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冷剛身上找到瓷瓶,打開塞口,倒出一顆腥紅色藥丸,湊近鼻間,藥丸清香中帶有玉蘭花的氣味。
「這就是九轉續命丹?」宇淵問。
曲無容沒說謊,司徒先生的確幫不了忙,九轉續命丹是公主最後一線希望。
冷剛別開視線,不答。
「謝了,公主痊癒後,我必贈萬金致謝。」
這話,他說得掙扎,他知道千金萬金不是冷剛想要,他知道,眼前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曲無容送得遠遠,別教皇宮有機會定曲無容罪。
「不必,藥不是我的。」
藥是曲無容的?宇淵假意沒聽見冷剛的話,轉身往外。
「你會後悔一輩子。」宇淵一隻腳跨出屋外時,冷剛的話傳來。
「不救公主,我才會終生後悔。」公主有事,曲無容便逃不過劫難,他說過,無論如何,這回他要保她周全。
「你願意付出一切,換得公主活命?」冷剛問。
「是。」就算要付出他的命,他也無異議。
「用姑娘去換,你也願意。」
咬牙,他道:「我願意。」
「很好,記住了,這是你的選擇。」
第二次選擇。上回他選擇放手姑娘,這回……冷剛不語,瞠目看著宇淵走遠。
恨寫在瞳孔裡,冷剛發誓,姑娘死去,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他自會上門,親自向鍾離宇淵索命。
宇淵前腳走,守在樓下的姚紅衣立刻衝上樓,見冷剛被定住身形,訝異得說不出話。
她急問:「發生什麼事兒?你和侯爺怎麼談的,怎會一言不合動起手腳?」
「不必擔心,穴道會自動解開。」他冷聲道。
「你以為我擔心你啊,想得美,我是搞不清楚,一向溫和有禮的侯爺,怎麼會被你氣得動手動腳?」
她拉不動他,索性使了吃奶力氣,找來店小二,合力將他拖到床邊躺下。
將冷剛安置好後,她已是滿身大汗。
坐在床邊,她問:「說吧,怎麼回事?」
「侯爺拿走九轉續命丹。」他答得不甘不願。
「什麼!?你沒告訴侯爺,那是曲姑娘的救命藥?」她叉腰大叫,她知冷剛拙於言詞,但不至於連這麼重要的話都不說啊!
「沒有。」鍾離宇淵都說了,願意付出一切,換得公主活命。他還能說什麼?
「天吶,曲姑娘怎會救下你這頭大笨牛?好吧、好吧,你有沒有告訴侯爺,曲姑娘就是穎兒姑娘?」
「沒有。」姑娘並不想透露身份。
「你有沒有告訴侯爺,府裡有人想陷害姑娘,姑娘安全堪虞?」
「沒有。」反正,他會把所有的帳全算在侯爺頭上。
「這沒有、那沒有,你只記得同人動手,不曉得臉上還長了張嘴巴,那不光是吃飯用的。」姚紅衣氣歪了。
幾年前,她見過穎兒、見過侯爺是怎麼寵她的,那愛是真非假,半點都裝不來。她更記得,穎兒墜谷,侯爺大病一場,鎮日昏昏沉沉,讓司徒先生慌了手腳。
有情有義的兩個人,怎會弄成這般?
「不行,我要走一趟侯府,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至於你啊,笨牛哥,你穴道一解,馬上回侯府把姑娘帶出來,我怎麼想怎麼不對,眼皮跳個不停,老覺得有事要發生。」
她一路說,一路往外走,半點想不透。到底是誰?誰敢傷公主來害曲姑娘?
然情況不如姚紅衣想像中容易,她進侯府即被請在大廳裡,哪裡都去不了。只聽人來報,說是侯爺陪在公主身邊,無暇見客。
她哪是客人啊,她是救命恩人,曲姑娘那條命全仗她救了。
時辰一刻刻過去,她急成熱鍋螞蟻,這麼久工夫了,藥還不讓公主給吞下肚,這下子,曲姑娘肯定沒命。
好吧,見不了侯爺,就見曲姑娘吧!她問總管,總管的回答是——曲姑娘不見外人,倘若她願意的話,可以留下來繼續等候爺,不然的話,改日再訪也行。
多官僚的說法?姚紅衣首度認知了侯門深深深似海。
她越等越心煩,一顆心兩邊掛,不知曲姑娘好不好、不知冷剛的穴道解了沒,從黃昏等到黑夜,她來來回回踩著青磚,青磚都快教她踩出洞來了。
「姑娘,夜深了,是否……」總管再度出現時,她都不知等過幾多個時辰。
「不行,人命關天,我沒見到侯爺絕不回去。」姚紅衣固執道。
「好吧,那我再差人替你問問去。」
「你最好快些,萬一真鬧出人命,侯爺怪罪下來,我第一個把你的大名給報上去。」她發了猛,竟威脅起總管。
果然,威脅比好言相對有效,這回不過半炷香功夫,她便見著侯爺。
侯爺入廳,她忙迎上前去。
「侯爺,九轉續命丹呢?」她急問。
「冷剛要你來?」
「他能來就好了,您給他點了穴,像木頭人似地,動也動不了,只好由我來,可我在這裡等老久……唉呀,說這些作啥……」她碎碎念半天,才發覺離題。「總之,重點是九轉續命丹呢?」
「公主服下了,終於從鬼門關前把她給搶回來。」他疲憊地跌坐椅中。
「啥?那可好,您也把曲姑娘給送入鬼門關了。」沒希望了,她也跌入椅中。
怎就有那麼倒楣的女人,一次死、兩次死,只要落進侯爺手裡便脫不了個死字。她好想哭,真的。
「你說什麼?」宇淵沒聽清楚。
「侯爺可知曲姑娘是誰?」她幽幽歎息,冷聲問。
還能是誰?曲無容、見識豐富的神醫。宇淵不語,他累了,明晨,他得在東窗事發前上朝,保全曲無容。
「她是紀穎,大家都以為墜崖身亡的穎兒姑娘。」紅衣氣不過他無事模樣,大聲嚷嚷。
倏地,五雷轟下,天水傾盆而下,澆透了他全身,他發抖、無助、恐懼……
「胡說!」他彈起身,抓住紅衣的手臂怒斥。
雖然她行為舉止有穎兒的樣子,雖然他也曾懷疑過,可……不成立,她有親人、有一張與穎兒完全不同的臉。
「我真是胡說就好了。當年穎兒姑娘摔下崖,運氣好讓曲爺爺救起,曲爺爺在幾十年前是鼎鼎大名的神醫,如今百多歲了,身子比年輕人健朗。穎兒姑娘摔下山崖,臉碎了,是曲奶奶一吋吋替她補起來的。他們醫了斷腿、殘臉,醫了她壞得一塌糊塗的五臟,就是醫不來回、回什麼丹的毒,要命!那詞兒我老記不住……」
「回光丹。」宇淵失神,喃喃接口。
那麼是真的了?沒人編派得出這樣一篇故事。
「就是回光丹!那毒只能用九轉續命丹鎮壓,每年都得服下一丸,不然毒發,熬不過十二個時辰。這藥丸一直收在冷剛身上,免得穎兒慈悲心大發,把藥拿去救人,再過幾天,穎兒姑娘又該服藥了,可侯爺搶走藥……您、您這不是又一回把她丟人山崖!?」她氣得猛跺腳。
天!穎兒沒死,換了身份回到他身邊,難怪厘不清的熟悉感在胸中;難怪他一心接近她、留下他,那斬不斷的情愫,隱藏不了。
可,多驚人的話,又一回?
他再次做出選擇,選擇穎兒死、公主活,再次親手將她送入冥府……
他震驚莫名,呼吸窘迫。難怪冷剛要問他,就是用姑娘去換,他也要換得公主活命?
他說是、他說是啊!他居然說是……他日日夜夜等候的穎兒,等得她來又將她送走,啊!仰天長嘯,他怎能愚蠢至此?
懊悔將他打入深淵,他回到風雨交加的黑夜,對著空谷大喊穎兒,恨他吧,交換吧,求求老天把他的命拿去換穎兒活下來。
他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他的眼睛飄著、游移著,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突然,他抓起紅衣的手,問:「告訴我,曲爺爺住哪裡?我馬上帶穎兒回去找他,他會有辦法的。」
「沒辦法了,曲爺爺把最後的藥丸交給冷剛,他說要出遠門找藥草,替紀穎解除身上的毒。可她怎能再熬一年?侯爺,您待穎兒姑娘……真壞。」姚紅衣氣得直甩頭。
她替穎兒出氣了?可出這口氣有什麼意義?
難怪她不願進宮醫治皇太子,她想盡辦法不和他牽扯上關係,偏偏他,一再勉強,最終,勉強她把命交出來……
宇淵不語,失魂落魄地跌入椅中。
姚紅衣望著他歎氣。這是什麼樣的情孽?
「侯爺,穎兒姑娘沒太多活命時間了,我可不可以接她回醉語樓,連接發生兩次事件,我相信侯府裡有人要置她於死地。」
紅衣道出隱憂,冰水澆上宇淵腦袋,他倏地清醒。
他想也不想,猛然拉起姚紅衣往外走,沒想到方跨出廳門,就聽見人來報——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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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宇淵和紅衣趕到時,小屋已陷入一片火海,他幾次要衝進火場救人,都讓紅衣和侍衛們攔下,他暴躁、嘶吼,他出手傷人、恐嚇怒喊,弄到最後,大家不得不合力將他捆住。
好不容易,火熄滅,當侍從從屋裡抬出一具焦屍時……他崩潰了!
他咆哮、他怒號,他想毀掉整個世界似地,舉劍將一大片竹林劈得七零八落,但沒有人敢勸阻。
他以為失而復得,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撈不得的月、聞不著的花香,他怎能不怨天尤人,倘若這是既定結局,何苦又來一遭?
就讓她敖遊四海樂逍遙、就讓她行醫助人,做盡所有想做的事,他們不碰面、不相交,他寧願她長命百歲,不要她留在身邊,苦頭嘗遍。
這回,他沒病倒,只是像遊魂般在府裡四處晃,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找他與穎兒走過的舊時路,還是找他們遺落在某個角落的歡笑聲?
但是……沒有,找不到了,他再見不到穎兒,見不到過往的歡樂。
他對她……很壞……
是真的,壞到不行,他憑什麼決定她出讓生命?他憑什麼強留她,又沒本事維護她?他是這麼爛的男子呵,她怎還能對他笑?
他瘋了!穎兒的影兒在他眼前晃,不管在哪兒,他都看見她的笑。
走近穎兒為他剝蓮子的閒茶亭,亭裡那抹纖細的背影……又是穎兒?
穎兒在哭呵,她不散的魂魄回來,搗臉低聲哀泣著自己的不幸。他放輕腳步前行,他想走到身旁,環住她,向她說聲對不起。
然他的腳步在聽見她的說話聲時,嘎然停止。
「曲姑娘,饒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誣賴你,那全是桃紅姊姊要我做的啊,她說我不謊稱你推倒公主,就要把我逐出侯府,我沒爹娘兄長,侯府就是我的家了,我離開,怎能活下去?」
她不是穎兒,但她的一番話駭著宇淵。
居然是桃紅,是她誣賴穎兒推倒公主!?宇淵迅速隱身到樹後,一顆心驚懼不已。原來,兇手就在他身邊……
「曲姑娘,請原諒我吧,我知道公主改藥方指控你;我知道公主故意跌下山坡,想把罪加到你身上;我也知道若不是你在,公主和小小姐早沒救了,可這些話我怎能對侯爺說?桃紅姊姊不會饒我啊!」
「綠萼姊姊……」閒茶亭外,兩名捧著炭盆和香燭紙麻的小婢女匆忙走近。
「綠萼姊姊,昨夜曲姑娘也來找我了,她一定很恨我,是我把迷藥放進她的飯裡,她才會昏迷不醒,才會大火來時,來不及逃走。」黃衣婢女坐在綠萼身邊,跟著抽抽答答哭起來。
「你們把我嚇壞了,曲姑娘已經死掉,她不會、不會……」粉衣婢女忐忑不安地搓搓雙手。
「誰說不會!?你沒看到公主發瘋了嗎?一定是曲姑娘冤魂不散,回來索命。」
「放火的不是我們,誣賴曲姑娘皆屬不得已,她會懂的,我們只是身不由己。來,我們快給曲姑娘祭拜,曲姑娘心好,一定會懂的。」黃衣婢女一面說著,一面燃起香燭,邀齊三人一同跪下,閉眼,喃喃祝禱。
真相大白!這場計謀竟是自導自演!?
怒極、恨極,宇淵從樹後頭現身,走到她們身邊,三個人一見到宇淵,嚇得全身發抖,跪不住。
「為什麼?」他向前一步,冷冽聲音教人不自覺發寒。
她們縮成一團。不干她們的事啊,她們只是婢女,主子怎麼說,她們只能怎麼做。
「為什麼!」他大吼,拳頭捶向石桌,一時間,石屑四散。
「侯爺對曲姑娘太好,賞荷談心、挖筍煮湯、秉燭夜話,公主知道,傷心……」
好啊,竟不知自己家裡處處眼線,他做什麼事都教人瞧得一清二楚。斂氣,拳頭緊握,他從齒縫間擠出字句:「你們,跟我走!」
他——不會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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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公主哭天搶地、捶胸頓足,恨不得啊……恨不得捶出心肝兒,教那人看清。
「他為什麼不肯多看女兒一眼?他不知我差點喪命嗎?你對我好殘忍啊!鍾離宇淵,你不要逼我恨你!」
她抓起杯子、茶壺,瘋狂地一件件丟向牆壁,鏗鏘匡啷聲不斷,下人們被她嚇得紛紛走避,滿室混亂。
「公主,您別這樣,會嚇著小小姐。」
桃紅死命抱住玉寧公主,安撫她的不安,她不明白,小姐怎變成這般嚇人。
自從清醒過來,發現駙馬爺不在,公主就常常發狂,她時而嚎哭、時而吼叫,她總是摔東西、打人,她換了一副樣兒,教人不知所措。
府裡謠傳四起,說死去的曲姑娘陰魂不散,把公主逼得發瘋,說得桃紅心底發毛。
司徒先生開的安神藥吃過一副又一副,全不見效用。
「我懂了,她不是兒子,不能傳宗接代,相公才不要她,對,一定是這樣!該死的肚皮,給你瓊漿玉液,你居然不思報答,讓我生個賠錢貨,我說要兒子、兒子,聽到沒有,我不要她!」
她掙脫桃紅,嚎啕大哭,猛拍自己的肚子後,又搶到搖籃邊,用力抓起嬰兒高舉,熟睡的女嬰被她這一抓,嚇得哇哇大哭。
「公主別這樣,駙馬很喜歡小小姐啊,那日您沒看見駙馬抱住小小姐的慈愛模樣,他是真心疼愛她呀!再過幾日,等駙馬忙完後,一定會過來看公主。」桃紅忙著從公主手上搶回嬰兒,抱在懷中輕拍。
怎麼辦才好?這些日子,桃紅幾度求見,駙馬都將她拒於門外。
情況似乎又回到五年前,駙馬無心府裡事,他看不見公主、看不見所有人,一心沉淪於悲傷中間。
殺死曲無容是錯的嗎?她懷疑了。
「還要等多久?他怎可以這般待我?我生下的是他的骨血,我是他的妻呀,我那麼愛他,他怎能愛別人?」
「駙馬很關心公主呀,他讓品福樓的廚子為公主做藥膳,還叮嚀司徒先生好生照料。」她哄著公主,不敢說實話。
「不稀罕,貴為公主,我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宮裡御醫豈比不上司徒大夫,我要的是他的關心,我要他記得,這個世界上他只有我一個親人。他不准愛別人,只能愛我,他是我的!」她宣示似地大吼大叫後,頹然坐倒在地上。
「桃紅知道,駙馬知道,大家都知道啊,公主是駙馬的妻子。」
「可他拚了命想否認啊……嗚嗚……他只愛紀穎,不愛我……可紀穎死了,死透了,對不對?」
「對,她死透了,死得連屍骨都不齊全。」桃紅連聲附和。
「好高興哦,紀穎死得不能再死,他總算能愛我了吧?」
「當然。」
「桃紅,你說謊!」她大喝一聲。「你沒看見曲無容嗎?他愛完紀穎又愛上曲無容,怎麼辦?他誰都愛就是不愛我。桃紅,快快幫我啊,怎麼辦?你把曲無容弄死好不好?」
「別怕,曲無容死了,她再也威脅不了公主。」桃紅急急道。
「曲無容死了?打死了對不?燒死了對不?她一定一定要死啊!」她抓住桃紅號哭不已。
「是是是,曲無容死了、死了,她死了,桃紅派人放火燒死她了。」
「哦,終於死了……」公主鬆口氣,浮起一抹幻笑,跌坐在床邊,但不久,她又恐懼起來。「要是再來個青樓名妓,他也愛上怎麼辦?他怎就可以愛上任何人,就是不愛我?」
「再不會有別人了,公主放心。」桃紅連聲保證。
「對,不會有別人,曲無容是借鏡,誰敢登堂入室,我們都不留她全屍!」
她們的句句對話讓站在門外的宇淵沭目驚心。好一對窮凶極惡的主僕,穎兒沒冤枉她,公主的溫柔善解全是假裝,她心腸歹毒、手段凶狠,誰侵了她,她便要置人於死。
忿忿不平,宇淵用力踢開門,他鐵青著臉,筆直走向她們。
忽見到思念多日的男人,公主清醒幾分,二話不說奔向前,環住宇淵的腰,靠入他的胸膛裡面。
「你終於來了,相公,我好想好想你。」公主連聲說。
他抓住公主雙肩,將她往後推開,厲聲問:「就因為曲無容登堂入室,所以你非殺她不可!?」
公主兩行清淚掛在頰邊,哭紅的雙眼仰望丈夫的臉,發傻。她怎聽不懂相公在說些什麼?她只想愛他啊,哪有殺誰啊!
「相公說什麼啊,玉寧手無縛雞之力,殺得了誰?」她雙目茫然,不解。
「曲無容,那個用自己的命換取你一命的女人。」他口氣冷冽,目光凌厲。
「我沒殺她啊,相公從哪裡聽來的謠言,好可怕的指控。」公主退兩步,不解地望住宇淵,滿臉無辜。
「藥方是誰更改的?」
她退、他進,他無法想像,穎兒居然拿自己的命來救她。
那時,穎兒已經知道自己被誣賴了,她知道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怎還能救她?
「相公心情不好嗎?太荒謬了。」她猛搖頭,頻頻退後,宇淵的目光要殺人似地。來人啊,父皇、母后,相公要殺她……
「我荒謬?全給我進來!」宇淵出聲,門外三個婢女魚貫進門。
甫看見她們,桃紅便知東窗事發,她搶跪在前頭,抱住宇淵的腿,拚命磕頭,「駙馬,是桃紅做的。桃紅買通人放火、篡改藥方、設計陷害曲姑娘,這一切,公主全然不知情。」
宇淵冷哼,抽回自己的腿,桃紅應聲摔倒,他跨向前,居高臨下。「我還會相信你的話?留著你的謊言去對皇上說吧!」
下一刻,公主態度丕變,眼中茫然消失了,她換上一副強悍表情,扯住宇淵的袖子,怒聲道:「你不准動桃紅!她是我從宮裡帶來的人。」
「我當然不會動她,我很清楚,她是宮中人。」他厲聲回答,急喘的胸口起伏不定。
宮中人便可以為所欲為?之前他沒力氣同方嬤嬤、皇后計較,是因為他把所有的錯全計在自己頭上,現在一句宮裡人,豈能讓他放過桃紅?
不!他不放。
甩開袖子,他將公主甩倒在地,臨行前,宇淵回眸,冷酷的眼光不留半絲情分。
「公主可知民間女子犯下七出之罪,男子便可以休妻?而公主犯下的罪不只一條,該怎麼辦,相信公主很清楚。」
語畢,他離開衡怡閣,門被用力關上。
砰地一聲巨響,公主震了一下。他說要休妻……他說七出之罪……他不要她了……
不,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怎能如一般民間女子被休棄?不可以,她是公主,一出世就注定的金枝玉葉……
她被擊倒了,狼狽地癱坐在地上,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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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京城裡有個傳說,傳說靖遠侯不知撞了哪方邪神,諸事不順。
可不是嗎?侯爺開的錢莊、米店、玉器、骨董鋪,百草堂連同幾十家客棧酒館,一家家不是關門大吉,便是盤讓他人。
聽侯府下人說,住在府裡的神醫曲姑娘,被一場無名火給燒死,曲姑娘死不瞑目,魂魄夜夜在府裡四處遊蕩,好幾個婢女親眼見著了呢!
還聽說玉寧公主撞了邪魅,居然發瘋,親手殺死才出世不久的女兒,瞧,多可怕啊!
關心的街坊鄰居替侯爺求來護身符,就怕善心的侯爺也讓陰魂害了身,大夥兒都希望侯爺平安順利,避開這場禍事。
這是傳說,事實的部分呢?
事實是,鍾離宇淵不玩了,他不想當駙馬、不想為官、不想一生受制於「宮裡人」,於是他辭去官位,把事實經過,一件件上稟皇帝。
從陷害神醫、火燒曲無容開始,到初生嬰孩身上的斑斑瘀傷,再到受虐的下人、陪著公主作惡的桃紅。
事至此,即使是皇帝,也不敢偏袒女兒,畢竟人命,非同小可,更何況曲姑娘有恩於朝廷。
但宇淵沒休妻,只將桃紅趕出侯府。因他有歉疚,是他把天真善良的公主變得工於心計,是他的冷落促成了公主的妒忌。
經過三個月的精心調養,公主身子、神志都逐漸恢復,她又是賢淑貞靜、溫柔善解的玉寧公主。這段期間,宇淵以朋友的立場,專心陪伴,真誠關懷,他經常同她談天,盡全力彌補過往的錯誤。
這日,一場彌天大雪落下,梅枝覆上層層雪白,銀白世界變得乾淨祥和,他們雙雙站在屋簷下,面對彼此,沒有怨懟憤慨,只有同情與理解。
「你說,初見穎兒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公主問。這段日子,她聽了太多穎兒的故事。
「對,那場大雪下過好幾天,她穿著喪服跪在侯府門口,一塊牌子上寫了賣身葬父,可我相信,她想讓侯府臉上無光的居心比較大。」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
那表情,帶著幾分驕傲,那是他的穎兒,與眾不同的穎兒。
「才十歲,她真的很勇敢。」
「對,論勇敢,沒人比得過她。」他把對穎兒的感情對公主侃侃而談,這是他不曾做過的事。
「每次聽你們被大伯父欺負,在竹林小屋時發生的事,我都覺得你們很幸福。」
她也試著煮筍子湯,可是煮不出穎兒的好滋味,是人不同、心境不同,連同影響味覺?
玉寧不知道,只是清楚明白了,自己永遠無法取代紀穎。
「那時沒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白日練劍,夜裡出府當俠客。」穎兒愛飛高,愛同他並肩,他們喜歡在無人的夜裡,對著月色暢談。
「被父皇欣賞,對你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她突如其來問。
「不知道,它讓我父親沉冤得雪,也讓我朝中風光多年。」
「你並不稀罕朝中風光,不是?」公主笑問。
他莞爾,走進屋裡,屋裡暖和多了,爐火燒得正旺。
「我以為男子都貪戀女子美貌、才藝與溫柔,我不相信癡戀會發生在男人身上,駙馬,你顛覆我對男子的看法。」她也跟著進屋。
他笑而不答。
「人的際遇真的很難預料,誰曉得她竟活著回來,改了身份面目,你們又碰面,而且促成你們在一起的人還是我。」
若非她一再要求他替皇兄尋訪名醫,他們就不會再碰面、不會再續起緣分。人吶,機關算盡仍敵不過上天一筆。
「我常提醒自己,曲無容不是穎兒,卻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尋找穎兒的痕跡。」
「如果,後來我沒做錯事,是不是孩子生下後,她就會離開?而你,不會知道曲無容便是紀穎?」
「是。」他實說。
「終是我自己搞砸了,我欠下她一筆救命恩情,卻害了她的命,我……真的很抱歉。」穎兒用自己的命換得她活命,這恩情,她一世也還不清。
「我娶了你卻不能真心相待,是我辜負你。」
「你曾經想為我們的婚姻努力的,對不?」
「對,若不是穎兒死去,我很希望你們能成為好姊妹。」許是他太貪心,才會苦難連連。這五年,不管對他、對公主、對穎兒,都是折磨。
「我也想過同她成為好姊妹的,只怪命運捉弄人。」公主歎氣。「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
「你說。」
「如果我拋棄公主身份,同你下江南,你會不會試著拿我當妻子看待?」
他低了眉,再抬眼,眼底寫滿抱歉。
宇淵不必回答,她已知答案。「在你心底,不管生死,紀穎是你唯一的妻子?」
「是。」
她懂,他只能給她名分,給不了夫妻情愛。
「那麼,我不到江南了,我想我還是適合留在京城裡當公主。」
宇淵告訴她,已將事業重心移往南方。
他想遠離朝廷吧,既然想遠離,又怎能帶著她這位「宮中代表」前行?
「我尊重公主的決定。」
「你會好好照顧小寧兒?」那女兒啊,與她無緣,她無法真心疼愛。
「當然,她是我的女兒。」
「那……由我來寫休書。名譽於你,已如浮雲,但仍是我驕傲的維繫。」
「但憑公主。」無所謂了,下江南後,他將隱姓埋名,為自己尋找一份真正的生活。
「如果我再嫁,駙馬會進京同賀?」
「不,我會遙祝公主幸福。」
瞧,他對她無半分佔有欲,怎能期待有朝一日,他回心轉意?
公主苦笑。這刻,她終於明白,世間有許多事可以勉強,獨獨愛情,勉強了人,卻勉強不來真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