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柳凝真那一天夜裡所說的,他真的後悔了;不過他後悔的是因為那天醒來之後,不能將她帶走,兩個人遠走高飛。
發生關係之後,柳凝真躲他躲得更厲害,似乎這次是決心讓彼此之間的戀情徹底結束。
她堅定的決心讓花問陶憤恨、傷痛,卻又無可奈何。
她不願跟他走,難道他可以強行帶走她嗎?就算他不惜跟他的養父反目成仇、放棄一切,恐怕她死也不會原諒他這麼做。
為什麼她還是這樣拒他千里?為了她,他已經寧願背叛養父的厚望、以及世俗的枷鎖了呀!
為了跟她在一起,他可以什麼也不要;但她卻……不願跟他同心。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花問陶心中有許多困惑和悲憤。雖然他搞不清楚柳凝真到底在想些什麼,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在弄清她的心思之前,他絕對不願成親。
他找了許多借口延遲和恭王府郡主的親事,而花老太監一向疼寵花問陶,倒是不想強逼他,便先跟恭王府定下親事,至於婚期則待日後再商議。
時間就這樣拖過了幾個月,花問陶千方百計的想見到柳凝真,而她卻像從這府裡失蹤了似的,再也不讓他輕易逮住她的蹤跡。
花問陶在府裡終日抑鬱度過,明知道想見的人就在府中,他卻無由得見……
這樣懊惱的情緒長期折磨著他,他變得不想再待在府中。
借口參與城裡士子所組成的詩會,他終日和那些青年子弟流連在花街柳巷,借由聲色犬馬的眩惑,麻痺自己苦悶的靈魂。
他知道這樣放逐自己是很傻的行為,卻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他只能借由這樣的沉淪得到片刻的解脫,他寧願今生今世在這樣的眩惑中沉淪墮落。
自從那夜之後一直躲避著花問陶的柳凝真,處境也沒有比他更好。
那夜之後過了三個月,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這是報應,她所犯下的罪孽所帶來的報應。
她深居花府,懷著身孕的事實遲早會讓眾人知道,屆時,她除了身敗名裂,更是死路一條。
一想到讓別人發現她有孕的醜事之後,所要面對的唾棄和責難,她就不禁打從心裡恐懼。
萬一讓別人知道了,她就要名節掃地了……不!犯下這個錯誤的她,早就已沒有什麼廉恥可言了……
她是個不貞的女人,居然默許那樣的事情發生,讓自己面對這樣無法可解的困境。
太傻……她真是太愚蠢了。倒不如死了算了……
發現自己有孕之後,柳凝真一時真想以死來解脫,但她一想到懷中的小孩和花問陶是同樣的血脈,又不忍心剝奪他無辜的生命。
她和花問陶注定今生無緣,但這個孩子……至少希望他能代替她這個懦弱的母親得到幸福,她怎能因為自己而奪走他生存的權利?
所有的錯,都是她所造成,罪過不應該由無辜的孩子來承擔,無論怎樣,她都必須活下去,不管活得多痛苦、多不堪……
但是,為了讓她懷中的孩子有存活的機會,她首先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有孕的事。
萬一讓別人發現這件事,不僅她死路一條,懷中的孩子也會受她連累。無論如何,她都得將這孩子生下來,不管屆時別人會如何看待她……
柳凝真拿白綾帶將自己日漸隆起的腹部緊緊紮住,希望能夠隱藏她懷有身孕的跡象,然而,她卻隱藏不住那隨著懷孕而來、日漸嚴重的不舒適感。
為了避免在他人面前露出徵兆,她最近常常借口身子不舒服,終日躲在房裡,不敢和眾人見面,特別是……一向疼寵她的老公公……
雖然她和花老公公稱不上是真正的夫妻,但她還是覺得沒有臉面對他。老公公一直以來都對她那麼好,而她,卻做出這種對不起他的事……她的罪過是多麼不可饒恕!
柳凝真懷抱著沉重的罪惡感,終日惶惶過日,只希望能將花問陶的孩子生下來,然而……
他卻不會知道。
花問陶一定想不到她已有了他的孩子。這樣也好,她不想讓他知道;更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是他的孩子。
一旦洩露出這件事,花問陶的一生就全毀了。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隱藏這樣的事實……
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解脫?她的苦不能說,也沒有人會瞭解,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承擔了。
早該知道……他們的愛戀是一種錯……
???
「王爺,不是妾身要說您怎樣不是,不過,這次您未免也成糊塗了。」
恭王府中,王爺和王妃一如往常相對閒坐飲茶。
言談之間,恭王妃忍不住埋怨起恭王爺。
只見她風韻猶存的嬌艷容顏上,滿是嘖責之意。
恭王爺突然讓王妃這一聲抱怨,惹得一臉困惑。
「王妃,你倒說說,本王哪一點糊塗了?」
「我們熹兒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又兼出身高貴,京裡想和我們恭王府結親的青年才俊多得是,你誰不好挑,偏要找那老太監的乾兒子當女婿,是怎的?難道沒有其他的對象好找了嗎?」
恭王爺聞言,呵呵地笑了。
「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你婦道人家不知道,花老太監雖是個內官,如今又告老在家,但他可是在萬歲爺跟前說得話的人哪……」
恭王妃不等他說完,便打岔說道:「他說得話,難道就只有他說得話,別人都說不得?其他的王爺、郡王在聖上面前有份量的還多得是,你偏看中那個老太監!」
「說到這話,你更不懂了。其他的王爺、郡王說得話,是他們身份地位的關係,花老太監說得話,靠的可是他和萬歲爺的關係呀。花老太監多年前是聖上跟前人,和萬歲爺相處久了,深知萬歲爺的脾性喜好,也得萬歲爺的信任,他說出來的話,當然和一般高官大臣更是不同。」
「這倒也就罷了,你既說得這花老太監這麼重要,我也沒什麼話好說。只是,你好意將熹兒許配給他家義子,他們原本該覺得是天掉下來的榮幸,趕緊著手湊成其事才是,怎反倒這般多方拖延推托?莫不是不想要這樁親事不成?」恭王妃不悅地說。
「你別這麼說,花老太監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很希望和咱們結成這門親事!」
「那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你聽我說。」對於王妃的急性子,恭王爺有點無可奈何的無力感。「照花老太監的意思,是巴不得立即辦喜事才好,但聽他說起來,似乎是他家公子那方面有點問題……」
「有點問題?怎麼?他不想娶咱家熹兒?不至於這麼不識好歹吧!?」
「應該不是,你別這樣想。大概是他家公子還不想這麼早娶妻的緣故,畢竟都還年輕嘛,不想太早成家也是自然的。」恭王爺倒很看得開,對於花家拖延親事的行為不以為意。
「哼,那沒福的小子。別人家有這麼一樁親事,是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就是睡夢裡也要答應了,他還這樣推三阻四,難道是覺得咱們府上的熹兒配不上他不成?真是,讓人一想到就有氣。」恭王妃忿忿不平地叨念著。「偏你就稀罕他!還有好多好的對象你不要,非要那花家的小子不可,我就不信他哪一點好?他推托著不娶熹兒,我們大可找別人,稀罕他怎的!」
「你不知道,花家公子不僅人品好,而且一表人才、相貌出眾,一般青年才俊還趕不上他呢!我想跟他們花家結親,一半也是為了這個原因,若你見過花家公子,你也會覺得只有那般的人才匹配得過咱們熹兒。」
「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他條件好,我們熹兒條件就差嗎?這樣再三拖延著不肯成親是什麼意思,瞧不起人嗎?」「別再說這些了。雖然他們並沒應允立即舉行大禮,但反正親事都先定下來了,讓他們成親也是遲早的事呀。」
聽王爺說到這幾句話,恭王妃似乎顯得更加憤怒。
「你還說!他們不想和我們結親,莫非是怕我們找不到更好的?不知你想著些什麼,竟答應他們先把親事定下來!這下好了,他們再三拖延著不成親,我們熹兒倒也被綁住了,只能這樣一直等著,等著他們花府哪一天想通了,拿花轎來接了去!」
「這……這又怎麼樣呢?」恭王爺不覺得這有什麼關係,所以不明白王妃怎麼這般計較。
「這又怎麼樣?你倒問得好。」恭王妃不悅的神情更甚。「我們熹兒堂堂一個郡主,身份高貴、人品又好,居然那花家的小子這樣拖延著不肯娶她!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這樣推托著,大家看著也不體面。恐怕還要讓其他人以為我們熹兒是哪裡不好,讓花家這樣猶豫著這門親事哪!」
「這……你別想這麼多,就沒事啦。花家的少爺又沒見過咱們熹兒,哪能這樣想呢?」
「他沒這麼想,我卻怕外人會這樣猜測呀。」
「這……唉!」恭王爺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婦道人家、婦道人家。」
他不想再和恭王妃多說,王妃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兩個人繼續在大廳中爭論這事,絲毫沒留意門外有兩個人站立多時,將他們所說的話從頭至尾聽了去。
「郡主,王爺和王妃好像快吵起了,您想,該不該進去勸一下?」
一直隨侍在恭王府郡主朱熹身邊的侍女見廳內鬧的不可開交,小小聲地建議道。
「別管,他們等一下就自己好了,我們走吧。」
兩條人影悄悄地退了下去,讓廳裡的兩個人繼續吵。
???
「鶯兒,你說我哪裡不好?」朱熹回到自己的房裡之後,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忍不住這樣問道。
她的婢女見問,誠惶誠恐地說道:「郡主,您怎麼可能哪裡不好呢?」
「是嗎?」朱熹轉過頭來。「那你說,為什麼那花公子到現在還不肯娶我呢?」
「郡主,您在介意剛才王妃和王爺說的那些話啊?王爺不是說了嗎,您別這樣胡亂猜測吧!」
朱熹搖搖頭。「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呢?如果是別的男人,早就搶著娶本郡主了,那姓花的,到底對本郡主有什麼不滿?」
「這問題,除非是花家公子,否則誰也沒辦法知道吧!」鶯兒攤攤手說道。
「除非是他……對了!」朱熹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
她一把拉住鶯兒的手,「我們這就問他去!」
「喂!郡主,您說真的呀?喂……」鶯兒難以置信地被蒸郡主拖著走。
她們坐著華轎,很快地來到花府。
花老太監對於恭王府熹郡主的突然到來,雖然驚訝,但不失作主人的禮數,連忙出門迎接貴客。
一聽說熹郡主是來找花問陶,花老太監也不敢耽擱,連忙遣人帶莫郡主去和花問陶兒面。
朱熹第一眼見到花問陶,心中想著她父親說的話的確不錯,這花家公子果然生得一表人才,確實還算匹配得過她。
不過,雖然他人才不錯,可她朱熹也不差呀!她非要他立刻答應迎娶她不可!
朱熹在心中暗暗盤算著。
見到這貌美如花,但臉上寫著任性二字的郡主親自找上門來,花問陶只覺得莫名其妙。
「不知熹郡主親自上門,有何見教?」
雖然花問陶不大想理會這一副驕縱貌的郡主,但畢竟對方是恭王府的寵兒,他也不好意思大失禮,故客氣相對。
面對著花問陶客氣卻帶著更多疏離感的態度,熹郡主不禁有些不悅。
「花公子何須這般客氣?我們可是已定了親的未婚夫妻呀。」
花問陶聞得此言,不禁微微皺了眉頭。
這件事,他壓根兒不願意承認!
是這樁親事害得他這麼困擾,她居然還敢找上門來!
花問陶不打算給他的「未婚妻」好臉色看,冷冷地再次問道:「請問熹郡主來此有何見教?」
他的態度簡直氣煞了朱熹,她忿忿然地責問道:「花家小子,你這是什麼態度?」
朱熹有樣學樣,剛才聽得她娘稱呼花問陶是花家小子,她也跟著這樣叫。
「那麼敢問郡主,你這又是什麼態度?如果郡主是專程來吵鬧的,恕在下不奉陪。」花問陶不慍不火地說。
「你……氣死我了,不跟你說了!」他冷淡的態度簡直氣炸了朱熹,卻又拿他沒辦法。
「那熹郡主請回。」花問陶正巴不得她這一句,轉身就走。
「可惡!」朱熹連忙跑過去擋住他。
「熹郡主還有何事?」
「我問你,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娶我?」她氣呼呼地問道。
花問陶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冷下俊臉。
「這個問題,請恕在下無可奉告。」說完之後,他舉步離去。
原本他是很想直截了當的告訴她,他永遠也不會娶她,但為了他的養父著想,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魯莽,所以只好淡淡地敷衍朱熹。
然而朱熹並不接受這樣冷淡的敷衍。
她再度擋住他的去路。「事情是你在決定,怎麼會無可奉告!?」
「我不想告訴你,行嗎?」
花問陶說完之後,閃過她的身子,快步離去。
朱熹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忿忿地說道:「花家小子,本郡主不會讓你這樣敷衍過去的,哼!」
???
自從那一天之後,恭王府的熹郡主三不五時就跑來花府纏著花問陶,要他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熹郡主糾纏花問陶的事,很快地在花府傳開了,鬧得府中眾人都知道。
花老太監知情之後,顯然是樂見其成,並沒有說些什麼,更遑論出面阻止。
柳凝真知道了這件事情,表面上很為花問陶感到高興,實則背地裡,只能暗自斷腸。
問陶的未婚妻親自來到花府這般糾纏著他,可見他們的感情不錯。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舉行大婚的,到時候,就真的只剩她自己一個人了。
問陶雖然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但他畢竟還年輕,終有一天,還是會出現愛他和他愛的人,也許……那個人就是他的未婚妻——恭王府的郡主吧!
他們是未婚夫妻,在一起是遲早的事情,她必須祝福他們,不能再因她的緣故,耽誤了問陶的幸福。就算從此以後問陶真的徹底離開了她的生命,她必須徹底放手,也在所不惜。
她耽誤問陶太久了,就算再傷心,她也會一個人忍下去,不再成為阻撓問陶得到幸福的障礙……
柳凝真在心中暗自決定,無論如何也絕不會洩漏她為花問陶懷有身孕的事,這全是為了花問陶和他未來的妻子之間的幸福。
一次每日例行的問安時,花問陶在朱熹緊盯著不放的糾纏下,只得帶著她一起到大廳上,向花老太監和眾位姨娘請安。
大家見到他們這樣形影不離的親暱情狀,都為他們感到高興。
柳凝真隔著簾子,對他們說了一句:「很高興見到你們感情這麼好……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她迫於無奈忍淚對他們說出這樣的祝福,雖然心中真的很痛,卻是真心希望他們能夠幸福。
但她卻沒有想到,她這樣的一句話,卻加速了花問陶擺脫朱熹的糾纏。
請過安之後,花問陶回到自己的院落,準備換裝出門借酒消愁。
朱熹繼續纏著他,追問那個她已問過不下千遍萬遍的問題。
聽到柳凝真講出那樣的話,花問陶本來心情已低劣到了谷底,再面對著朱熹的糾纏,情緒更是惡劣到極點,他忍無可忍地對朱熹惡言相向
「你不要再煩我了!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娶你!」
朱熹聞言,雖然沒有像晴天霹靂那樣遭受到打擊,卻也怔愣了許久。
「為什麼?」她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怎麼可能?他們已經定親了,不是嗎?
「你問我為什麼嗎?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花問陶終於坦言相告。
「你……」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今生我只喜歡她一個人,所以,我不可能會娶你。」他說得清楚明白。
「那我們的親事怎麼辦?」朱熹大受打擊,忍不住大喊。
「只要讓我想到辦法,我一定會跟你解除婚約,你等著吧!別再糾纏我了。」花問陶說完之後,連衣服也不換,就踏出花府到外頭花天酒地去了。
朱熹愣在原地許久,最終只能黯然離去。
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再怎麼胡鬧、糾纏也沒有用。
朱熹回到王府,沒有跟雙親提起這件事情,她不想主動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卻也隱隱知道,花問陶永遠也不會娶她……
當他說出他已經有愛人的時候,語氣是那樣的堅定,讓她突然好羨慕被他所愛著的那個人,能讓花問陶愛得那麼深;而她自己,只能等著他們之間的婚約被解除……
她第一次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事情單靠身份地位、靠胡鬧歪纏就能達成心願的;原來愛與不愛之間,差距竟是這樣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