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靜靜地出現在門口,手裡端著一個搪瓷杯,什麼話也不說,遞到江晴面前。
「又是薑湯……爸,我感冒已經好了,不用再喝了。」江晴苦著臉接過杯子,放在手裡,感受著暖意。
江洛只是瞪了他一眼,簡單地說:「喝了。」
江晴乖乖地舉著杯子一口一口地喝著熱熱的薑湯,喝完了站起來要進廚房,被江洛給攔住,指指床要他躺下。
「我真的沒事了,爸,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別忙了,歇歇吧,我只是小感冒,沒事的。看,今天也不發燒了。」
江洛看著他,歎息了一聲:「下雪天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天,你是想累死自己嗎?」
江晴抿抿嘴唇:「沒辦法,誰叫我倒霉呢。」
「你自找的。」江洛轉身回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兩碗菜飯走了出來,放在櫃子上,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開口,「不要愛上他。」
江晴的心猛地一跳,強笑著:「爸,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怎麼會愛上男人,同性戀也不遺傳。」說著悶頭往嘴裡扒了一大口飯。
「那就最好。」江洛看著他,忽然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怕……你重蹈覆轍。」說著自己也開始吃飯。
江晴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努力扒了幾口飯,才笑著說:「我知道,不會的,我怎麼會笨到去相信男人的愛情,爸,你兒子沒這麼傻,放心吧。」
「嗯,我想也是。」江洛看上去放心了,順手夾起碗裡的一塊雞蛋放到江晴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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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風處在低氣壓之下,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秘書小姐們都小心翼翼,底下的職員更是夾著尾巴做事,生怕一不注意觸到董事長的霉頭,挨上一頓訓不說,弄不好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董事長辦公室就是低氣壓的源頭,颱風的風眼,本來只是精明強幹的年輕董事長忽然搖身一變成了黑面煞神,不但工作上要求忽然加強,連上下班時間都沒有了定時,老闆不下班,也沒有哪個手下不識相地先走人,直把手下逼得叫苦連天。
唯一活得很滋潤的大概就是財務科的王主任,照例光拿錢不幹活,還頤指氣使地指點別人這個幹得不好,那個干的不對,隔三差五地就到董事長辦公室走一趟,每次他滿面春風地來過之後,颱風的級數就要上升。
今天他又來了,秘書小姐們一看見他笑瞇瞇地推門進來就立刻飛快地各自離開,王主任還毫不知情地衝她們打趣:「怎麼了?小丫頭們,今天這麼勤快,我不是外人,不用倒茶了,給我一杯咖啡就好,對了,多加點奶,免得人家說,秘書小姐們沒有奶。」
他自認為說了一個笑話,哈哈笑著進了門,安華正在整理文件,沒有招呼他。
「小華,還在忙啊?」他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事,你想好了沒有?對方的條件不錯,什麼時候見個面?人家女孩子可是相當中意你。」
「舅舅,上班時間,不要談這些事了。」安華連看都沒有看他,「這一階段公司的事情多,又要擴大規模,又要資金回籠,我沒有時間和精力談這種事。」
舅舅嘖嘖出聲:「男大當婚,早點把你的事情辦了,將來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見我那死去的妹妹……唉,你不說舅舅也知道,你還想著那個姓江的是不是?那小子長的是不錯,一雙眼睛挺勾魂的,笑起來也夠騷,你玩玩沒關係,年輕人哪個不荒唐,可是,認真就不好了,別說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你這個身份,想在外面玩還不是隨意,但人總要結婚啊,你總不能娶他回來對不對?」
安華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舅舅訕訕地靠回了椅背上,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我知道,我說話你不喜歡聽,是啊,我何苦自討這個嫌呢,說點你愛聽的,你喜歡誰我就跟著說好,絕對沒有錯,你也喜歡我也高興,可是小華,舅舅是為了你好啊,從小你沒了媽,你那個不爭氣的爸又出盡洋相把男人帶回家裡,男人和男人之間能有什麼感情,他還不是圖著你們家的錢,要不是你爸後來越來越闊,恐怕早就跑了,我天天怕,夜夜愁,就怕你這不懂事的孩子給人算計了去,對不起你早死的媽。好歹現在熬出頭了,你又把姓江的兒子往回帶,他們一家是什麼好東西啊,全是為了錢!你真喜歡他有什麼用,他不喜歡你啊!只是把你當工具用。你可不能上這個當了。」
「舅舅,謝謝你的提醒,」安華冷淡地說,「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合作會議要開,不能奉陪了。」
「好好,你忙,你忙,哎呀,你看你手下這群丫頭,我都坐了這半天了,咖啡還不見送來,什麼工作效率,改天我替你好好教訓她們一頓。」說著,他走了出去。
安華根本無心聽他說話,把要準備的東西準備好,按鈴叫來秘書科主任,往下一層的主會議室走去,今天是商談和貝斯圖公司的一個大合作意向,據說,對方的牌這次很硬,頗有把揚風一口吃掉的野心。
他冷冷地笑了:揚風是父親留給他,現在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搶走的。
他剩下的只有工作,唯有拚命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才能把他從對江晴的渴望之中解救出來,只有把自己累得躺上床就能睡著,才不會再去思念江晴,只有再也想不起他,才能徹底擺脫掉他。
可是,能忘記嗎?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韌的身體……只要一靜下來,就想夢魘一樣包圍著他,在辦公室裡,縈繞的全是兩人偷偷在一起的回憶,沙發上的毯子,曾經裹過江晴年輕的,赤裸的身體,到現在還似乎留有他的體香,連每次開燈的時候都會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見面的時候,就很神秘地打過電話去,忍著興奮說:「這裡的燈泡壞了,你能不能來一下。」
然後就是親吻,愛撫,最後的甜蜜時光……
他終於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怎麼可能忘了他?
我怎麼可能離開他……
走進會議室的一霎那,安華幾乎想奪門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我日夜想著江晴,現在,竟然連一個陌生人在我面前,我都會看成是他!居然有這樣的事情!
他雖然這麼想,可是眼睛還是死死地盯住那個坐在徐銘前身邊的年輕助手,好像,像極了,眉眼,面容,身材……無一不像,但是,這一個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謙恭,彎起唇角微笑的時候,笑容裡除了溫和之外,更多了幾分傲氣。
他的西裝相當合身,剪裁得體,應該是量身定做的,雖然看不出是什麼牌子,但是質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優雅的氣質,領帶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專注地看著文件,細長的手指白皙優美,不時和身邊的徐銘前交換一兩句對話。
安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身邊的秘書科主任輕咳了一聲,他才如夢方醒地走過去,伸出手說:「徐經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銘前站了起來,滿面春風:「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理江晴,這是揚風的楚董事長。」
「幸會。」泛起的一個微笑,伸過來的一隻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縮了回去,安華剛剛感覺到的一點溫暖,又被奪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後還要你多多照顧啊。」
自己說了什麼?不記得了,反正是客氣話,江晴也微笑著表示一定會虛心學習,請自己多關照什麼的,大家寒暄了一陣,就各自坐下,客氣話說完,開始不見血的商場拚殺。
安華根本沒把心思用在上面,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著對面的江晴,他的一舉一動,他唇邊始終掛著的恬淡的微笑,這時候的江晴,非但不是從前那個畏縮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裡工作的時候也像是換了一個人,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塊發光的寶石,引得周圍人的視線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銘前身邊,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遜色。
那麼,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個人……
就像父親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地默契和諧,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靈相通,以前沒有感覺到,現在,是越來越覺得難能可貴了。
可是,自己就這麼放他走了。
不對!安華振作精神,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就算江晴已經說清楚了,他也不會放棄的,情場也如戰場,而他,楚安華,是決不會當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搶回來!
打定主意,他開始把注意力從江晴身上收回來,專心致志地放在面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會談結束後,沒有什麼實際上的進展,貝斯圖方面一直想介入揚風的供銷網絡,可是安華是決不會允許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揚風的命脈的。
參加會談的人們紛紛離座,公關部上來說已經訂好了晚餐的酒店,詢問徐銘前的意思的時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後笑著搖搖頭:「謝謝楚董的好意,心領了。」
安華有些惱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來吃飯,也許可以有單獨見面的機會,好好地問一問他,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忽然變成徐銘前的助手,難道徐銘前就是江晴說的,另一個遊戲對像?
「那麼,如果以我個人的名義邀請呢?」他聲音僵硬地說,眼睛看著江晴。
「實在對不起,我已經有私人約會了。」徐銘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於虎,更何況是還沒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華心裡嘀咕著,轉身問收拾好文件,正靜靜地等著和徐銘前一起離開的江晴:「江助理有沒有時間呢?」
徐銘前驚訝地看著他:「楚董,這是……」
安華根本不理他,逕直走到江晴身前,再問了一遍:「有時間和我一起吃個晚飯嗎?」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我去開車,在門口等我。」
說著他轉身就走,把徐銘前一個人留在原地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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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順利,安華轉頭看看安靜地坐在身邊的江晴,泛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溫柔地問:「想去哪裡吃飯?」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來之不易,一定要挑一個氣氛好一點的地方,當然要是包間,到時候一定要把話和江晴說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讓江晴再離開了。
「黑貓。」很意外的,江晴說了話。
「啊?」安華沒聽明白。
江晴淺淺地笑笑:「是一家法國餐館,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點。」
安華有些狼狽,他確實不知道這家餐館,也難怪,平時出去應酬或是朋友約會,都在夠星級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號的中國酒樓,就算是西餐,也在幾家很豪華的酒店附設餐廳,根本沒去過這樣的地方。
江晴說了地址,安華轉過車頭,一邊開一邊從後視鏡裡看著江晴,直到江晴覺察了,笑著問他:「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我很想你。」安華誠懇地說。
笑容未變,江晴搖了搖頭:「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遊戲已經結束了,太多的留戀是一種軟弱的表現。」
「對我來說還沒有結束!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什麼遊戲。」安華又有些生氣了,「江晴,你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在貝斯圖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嗎?」江晴替他把話說完,「你關心的到底是什麼呢?是我,還是可能在另一個男人懷裡的我?」
「有什麼不一樣嗎?」安華負氣地說,「你一直都說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遊戲,可是,被耍的團團轉的人是我!我以為你是在生我的氣,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現在想一想,你早就有這個打算要離開我不是嗎?你早就想好了要辭職,那時候你已經決定要去貝斯圖公司,可是,你什麼都沒有對我說。」
江晴無所謂地笑笑:「是,我承認,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我就去找別的男人,我根本沒有愛上你,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承認,那又怎麼樣?你心裡舒服一點了嗎?還是不夠?要打我一頓,罵我一頓?請便。」
安華猛地剎了車,車輪發出抗議的吱吱聲,他把臉埋在方向盤上,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就算這樣,我還是愛你。」
說著,他再次發動了汽車。
江晴不說話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過,街燈的光一道道地劃過車裡的人,照的兩個人像兩尊沉默的雕像。
過了彷彿有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江晴開口了:「徐銘前是我以前的學長。」說著,他垂下頭,無意識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
安華早就看見他手上仍然帶著那個戒指,心裡一疼,伸出一隻手去握住他的手:「不用說了,我相信你。」
「還是說清楚的好。」江晴雖然笑著,聲音卻十分堅決,「那次無意中在揚風看見我,他挺驚訝的,要我過去在他手下工作,順便學習,將來也能有個好前途,他是個好人,以前在學校,就很照顧我,這次……也多虧他幫忙。」
他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輕聲地說:「他有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安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斷地重複著。
「你不知道……」江晴喃喃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對你瞭解得太少,」安華滿心地愧疚,「可是,你什麼都不對我說,你也同樣不相信我,對嗎?江晴,給我更多的機會去瞭解你,去愛你,好不好?」
江晴沒有說話,安華當他默認了,溫柔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然後轉過身去繼續開車。
車子停在餐館附近,安華很驚訝地看見小小的停車場已經差不多停滿了車,其中還有幾輛是掛著外交牌照的,和江晴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對金髮碧眼的夫婦很無奈地從門口離開。
「啊,真不巧,看樣子滿座了。」江晴有些遺憾地說。
「我們去看看,也許還行。」安華安慰他,走到門口,穿著整齊紅黑制服的侍者很禮貌地問:「先生訂了位子嗎?」
「啊,沒有,不過……」安華剛要掏出小費給他,身邊的江晴笑著問:「沒位子了嗎?」
侍者一愣,然後笑得咧開了嘴巴:「別人是休想,不過既然是……好吧,我去說一聲。」
他匆匆地走進去,隔著橡木門,看見他和一個金髮的侍者領班說了幾句,那個人立刻走出來,微笑著說:「歡迎光臨黑貓,請跟我來。」
「皮埃爾,好久不見了。」江晴緊跟著說了一句法語,這個叫皮埃爾的領班也說了一句,然後張開手臂,親親熱熱地抱住了他,在江晴的臉上吻了吻。
安華閃電般地想起就在去年的一個深夜裡,在街頭看見江晴的時候,吻他的就是眼前這個傢伙!當時在路燈下,還以為他的金髮是染的呢,原來,是一個法國人。
皮埃爾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領著他們走進餐廳,走到一個角落上的兩人位,坐了下來,送上菜單。
說實在的,安華對西餐真是不習慣,尤其是菜單還是用法文寫的,更是讓他看不懂,頭疼地看了半天,總不能隨手一指就算了吧,萬一點的是什麼配餐音樂怎麼辦?
反觀江晴,倒是鎮定得很,認真地看著菜單,然後用法語和身邊的皮埃爾說著什麼,後者頻頻點頭,在本子上記著。
他是什麼時候學會法語的?安華有些好奇地想,說得好像還很流利的樣子,也很動聽。
皮埃爾轉頭問他:「那麼,先生您呢?」
安華露出自己最自信最彬彬有禮的微笑:「和他一樣。」
「好的,請稍等。」
皮埃爾走了,安華長出一口氣:「你會說法語?」
「嗯。」江晴俊秀的臉在溫柔的黃色燭光照耀下,朦朧的像一幅畫。他放鬆地向後靠在椅子上,伸手疊著雪白的餐巾。
「什麼時候學的?」
「打工的時候,我從前在這裡當侍者。」江晴很自然地說,一點沒感到不好意思,「那時候大家都學,就這麼會了。」
「你晚上就是在這裡打工嗎?」安華環視了一下四周,環境很好,但是想當然,要求也一定很嚴。
「一三五,或者是加上週六,以前還有在酒吧幹過,後來下班太晚,身體撐不住,只好算了。」江晴輕描淡寫地說。
「和他們很熟的樣子。」安華對於剛才皮埃爾的舉動始終耿耿於懷,竟然敢吻他的江晴,明知道這只是一種禮儀,也覺得很不舒服。
「嗯,以前這間黑貓的老闆在我上大學的那個城市就有一家西餐廳,那時我就在裡面打工了,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認識,但這裡可是不講情面的,犯了錯,一樣要受罰。「
安華一驚:「你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打工了?為什麼?生活費不夠嗎?」
「啊,這個啊,」江晴不在意地說,「生活當然沒問題,可是,別的就不用想了,那時候年輕,總是愛面子,只好打工支持自己的額外花費。」
「你父親知道嗎?」安華心疼地問,憑楚家的家世,怎麼樣也不至於讓江晴要靠打工支撐生活。
「知道啊。」江晴有些黯然地說,「一開始他很反對,把我的存折都給撕了,後來……看我實在是想打工,就不管我了,只是告訴我,打工可以,但是不能攢下錢。」
他笑著搖搖頭:「所以,我掙多少花多少,這樣也不怕別人說閒話了。」
正好這時候前湯和沙拉都已經送上來了,安華不解地問:「自己打工攢錢,會有什麼閒話呢?」
江晴用很優雅純熟的手法舀起一勺湯送進嘴裡,慢慢地嚥了下去之後欣然說:「湯味道很好,你不妨嘗嘗看。」
安華依言而行,但是實在不覺得那麼淡而無味的清湯有什麼好喝的。
「後來想一想,還是我爸爸說的對,如果在那一天,我離開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存折,不知道要給傳成什麼樣子,有句話叫人言可畏,誰會相信那是我自己打工掙來的錢呢?」江晴一副很慶幸的樣子,「還是花掉的好。」
「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安華慎重地選擇著詞句,「我覺得……江晴你很聰明,跟徐銘前不到一個月,今天的表現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為什麼……我的意思是……」
江晴輕輕搖晃著裝了紅酒的玻璃杯,微笑著看著他:「我以前給人的印象很笨?」
「我沒這麼說。」安華趕快澄清。
「行了,我當然知道。」江晴近乎愉快地笑了,「很呆,很笨,傻乎乎的,對不對?成績也不好,我聽過爸……不,楚先生和爸爸說的話,他們都很擔心我的未來,然後,楚先生叫爸爸放心,說不會餓著我的。」
他聳聳肩:「現在也不能算是不對吧,他當時說的是:楚家的孩子,不會讓他餓著的,現在我已經不姓楚了。」
「你是故意的嗎?」安華望著他,「故意讓自己一無是處,讓自己很平凡?」
江晴避而不答,切了一塊豬排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然後笑著說:「這可是正宗的法國風味,你不嘗嘗嗎?」
「你還沒回答我。」安華有些暴躁地說,其實他心裡明白,實際上,江晴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甚至比他還要出色的人,但是,有意無意的,他逐漸掩蓋自己身上的光華,就像珍珠外面裹著的污泥一樣,直到再也沒有人注意他。
「你說是就是吧。」江晴無所謂地笑著說。
安華忍住了一口氣,沉聲說:「是你父親要你這樣做的嗎?」
「生存本能而已。」江晴無辜地睜大了眼睛,「連動物都有的本能,適者生存。」
想起自己從前對他的種種惡作劇,安華的氣再也發不出來了,他味同嚼臘地吃了兩口豬排,十分地不合口味。
「對不起我忘了跟你說,我要的都是半份,因為我吃不多,但是你可能會不飽。」江晴這時候才好像是剛想起來的樣子,「還要再點東西嗎?」
「不用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擺在面前,現在安華也不一定能吃下去,何況是根本不合自己口味的東西。
「看樣子西餐不合你的口味。」江晴略帶惋惜地說。
「以前吃過幾次還可以,大概是法國菜還不太習慣。」安華為自己辯解,「不過酒很好。」
「是嗎?這裡的就都是直接從產地空運的,那時候他們還開我玩笑,讓我去改學葡萄的種植和葡萄酒的釀造呢。」江晴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可惜我學的是歷史,只能去研究酒的歷史了。」
「真得很可惜。」安華真心地說,「你為什麼要學歷史呢?」
藉著酒杯的遮掩,江晴幾乎是銳利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成績不好,文科班本來就沒有多少選擇。」
「這不是你原來的計劃,對不對?」
江晴嫣然一笑:「奇怪?怎麼忽然之間,你好像又對我很瞭解的樣子了?你怎麼知道我原來的計劃是什麼?」
「直覺吧。」安華暗地裡捏緊了拳頭,語氣沉重地說,「和你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總有些知道你的脾氣了,再說,我們不是還在交往嗎?」
江晴抬起眼睛看著他,淡淡地笑了:「是嗎?沒錯,我是不打算考歷史系的,但是高考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其實也不能算是意外,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我沒有想到而已。」
「是什麼?」安華決定追問到底。
「那時候你剛畢業,楚先生要帶你熟悉公司的情況,我爸爸要整理出揚風從創業到現在所有的材料大綱給你,好讓你盡快熟悉情況,所以他很忙,自己的身體都快累垮了,自然,就顧不上我。」江晴若無其事地說,「第一天,我在外面吃了點東西,結果拉肚子了,校醫說是菌痢,當時也來不及看病,就這麼撐著去考了,也不敢再吃東西,到了最後一門還昏倒在考場上,現在還有人記得呢。大概下次開校友會的時候,還會被人拿出來笑話。」
安華猛地想起自己那個時候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對於江洛送來的,精心整理好的文件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一點也沒有想到,那是花了江洛多少心血才整理好的東西,更不會真心地覺得什麼感謝。
「瞧,這就是造化弄人,本來,我想在畢業之後考MBA,然後出國留學,那時候我可以自食其力,自然就可以離開楚家,誰知道……"他笑了,"上天是很會作弄人的,我現在已經不敢再想什麼了。"
甜點上來了,安華食不知味地攪動著布丁,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嗎,江晴,我剛剛發覺,也許……我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資格。」
把一勺碧綠的布丁優雅地送進嘴裡,江晴拿起餐巾擦了擦唇邊,溫柔地說:「不,應該說,是我,失去了得到愛的資格。」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侍者把帳單拿來,安華剛要拿出自己的卡劃賬,江晴已經搶先一步拿出了自己的卡交給他。
「應該是我請客。」安華喃喃地說。
江晴把餐巾疊好了放回桌上,笑著說:「這裡是用美元結帳的,你的卡不能用,再說,我以前吃了你那麼多,回請你一頓也是應該的。」
步出溫馨的餐廳,來到夜晚冷清的街道,江晴仰頭深深地吸進一口寒冷的空氣,愉快地笑著說:「好了,我們就此分手吧。」
「我送你回去,」安華拿出車鑰匙,「還有話要和你說呢。」
江晴清澈的黑眸溫和地看著他:「可是,我再也沒有什麼話要和你說。」
安華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他:「我愛你,江晴,你為什麼總是不肯相信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江晴依舊微笑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很小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在這個家裡,我是個弱者,弱者保護自己的手段,就是隱蔽自己,然後就是要自己有能力,我一直在想,等我真的離開這個家了,就可以揚眉吐氣,就可以真正地為自己活著,不再那麼提心吊膽,成天看著別人的臉色,後來發生的事,讓我更明白了,什麼都可以去努力爭取,唯獨愛情,不必要了,我的生活裡,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
他繼續微笑著說:「我的目標很明確,那時候是考上大學,找到工作,離開這個家,等真的走了,就變成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到了現在,徐學長給我這個機會,我又看到了希望,也許,我真的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許,我的好運氣真的來了,也許,我終於可以出人頭地,可以實現我的夢想,是不是很財迷?沒錯,我的夢想就是掙很多很多錢,可以住在舒適的大房子裡面,可以享受一切好的東西,簡單地說,我是個拜金主義者。」
他的笑容沉澱下去:「愛情,是我的理想裡沒有的,對我來說,別人認為是無價之寶的東西,卻一錢不值……有了愛情又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什麼都得不到……」
「江晴。」安華滿嘴的苦澀,「是我錯了。」
「不,你沒錯,在那種情況下,你什麼都沒做錯。」江晴溫和地說,「我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恨過你,我爸爸也是。」
他仰頭靠近安華,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地說:「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真的愛我,可是,愛情是我不需要的東西……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心。」
安華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入懷中,緊緊地抱著,沙啞著聲音說:「我可以給你,你要的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好嗎?江晴,這樣是不是可以補償你一點點?」
江晴溫柔的聲音在懷中響起,帶著冬天的寒風吹進他的耳朵:「我不需要的東西,你給我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江晴抬起頭看著他,「我要的東西,我自己會拿。」
他掂起腳尖,輕柔地吻上了安華的嘴唇,立刻,安華近乎瘋狂地吻了上來,狠狠地揉搓著他,恨不能把他揉進身體裡去,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他貪婪地糾纏著江晴的舌尖,和自己的舌頭卷在一起,吮吸著,廝磨著,狂熱的風暴席捲了他的全身。
我怎麼能放開你,怎麼能不愛你?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動作變得輕柔,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吻著,比一隻蝴蝶落在花上的動作還要輕巧,江晴睜著黑寶石一樣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也在回吻著他。
淚水從眼睛裡緩慢地湧出來,他終於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