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賢剛從總部走出來,正準備回家收拾行李,她明天就要飛往中國大陸去出任務。這次的任務刺激又危險,正適合她抒發無聊了很久的情緒。才走到街口沒幾步,便發現一名年輕女子,臉色蒼白的喊捉賊,怪的是四周的人彷彿聾了似的,對她的求救聲充耳不聞。
她這人有個特色,甚至可以說是本能,那就是一聽見有人喊捉賊,雙腳就會自動運轉,彷彿有自己的意志般拔腿就追,非把犯人追到手不可。總算她也未曾辜負過自己是全國百公尺短跑紀錄保持人的身份,從沒讓任何一條壞魚漏網過。此刻她的雙腿毫無例外又是應聲而跑,一路衝過五十公尺的距離,來到受害人的身邊。
「賊在哪兒?」老台詞一句。
「在那兒!就是那個穿綠衣服的男人!」被害的女人急急忙忙的指引方向,只見搶她皮包的男子一下子就跑離她們一百公尺遠。
「混帳!」她這一生最恨不勞而獲的人,這名無賴無疑就是那種人渣,她若逮不著他,她就不姓管!
於是她卯足了勁,邁開腳步,發揮當年創紀錄的實力。沒三、兩下就追上那名綠衣搶匪並將他撲倒在地。
「你這沒用的混蛋,要錢不會自己去賺?竟敢用搶的!」她堂堂管家大小姐,還不是一分一毫都靠自己流血流汗賺回來?這小子看起來年紀輕輕,竟然就知道犯法走快捷方式,真是欠揍。
「干!關你什麼事?」真是倒霉透頂,居然被一個女人撂倒,他的兄弟們不笑他才有鬼。
真是個無禮的小鬼!她還客氣什麼?她一巴掌打得他的頭轉向另一邊。原來看他一張娃娃臉,可能沒多大歲數,想訓訓他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做錯了事竟還敢理直氣壯的罵人,不把他捉回警局,怎麼對得起警察的身份?
「我是警察。」詠賢拿出識別證及手銬,亮給眼前不知死活的小鬼看。
「你犯了搶劫這條罪,現在跟我回警局。」她一把銬上那小子的雙手,懶得理他慘白了的臉。
「警官阿姨,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眼前這位看起來沒大他多少的娃娃臉,竟會是個警察?
「叫我阿姨?你完了。」她邊說邊將他拉到路邊,伸手招出租車。
真是弄巧成拙。原來想嘴巴甜一些可能會好一些,沒想到愈弄愈糟。
「我們要去哪裡?」真是多此一問。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警察局。」詠賢挑起一邊的眉毛,用力一推,毫不客氣的將發抖的小鬼塞進出租車內。
又捉到一名搶匪了,她滿意的想。
***
「詠賢,你老爸找你。」耕竹輕輕的將寫滿留言的紙條丟給詠賢,隨即轉身去廚房煮咖啡。
詠賢皺著眉頭看完那一大張留言,而後極不在意的將它丟進垃圾桶內,跟在耕竹的後頭,準備喝杯伸手牌咖啡。
「你不回電嗎?」耕竹滿臉驚訝,很少看過像詠賢這樣瀟灑的女孩。
「全是些沒營養的來電,不回也罷。」她一屁股坐在廚房的吧檯椅上,等著耕竹餵食。耕竹俐落的將咖啡粉倒入咖啡機中,再加上清水,兩個女人就麼坐在吧檯聊起天來了。
「至少你該打通電話給你父親吧?他打了一天的電話。」耕竹對於這對固執的父女,直感到不可思議。
「不回。」詠賢乾脆的拒絕。「他要說的話更沒營養,不聽也罷。」
「管伯伯不像是囉唆的人。」她老爸才是,就為了這個原因,耕竹才會志願調到台北的分部,她才不想繼續留在英國聽他嘮叨。
「他是不囉唆。」詠賢同意。「除了我的婚事之外。」
「對哦!他不是要你嫁給日本伊籐商事的小開?」那可是樁人人稱羨的婚姻。
「正是那個白癡。」她討厭死他了,沒事長得一張過分俊逸的臉,沒個男人樣。「他……有那麼差嗎?」在耕竹的印象中,那人似乎排行日本十大黃金單身漢的第五名,滿有身價的。
「相信我,伊籐伸繁絕對是個討厭的傢伙。真不知道我老爸的眼睛長在哪裡,竟看中他。」她最討厭那種假斯文的男人。
「是嗎?」耕竹懷疑的看著她。半年前她曾見過他一次,人長得英俊不說,態度又恭謙有禮。詠賢到底是哪一點不滿?那人追她追到簡直可以用「嘔心瀝血」來形容。
「咖啡好了。」詠賢提醒她,同時自身邊的小櫃子裡拿出兩組咖啡杯。
「再多拿一組,別忘了我。」剛進門的琉音聞香而至。耕竹煮的咖啡堪稱人間極品,她在法國住了十年,還沒喝過比這更好喝的咖啡,自然是不能錯過。
「你回來做什麼?局裡不是派你去美國協助一件大麻走私案?」詠賢吃了一驚。「Sorry,他們改變主意,不要我去了。」琉音有些無奈。據那群「大男人」的說法,走私大麻這案子太危險,不適合她這個嬌嬌女去冒險。
「憑什麼?」琉音的身手足以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狀況。
「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是女人。」琉音忿忿的說。說穿了就是新來的菜鳥想爭功而已。但不巧這菜鳥不是別人,正是局長老婆的弟弟。在內舉不避親的鐵則之下,她就這麼硬生生的被換下來,真是嘔人。
「是不是那姓丁的混帳出的主意?」詠賢早就看那傢伙不順眼,那種白癡加三級也能當局長,上級真是瞎了眼。
「Bingo。」琉音除了認命之外就只剩憤慨。「不過那老賊另外派了一件任務給我,我後天去法國。」
「後天?姓丁的傢伙是不是要我們三個一起滾蛋,一、二、三三天,每天走一個?」詠賢忍不住嘲諷。那個丁胖子還真變態。
「大概吧。」耕竹端起咖啡壺,一人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們兩人。三個人端起咖啡,如奶精的加奶精,加糖的加糖,各取所需。
「不然還能有什麼原因?」詠賢不屑地說,表情促狹。「明天我要去大陸,後天琉音要去法國,大後天你又要飛到英國。我敢打賭,局裡那一票男人全是串通好的,疲勞轟炸的任務全丟給我們。」
「你說得沒錯,但換個角度想,能一個月不必見到他們的嘴臉,又何嘗不是喜事一樁。」還是琉音想得開,沒讓自個兒氣過頭。
「你們倒好,各自回到故鄉。」詠賢有點心理不平衡。「我最倒霉了,被派到大陸去出任務,那地方我一向就不喜歡。」為何不派她去澳洲啊,或是紐西蘭?工作兼度假,快樂似神仙。
「沒辦法嘛!誰教你精通各地的方言?說穿了我們三人中,最有語言天分的人就是你,你就認命些吧!」琉音算是三人之中最豁達的一個,只得負起開導的責任。
「我最討厭『認命』這兩個字。」偏偏她的工作又是一天到晚服從命令,老天可真會捉弄她。
「你太憤世嫉俗了。」耕竹冷冷的道出事實。
「其實詠賢你不但語言好,射箭、騎馬更是一把罩,滿適合去大陸出任務。
這次的任務是什麼?」琉音趕緊轉移話題。她這兩位好友偶爾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就像現在。
「追查一批私槍。據說大陸的軍火販子正準備將那批槍械走私來台灣。我的任務就是阻止這件事發生。」聽起來滿有看頭的,但願自己不要成為槍口下的亡魂才好。
「那你的騎射就派不上用場了。」琉音開玩笑的說,其實心裡滿為詠賢感到緊張。
「放心,她還有腳程。」耕竹也同樣為她感到憂心。雖說槍林彈雨的日子對她們而言猶如家常便飯,但每一次任務都像在玩命,由不得人掉以輕心。
「祝你順利達成任務,凱旋歸來。乾杯!」耕竹拿起咖啡,向她們兩人邀杯。
「不對,應該說祝大家的任務都能順利達成,乾杯。」詠賢更正耕竹的用詞並舉起咖啡杯。
「我相信一切都沒問題。我們一個月後見。」琉音也跟著舉杯,預祝彼此的任務成功。
鏘!
三個杯子碰觸在一起的聲音恍若是起跑的槍鳴,而詠賢將會是第一個起跑的人。
***
「媽的,真受不了這裡的天氣。」詠賢一邊拉著領子一邊咒罵,有點無法適應南京多變的天氣。氣候多變化。她突然想起電視上的廣告詞,遺憾的是自己沒來得及帶三支雨傘標友露安來。
「哈……哈……」她連忙遮住震天價響的噴嚏,這個噴嚏要是給哈出來,那她這條命也跟著玩完。
她緊握住掛在腰際的佩槍,沿著牆壁踮步行走,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差點讓腳下的碎石洩漏了蹤跡。
好險,幸好她的平衡感還不算差。她自腰際裡掏出手槍--九公厘史泰爾GB自動裝填式手槍,這種手槍不但輕而且還可以填裝十八發子彈,最適合女性使用。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那麼囉哩囉唆的罪犯,講了一大串南京話還不罷休。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這也是丁胖子派她來的原因,因為她精通中國各地方的語言。有時她真痛恨自己的語言天分,再難學、再複雜的發音她也照常一學就會,簡直是活生生的方言字典。
一想起丁胖子那張油臉,她就恨不得踹他一腳。局裡就剩她們三位女性,結果三個全上了最危險的戰場,擺明了想教她們一去不回。
她倒要看看是誰一去不回!她發誓,等她破了這件軍火走私案立了大功,回頭不把那死肥豬踹下局長的寶座她就不姓管!
此時由耳中傳來的模糊男音教她不得不將集中力調回,她差點忘了跟她來的探員全是一些菜鳥,是丁胖子刻意安排的棋子,目的就是希望她出差錯,這樣才不會危害到他的局長寶座。
該死的混帳!她再一次咒罵。由於她屢屢建功,逼得他危機意識高張,不得不使出下三濫的手段預防她又再次立功,所以特別派了八個菜鳥跟著她實習兼當絆腳石。他們要是敢害她辦砸了任務,她非拆了他們的翅膀當下酒菜不可!
她再次發誓,對於耳中傳來的口水吞嚥聲厭惡不已。
「組……組長。」菜鳥一號的聲音明顯顫抖,一副嚇得快掛了的樣子。
「那……那些走私犯……正往你那邊走去。」
又是一個喝溫室澆的水長大的笨蛋?詠賢瞬間氣得恨不得仰天長嘯,不過很遺憾的她不能,因為另一個笨蛋正以更顫抖的聲音告訴她,又有更多的走私犯走進倉庫,換句話說,現在走私犯的人數比他們這些探員還多,他們完了!
「組長,他們好像快完成交易了,我們該怎麼辦?」菜鳥三號勉強算是菜鳥群中最長進的一個,至少聲音沒那麼抖。
怎麼辦?自動出列讓他們掃射算了!
詠賢忍住罵人的衝動,強迫自己冷靜下達命令給眾家摸不著頭緒的菜鳥們,決定在親手宰了他們之前,先送給敵人享用。
「一號,你和二號先埋伏在倉庫外面等待暗號。待會兒聽到Action就衝進來,聽到了沒有?」
「收到。」模糊的男音邊說邊發抖,聽得出這群沒有實戰經驗的大男生真的很緊張。
窩囊廢。她在心底高罵,卻還得忍住滿肚子氣下達另一個指令。「三號、四號、五號,你們左手邊總共有幾個走私犯?」
「兩個。」菜鳥三號回答。「其中一個我在檔案中見過,是目前通緝在案的軍火販子蕭武雄。」
蕭武雄?逮到大老鼠了!怕就怕這幾隻沒志氣的菜鳥會出錯,無法配合她活捉這只能讓她一飛沖天的頭號飛鼠。
她發誓要逮到他打下丁胖子,無論用何種手段!不過蕭武雄外號「飛天鼠」,國際刑警組織曾聯手捉了他三次都沒捉到,這回可得看運氣了。
但願老天幫她這個忙。
「好,三號,你就負責在他們交錢的時候拍下照片當證據,省得我們忙了半天又讓他的律師反告我們誣告。」姓蕭的最厲害的就是砸錢請律師,過去因為證據不足老是讓他溜掉,這次非搞定不可。
「知道了。」菜鳥三號得令後立刻收線,帶領其它兩位菜鳥部署。總算還來個像樣的。她在心中暗暗嘉獎漸趨穩定的菜鳥三號,此時耳裡又傳來其它三位菜鳥的顫抖聲。
「那……我們三個應該做什麼?」六至八號菜鳥不但怕走私犯,更怕他們的組長。自從他們跟著她赴大陸以來,還沒見過她幾天好臉色,擺明了跟男人有仇。「好好的待在一旁等著看戲就行。」她沒好氣的諷刺,差點先開槍斃了這三個不知死活的笨蛋。「你白癡呀,右邊正缺人補位你們沒看見嗎?用點大腦行嗎?」真會被他們氣死,昨天研究了一個晚上的計策根本是白搭。她小聲的開罵,發誓自己會在任務結束前氣絕身亡。
「是。」三人連忙收線,很怕他們的組長決定乾脆不捕走私犯,直接拿他們開刀。
「混蛋。」她再次咒罵,恨不得扯下耳機大吼。有這些白癡幫倒忙,這回不砸鍋都不行。
耶穌基督。她連忙在胸前畫個了十字,祈求自己不會在這群菜鳥的振翅亂飛之下莫名其妙的丟掉性命。
彷彿是要響應她的祈禱一般,瞬間,一切都像電影般動了起來。蕭武雄和對方完成交易,並趨前和大陸軍火販子握手致意。
菜鳥三號立刻拿起筆型相機拍照,企圖留下證據,而一、二號菜鳥也十分聽話的堵在倉庫門口,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但很不幸的,就在此時,蕭武雄的餘光瞥到了筆型相機的反光,並立刻發現苗頭不對,當場甩下原本伸出去的手而後大叫。
「警察!」
「Action!」
兩個同樣高分貝的聲音猛地迴響於空曠的倉庫內。不同的是一個是賊,另一個則是兵。蕭武雄一見情形不對,立即腳底抹油開溜,並在大陸打仔的護送之下衝出倉庫,坐進原先就等在外頭的黑色轎車。
「休想跑!」詠賢哪可能甘心放棄這個晉陞局長的大好機會,當然是猛追。
霎時只見她搶了一輛正要發動的機車,在機車騎士未能有任何反應之前,將他踹下車。
「去找這個人要錢!」她邊說邊丟下一張名片,要那可憐的男人找丁胖子拿錢。
一片塵土飛揚中,機車主人望著手中的名片發呆,心想要怎麼跟遠在台灣的搶匪親戚要錢。
「完了,果真給飛了。」詠賢一面猛加油門,一面詛咒,應付奇差的路況。
她輪子底下跑的道路根本不能算是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在比越野賽。
她咒聲連連,恨死了那群笨蛋和蕭武雄的狡猾。蕭武雄不愧外號「飛天鼠」,遁逃的功夫一流。幸好她追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否則她外號「頭號女煞星」是怎麼來的?
還好老天待她不薄,飛天鼠的轎車忽然緩行,一看就知道沒油了。
你死定了!她笑得好不得意,準備一鼓作氣殺過去時,對方突然朝她射了兩槍,害得她險些出車禍。她連忙掏出手槍也回對方一槍。不是她自誇,她的槍擊功夫雖沒耕竹來得好,但也是準得嚇人。
果然,開車射她的司機立刻中箭下馬昏死過去,飛天鼠趕忙跳車逃逸。
「給我站住!」詠賢加足油門追著蕭武雄跑,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又熟悉附近的地形,頓時只見他像只山鼠般往一條下滑的山路逃去,她則像不要命似的勇往直前,立志非捉住這個能讓她踹下丁胖子的軍火販子不可。
只不過彎彎曲曲的山路不但考驗她的駕車技術,同時也考驗她的眼力。她發現自己很難從那一團又一團的枝葉中找到蕭武雄的蹤跡,那狡滑的傢伙刻意跑得彎彎曲曲,讓她控制不了方向。
更倒霉的是,在視線不良的情況下,她撞到一顆大得可媲美五指山的石頭,整個人失去重心,連人帶車一起飛出去,眼看就要一命嗚呼。
她猛然想起那吉普賽女人的話--你們將有奇遇發生。是啊,這還不算奇遇嗎?追罪犯追到被五指山害死,而不是被罪犯打死,光榮殉職,這要給傳出去,她這個「頭號女煞星」還有臉待在警界嗎?
問題是此刻都快沒命了,還擔心面子做什麼,算了吧。她突然想起她老爸,想起死追著她不放的被虐待狂伊籐伸繁,沒想到她死了還有一個好處,不用被打不死的蟑螂糾纏,也算是意外收穫。
怪的是她並未如想像中直接落地,而是被捲入一個超級漩渦中,轉得她七葷八素。
「Shit!」她再次咒罵,一顆腦袋昏得像是要和身體脫節般難受。沒想到人都要死了還遇上亂流,真他媽倒霉透頂。
她邊轉邊昏邊罵,最後終於如她預料般直直落下。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來臨,未料卻落在一團柔軟上頭。她不敢置信的睜開眼睛,又閉上眼,眼前晃動的景象怪異得教她連眨三回合,她真的還活著,而且正面對一張她情願死也不願意再見到的臉。
伊籐伸繁!這個變態的傢伙來南京做什麼?還有,他幹嘛梳了個不男不女的髮髻,噁心死了。
「少……少爺!」趕車的僕人一樣吃驚,不知道該拿這個從天而降的怪人怎麼辦。
坐在棚車上和她面對面的展裴衡也一樣不知所措。怎麼走著走著,棚車竟會開了個大洞,掉進一個滿頭亂髮,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更恐怖的是,這位不速之客正以他所見過最狠毒的目光瞪著他,彷彿非把他瞪穿才甘心。
他今天的粉是撲多了些,但也不至於蒼白得像個鬼,這位仁兄是怎麼回事?
「呃,小兄──」他頓了一下,不確定自己是否叫對性別。對方的眼光教他立刻改變主意,或許「他」是個女的。「姑娘──」他又連忙住嘴,因為對方的瞪視倏地更凶,教他叫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左右為難,只能默默閉上嘴巴,和家僕一起玩面面相覷遊戲,等待她開金口。事實上不是她不願開口,而是開不了口。
她生平第一遭無語問蒼天,因為眼前的大變態說的既不是日語,也非普通話,而是另一種超越她理解範圍的語言。她精通中國內地各種方言,卻從沒聽過這種四不像的發音,這死傢伙八成是講日本方言戲弄她,她非宰了他不可!
「喂,你這變態的傢伙!」她一把瞅起他的衣襟,一面用日語開罵,愈罵愈激動。「你究竟要纏我到何時?你聽不懂拒絕嗎?我說NO、NO、NO!
你再跟著我,信不信我一槍斃了你!」也不考慮她的任務有多危險,居然一路跟了過來,還穿得丑不拉嘰,真是變態得可以。
被提著衣襟的展裴衡一臉驚慌的瞪著她,以為自己遇到劫匪了。他困難地吞下口水,心想該怎麼脫身。雖說處於亂世,被人劫個三、兩回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敢堂而皇之搶劫世族之家的,這倒是第一人。最糟的是,這人嘰哩呱啦說了一堆,他卻一句也聽不懂。這個劫匪不但打扮奇怪,說的話更怪,他聽了半天,只聽懂「牛」這個字。他可能是想要拉車的牛吧?他猜想,決定從善如流的讓出老牛,並慶幸自個兒今天乘的是牛車,而非價值不菲的馬車。
「兄弟,別動粗呀。」他試著擺出最謙卑的笑容,沒想到對方的表情更凶。
「你要牛就儘管拿去,有話好說。」他愈說愈沒聲音,快不能呼吸了,脖子被勒得死緊。
該死!伊籐這傢伙在嘀咕些什麼?幹嘛一張嘴嘟得老高,把「NO」字說得特別清晰?
她真受夠了這傢伙陰魂不散,一個男人老追著女人跑像什麼話?更氣人的是他居然對她的憤怒不理不睬,光會用日本土話捉弄她。
這太過分啦!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勇敢,居然連她發脾氣也不怕,她非勒死他不可。
「我警告你,再耍把戲我就不客氣了。你給我老實說,你什麼時候跟來的?」她在他耳邊大吼,吼得展裴衡一陣頭昏眼花,一樣聽不懂她在叫囂些什麼。
他是位優雅、有教養的貴公子,卻倒霉的碰上一個有理講不通的搶匪。好吧,他決定用較客氣的方式和揪著他的不男不女溝通。
用寫的吧。顯然他們彼此語言不通,這也不是什麼難理解的事,究竟天下剛平定不久,多得是流離失所的流民。他要牛,那就給他牛,他展裴衡是個溫文儒雅又善良大方的風雅世族,損失一頭老牛算不了什麼。
「小三,去把紙墨拿來。」他困難的發音。
小三連忙呈上筆墨,展裴衡立刻大筆一揮,在詠賢充端號的目光下留下五個大字。
「請把牛牽走?」
詠賢邊念邊納悶,這日本來的男花癡該不會是腦筋秀逗了吧,幹嘛寫這幾個字?
她愈看他愈不對勁,再仔細一看,發現衣襟上方的人頭正白著一張臉,一副國劇花旦的樣子。
「噁心!」她立刻放手,並確定這人並不是伊籐伸繁,只是不幸和他長得很像而已。
問題是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至少伊籐那傢伙不會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個大男人撲什麼粉嘛!
她到底掉到什麼鬼地方,為什麼會遇到這個噁心的男人,還要她把牛牽走?
她愈想愈煩,心中的挫折感也愈來愈大。捉不到蕭武雄那軍火販子已經夠煩了,現在居然還掉到這荒山野地,活像電影裡回到過去、穿梭時空的情節……等等!她猛然回神,一雙杏眼倏地睜大,瞪得原本想趁她發呆時逃跑的主僕二人兩顆心怦怦跳個不停,一個大氣也不敢喘,只敢杵在原地望著她發呆。
難道……真的發生了?!她瞪得愈用力,主僕二人的心跳也愈快,差點抱在一起。
她必須證實!她雖不願相信,但眼前發生的事又教她不得不懷疑。她瞪著攤在棚車內的筆墨,心中的不安愈擴愈大。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即使落後如內陸,也不可能會有人隨身攜帶毛筆,除非是古人。
她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歪歪斜斜的一行黑字,看得展裴衡快得眼疾。
「現在是什麼年頭?」他邊念邊流淚,無法相信竟有字練得這麼差的人。
「太熙五年。」他邊念邊寫,並面露同情的神色,教原本就不善寫毛筆字的詠賢臉紅又火大,差點拆了他的骨頭。
太熙,這是什麼鬼年號?聽都沒聽過!
她抓抓頭,試著鎮定愈趨煩躁的心情,拿起毛筆再寫下一行字。
「哪個皇帝?」展裴衡又是一陣愕然。這可憐的流民居然連皇上是誰都不知道,可見他至少躲在深山有好一陣子了。
司馬衷。他寫下這幾個大字,寫走了詠賢心中僅存的希望。
她多麼希望他會寫「哪來的皇帝」或是「這是二十世紀」之類的話,結果他卻寫出古人的名字。
看著他的臉,她立即會意到他這種蒼白不是天生,而是刻意的,這是晉朝的習慣。而且他所寫的皇帝,便是歷史上最昏庸、最愚蠢,笨到幾近白癡的晉惠帝。
換句話說,她掉到西晉來了,應驗了吉普賽女人的預言。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孑然一身,語言又不通,更該死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一切!
「少爺,不如咱們趁這個機會逃吧。」小三悄悄的附耳建議道,看準了詠賢此刻正處於一片混沌,無法阻止他們離開。
「也好。」展裴衡附和,打算放下老牛和家僕用跑的回家。至於牛,就留給這可憐的搶匪好了。
只不過天不從人願,原先還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詠賢居然即刻回神,並大聲吼了一句,「Stop!」主僕兩人雖不知道她到底在吼什麼,但她凶殘的口氣告訴他們最好立刻停止他們的腳步,他們只好乖乖回頭。
「我要跟你們回家。」展裴衡顫聲的念出這七個大字,不敢置信的看向打扮怪異的詠賢。
他們不但遇見了搶匪,這搶匪還準備賴在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