻煩了。""我說過我會,只要我說過會,便決不食言。""但要是我父親不在那兒怎麼辦?"她大膽問道,"我怎麼才會知道?"她雙眼懇求地望著他,但他似乎並未領會。

    "我也許某天還會由此回來。""某天?讓我翹首期盼著某天?""你到底想要我幹什麼,小姐?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呢,不光是替你東奔西跑。""我要你帶我去韋科!你說過要帶我去的。""我從未說過要帶你去。我讓你備辦一張物品清單,你便主觀臆斷地下了結論。"他的聲音一點沒提高,但她知道他已經不耐煩了。儘管這樣,她還是不放過。

    "我看不出你幹嘛不能帶著我。你總歸要到德克薩斯去的。""你還是什麼也沒學到,是嗎?"此時他的聲音又變得冷冰冰的了,"我——我學到了。"她緊張地說。

    "嗷——嗷。否則你不會還願意和我一道走。"考特尼十分尷尬地看往別處。當然,他說的沒錯。她甚至連話也不該跟他說。

    "我知道你幹嘛那麼做,"她小聲說道,"不能說我很欣賞,但我不認為你是要傷害我。""你還根本沒明白過來。"他斷然說道。

    他的雙臂突然用力抱緊她,考特尼一驚。

    她大氣不敢出,"你——真的已經……?""聽我說,小姐。"錢多斯突然打斷她,"你不知道我能幹什麼。因此不要瞎猜。""你是不是又準備嚇唬我?"他坐了起來,"聽著,"他草草說道,"我只是想讓你停住別哭。你沒哭了。現在我們倆都睡會兒吧。""幹嘛不睡?"她怨恨地說道,"我的問題用不著你費心。忘掉我求過你幫忙。實際上,什麼都忘掉才好。"錢多斯站起來,她的氣頭話並沒惹惱他。她是個女人,他認為埋怨兩句會讓她感覺好受點兒。但她下面的話讓他停住腳步,心頭一涼。

    "我有一個選擇。裡德·泰勒會帶我去韋科。當然,那意味著我必須嫁給他,我還能怎麼辦?我已習慣了事事不能順心如意,這樣的話嫁他又有什麼關係?"她已轉向她那邊,臉背著他,在自言自語,不是對他說。狗娘養的!他不知是該不理睬她,還是該教訓她一頓讓她清醒點。

    "小姐?""什麼?"她怒聲道。

    錢多斯笑了。大概她終究還有些膽子。

    "你該告訴我你為去韋科不惜以身體作代價。""什麼?"她迅速轉過身,毯子都滑掉了,"我怎麼也不會——""我剛才不是聽你說你要嫁給那傢伙嗎?""那可跟——跟你說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反駁道。

    "是嗎?你認為你嫁了人,卻能不上他的床?"考特尼的雙頰一下羞得緋紅。她根本沒想過這些,只是隨口說說,讓自己好受些。

    "你把我送回羅克裡後,我何去何從真的與你毫不相干。"她自我解嘲地說。

    他走過來,高高立在她跟前:"如果你打算出賣你的貞操的話,我興許有些興趣。"她沉默無語。他這麼做是不是就想讓她受點驚嚇?"我在說的是婚姻大事,"考特尼聲音發顫地說道,"你呢?""不是。""那我們沒什麼可談的了。"她堅定地說了句,又轉過身去。

    錢多斯看著她手伸到背後,拉起毯子,蓋齊下巴。

    他轉身待了片刻,仰望著黑色的繁星點點的天空,想著自己一定是瘋子。

    他深吸一口氣,總算說了出來,"我帶你去德克薩斯。"一陣驚詫的沉默。接著她說道:"你的要價變得太高昂。""沒有額外價錢,小姐,就你願意付給我的那些。"顛來倒去的,他又在改變他的主意!她煩透了,什麼也沒說,只有一句"不,謝謝你。""隨你的便。"他滿不在乎地回答,然後走開了。

    她對自己的慨然拒絕感到驕傲。他以為他是誰,可以隨意擺弄她?好長一段時間,只有火堆的辟啪聲。後來她悄聲叫道:"錢多斯?""嗯?""我再三考慮了。我接受你的提議。""那睡吧,小姐。我們要趕早走。"

    咖啡濃烈的氣味讓考特尼醒了過來。她躺了一會兒,體味早晨的陽光照在臉上的感覺。她從未在露天裡睡過覺,發現在清晨陽光溫柔的愛撫下睜開睡眼的感覺真愜意。她的鋪鋪在厚厚的一層野草上,也十分舒適。大概她不會惦念著一路上要有輛馬車了。

    她動了動身子,另一種想法冒了出來。天哪,她全身酸痛酸痛的。這時她記起了馬蒂的告誡。昨天他們騎馬走了近六個小時。還不是全速騎行,他們只走了十五或二十英里路,不會再多了。但是在馬鞍上坐那麼長時間考特尼尚不習慣。她的肌肉正在叫苦呢。

    她蹙蹙眉,翻了個身。這下比她所想的更糟了。隨後她的目光落在她同伴身上,所有不適之感一下子全拋到腦後。

    錢多斯正在刮臉。他站在大約三碼遠處,馬就拴在那兒。一隻刮臉杯擱在他腳邊,刷子放在裡面。一面鏡子掛在他的馬鞍上,馬鞍已在馬背上縛好了。鏡子沒他人高,他把它斜掛著,正好低頭可以照見。

    她過去常看他父親刮臉,但那與看錢多斯不一樣。他沒穿襯衫,只穿著褲子和皮靴,繫在髖部的拴槍帶鬆垮垮的,斜搭到他右大腿上扣皮套的部位。

    她看著他抬起胳膊擦去臉上的肥皂沫,看著他的肌肉高高隆起,動個不停,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身挺直、堅硬的線條上。他赤裸的肌膚又黑又光滑,分外迷人。

    "稍息,大腳力。"他的馬往旁挪了一步,她對錢多斯的聲音那麼柔和、那麼舒心感到驚奇。他還用另一種語言說了些什麼,她沒聽出來。接下來聽到他說的話時,考特尼不禁吸口涼氣,"你最好隨便喝點咖啡,小姐。我們不會在這兒待太久了。"她的雙頰泛起一片紅暈。他知道她一直在看他嗎?他到底是怎麼連她醒了也知道的?考特尼慢慢坐起來,又一次感到了肌肉的酸痛。她忍不住想呻吟,但她不敢讓錢多斯知道自己很難受。他們才僅僅走了一天。要是他認為她受不了,可能又會改變主意。

    "你剛才說的是西班牙語嗎?"她搭訕地問道。

    "不是。""馬蒂猜想你大概是西班牙人。你的名字是西班牙名字嗎?""不是。"考特尼扮了個鬼臉。老天,這人真令人掃興。他就不能高興一次嗎?她又試了一下。

    "你要不是西班牙人,那你是什麼人?""咖啡要冷了,小姐。"這番個人問題的交談到此為止了,她想。隨後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咖啡上。她餓壞了!

    "有什麼吃的嗎,錢多斯?"終於,他看了看她。她睡覺時頭髮散開了,披落在左邊一側,把她的花格襯衫遮了大半。他記起了那次手指纏絞著那頭頭髮的情景。那雙眼簾耷拉的眼睛正看著他,眼角比平時斜吊得更厲害了。她哭得太多,半夜沒睡,已經疲憊不堪。他清楚地知道她對她自己看起來有多性感毫無知覺。

    "火堆旁有餅乾。"他草草說了一句。

    "就那些?""我早上一般吃得很清淡。你昨天夜裡應該吃些東西的。""我當時不可能吃得下。我那麼——"她止住自己的話頭。別提昨天,考特尼,"餅乾也不錯,謝謝你。"錢多斯轉身去刮完臉。他一定是瘋了,他跟自己講。找不出別的理由帶上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穿越這片不下四百英里的荒野。一個他XX的處女!她甚至連不該去盯著他看也不明白,還以為他沒注意她。只要她的目光剛一觸到他,他便瞭然在心了。他準確無誤地感覺到了那道目光,彷彿是她的雙手,而不是她的目光在撫弄他的身軀。

    他並不喜歡她帶給他的感覺。但是他要帶她去韋科。他要帶她去,因為,否則他會永遠也忘不掉她那淚水漣漣的美麗臉龐、她那雙充滿絕望的貓咪眼。他不願讓那副模樣伴隨他以後的整個一生,就像令他想起他死去的妹妹,那個驚恐萬狀的小姑娘的模樣一直伴隨了他這四年一樣。

    令他懊惱的是,從他初次見到她的那天起,她便與他緊緊相聯,通過他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她即將遭受的一切緊緊相聯。當他手下留情饒她不死時,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

    她並不知道這些。她沒有理由知道。

    到羅克裡去探訪她是否還在那兒是個錯誤。重新回去把她從愚昧無知中救出來是個更大的錯誤。她不是他的責任。他只想從這種緊密難分的的關係中解脫出來,想切斷把他們縛在一起的那個結子。然而,他卻要帶她去韋科。是的,他絕對是瘋了。

    "錢多斯?"他擦掉臉上殘留的泡沫,抓起掛在鞍頭的襯衣,一邊穿衣一邊扭頭看她。她一手握一隻馬口鐵杯,另一手拿著吃剩的餅乾,臉上留著一抹紅暈,沒與他正眼相視。她環顧四周平坦開闊的土地,似乎眼中又沒有那些灌木叢和樹林。他立刻猜到了她的難題,故意等著瞧瞧她打算怎麼辦。

    她的目光掠過他的雙眼,又很快離開,"我——我想解……我是說……哦,沒事。"他眼中露出笑意,她這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她寧願受罪,也不提及那個她無疑認為難以啟齒的問題。

    他踱到火堆邊,在她身邊蹲下,"你得收拾收拾這個。"他說著,手指彈彈她肩上的一隻髮夾。

    考特尼發現自己正盯著他那青銅色的胸部,那團黑色的胸毛。他真不該敞著胸靠近她。然而,她想她得習慣他這種禮數欠周,要是自己打算同一個全然不考慮這種事的人一道長途旅行的話。

    "好吧。"她遲疑地說道。她從口袋裡取出從鋪蓋內找到的發針,迅速把那頭可愛的棕色長髮挽了個結,放在頸後。她的雙眼避著他時,錢多斯有意仔細地打量她。他看來必須得同她保持一段距離了。

    "我準備騎馬出發了。"他突然說道。當她的目光驚訝地投向他的眼睛時,他又說道:"別太久,否則會有麻煩找上你。"他收起咖啡罐和他的馬口鐵杯,踏滅火堆,然後騎馬走了。考特尼輕鬆地大聲歎口氣。現在她有幾分鐘的私人時間來解決自然要求了。

    接著,很快她意識到錢多斯已經知道了她的問題所在。多不好意思。唉,她就得徹底消除自己那些細膩敏感,適應與一個男人同行。

    她不敢多耽擱,擔心會趕不上錢多斯。她盡快辦完事,快速向他追去。她其實不必擔心。他走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便沒再走了。他面朝西坐在馬上,她騎過來時也懶得回頭看。她在他身邊勒馬停下,他才掃了她一眼。

    他遞給她一條牛肉乾,"啃啃,它能幫你撐到我們中午歇腳。"看來他知道她飢腸漉漉。那兩塊餅乾管不了用,她從昨天早上起就沒吃東西了。

    "謝謝。"她低垂著眼,柔聲說道。

    但錢多斯並沒策馬開路。他注視著她。最後她不得不抬頭看他。她發現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依然同以往一樣深不可測。

    "這是你最後一次回頭的機會,小姐。這你知道,是嗎?""我不想回頭。""你真的知道你把自己陷人什麼處境了嗎?你在那片荒野裡將不會發現任何略微文明開化的東西。而且我告訴過你,我不是保姆。別指望你自己能做的事也全讓我包辦。"她慢慢點點頭,"我會照顧自己的。我只要求在需要的時候你保護我。"接著她又猶猶豫豫地補充道,"你會幫我的,是吧?""盡我所能。"他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把那包干牛肉放回鞍具包,她歎了口氣。至少那件事搞定了。現在多希望他不再一副像是她強迫他的樣子,那他們就能相處了。至少他可以別再叫他"小姐",那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戲辱,而不是尊敬。

    "我有個名字的,錢多斯,"她大膽說道."叫——""我知道你叫什麼。"他打斷了她,策馬向前,慢跑起來。

    她在後面看著他,心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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