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濛,貪戀。
月牙如鉤,天邊。
緊摟著懷裡的人,他貪婪的多汲幾口她身上的幽香,害怕這一放手,相逢又不知在何時?
偷來的光陰,時時刻刻都讓人珍惜而不可浪費。低語呢喃,說不盡滿腔愛意。
他們都在壓抑胸臆中那份過於狂烈的情熱,怕是被人拆穿,那麼屆時連偷來的片刻也將完全遭瓦解。
他們不該背著全天下的人相戀:他們不願隱在暗處見不得人,但又能如何?
愛得太苦,即便珍貴,卻又怕這樣的貪歡能有多久?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只要現在擁抱親吻的一刻,已是上天最憐愛的垂憫。
看著她恬美的面容,他用唇輕輕磨蹭著她的臉、她的唇。
她眉目間,染上淡然的哀怨。她能逗留在他懷中多久?
「我們不該。」她含淚,卻壓抑不住擁抱他時的熱烈。
「是相逢太晚,我們無罪……」他吻著她的眼角,抹掉她心中的罪惡。
平日兩人總藏著愛意,滅掉情緒,只怕一個閃失,便會隨時讓這段感情提早死去。
誰像他們愛得這般辛苦?誰如他們愛得不悔又執著?冒著被千萬人唾罵的罪名,也非愛對方不可。愛人沒有錯,只是錯在……相遇太晚。
此刻,他們只是擁抱,用唇貼著彼此的面頰、彼此的掌心,不須任何言語,他便曉得她愛他;她也知道這世再也放不掉他。
耳鬢廝磨,說不盡情、道不完愛……至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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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羽霏睜開眼,這場夢美得讓她微笑,卻也是含笑帶淚。
每一晚,她穿越百年的光陰,回到擁有他的最初。那一碗孟婆湯,她還未喝盡,所以才會在夢裡探究彼此的過往,然後潸然淚下。
百年之前,她一意孤行;百年以後,她還是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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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蒼奧緊握聖旨,兩眼含冰。
將軍府內空空蕩蕩,大廳裡冷冷清清,一片沉寂。
天難道真要讓他再度抱憾!看著手上閃耀艷明的黃色錦軸,他怨!
丁副將不解的看著剛接旨的尹蒼奧,一臉納悶。明明是皇上賜婚,怎麼將軍卻是一臉如喪考妣。
「該死的賜婚!該死的皇帝……」尹蒼奧將聖旨扔在地上,怒不可抑!
「大人,說小聲些,要是讓人聽見告上朝去,是要殺頭的。」丁副將忙著將聖旨撿起,讓人見著會遭殃的。
天殺的!當他好不容易遇上她時,偏偏老天爺,非得讓他在情路上,波折不斷才甘心!
「小的打探過了,相爺只有一位千金。聽說上回燈會設宴時,便有意向大人提起。」副將頓了頓。「但您卻被顏將軍拉走,所以……」
尹蒼奧悻悻然,那權高位重的丞相是要殺他個措手不及嗎?
「那隻老狐狸。」他啐口氣,不屑至極。
「大人,相爺可不好應付。」丁副將提醒著,弄個不好,可是足以引起朝野風雲變色。
他咆哮一聲。「我當然知道!」就因為對方是丞相,才讓他如此惱怒!
「大人,您就照聖上的旨意……」
「我不會娶她!」尹蒼奧睞他一眼。
休想!他又不是任人捏圓搓扁的泥巴。
「可這……」丁副將抬手抹掉額上的冷汗。
「我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他高傲倔強的揚高下巴。「我的妻子我自己選,誰也無法左右我。」
「但……」
「我不會讓他白白得到好處!」那奸巧的狡臣、那骯髒的傢伙憑什麼攀上他?
「大人,您不會要求聖上收回成命吧?這不成的。」要是得罪相爺,那也不是件好事兒。
左丞相權傾朝野,勢力大得可是令人咋舌,尹將軍雖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功勳卓著,可也是無法比擬的。
丁副將很頭疼,他家主子的脾氣同樣也壞得教人受不了。好在尹老爺、夫人死得早,要不準被他給氣死。
「這是聖上的旨意,大人別螳臂擋車啊!」
尹蒼奧挑高眉。「你認為我會妥協?」
見主子扯著冷笑,丁副將越瞧也就心越慌。
「抗旨是要殺頭的!您別意氣用事啊!」
「我說笑的。」尹蒼奧嘖了一聲,這傢伙真是容易當真。
丁副將拍著心口,差點沒被嚇出病來。
尹蒼奧心緒飛得老遠。如今遇見他,她是怎麼想的?她有兩條路走,而他卻不知道她的選擇。
一是嫁顏亞晉做個將軍夫人,那會是條風平浪靜、一生安穩的路;另一條……尹蒼奧歎息,誰會那麼傻呢?百年前的舊事,百年之後還會重演嗎?
或許今非昔比,他們的身份不再受人指指點點,然而卻各自另有婚約。不知是老天讓他們還有轉圜的餘地,又或是另一樁悲劇的開始?
他以為在遇見她之後,最初的遺憾能夠再次完結,尋求一個圓滿。但如今,只怕兩人還是命運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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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他,已是半個月過去。
段羽霏看著那站在遼闊天地裡,卻依舊昂然的男子,心底隱隱波動。按著胸口,他的背影都讓她感到呼吸困難。
這回,她仍舊在禮佛完之後來到這片淨土,美其名是為虔誠的信徒,實則是想碰著運氣,看能否再見他一回。
幾朵淡得似風一吹便散的浮雲,綴在天邊的湛藍裡,煞是迷人。
「妳來了。」尹蒼奧轉過身去,朝她淺淺一笑。
段羽霏十指緊絞著帕子,不知該如何是好。未見面以前,總是期待著,而見到之後,竟是羞澀不安,無法平靜。
「嗯。」
尹蒼奧把她的緊張看進眼底,曾幾何時,她竟也畏懼起他來了。
「藥,有用嗎?」
「有,謝謝。」她頷首。
他噙著笑,很高興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
「為何你會在這裡?」才開口,段羽霏就後悔自己問了不甚高明的話。
「等妳。」低迷沉醉的嗓音,尹蒼奧眼裡的柔情溢於言表。
「我……」她站在五步之遙,不敢親近,也不想後退。
他該伸手將她拉進懷裡,還是等候她靠近?抑或眼睜睜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他不曉得,也不理解。
傲然不羈的臉龐出現輕愁,段羽霏忍不住向前。「我忘了你……你很傷心。」只消一眼,她就能輕易得知他的喜怒哀愁。
她正掙扎著,那段前塵往事自己是否已然做好準備接受,還是繼續做著僅活在王爺府中,那個冷若冰霜的段羽霏。
「是的。」因為他苦等好多好多個日子,不願在自個兒白費心機後,又什麼也不留半點。「而且,我也會害怕。」
「我沒把握全記得,也行嗎?」抬起頭來,她看見他眼中的黯然和傷口。那道傷,似乎在五百年前烙下,經幾世輪迴又重回其中。自始至終,他的傷口還留著滾燙的鮮血。
尹蒼奧一雙眼熱烈而激動,他心情沉重地頷首。她不全記得也行,但最怕是將他忘得一乾二淨,那麼他的愛該怎麼辦?留在那片荒漠之中嗎?
「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怎麼做才能和你一樣,將過往全憶起?」任憑她如何拼湊,片片段段的畫面仍是讓她無解,甚至是苦惱萬分。
「我不曉得。」
「那對我來說很重要,對吧?」她抓著他的臂,顫抖地問。
尹蒼奧再頷首,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我無法幫妳。」尹蒼奧撫著她的面頰。
「為何?」
「這是和別人的交易。」已經被約束的,就再也無法走回頭路了。
「誰?」
「孟婆。」他憐愛的勾起她一綹細發。「湯不喝,忘不了妳、也忘不了俗世變遷的苦痛;湯不喝,生離死別相纏、一生一世不同輪迴。」
段羽霏這才明白他的苦,那犧牲太大,代價太嚴厲。
「若要見妳,前塵往事隻字提不了,才能在生生世世的輪迴中找到妳。」即便他想說,可也永遠說不出口,言禁的咒語,讓他無法暢所欲言。
明明她已在眼前,而他卻無法說出隻字詞組,只能見她為此苦惱,自己也身陷那段回憶等候她的奧援。
「你怎可以傻成這樣?」如此連綿的循環,他怎禁得住?多少人只求一碗湯忘掉種種,包括她,也是如此。
「但我最終也能夠在這輩子,看見妳了。」他伸手撫去她眉心間的愁苦。
「要是這世沒有呢?」
「來生,還是能再盼一回。」百年來,漫長的時歲讓他靠這一個信仰就這麼樣子的走過來。
「你何不放棄?」他的話讓她好傷心,快要將她的心給擰碎。
「我做不到。」
這百年來,他幾回投胎,沒有一世他萌生放棄的念頭,沒有一回他不是抱憾而終,沒有一次不是孤寂無伴地度過殘生。也許他是病死,或是戰死、老死……但他總在有生之年,尋著她的蹤影,至死方休!
「但妳不是我,無須和我相同。」看見她眼中的遲疑,尹蒼奧有些了悟。對她而言,他只是個陌生男子,若有所不同的抉擇,他也能夠抱持著同等的心去明瞭。
段羽霏不說話,靜靜地望著他,卻讓淚模糊了視線。
「是我選擇這樣的方式……不怪妳。」他忘了去揣測轉生後的她,是否也擁有相同的勇氣。
「是我對不住你……」她不知該如何抹去他話裡的痛,顯得手足無措。
「錯不在妳,是我自己。」不怪她將他忘懷,不怪蒼天無情捉弄……該怪他,太過冥頑不靈。
他這麼心一橫將自己生生世世賠了進去永不掙脫,只怕又是一次孤寂失落,誰能知曉?
「你太傻了。」她輕輕擁抱,不知該怪自己無情,還是怪他太過癡情?
這顆心在他未出現之前,冰冰冷冷地過了十多個春秋,她能夠與他相同,對愛執著不悔,甚至不惜犧牲性命嗎?她待顏亞晉是這般冷然,會不會有天也同樣傷了他?
人們都說她無心無情,像尊玉雕的人兒絕情冷酷。但若要真是如此,為何在他眼中看到一簇火絲,她便克制不住的跟著他的呼吸躍動著心。
「太多人同我說過。」
「會傷自己的。」伸出手,她撫著那條留在他臉上的疤,卻依然不減他的風采。
「每個人,在心裡都會有一個信仰。」兩極選擇,兩種結果,但他不知道若放棄唯一的信念時,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而你的信仰……」
「是妳。」尹蒼奧的不悔,如鋼鐵般堅定。
他將他的愛分毫不差的奉獻給她……而她能給他什麼?她甚至連他的手,都沒有勇氣緊握住。
塵封的前塵,因她喝下那碗湯而消失得無聲無息,而眼前的他,滿身傷痕地站在自己眼前。他渾身浴血,她怎能不救、怎能不拉他一把?
她停在該向前,還是該後退逃開的模糊之境……掙脫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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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銀鉤,掛在天幕如刀般冷寂。
驃騎將軍府內,森冷肅穆。
「聽說,皇上將丞相的千金許給你,是嗎?」看著尹蒼奧沐浴在月色銀光下,顏亞晉覺得自己似乎也變得飄忽起來。
在尹蒼奧孤傲的身形裡,他看見另一個人,一個讓他愛極愛慘卻冷情的女子。
「欸。」尹蒼奧的眼神映出天際彎月。
「所以,這幾日你沒上早朝,就是這原因?」
他沒答應顏亞晉的話,沉默不語。
庭院冷風颯颯,吹皺一池水塘,也吹起他身上暗墨的衣袂,隨風飄搖。
紛飛在天際的花瓣落在眼前,像場細雨自天上垂落,夾雜著香氣,夾雜著遺憾,也挾帶他心頭隱藏的失落。尹蒼奧伸出手,接住幾片未落地的花瓣,落在肩上、臉上、手上,爾後靜靜躺平。
詩意清幽的夜晚,但天邊的月,卻是這麼冷冽沉寂。
「你不說,但我曉得。」他們一向很能享受這樣情意富豐的風光,但今日卻失了雅致,兩人心頭沉甸甸的。
「你還曉得些什麼?」尹蒼奧轉身,一雙冷眼望著他。
在尹蒼奧眼裡,他竟看見與段羽霏如出一轍的冷淡。是他變得太過敏感,抑或多心?
「其它的你不說,我什麼都是不知道的。」
「雖說如此,你卻什麼都清楚。」尹蒼奧的嘴邊勾著笑,隱約不甚明顯。
亭台樓閣遮去月牙的餘暉,溫文俊儒的容貌隱在暗色裡。他究竟該對尹蒼奧有怎樣的心情?才能不傷自己,同時不傷害他。
「就算如此,你也無須苦惱該如何面對我。」終究,也是該說明白的時候。尹蒼奧不願不幹不脆。
「你怎知?」顏亞晉訝異的看著他。
「我知道很多事,多得數不清,其中不乏你不知道的。」他噙著冷笑,那表情冷淡得沒有溫度。「事實就像你所想的那般,不要有所懷疑。」
看來顏亞晉察覺到他對段羽霏的心意了,否則也不會苦惱成這模樣。他是個老實人,思緒總藏不住的。
「這太過荒唐!」顏亞晉微慍,他怎能說得理所當然?
「感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你理當明白。」就連他,不也是同樣為情所困。
「段羽霏是我顏亞晉未過門的妻子!」他脫口,是百般的怨妒。
「你比誰都清楚,她到底當不當你是一回事。」
這句話,好似判了顏亞晉一道死罪,讓他啞口無言,狼狽得想要逃跑。
「你和她不過是一面之緣。」
「是啊,我們只是一面之緣。」尹蒼奧加重語氣,無疑是在他的傷口上再添一刀。「但你的萬般寵愛,竟敵不過這一面之緣。」
顏亞晉擰眉,無法漠視他的驕傲。「你不該這樣對我。」
「有些事,沒你所見那般簡單。」他說給顏亞晉聽,也同樣告訴自己。「要是一意孤行,你會後悔的!」
尹蒼奧失聲大笑。「亞晉,你也太小看我了。」這回再放過她,後悔才會再度出現。
他的狂、他的傲、他的一切一切,顏亞晉比誰都知道。所以這句話,不過是個開端,他比誰清楚。
「尹蒼奧,你別一步錯,步步錯。」
「哪怕是錯一回,我也甘願。為了她,值得。」他過於自信的笑容,像是正嘲諷顏亞晉的無知。「你知道我不會善罷罷休的。」
「我們都不該脫離自己的正道。」他勸阻著,避免將彼此都推向萬劫不復的地步。
「正道?這世上哪有正道可言?這些年來,你不也比誰都看得更清楚?」戰場上的慘絕人寰,他見得太多了。
「至少,我想要這麼做。」顏亞晉明知道自己的脆弱,卻仍舊這樣堅持。要他讓出段羽霏,這太難了。
「可我卻想賭一回。」他盼了百年,這年歲夠久遠了,久到他再也不願錯過。
這一句話,讓他倆之間的情誼正式決裂,一份被顏亞晉擱在心裡,萬分珍惜的情感,尹蒼奧選擇斷然拋棄,並且不願回頭。
涼風依舊輕吹,紛飛的花兒被捲至天際,月色銀亮,亙古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