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從今而後她只要記得自己是愛著他,全心全意的想著他就好,即便他不在身旁,可是她相信在遙遠的另一端,他會為她而牽掛的。
在人生這一途中,她也許什麼都有,也或許什麼都沒有,但她唯一確信的,是她擁有他全部的愛。夠了,真的已足夠了……
頭一回看見自己的身軀,她只覺得太不真實,甚至是很飄渺的感覺,但一切也都不再重要。
無盡的悲傷、無窮的遺憾,開始蔓延她的心間,只因來自於他的信息。
留不住他的孩子,也留不住自己的一顆心為他或喜或悲……未料到,卻也同樣留不住他。
他的死訊從前線傳回,撼動了整個朝野,也撼搖了她的一切……她甚至連悲傷的力氣都被全數掏盡。
殘破的屍首,運不回有她癡癡守候的地方,到死也無法見他最後一面……
沒有半點交代,一代剽悍英勇的將軍落得如此下場。
一場敗仗,輸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性命,連尊嚴都遭到無比的踐踏……這個世界太殘酷!
他與她的蜚短流長迅速傳遍整座城池,許是她的緣故,才讓他變得如此淒慘。
而「她」,理所當然的將一切歸咎於她。
是的,也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是她才讓他如此委屈……但誰又曉得她願意為他擋下所有流言傳聞。
沒有人……沒有人……她的淚留在心底,從不掛在臉上。
當將軍府邸一片愁雲慘霧之際,她沒流下一滴淚,而「她」也沒有半點傷心難過。
極悲極痛之時,淚懸在心頭她落不下來,一滴未流。
那道堆滿遺憾哀傷的傷口,留著殷紅的血止不了;既然承諾做不到,為何又給?她的心好傷,他究竟知不知道?不求名利地位,她只盼他的無恙與歸期,他曉不曉得?
她咬牙忍下所有屈辱打罵,隱藏畏懼害怕的心挺起身子,只等他的歸來……
既然她的手握不住他的溫柔,她的懷中沒有他的溫暖,這個世界再美麗也無法教她感動?
所以,當一棍又一棍的棍棒落下時,她只能任痛楚麻痺自己。
清楚地看著「她」的陰狠殘酷,冰冷無情的命令不止一次在她身上累積疤痕。
飽受折磨,虛弱嬌柔的她開始病魔纏身。
最後,她以一條白綾平靜地結束自己性命,沒有他的日子,就連一日都是多餘的,更何況是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苟延殘喘。
而「她」的崩潰、瘋狂、失控……也讓人始料未及。
她看見自己冰冷的身體讓人從繩子卸下,而「她」高舉匕首在她背上劃下一刀,又一刀……
「她」的嫉妒、怒火、憤恨……和無盡的咒恨誓言,封印在自己體內。
「她」親手封印她的靈魂,也完結自己寶貴的生命,恨她恨得好深、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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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個兒是吹什麼風?把尹將軍給親自吹上門。」左艷巧笑倩兮,一雙細長的媚眼還不時望望外邊天色。
他來的可真早,才剛過晌午呢,就如此莽撞闖人丞相府邸,真是目中無人。
「你早該知道我會來的!」尹蒼奧掩不住一身昂藏的氣息,但此刻顯現的絕大部分也是怒氣。
兩人獨處在廳堂,就連底下僕役都遭左艷刻意遣走。
「喔?這我可不知,尹將軍不是一向都與人疏離的嗎?」
銳利的話語刺得尹蒼奧火氣更大,她不止想用手段剮得他渾身傷痛,更會用話語刺得他如坐針氈。
「無事不登三寶殿,就不知將軍今日來丞相府有何要事了。」
「段羽霏昨日至丞相府中作客,今天卻躺在晉王府裡昏迷不醒,這很難不讓人多做聯想!」
「所以,尹將軍是特來興師問罪?」左艷反問,一派鎮靜。
「這難免令人心生疑竇!」
她無關緊要的態度一再惹惱尹蒼奧,令他壓不下心裡的火氣。
「羽翁主離開丞相府前並無不適,而將軍卻想隨便安個莫須有的罪名給我,也未免太不夠高明了!」
「除了你之外,誰還會像你一般態意妄為?」他會不明白她的手段嗎?
「尹蒼奧!這裡是丞相府,容不得你這樣放肆!」她瞇起眼。「我可是堂堂一國丞相的千金,你最好瞧清楚自個兒的身份!」
「好一個丞相之女!但你似乎太得意忘形,難看的吃相醜態百出!」
「尹蒼奧,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就不信他能囂張到何時!
「這一回,你失策了。」他要是因此退縮,那麼顏亞晉的犧牲也就太不值得了。「這回蠻夷內侵吃下的敗仗,絕大部分可得由丞相府擔待了。」
「此次敗北,是顏將軍能力不足,與我丞相府有何干係?」左艷鳳眼一抬,毫無半分畏懼。
「左艷,你和左丞相賣國,你知不知道!」這女人的狠毒,也是無人能及。「我知道丞相府謊報敵軍數目,私藏軍糧,洩漏軍機……這可不是只有死罪一條。」叛亂可是要誅九族的!
尹蒼奧暗自調查,意外得知丞相府與蠻夷暗自勾結。
「顏亞晉的死,你也一併怪罪我?」她大笑。「顏亞晉戰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風光極了!」
尹蒼奧冷聲,目光凶狠。「左艷,你可要仔細瞧清楚了!」他將懷中收集來的相關往來密函,砸在她的臉上。
左艷臉色一變,瞪著漫天飛舞的信函。「不可能……」
「上面字跡難道不是出自於你手?不是相爺的印監?」看樣子,也該是左艷在背後煽動,要不左丞相也是向天借膽!
曾有傳言,左丞相一路做到丞相官職,除了踩著旁人的屍首不斷往上攀,其中獻計出策功不可沒的,是丞相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左艷!
一來血緣之親,難以割捨,以致於備受信賴;二來左艷每次計策毫無出錯,更深得相爺的心,甚至是引以為傲,這點從他平日對左艷讚譽有加便可知曉。
因此,左丞相對於左艷的依賴,超乎旁人所想。
「你……」左艷難得慌張,一張臉頓時泛白。
「如何?」
左艷顫抖抖看著那些密函,上頭再清楚不過的內容,讓她發狠一次撕個精光。「尹蒼奧,我不會讓你壞了我的好事。」
「那不過是我找人仿造,而你卻慌得六神無主。」他冷淡地道,嘴角還隱隱冷笑。
她強穩住激動看個仔細。「上面沒有鈐印!」
「終究,你也是沉不住氣了。」他掏出一張信函,裡頭的密函不止有她的親筆,還有印監。
「尹蒼奧!」他真是向她挑戰。
「我想輕易結束這場棋局,若是你也不會甘心。」他得沉住氣,就算眼下景況走到這步,她的手上仍握有段羽霏的性命。
誰知她下一刻,會不會做出玉石俱焚的瘋狂舉動?
「你想要什麼?」
「羽兒的昏迷,理當與你有關。」一個箭步,他拉近彼此的距離。
「尹蒼奧,你這是空穴來風!」
「你也對亞晉做過相同的事!」要不他們倆怎會拔刀相向?
「那是我的血咒,用自由換來的死咒!」她前世將身上可以賣盡的一切,全數賣給邪魔,並且永不回頭。「尹蒼奧,我要的不止這些。」
他欠她太多太多,根本無法用三言兩語道盡。
「你的驕傲、你的無情、你的殘忍……逼我走上這條路!逼得我用百年前年少的青春生命下咒復仇!」
她的愛他不僅不屑,就連她的恨也未曾放在眼裡,這男人冷心無情到極點!
她的話,讓尹蒼奧臉色發白,這女人真是瘋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以為這數百年來,找不到段羽霏只因為彼此無緣嗎?你以為我們三人的重逢不過是巧合而已嗎?」她大笑,尖銳的笑聲迴盪在整座廳堂之中。「為了你,我了斷生命,用自己的血、自己的恨,封印住她的神魂。我非將你們拆散不可!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
一股惡寒,自腳底竄至頭頂,他開始感到冰冷。
「要不是一次地動天搖,那道封印根本不會被破壞,而我也不必孤單的飄零在這片天地裡,唯有跟邪魔交換自己的靈魂才得以重生。」
凡是施下惡毒血咒者,將永生不得超脫,她就是陷在這樣的地獄裡。
她所付出的,就算是他十條命都不夠還!
全天下都背叛她,與他和那個女人一同背棄他,有誰站在她這邊?
「你何時才肯罷手?」他大吼,再恨也要有個限度,她卻早是理智盡失。
「我不會!」她失控地大叫。「只要有你和她在的一天,我就不會住手!」
付出這麼多,代價如此慘痛,她難道連回收的權利都沒有嗎?她不過是要回自己的東西,何罪之有?
「因為我的無情?我的冷酷?」尹蒼奧仰天大笑,不屑的嘲諷。「不是你得不到我的心如此而已,是你太驕傲、太偏執,說穿了不過是自尊心作祟,你根本不愛我!」
百年前的執著,百年之後她仍舊惦記著,若說這就是愛他,不如說是因為太恨他而放不開手。
「若不是你,我怎會賠上青春?我怎會賠上永生永世的墮落,是你害我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她的愛他若看不見,那麼她就要用自己的方式,讓他張大眼睛看個仔細!
「你只是輸不起!」尹蒼奧一字一句冷硬的擲在她身上。
「我沒有——」左艷尖聲大叫,紅了雙眼。
「我們都別再自欺欺人了。」得不到他的心,她毀了自己的手足,扔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是!從頭到尾我都不曾失敗過。」她一把揪住尹蒼奧的衣襟,那媚長的鳳眼寫滿憤恨與不滿。
「那請問,你贏得了什麼東西?」尹蒼奧冷漠的問,墨黑的瞳寫滿絕情。
這樣執迷不悟的女人,再次遇見時,竟讓他覺得很可悲……也是可恨!
這一句話,讓左艷僅存的一絲理智開始潰散……
沒有半點情感溫暖,他咄咄逼人的態度從以前到現在,都像是一把利刀割得她渾身血淋淋……他總是如此殘忍。而他的問題,她竟也找不到答案。
「你只是在滿足自己的虛榮、貪婪,你根本不會愛人!」她口口聲聲指責他的不是,他的殘酷,卻沒有看見自己醜陋的面目,還大言不慚地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多麼可笑。
「是你對不起我在先!」她眼裡有淚,是怒極卻又心酸的淚水。
「那都已經是過往雲煙了。」她何苦糾纏到底?
在他的愛未分給別人時,她是期待著的;在他的眼中看見冷淡時,她淚流滿面心痛不已;在他的愛分給自己的親手足時,她崩潰發狂……
「一個虛榮的女人,除了自己以外,怎可能愛上別人?」他眉一挑,十足尖銳地話鋒一轉。「更何況你是這麼自私的女人。」
尹蒼奧刺耳的嘲諷,惹得左艷心火直竄腦門。
「是!我是自私的女人,所以我得不到,別人也別想要!」她瘋狂的大笑。「因為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幸福被奪走,無法忍受被別人在背地裡嘲笑我是個可憐悲哀的下堂妻!」
左艷的恨,在尹蒼奧看來,只覺得十分可笑。
「我甘願雙手沾滿血腥,也要留下我的印記在她身上,那代表她的無恥、放蕩和你們倆對我的背叛!」她的眼裡有恨,很深很沉的怨恨。
直到這時,尹蒼奧才知道原來在段羽霏身上的那股疼痛,是一種印記,烙下有她瘋狂無比的怒恨與嫉妒。
「你們的愛多麼可恥,多麼令人髮指,是天地不容的!比起我的狠心,你們的愛才是骯髒污穢!」
「住口,你說夠了沒?」尹蒼奧揮開她的手。她當真他可以任由她的撒野嗎?
「呵呵……你心虛了?當時你給我的羞辱,不止如此。」說到底,這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人。「只要段羽霏一死,你的世界就要天崩地裂了!」
「你好狠!」她當真要玉石俱焚?「再不懸崖勒馬,你會後悔的。」
「我不打沒把握的仗。她若不死,我心頭之恨難消!」
他們的愛有多濃烈,她對他們的恨就有多強烈!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左艷眼裡是比死還堅毅的決絕。「百年前沒能讓段羽霏死在我手裡,實為遺憾。百年之後,我要你眼睜睜看著她死!」
「你在做夢!」尹蒼奧舉起一掌,咬緊牙根。
「我若死,段羽霏絕對不會活著,你等收屍吧!」
「左艷,你真該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才對。」他說出和她一樣狠毒的話,對於她,尹蒼奧認為自己太過心軟。
「只要拆散你們,我甘願魂飛魄散!」
是的,她就是抱持著這樣的信念,一路尾隨他到至今,就算天涯海角,即便海枯石爛,她的恨就如同天地間的運行,萬物的更迭衰亡般—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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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掛枝頭,夜涼如水,清淡冷然。
殘屋破瓦,枯樹伴人影。
尹蒼奧不知道自己已在這裡待了多久,只記得他的腦海裡,始終存在的那張清麗容顏。而他的心,揪得緊也擰得疼,喘不過氣來。
再次來到這片荒蕪的境地,也同樣是為了她。
第一次,為了她背上的詛咒,那道傷口。
第二次,為了她的生命,延續他的愛情。
黃沙泥土,這片荒涼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百年前那段孤寂的沙場之中,沒能逃脫出來。
是不是在這片蒼茫的天地之中,唯有他的愛,是不被上天垂憐的?
每當他努力熬過思念與歲月的煎熬,好不容易的期待,卻又在最終那刻被人奪走……
胸口一陣蝕咬,過往記憶老在他痛心無助之餘,悄然無聲地襲向他心頭,一次一次的,像萬般浪濤般朝他襲來,淹得他喘不過氣來。
突然一陣暈眩,尹蒼奧支手撐在石板上,勉強打起精神。他不能這麼容易倒下去,他們約好要共度餘生。
喀——木門遭人輕推開來,一抹銀白色的高大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還在?」低沉渾厚的男聲有一絲吃驚。
尹蒼奧抬起頭來,星眸裡有著不容妥協的堅持。
「救她。」
他很少看見有事相求的人會是這樣高傲不羈的態度。「可以。」他轉過身去走進屋裡。「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走進來。」
這傢伙也賴在這裡有五日之久,他就不信那兩條腿沒跪廢。
尹蒼奧跪在門前,看著屋裡坐的悠閒自在的男子。「你說的。」既然他肯開門,那麼段羽霏的性命就有救了。
「當然,絕不食言。」男子有著一頭異於常人的銀白長髮,一張素淨詭譎的面孔,根本不像活人。彷彿他在天地間,生存了很久很久,與天下風雲一同誕生,卻不如浮雲富貴一般殞落。
尹蒼奧與他在前世萍水相逢,那時他擁有一切,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首富,卻是臨死孤寂。死前,那男子化成一名醫者,問他這輩子有何心願?
尹蒼奧只是笑著說,希望還能再見到她便別無遺憾。
對方頷首,而尹蒼奧拿出交換的條件,就是今生父母緣淡薄,以致他甫出世,父親戰死沙場,母親難產而亡。
而這一回,他在為段羽霏奔波的同時,那男子又再次來到他的眼前。
「那可就要看尹將軍的決心到哪裡了。」
扶著門,尹蒼奧抬起腳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針毯上,刺得他渾身顫抖,滿身大汗。更像是一把大刀砍往自己的腿上去。
看到他的狼狽,男子扯笑。「看來還需要努力些。」
幾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卻令尹蒼奧痛不欲生。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維艱地站在那男子面前。
「比我想像中的快。」男子端起茶碗,笑意不及眼底。
「我希望你遵守自己的承諾。」尹蒼奧臉色發白,失去平日的意氣風發。
尹蒼奧從不知他的來歷,只明白他定能實現自己的心願,無一例外。
「如果我說考慮一下呢?」
「我會殺了你。」尹蒼奧毫不猶豫的回。
男人輕鬆地撫落肩上銀白色的長髮。「殺了我便無人救她。」
「她生你便生,她死你即死。」
「坐!我就和你談這樁買賣。」拍拍凳子,男人斟上一杯熱茶。「你可真是拚命。」他還沒遇過有人連著兩回和他做買賣。
若真要算起,他和尹蒼奧這次可是第三回做交易了。
他不在乎對方說了些什麼,只要達到目的,任何代價他都可以付出。與其忍受再一世的孤苦無依,將希望寄托在後半生,也未免太過虛無縹緲。
「不過就是一條命罷了。人吶,除了一死之外,有什麼看不開的?活著受苦,不如死了解脫。」
「你不懂。」他談論生死,就像喝一杯茶水那樣簡單,但他談論的,可是別人的死活,才能如此輕鬆。
「像你這樣的人啊,怎能愛人?」男人再飲落一口熱茶。「你手中造下殺孽太多,死後定是在無間地獄裡受苦。」
「那又如何?」尹蒼奧不願回想每世輪迴前的那段光陰,殘酷得讓人不願再回想。「這也是我的選擇。」
男人輕笑。「愚蠢的人。」
「這一回,你要我拿什麼換?」和他的交易,尹蒼奧是清楚的。
「她中的並非是尋常的毒,以命換命,並不為過。」
「不可能,我們說好要共度餘生。」尹蒼奧拒絕,拋下她先行離去,也同樣毫無意義。
「你還同我討價還價?」這傢伙可知是他有求於人!
「另外開價,這一回我無論如何都會允諾。」代價要付,是必然的。
男人撫著剛毅消瘦的下頷。「要不,你的神魂?比起無間地獄,我這裡有趣多了。」
「我早該知道你是魔。」像他這種不該存於世道的人,總想著乘虛而人。
「我,就是你的心魔!」要不,他也絕不會食髓知味。「上輩子,我答應過你的,這輩子,我討回來了。」
「只有這樣?」他只要看到結果,只要段羽霏清醒,什麼都好談。
如果一個神魂可以令他滿意,那麼這場交易絕對值得。
「這世之後,你要再見她,還要再等上百年之久。」一個期限,時候到了就放手,絕對不多佔他一點便宜。
「百年之後,我們仍可再度重逢?」尹蒼奧輕問,語調微微感慨。
「你們必定會相逢。但是,我要你看著她,每一次的輪迴。」或許,她會投入不同男人的懷抱,然後每回的輪迴都將他給遺忘。
「你折磨我?」就連這男人,也要這樣待他!
「尹蒼奧,我是魔,不是人。」他拍拍尹蒼奧陰黑的面頰。「是你選擇和我做交換的,你別無選擇。」
「只要救段羽霏,我怎樣都好。」再多說無益,何必白費唇舌。
「我先收下訂金。」那張異常死白的俊逸面容,帶著一抹冷笑。
只見尹蒼奧瞠大眼,在他一掌覆上自己的右眼時,一道強烈的白光射向自己,那有如地獄惡火的灼熱感燒疼了他的眼眶。
淒厲的慘叫,震盪在這片荒蕪漫漫的瘠地,有他堅持不悔的付出。
「在你百年餘後,彼此重逢,我便還你。」
那遠得好似天際飄來的淡淡嗓音,和著極度冰冷的寒意,尹蒼奧只是茫然地瞪著眼前早是龜裂的旱地,哪裡有什麼房舍屋瓦?
他的腳下,不過是片死氣沉沉的大地。
一個無瞳黑的眼窩、一個出賣神魂的男人,至少他的世界,仍舊有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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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兒!羽兒!」
那一聲,響徹晉王府的呼喚,是他最割捨不下的情意。那一步一步,是他尋遍千山萬水,執意尋見芳蹤的堅持。
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末醒。他總相信一旦說好的交易便會實現,上輩子那男人完成他今生想見她一面的心願,所以這一回也同樣能。
這陣子,爆發出偏遠地方賑災糧餉遭人私吞的弊案,每一項都與左丞相府扯上關係。尹蒼奧也藉此參上一本,邀集幾位赤膽忠心的老臣上奏彈劾相爺。
左相曾是權傾朝野的赫赫人物,如今淪為平民,失掉風光,實為慘不忍睹。
常言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左家的失勢,也是遲早的事。
尹蒼奧穿越廊道,來到王爺府中最幽靜的一處。
段羽霏靜靜地坐在芙蕖池畔邊,宛若先前的昏迷不過是一場短暫的惡夢,她並沒有隨著那道血咒而殞落,更像是從來都不曾發生過。
「羽兒,你醒了,你真醒了!」尹蒼奧奔向她,在段羽霏還未意會過來前,將她抱個滿懷。
段羽霏扯著笑。「怎麼了?」總覺得,她好像好久好久沒見他了。
「是我見到你,高興極了。」他笑了,這些天以來最開懷的笑容。
「蒼奧,你的眼睛……」
「受傷。」他簡單地答,不願多加解釋。
「怎麼傷的?看過大夫沒?」她眼裡有淚,他的一不小心都會疼進她心裡。
「不礙事,沒你想的那樣。」只要她醒來,一切都值得。
「你總是這樣。」段羽霏顫抖抖地撫上他消瘦憔悴的面頰。「就算真有委屈,你也不願說,真不信我?」
「我沒什麼委屈,有你就好。」
「我夢見……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一切……」她睡了好久好久,在夢裡,她又活過一回,真真切切的,與他再度熱戀。
所有愛恨情仇,那一場夢裡,她嘗盡人生冷暖的百態。包括平日出現在夢裡的片片段段,又一併重新拼湊了起來。
「你……當真夢見了?」
尹蒼奧瞠大眼,那曾是他想要讓她知道,卻又害怕傷害她的過往。
「你的傷、她的狠、我的悲……我在夢裡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眼角滑過一滴淚,她總算明白為何左艷看她的眼神總懷恨意。「那樣的黑暗裡……我試著閉上眼睛,不願再看……卻不得不看。」
攏緊眉,尹蒼奧這才發現自己在面對她的心碎痛苦時,有多麼不堪一擊。
到底,她是該控訴他的軟弱無能,還是她也該後悔曾那樣愛上過他。
「你怎能為我遮風擋雨,卻無怨無悔?」低語輕喃,段羽霏不僅問了他,也同樣問了自己。「我到底是為你做了什麼?何德何能獨得你的寵愛?」
「羽兒……」他眼眶濕熱,所有被吞下的苦,在此刻他竟有被救贖的感動。
「你的眼,是不是……」
尹蒼奧抿緊唇,雙眉攏緊。
「你不說,我都知道。」段羽霏止不住號啕大哭,那些藏在心裡多年的悸動,自從與他重逢之後開始波動。
「你好傻,哭什麼?」這個秘密就讓他永遠藏在心間,就當作是一件小事,為她一人而做的努力。
段羽霏不敢說,她的夢裡,也包括他和另個陌生男人的交易,她將所有發生過的事看得一清二楚,也同樣將他的堅毅看在眼裡。
「是我……是我對不住你……」
「沒關係,都過去了。」在她悠悠轉醒的那一刻,所有的詛咒,就此劃下完結。
「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她不但忘了從前有他的曾經,也同樣讓他出賣自己。
「陪我!用你的後半生,陪我走到盡頭。」他貪的,只是這個。「供我停泊,讓我喘息。」
段羽霏按著唇瓣,無聲的哭泣,淚水浸濕他的胸口。
「我和左艷的婚約已經結束,現在她被貶為一介平民,不會再有人拆散我們兩個。」該是他們卸下包袱的時候了。「我已稟明聖上,晉王爺也同意往後由我照顧你。」
段羽霏激動的擁著他落淚,所有的不安與沉重的過往,從今而後都可拋下了。
原來不是她無心無情,而是左艷在她身上烙下的傷痕成了一道陰影,所以在這世,殘留的懼意,讓她想愛也不敢愛,也害怕被愛。
左艷的殘酷一直如影隨形的跟著她,段羽霏看見自己被禁錮的神魂,在陰暗的角落掙扎著,冀望一絲光明好重見天日。
所以,她才會又遇見他。
一切的過往,在她沉睡之際,已悄然無聲的結束,而她也看見他的癡狂與自己的不悔,被遺落的記憶重新被尋回,沒有缺口,也得到了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