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袖衣殘殷色可,深旋被香醪沈。床斜憑嬌無那,燦嚼紅茸,笑向檀即唾。
當然,謝蘿不是大周後,動作也不是嬌憨美麗,卻恣意奔放,另有一種風情。謝蘿放下碗,打了個滿足的飽嗝,才發覺歐陽昀盯著她看。一抹紅霞飛上她的雙頰,她粗魯的吃相八成嚇到他了。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自己一定在他心中留下野丫頭的記號,真慘,難得有美男子在場,她餓得忘了保留一些矜持,活像餓死鬼轉世,一點形象都沒有了。
「你盯著我瞧幹嘛?沒看過人吃飯啊!」謝蘿白他一眼,撇撇嘴道。
歐陽昀笑起來。「看過,只是沒見過你這種吃法,相當……呃,有趣。」
他的笑容讓她心一顫,嘟著嘴道;「什麼有趣!說直一點是粗魯,說難聽一點是野蠻,對不對?」
歐陽昀微笑不語。
「喂!」
「我叫歐陽昀。」
「歐陽昀……不,歐陽少爺。」謝蘿連忙改口,從今而後她要靠他吃飯,可不能太造次,惹火他,自己並沒有好處。「今天花轎上的姑娘是誰啊?叫什麼名字?」
名字?大嫂的閨名,他豈可隨意稱呼。
「她沒有告訴你?」
「沒有,來不及告訴我,你們就來了。」謝蘿搖頭。
「大嫂娘家姓杜,閨名子涓。」歐陽昀想了一會才說,
看來這個女子沒有什麼不敢問的事。
「杜子涓,很好聽的名字。」
「以後你就稱呼她大少奶奶。」歐陽昀怕她會不知好歹地胡亂叫,先警告她。
謝蘿皺皺鼻子,大少奶奶?聽起采怪老氣的。可是誰教她是個……咦!她究竟是個什麼身份?是丫頭或是客人?她得先問個明白,心裡也好有個譜。
「喂!不,歐陽少爺,我可以問一件事嗎?」謝蘿甜甜地笑著。
歐陽昀揚眉,禮多必詐,不知道她又有什麼問題?
「問吧!」
「我算起來是杜姑娘的朋友,可是我又是個寄居者,到底我在碎劍出莊是客人?還是丫頭?這一點我得明白知道,否則行為上有個差錯,得罪了誰,不是很麻煩嗎?」
謝蘿看著他,眼中有著諂媚的祈求。
歐陽昀淡淡地笑,不答反問:「你以為呢?你該是客人或是丫頭?」
謝蘿為難地蹙緊眉頭。她當然是想當客人,可是客人總有離開的一天,她臉皮再厚,也沒厚到在碎劍山莊吃一輩子。就算當食客,也得有個幾下子,以備不時之需。當丫頭雖然苦了些,但至少不是白吃白住的米蟲,付出勞力換取所得,這是正常的事,在現代,她不也是吃人頭路,拿人薪水嗎?
她抬起頭遭:「丫頭吧!反正我無處可去,留在碎劍山莊工作也是一樣。不過得先說好;本姑娘的工資不能太低,伙食不能太差,睡倒是可以隨便點.」她還開出條件,深怕自己會被壓搾。
她的話倒出乎歐陽昀的意料之外。
謝鑼悶哼道,「瞧你一副驚訝的樣子!我謝蘿可不是厚顏無恥之徒,不會賴在你家白吃白喝。我已經二十三歲,大學畢業,有正當的工作,若不是被死當拉去郊遊,也不會跌下山崖,闖到這個時代。如果我回得去,你們不用提心吊膽的以為我會發起瘋來,拿刀砍人。所以,在我找到方法回去以前,我會以工作賺取所需,不過你們最好祈禱我能早一些回去,省得折磨你們。」
歐陽昀不在意地笑,她似乎真的以為自己是未來的人,可能她的腦子還是有些問題,還是找名大夫來為她治治,否則她的胡言亂語,肯定會搞得碎劍山莊雞犬不寧。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我說了這麼多,你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到底好,還是不好?說句話嘛!」謝蘿扯著他的袖子,大聲地問。
歐陽昀笑道:「當然好,你想要工作,我不會阻止你。你明天就到我房裡來,我會找事情給你做。」
「明天?你想謀殺我啊!我今天才被你害得渾身酸痛,明天哪有力氣工作?改天好不好?」謝蘿大叫,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歐陽昀這才想起下午她在馬背上的表現,不覺失笑出聲。
謝蘿冷哼道:「很好笑哦!我被你整得骨頭差點散掉。
歐陽昀揚眉笑道:「沒關係,等你習慣騎馬後,就不會有肌肉酸痛的事發生。」
「習慣?我才不要習慣,騎馬不是我最擅長的運動。
我寧願走路,也不要再爬到馬背上。」謝蘿睜大眼,連忙搖手。
「騎馬對你有好處。」歐陽昀安撫她道。
「好處?除了外八字和頭暈以外,我就想不出有什麼好處。」謝蘿嗤之以鼻地哼道。
誰不知道她謝大小姐的運動細胞少得可憐,雖然她看起來一副身強體健的樣子,但是她除了乒乓球以外,沒有哪一項運動能夠及格,原因無他,乒乓球的範圍窄,不用勞動她的玉腿,只要件長手臂,即使腳釘在地上,她還是有辦法接到球,其餘的運動不提也罷。甚至有體育老師懷疑她的腳是義肢,否則怎麼可能短短的一百公尺,她得花上二十秒的時間?動白癡的代號跟她二十多年,她也不痛不癢,不需要來到這裡,才想改變雪恥。反正這裡的女子多是足不出戶,會不會騎馬又有多大關係?她才不會傻得自找苦吃,被馬欺負不說,恐怕還會被人譏笑,那多划不來。
歐陽昀似乎看穿她心裡的想法,也不逼她,只是說:
「碎劍山莊上下六十餘口,沒有人不會騎馬,以後你也會有騎馬的必要。當然,學不會我就沒有辦法,不過先決條件是要試過才知行不行。明天,我親自教你。」
謝蘿悲歎道;「在劫難逃了。」
歐陽昀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走進廚房的婢女們,全都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二少爺和女人坐在廚房裡,吃飯說話,甚至揚聲大笑。
這是碎劍山莊的二少爺嗎?
☆☆☆
歐陽昀忍住到嘴的歎息,搖頭看著謝蘿第九次跌下馬,還是一匹小馬。
謝蘿的傲氣似乎被摔了出來,她硬是和小馬對上了,嘴裡喃喃不斷地說:「國父革命十次才成功,我不過失敗九次,怕什麼!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再摔我一次。」
她細數一、二、三,咬緊牙關跨上馬背。哈!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
謝蘿興奮地朝歐陽昀揮手大笑。她的笑容只維持了三秒,立刻殺豬般地尖叫起來。小馬眼中狡猾的光芒一閃,開始奔跑起來,謝蘿緊摟著馬頸,又叫又罵。
歐陽昀一瞧,馬上腳一蹬,人似紙鳶般地飛了起來,落進木欄之中,伸手一把捉住馬鬃,命令小馬停住。小馬才停,謝蘿就一屁股跌到泥土地上。她狠狠地瞪了小馬一眼,只見小馬露出牙齒嘲笑她,明是在作弄她,真是見鬼了,被人整也就算了,現在她竟然被一匹馬看不起,她真是活得沒價值。
「少得意,哪一天我把你宰了做馬排大餐,看你還囂囂張。」謝蘿瞪著他冷冷地笑。
小馬似乎聽得懂她的話,嘶鳴一聲,轉頭就跑,甚連歐陽昀都沒能捉住他它。
謝蘿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臉上有著報復後的快感。
歐陽昀聽著她威脅一匹小馬,又看見馬落荒而逃,不由得捧腹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掉下來。
老天!他從來沒有這麼笑過,這兩天來,他笑的次數比前兩年都多,這個女子有助心情,他決定將她留下來。留一輩子。
謝蘿沒好氣地道:「笑夠了嗎?我可不可以結束我的笑話課程?」
歐陽昀止不住笑,連話都說不出采,只有不斷點頭。
謝蘿這才一跛一跛地離開。
歐陽昀立刻收起笑容,手一攔,將她橫抱起來。
「哎呀,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謝蘿霎時臉紅得像胡蘿蔔,結結巴巴地叫:「哪…哪有少爺抱著丫頭走,教人看見……」
「閉嘴!」歐陽昀沉下臉瞪她一眼。
她馬上閉上嘴。要抱就讓他抱,重死他活該。
不過他的胸膛倒是很溫暖,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舒服地享受被人抱在懷中的感覺。她一直以為他很瘦,今天才知不然,其實他很有肌肉,只是隱藏在寬大的衣衫下,才會給人瘦弱的錯覺。
「喂!你是不是會武功?剛才你從木欄外飛進來的功夫是不是輕功啊?」謝蘿突然問。
歐陽昀臉不紅、氣不喘地抱著她一路走回她的房間,放下她才說,「沒錯。」
「哇!好棒哦!在我們那個時代,已經找不出會輕功的人,除了戲裡面。不過他們是吊鋼絲或是跳彈簧床,不像你是真功夫。你能不能教我?」謝蘿崇拜地看著他。
歐陽昀抿嘴笑道:「你想學武功?等你學會騎馬再說吧!」
謝蘿噘起嘴,不高興地瞪著他,「你就是會取笑我。沒錯,沒看過像我這種被馬欺負的人,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學會騎馬,讓那小於不敢再瞧不起我。」
歐陽昀輕輕笑道:「其實魅星是喜歡你,和你鬧著玩的。」
「才不,他是喜歡作弄我,那個壞小子。」謝蘿忿忿不平地說。
「你討厭他?」歐陽昀揚眉看她。
「不!」謝蘿搖頭,坦白地說:「我不討厭他,我只是討厭他看不起我。老實說,他很聰明,我滿喜歡他的。」
「你喜歡就送給你吧!」歐陽昀隨口道。
謝蘿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猛咳了幾下才道:「你……你要把魅星送我?你要送馬給一名丫頭?不行,不行,被人知道了不知會說成什麼難聽的話。我不要!」
她急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扭傷的腳立刻讓她痛得倒吸口氣。
歐陽昀皺緊眉頭,連忙將她抱起來,斥責道:「你是想讓自己傷得更重嗎?小笨蛋。」
謝蘿逼回因疼痛而眨出的眼淚,將錯全推到他身上。「還不是你說要把小馬送我,我才會嚇得站起來,忘了扭傷腳的事,你還罵我。」
他將她放在桌上,視線齊平他的眼睛。「我送馬給你,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一匹馬啊!」
謝蘿翻翻眼睛道:「一匹馬啊?少爺,不要說是一匹馬,就是一顆橘子,我也不能接受,身份有別哩!不要說是南宋,就是在我們那個時代,馬也是很昂貴的禮物,你我非親非故,我幹嘛要收你的禮。」
歐陽昀聽見她開口開口少爺、丫頭、身份的,心情就開始低沉,不覺脫口道:「那你就不要當丫頭,省得擔心這、擔心那。」
謝蘿覺得他真的有些失常,頭腦不清,蹙著眉,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發燒燒昏了頭?淨說些奇話。」
她的手碰觸到他的額頭時,讓他嚇一跳。一股奇特的感覺透過她的手指傳到他的身體,他忙拉下她的手,這動作於禮不合,然而,他卻有些喜歡這種被關心的舉動。
真的問題大了,他不會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了吧?
他那麼專注的眼神,盯得她的心又開始百米賽跑,跳得厲害。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謝蘿又懂又驚地垂下頭,用力清清嗓子,這種詭異的氣氛似乎有些危險,不趕緊脫身,只怕她被人賣了,還不知道。
歐陽昀將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輕輕一笑,將她抱下桌子,扶著她坐下,「我找人去請大夫來幫你看腳。」
「不用了,我只是扭了一下,泡泡冷水就沒事了。以前運動時,我拐到、扭到是常有的事,時間一久,連校醫都認識我。甚至到我上體育課那一天,都會事先準備妥當等我上門。」
謝蘿抓住他的衣袖,急忙地說。
他一臉猶豫的看著她。
「真的沒問題,相信我,腳是我自己的,我知道怎麼處理。」她加重語氣說。
歐陽昀歎口氣,讓步地道:「好吧!不過如果明天還是一樣,我就把你捆去看大夫。聽到沒有?」
「是,少爺,奴婢遵命。」謝蘿垂下頭,表面柔順地回答,私底下卻猛吐舌頭。
歐陽昀伸手將她的臉托起,認真地看著她。「不要叫我少爺,叫我名字或二哥吧!」
二哥?謝蘿瞪大眼。「使不得,『禮不可廢』,沒有丫頭喊主人名字的道理,而且你也不是我二哥,不行。」
歐陽昀瞇起眼睛,忍著氣道:「如果是命令呢?」
要她喊自己的名字,有這麼困難嗎?早知道他就不讓她當什麼丫頭、僕人,管她白吃也好,白住也罷!只要她叫自己的名字。
謝蘿挑高眉,慧黠地笑遭:「除非這個命令是外對全體僕人,否則我不能接受。」
「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就把你扔回白芷草原。」歐陽昀蹙起眉,開始威脅。
謝蘿斜睨著他,根本不相信他會實現他的威脅。如果是在昨天,她也許會上當,今天,尤其是在他放下主人的身段,抱著她走這麼長的一段路,她才不會被他的危言恐嚇嚇到。
不過,看見他鐵青著臉,冰冷的眼神,謝蘿心中油然而生不忍之情,她就稍微退一步吧!
「別氣,別氣,折衷一下好了。我叫你昀少爺;有名字又有稱謂,總成了吧!」謝蘿笑著安撫他。
歐陽昀雖不滿意,卻只有接受,遲早她一定會叫他的名字。至於為什麼他會這麼堅持這件事,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理由。
「對了,我也該問一下到底咱們是做哪一行啊!碎劍山莊這麼大的產業,歐陽家一定很有錢吧!」謝蘿這才想到,她對歐陽一家完全不瞭解。身為員工,她至少得知道老闆是做什麼生意吧!
「歐陽家的生意種類不少,除了銀莊、客棧、布莊、米行,另外還有保鏢生意。」
歐陽昀輕描淡寫地帶過。
「保鏢?你負責押鏢嗎?」謝蘿有興趣地問。
「不常,我和哥哥只有接到大宗生意時,才會親自押鏢。」歐陽昀淡淡地說。
「在這個時代,保鏢應該風險很大吧!北方應該是金,對不對?唉!宋朝從宋太祖到南宋衛王,大概有三百年吧!政治、軍事始終不振……」
謝蘿努力回憶宋朝的歷史。
歐陽昀聽見她的話,渾身一震,臉色蒼白地捉緊她的手,打斷她的話大吼:「你說什麼?什麼三百年?謝蘿,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宋朝的確只有三百年國運,而後的朝代是元、明、清、民國,這是國中生都會背的朝代表。」
謝蘿無畏地瞪著他。
歐陽昀無法置信地瞪著她,神情不安地問:「你是說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我知道對你們而言,聽見宋朝國運只有三百年,當然很難受,可是這是事實,是千真萬確的事。」謝蘿認真地說。
「你真的是從未來來的人?」歐陽昀心中早已動搖,只是需要再聽她親口說出來。
「真的,我是從未來來的人,所以我才知道你們的歷史。」
歐陽昀臉色陰睛不定地看著她,半晌,他才開口問:
「是誰滅了我們?北方的金人?」
「不,不是他們,是蒙古族,也就是後來的元朝。」謝蘿緩緩地說。她不知道說出這些事會不會改變歷史,但是她沒有辦法不回答歐陽昀的問題。
歐陽昀冷冷地笑,現在對他們威脅最大的金人,竟然不是亡他們的人,反而是尚未出現的蒙古族。
「我不該告訴你是這些的。」謝蘿自責地說。
歐陽昀搖搖頭,悲傷地說:「歷史就是歷史,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謝蘿歎道:「國家大事是無法改變,我也不敢擾亂歷史,可是個人卻可以改變,只可惜我記不清楚細節,所以總而言之一句話,有等於沒有。」
歐陽昀淡漠地笑道;「幸好你記不清楚,否則未免活得提心吊膽,太辛苦了。」
謝蘿笑了起來,「我也是這麼想,要不然我就成了預言大師,連劉伯溫、賴布衣都得排我後面呢!」
「劉伯溫?」歐陽昀蹙眉問。
「明朝的國師,那也是以後的事啦!」謝蘿聳肩道。
「小蘿,今天你對我說的話,千萬不要再對別人說,知道嗎?」歐陽昀凝視她,嚴肅地叮囑她。
「我知道,我不是傻瓜。這些話一旦傳出去,相信的人說是預言,不信的人就會說我妖言惑眾,我可不想惹禍上身。」她認真地點頭答應他。
歐陽昀仔細地看著她,這才放心地道:「這樣我就安心了,你休息吧!晚一點我再來看你。」
謝蘿心裡覺得他沒有必要常來看她,卻沒有說出口,他想看她就讓他看吧!再說能見到他的面,老實說,她還是高興,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帥哥相陪的機會,既然她注定要留在這個地方,就要懂得苦中作樂,否則她遲早會發瘋。
注視著他修長瀟灑的背影,謝蘿明白他必須一個人靜一靜,以便撫平情緒,消化驟得的消息──他的國家並不能永久,終究要滅亡。
☆☆☆
謝蘿跛著腳走進花園,邊走還不時四下張望,深怕會被歐陽昀逮住,罵她不好好休息,拖著扭傷的腳,四處「叭叭」走。其實她有努力地躺過,只不過,不到一分鐘她就受不了,沒有電視、收音機,甚至沒有書,教她如何靜得下來?索性趁著天色尚早,光線充足的時刻,重新逛一次昨天看到的花園。原來這座花園還有個名字叫「忘憂園」,想必是藉園中花草景觀忘卻煩憂吧!她在九曲橋看了一會兒魚,又覺得魚游來游去沒有意思,遂抬頭看著幾可亂真的假山,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她記得武俠小說都寫著江湖中人會預留逃生的地道或密室,而且多半都是在花園的假山下,所以她興致高昂地鑽進假山,東敲敲、西打打,只盼能找出機關。
摸了半天,沒有半點跡象證明假山之中有地道,謝蘿不禁大歎無趣,鑽出假山時,赫然發現冰亭之中多出一個人。
「喂!杜姑娘!」謝蘿一見是杜子涓,立刻笑開臉,揮著雙手喊著。
杜子涓乍見有人從假山中蹦出,著實嚇了一跳,直到聽見對方叫她,才發現是謝蘿。
謝蘿一拐一拐地走進冰亭,高興地笑道:「沒想到會在忘憂園見到你,昨天真是謝謝你的收留,否則我不知道要流浪到什麼地方去!」
杜子涓只是柔柔地笑,「不用謝我,我並沒有幫上忙,我還擔心二少爺會攆你走呢!」
「他是想啊!可惜沒機會,現在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待下來,他不會也不能攆我了。」謝蘿笑道。
名正言順?
杜子涓不明白地望著她,「什麼意思?」
謝蘿揚眉道,「我自願留下來當丫頭,以勞力換取食宿,等待回家的日子。」
「丫頭?二少爺他答應了?」杜於涓詫異地看她。
「當然,我是個好員工,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不過他是你的小叔,你怎麼淨喊他二少爺,好生疏的感覺。」謝蘿倚著欄杆坐,根本不像個丫頭。
杜子涓美麗的臉上浮現淡淡的哀愁,垂下睫毛道:「原本就是不親近、不相熟的人啊!」
謝蘿敏感地看著杜子涓,一個剛結婚的女子,為何會有嬌羞喜悅以外的哀傷呢?即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不該在新婚第二天就如此憂愁吧!
她的好奇心又被挑起,雞婆地問:「杜姑娘,你好像不快樂,有心事嗎?」
杜子涓驚慌地瞥她一眼,強笑地說:「我很好,沒有什麼不好。」
「其實有煩忙或是有心事,最好找個人傾訴一番,這樣子心情就會舒坦、開朗多了,否則老是憋在心裡,對身體不好!如果你擔心我會告訴別人,我可以發誓,我保守秘密是一流的,絕對不是個大嘴巴!」謝蘿認真地說。其實她會這麼熱心,一半是對杜於涓有好感,另一半則好奇,她想幫助杜子涓,同時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杜子涓輕咬著下唇,猶豫不決地看著遠方。
在家裡,她是小妾生的女兒地位原本就不高,加上母親去世,她更失去依靠。父親愛錢重利,又怕老婆,對她這個女兒是視而不見,任由大娘對她冷嘲熱諷,如果大娘心情不好,她甚至成了大娘打罵發洩的對象。二十年來,她早習慣將眼淚往肚子裡藏,逆來順受地過一日是一日。沒想到父親看上歐陽家的財勢,為了拉攏歐陽家,竟將獨生女兒當成禮物,厚顏強迫地送給歐陽昊當繼室,而歐陽昊之所以答應親事,是因為厭煩媒人上門說親,才會勉強娶了她,她不過是擋箭牌,任人擺佈的棋子罷了!」
昨日的行行堂,歐陽昊根本未曾出現,由他的妹妹歐陽曉代為行禮。洞房花燭夜,更是她一個人獨守喜房至天明,連她丈夫的面都沒有見過,她算是新娘嗎?
謝蘿靜靜地注視她,見她似怨似嗔的神情,猜想事情必定與她那位丈夫有關,只是人家夫妻間的事,她不說,自己總不好問吧!別人的隱私她沒有權利去亂挖,她又不是三流雜誌的記者,這種事她謝蘿做不出來。
「如果你不想說,沒有關係,只是,你若想找個人說話,我都會在。」謝蘿笑了笑說。
杜子涓但笑不語。
謝蘿環視四周,刻意轉移話題,「老實說,我還算很幸運,遇到你們,這裡的環境比起台北真是好太多了,至少這裡空氣清新,沒有污染,而且山是山、水是水,一派自然。不過,這裡的生活是寂寞些,沒有電視,沒有KTV,沒有電影,安靜得令人覺得孤單『』
杜子涓眨眨眼,輕輕地問:「你真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謝蘿苦笑道:「我的確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那你是怎麼來的?」杜子涓不敢相信真有這種奇事發生。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謝蘿撇擻嘴。
「那是表示你真的回不去了?」
「大概是吧!」謝蘿無奈地笑。
杜子涓輕歎道:「有家回不得,那種心情不是一個苦字能說得盡。」
謝蘿甩甩頭,振作精神道;「往好處想,也許我到這裡是有使命的,或是有原因。想開一點,說不定有另一種新的生活等著我去開展,是福是禍,現在還不知道呢!」
杜子涓羨慕地看著她。「你真的很堅強,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樣想得開就好了.」
「你當然可以,其實有很多事,是人自己把它想得太複雜,一旦鑽進牛角尖就再也鑽不出來。所以,凡事想得單純些,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多了。」謝蘿道。
「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只要勉強自己去做,什麼事都有可能。」
「勉強?勉強不是很痛苦嗎?」
「錯了,不勉強才痛苦.你不勉強自己去改變自己的鑽牛角尖,那你就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無法自拔。」謝蘿搖頭說道。
杜子涓凝望她。「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
「我?不,我一點也不特別,我只是忠於自己的感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當然,你們受到禮教的束縛和教導,比較習慣將話擺在心裡,社會上並未給予女性較高的地位,所以你們對自己的感情都採取被動、壓抑的方式。在我們那個時代,雖然女孩子一樣受到禮教、道德的約束,但是我們比較勇於表達自己的感情,追求我們想要的東西,就這一點來說,我們比你們自由。」
杜子涓微蹙娥眉,似乎不能想像謝蘿所說的時代。「你是說你們可以追求……自己主動地去追求一些事情?」
「嗯哼!工作、愛情、婚姻,雖然不一定都會有完美的結果,但是,至少我們可能減少一些後悔的機會。幸福要靠自己去創造,而不是等著它降臨。」謝蘿頗有深意地看著她說道。
幸福要靠自己創造?杜子涓低垂著頭,陷入沉思。