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石傑一臉若有所思的靜坐在辦公桌後,眼前攤著一本寫滿人名的筆記本,他抬頭看向進門的芮凱。
「瑞菈呢?」他問。
「睡了。」芮凱挑了個座位坐下來。「你想和我說什麼,為什麼非得避開她們不可?」
他們倆的默契還真的好到沒話說,只稍用一個眼神,就可以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白天在公司裡的小會議室裡,石傑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端看他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他有話想私下跟他說。
「我想到一個可疑的人。」石傑看著他開口。
「誰?」
「黃進興。」
「凌羅她父親過去的合夥人?」芮凱蹙起眉頭。
「對。」
「可是那傢伙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凌羅她父親的錢都被他捲走了,他現在是既逍遙又有錢,又何必要多此一舉的自找麻煩呢?」
「我可能忘記告訴你了,他的公司在上個月被我鬥垮了。」
「什麼?!」芮凱瞬間大喝了一聲。
石傑沉靜而堅定的看著他。
「你做了什麼?為什麼你在做這種事之前,都不會事先知會我一聲?」芮凱有些好奇又有些生氣的問道。
「這是私人恩怨,如果可以靠自己解決,我不想假手他人。」
「好個私人恩怨不想假手他人,但是據我所知,這個恩怨應該是凌羅的,而不是你的吧?」
「她的就是我的。」
「她答應嫁給你了嗎?瞧你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斬釘截鐵的。」芮凱輕佻眉頭,忍不住嘲諷的斜睨著他。
「她爸對我有恩,所以這仇怨自然也算我的。」
「想來你還真是辛苦呀,瓢飲之恩卻得泉湧以報,不僅慷慨解囊的把他女兒從水深火熱之中救了出來,還將自己的一生奉獻出來報恩,未了還得替他報這晚了十三年的奪財之仇。凌羅她老爸當年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呀,你不覺得嗎?」
「所以這就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石傑自我調侃。
「哈哈……說得真好,一失足成千古恨。不過話說回來,還好凌羅長得很漂亮,要不然你鐵定會更恨。哈哈……」
「你說的沒錯,這大概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一件事了。」
「哈哈……」芮凱再度放聲大笑,接著猛然一停的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我信你才有鬼!什麼一失足成千古恨,什麼唯一值得安慰的。在我看來,你這傢伙根本就已經完全墜入情網,愛凌羅愛到無可自拔的地步了。」
石傑輕佻了下眉頭。「有什麼證據?」
「證據?上回你回美國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簽一份三億美元的合約,結果呢?是誰放人鴿子,是誰不顧公司利益,毀了員工們加班的辛苦與付出的,是誰呀?是誰呀?」
「把你那張欠打的嘴臉收起來,否則我明天就替瑞菈的房門多加一道鎖。」
「喂喂喂,只肯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呀?你還不是每晚夜宿在凌羅房間裡!」
石傑臉一紅,下意識的輕咳了一聲。「我們言歸正傳。」
「嘿,真是難得,你竟然在臉紅耶!」芮凱大驚小怪的叫道。
石傑瞪他一眼。「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要不要幫我?」
「是你剛剛自己說的,這是私人恩怨,你不想假他人之手。不是嗎?」芮凱輕佻著眉頭,似笑非笑的拿他剛剛說過的話來堵他。
石傑瞪著他,正想開口時卻忽然聽見外頭有聲音。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他從座位上起身問。
「你也聽到了?」芮凱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兩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的迅速走向房門,霍地一聲將書房的門打開。但是令他們倆同時一呆的是,昏暗的客廳裡靜悄悄的,別說有聲音了,連個影兒都沒看見。
他們聽錯了嗎?可是一個人聽錯也就算了,如果兩個人都聽見,那就肯定有問題了。
「我到樓上看看。」石傑突然有股不安的預感、
芮凱迅速的點頭。「我也去瑞菈那裡看看。」
兩人立刻分頭進行。
芮凱推開杜瑞菈的房門,看見床上拱起的被窩,頓時鬆了一口氣。
石傑衝進凌羅的房裡,看見床上空無一人時,一顆心頓時涼了一半。他迅速的又衝向房內的附屬浴室,將最後微小的希望寄托在小浴室裡,可是結果卻讓他整顆心都涼了。
「凌羅!」他反身衝下樓。「凌羅——」
聽見他驚狂的大叫聲,芮凱迅速地從杜瑞菈的房裡跑了出來。
「怎麼了,她不在嗎?」他在樓梯口攔住好友,卻被他發狂般的用力甩開。
石傑衝向玄關,拉門大門,外頭正下著雨,他卻毫不猶豫的立刻衝進漆黑的雨夜裡。
芮凱見狀低咒了一聲,隨後也跟著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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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落在凌羅的頭上、身上,發上、臉上,淋得她一身濕漉漉的,卻怎麼也沖不去她心中的震驚茫然與哀絕心痛。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
「她爸對我有恩,所以這仇怨自然也算我的。」
「想來你還真是辛苦呀,瓢飲之恩卻得泉湧以報,不僅慷慨解囊的把他女兒從水深火熱之中救了出來,還將自己的一生奉獻出來報恩,未了還得替他報這晚了十三年的奪財之仇。凌羅她老爸當年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呀,你不覺得嗎?」
「所以這就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說得真好,一失足成千古恨。不過話說回來,還好凌羅長得很漂亮,要不然你鐵定會更恨。」
「你說的沒錯,這大概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一件事了。」
「哈哈……」
「哈哈、哈哈。」她忍不住隨著芮凱猶在耳邊的笑聲輕笑了起來,怎知卻笑落了一串淚水。
難怪她總覺得他好像有事在瞞她。
難怪她總覺得他們三個人在她面前說話時,總是有所保留。
難怪他和她親熱的時候,總是能夠輕易地收放自如,不像她完全不能自己。
原來這就是答案,他接近她的目的是為了要報恩,因為爸爸曾經有恩於他,他根本就不愛她,對他而言,唯一值得安慰的一件事,只有她長得還算漂亮而已。
原來這就是答案。
他對她除了同情還會有什麼?
當初他開口說要幫助她的時候,她總是在心裡酸澀的想著她不想要他的同情,而今,他幫助她果然並不是為了同情,而是為了報恩。
報恩?哈哈哈……多麼意想不到的答案呀!
他想幫她是為了報恩,他買東西送她是為了報恩,他將她從陳家救出來是為了報恩,他說他喜歡她是為了報恩,就連他和她上床都是為了報恩。
報恩……到底是誰叫他用這種方式來報恩的?他為什麼要騙她,為什要這樣傷害她,為什麼?
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她會不會因此心痛而死呢?
「凌羅!凌羅!」
由遠而近的呼喊聲讓她渾身一僵,下意識的尋找掩蔽處將自己藏了起來。
她看見他的身影在雨中狂奔,吶喊著她的名字。
他為什麼還要來找她呢?她的離去對他而言應該是件好事不是嗎?不必為了報恩強迫自己和她在一起;不必為了報恩強迫自己娶她;不必為了報恩和一個全身上下只有長相讓他覺得安慰的女人終老一生。他應該高興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冒雨追出來找她?
又是為了報恩嗎?
自始聖終她對他言而就只是恩人的女兒而已,他的關心、他的在乎、他的疼惜從頭至尾就只為了要報恩。
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漸漸地看不見他的身影,連他的聲音都離她愈來愈遠。
她閉上眼睛與他道別。
再見了,石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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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在下,從夜晚到天明沒有停歇。
石傑家裡客廳的燈一直是亮著的,坐在客廳裡焦心等待的人,一刻也沒有休息。
客廳裡杜瑞菈和芮凱臉色沉重的坐在沙發上,兩人同樣有著兩個一樣又黑又大的黑眼圈,以及滿臉的疲憊。
「芮凱,你說石大哥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杜瑞菈惴惴不安的問。
「你別胡思亂想。」芮凱嘴裡安撫她,但心裡同樣充滿了不安。
他跟在石傑身後追出大門後,便自動與他兵分兩路尋找失蹤的凌羅。
他約走了一公里都沒找到凌羅,便放棄的轉身走了回來,將希望放在石傑那一頭。然而他和瑞菈從兩點等到現在都六點了,卻始終盼不到有人推門而入。
石傑到底到哪兒去了?有找到凌羅嗎?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
「可是他都跑出去好幾個小時了,不管有沒有追到人也都該回來了,但是他卻到現在還沒回來,我真的很擔心。」杜瑞菈憂心仲忡的說。
「我再出去找一找好了。」芮凱倏然起身道。
她點點頭,也跟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陪他走到大門前將雨傘拿給他。
「如果找到石大哥,一定要馬上打電話告訴我喔。」她交代他。
芮凱點點頭,轉身拉開大門,卻被坐在門前階梯上的落湯雞身影嚇了一大跳。
「石傑!」他迅速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失魂落魄的好友,急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回來之後不進屋裡來?」
石傑一點反應也沒有。
芮凱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學他在階梯上坐了下來。
「凌羅呢?」他問,「你有找到她嗎?」
石傑又沉靜了好半晌之後,才輕輕地搖了下頭。
「她會去哪裡?除了這裡和陳家,我想不出她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他啞然低語,茫然無助的樣子,是芮凱從未見過的。
「你去過陳家那間空屋了?」
「她不在那裡。」
所以他真的去過了?可是他身上既沒錢也沒帶車鑰匙,他是怎麼去的?難道真是從這裡一路走過去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他這幾個小時跑到哪兒去了。
「就像你說的,除了這裡和陳家之外,凌羅根本無處可去,可是陳家已人去樓空了,所以她能回的地方就只剩下這裡了。你先進去洗個澡、換套衣服,說不定等你洗好澡出來時,凌羅自己就回來了。」芮凱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的對他說。怎知他對他搖了搖頭。
「她不會回來了。」
「你在說什麼?凌羅當然會回來,這裡已經是她的家了,不是嗎?」
石傑再度搖頭。「她不會回來了。」
芮凱被他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搞到有些不知所措。他眉頭緊蹙的看著他,張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無力的抬頭看向站在他們後方的杜瑞菈,露出求救的神情。
「石大哥,不管如何你先進去洗個澡,以免感冒了。」杜瑞菈走上前彎腰想將石傑從階梯上拉起來,怎知他卻連動也不動一下。
她抬頭看了芮凱一眼,只見他給她一個既無奈又無力的表情。
杜瑞菈猛然吸了一口氣,一股作氣的跳下階梯,雙手擦腰的站到石傑面前。「石大哥,你到底要不要進去洗澡,換身乾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根本就沒有時間可以生病,你忘了還有一個匿名者想要加害凌羅嗎?還是說凌羅離開這之後,你就不管她的生命安全了?」
石傑猛地睜大雙眼。
「你是不是真的不管凌羅的死活了?」她語氣嚴厲的逼問他。
「不!」他迅速的說。
「那你就把自己照顧好呀!」她大聲道,「我們現在不只要抓嫌犯,還要找凌羅,如果你再生病的話,你叫我和芮凱兩人到底要做多少事?」
好!說得太好了!芮凱差點沒起身鼓掌。
「瑞菈說的對,你先進去洗澡換身乾的衣眼,我和瑞菈先想想看凌羅可能會去哪些地方,待會兒開車出門去找她才有個目標,你說對不對?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他堅定的看著他說,輕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後,起身朝他伸出手。
石傑看了他一眼,終於伸手握住他的,讓他一把將自己從階梯上拉了起來。
「先去洗澡?」芮凱看著他說。
他點點頭,三人隨即走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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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拜拜。」
小潔掛上電話後,便轉頭看向一旁雙眼紅腫,看來憔悴又心碎的凌羅。
「是瑞菈。」她告訴她。「她問我你有沒有來找我,我已經照你的意思跟她說沒有了。這樣可以嗎?」
凌羅沉默的點點頭。
「凌羅,你真的已經決定要和那群人撇清關係,不再和他們有任何交集了嗎?聽瑞菈說,老闆很擔心你,整整在外頭找了你一整夜。」
凌羅無言的搖了搖頭。
「不過憑良心說,如果我是你,大概也會做出跟你一樣的決定吧。」小潔看著她歎息。「誰會想到老闆對你的溫柔體貼全都是為了報恩呢?真是太過份了!」
以為再也泛不出淚水的酸澀雙眼再度模糊了起來,凌羅低著頭,心痛到已無力哭泣。
「不過話說回來,瑞菈也真是的,竟然和那兩個臭男人聯合起來欺騙你,她真的……到底有沒有把你當成好朋友來看呀?還是你根本就只是她用來討好老闆他們的工具?」
凌羅輕愣了一下,倏然抬起頭來對她搖了搖頭。
「瑞菈她不是這種人。」她沙啞的說。
「她都這樣騙你了,你還幫她說話?」
「這件事誰都沒有錯,錯只錯在我不該半夜不睡覺爬起來偷聽他們的談話。」
「才怪,錯的明明就是他們,他們不應該說謊騙你!」
凌羅搖了搖頭,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因為這只會讓她更傷心、更心痛而已。
「對不起,小潔。我知道這樣很麻煩你,但是除了你之外,我真的想不到還有誰願意幫我。我可以暫時借住在你這裡嗎?我會去找工作,等我找到工作有收入之後,我就離開。」
「別說笑話了,我這裡雖然小了一點,但是多住一個人的空間還有。你就放心住下來吧,即使找到工作也不必離開這裡,以後就和我一起住吧,我們倆可以相互做伴。」
「謝謝你,但是我想到南部去。」
「你想離開台北?」
「嗯。」
「你該不會是想離他們愈遠愈好,所以才決定到南部去吧?」
凌羅低下頭來默認。
「看樣子你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小潔若有所思的看著她,「但你真的不後悔嗎?雖然老闆他不愛你,但你卻是愛他的不是嗎?只要你繼續留在老闆身邊,說不定哪天老闆也會愛上你,你有沒有想過這點?」一頓,她改了個口氣又道:「當然,老闆也有可能會去愛上別的女人,但只要恩情還在,他就不可能會棄你於不顧。這樣至少你可以擁有石太太的頭銜,可以一輩子不愁吃穿,其實也不錯,不是嗎?」
「我不要他的錢。」凌羅驀然搖頭沙啞的說。她要的是愛情,而不是由恩情換來的任何東西。
「也就是說,不管老闆現在用什麼理由求你回到他身邊,你都不會答應就對了?」小潔緊盯著她問。
凌羅狠下心來點頭,感覺心正一塊一塊的破碎了。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不反悔?」
她猶豫了一秒,堅毅的再度點頭,同時間,她似乎聽見自己的心掉落地面瞬間支離破碎的聲音。
「我知道了,我會用我爸媽要我回家結婚的理由,在這個月內向公司辭職。」小潔點頭道。
「小潔?」凌羅抬頭看她,臉上有著愕然不解。
「你要去南部的話,我陪你一起去。兩個人一起的話,至少也能夠有個照應。」小潔看著她咧嘴微笑。
「小潔,不要這麼做。」凌羅啞聲說。她的眼眶迅速的濕了起來,心中滿是感動。
「反正我在台北也待膩了、玩夠了,換到南部玩玩也不錯。」小潔笑容可掬的說道。「你不要阻止我喔,因為我已經決定了。」
「你別這樣……」凌羅搖著頭,忽然泣不成聲。
「唉,你別哭啦,我真的只是為了我自己愛玩的關係,所以……」
小潔話未說完,凌羅卻在瞬間撲向她,將她抱得好緊好緊。
謝謝。凌羅想這樣告訴她,卻哽咽得說不出來。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多,但是我怎能讓你為我這樣做呢?她在心裡訴說著,同時間有了決定。
如果真要讓小潔為她犧牲這麼多,她寧願鼓起勇氣去面對自己的心痛與心碎,和石傑最後一次開誠佈公的見面,然後把一切都攤開來和他說清楚、講明白。
她不要他為了報恩而娶她,不要他為了報恩而對她虛情假意,如果他真的非報恩的話,那就讓她自由吧:水遠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即使在街上巧遇了也要裝做不認識。
他最好老實告訴她一切都只是為了報恩,除了恩情,他對她根本就沒有任何其他的情份在。這樣或許會讓她心痛至死,但卻是讓她死心絕望的最好辦法。
她決定了,她要再去見他最後一面,即使這會讓她心痛至死,她也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